的,結果呢,你不來倒好,你一來,我到嘴的雞飛了,現在還得從狗嘴裏逃命……”
林深沒被人這樣數落過,西山又不是他甘願來的,是小丫哭着求他來的。
現在狗沒追上來,馬蜂也散了些,林深心底裏積攢的怨氣再壓不了,拖着吳不知的手一松,說:“我前幾天有事情耽誤了。”
吳不知全靠着林深手上的力才得以站穩,他一松手,整個人以狗啃泥的姿勢投入大地的懷抱。
吳不知四仰八叉趴在地上,“林深……林深你欺人太甚!”
林深自知這下遭了,明明是來賠禮道歉的卻把事情搞成現在這個樣子,他懊惱的扶額,想去拉吳不知起來,可見他趴在地上的姿勢實在尴尬,又不知如何扶他起來。
林深猶豫之際,吳不知從地上爬起來,半張臉都是灰,印在他白皙的皮膚上格外醒目。
“你……”
“你什麽你,給我滾下去。”林深還沒有“你”完,吳不知一腳踹他屁股上。
慌亂之際,他倆一路東逃西竄,竟竄到了西山腳下的琉璃河。
其實琉璃河和金玉河本是一條河,只是為了配合金玉城,在城內便被稱為金玉河,出了城,就被叫做琉璃河。
此時兩人正站在橫跨琉璃河的一座拱橋上。
林深根本不料吳不知會來這一招,正中屁股的一腳力道不大,卻将始料不及的他踢進了河裏。
☆、被人踢了屁股
河水不深,剛沒過林深腰部。
他是一頭栽進河裏的,渾身上下濕了個通頭,狼狽至極。此時正氣急敗壞的站在河裏,叉腰罵岸上的吳不知:“臭小子,老子從小到大第一次被人踢了屁股。”
吳不知也正在氣頭上,罵回去:“老子我還從小到大第一次被人摔了個狗啃泥。”
林深:“可我不是故意的啊。”
吳不知:“我也不是故意啊!”
“你不是故意的,呵——”林深笑,“我還不相信是你那腳自己往我屁股上踢的。”
“腳不聽話我有什麽辦法?”吳不知耍賴。他只要無賴起來,向來不知臉皮是個什麽東西。
話不投機半句多,傻子才跟這種不講道理的人講道理。
林深不再說話,直接從水裏騰起,一把抓了吳不知的衣領往河裏拽。心想:“既然小爺我都濕成這副慘樣子,那你吳小子也別想一個人穿幹衣服站橋上看笑話。”
吳不知的小身板弱不禁風,林深輕輕一拽,他整個人就撲通一聲栽河裏了。
“啊——”一陣慘叫。
當涼水浸透衣服,冷意席卷皮膚,吳不知簡直要被林深氣死。
他好不容易撲騰着站起身來,不等林深注意,用盡全力一掌向他打過去。沒想到林深反應也是奇快,以拳相迎。
拳掌相接,電光火石。
林深人高馬大,吳不知哪是他的對手,對方僅以三成力氣毫不費力的接下他十成十之力。
吳不知大部分.身體浸沒在水裏。林深一拳打過來讓他整個身體往後坐,來不及後退幾步穩住重心,結果他直接坐進河裏。
河水沒過了頭頂,嗆了幾口水。
林深站在一旁看戲,看着吳不知像落了水的雞,撲騰着水花四濺,捧腹大笑:“看吧看吧,這就叫害人終害己”。絲毫沒有想要拉他一把的沖動。
吳不知又撲騰了好一會才站起來,“咳咳咳,林深你……”
“我我我,我什麽?”這口惡氣繼續憋下去非把林深憋成孫子,他可不想成為孫子,酸溜溜的道:“小爺今日好心好意賠禮來了,是你自己偷雞惹了馬蜂,驚了狗,往我頭上賴就算了,還恩将仇報一腳将我踢進河裏。既然小爺成了落湯雞,你也別想一個人在岸上獨善其身。”
吳不知喉嚨裏嗆着口水,不上不下,撫着胸口,想罵林深又罵不出來,一張臉憋得通紅。
看着吳不知泡在水裏蠢兮兮的樣子,林深心裏平衡了些。
過了會兒,吳不知好不容易把那口水咳了出來,沒顧得上多喘幾口氣,惡狠狠沖林深罵:“我就算被馬蜂蟄死,被狗咬死,我都不想讓你救。”
“罷了罷了,”林深擺擺手,“就當小爺今兒個親身體驗回農夫與蛇,長長見識。”他利落的從水裏騰起,落在橋上。濕衣服緊密貼合着他的身體,勾勒出魁梧偉岸的輪廓,他的頭發也被打濕了個通透,幾縷發絲貼在臉頰上,給沾着水珠的俊顏增添了幾分野性的美感。
林深蹲下身來,盡量縮短跟吳不知的高度差,笑得輕蔑,道:“怎麽樣,是不是寧可在水裏泡死,也不要我拉你起來。”
兩人的距離是拉近了,可近距離卻讓這種脅迫感更加強烈,再加上林深那不當回事的樣子,真是讓人恨得牙癢。
吳不知盯着蹲在橋上的林深,不知道該怎麽回話,讓他服軟肯定是不可能的,可是不服軟憑他一己之力也爬不上這座橋,猶猶豫豫,想着,要不服個軟道個歉算了,反正他也經常幹這種沒皮沒臉的事情,再說了,一句話的事,又不少他一塊肉。
正想着怎麽措辭讓林小爺聽得心情愉悅些,忽聽見遠處有人喚公子,是阿水的聲音,吳不知心裏大喜,連忙應道:“阿水,我在這裏,琉璃河這邊,我掉河裏了,快點過來救我啊——”
來了救兵,吳不知瞬間有了底氣,哪裏還用低聲下氣讨好林深,揚起下巴,挑釁的瞪着他,吼得甚有骨氣,“對!我就是在水裏泡死,也不要你救。”
聽見了吳不知的回應,三個人影陸陸續續從樹林朝琉璃河這邊奔來。
最前面的是猴子,個子很高,身形又瘦,像一根活動的人形竹竿。他是在很小的時候跟家人走丢的,因為那時年紀太小忘了自己叫什麽,只隐隐約約記得自己好像姓侯,所以大家都叫他猴子。
走在中間的是阿水,是幫着吳不知打架從來不管誰是誰非的阿水。
冬瓜走在最後,他的身材跟名字一樣,圓圓滾滾的。
三人走近,見眼前這個情形皆是摸不着頭腦,為何他家公子在水裏,而林公子在岸上?還有,這兩人前兩天關系不是挺好的嗎,還一起看了日落,而現在為何兩看兩相厭?
“你們……這是?”阿水支支吾吾的問。
“阿水……”吳不知嘴巴一癟,指着林深,委屈巴巴的說:“林深把我推下河的。”
“我推你下河的?”林深張開雙臂,衣袍随之展開,水漬從袖口滴落,“你看看我這個樣子,到底是誰把誰推下去的?”
阿水不說話,他也說不出什麽話,他知道跟林深相比,比較不講道理的那個人是吳不知,但他從小幫吳不知打架,不講道理的事情幹得多了去了。
“阿水,幫我揍他。”吳不知說。
“好。”阿水二話不說的答應。他雖隐約感覺到林深不是一個好對付的人,但好在他們人多,管他三個打一個光不光彩,反正打贏了再說。便給猴子和冬瓜遞了個眼色。
猴子和冬瓜會心的點頭,兩人一起沖上前。
林深站在原地,看着朝自己跑來的一高一胖,神色如常,沒有絲毫動作。
猴子身手矯捷,幹淨利落的抱住林深上半身,冬瓜龐大笨重,死死拖住林深下半身。
兩人将林深禁锢得動彈不得。
阿水将吳不知從水裏撈起來後,便摩拳擦掌,不懷好意的走向待宰的林羔羊。
林深面上還是一點懼意都沒有。
吳不知心裏輕哼一聲,“面上如此淡定,怕是心裏面慌得要死,真的死要面子活受罪。”
“林深,現在知道怕了吧,知道得罪我吳不知是什麽下場了吧?”吳不知幸災樂禍,“這樣吧,看在之前你給我金子和銀票的份上,我也不難為你,你給我認個錯,道個歉,這事兒就翻篇了,怎樣?”
林深笑得輕蔑,道:“不怎麽樣!”
林深那個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的态度和語氣讓吳不知徹底怒了,吼道:“敬酒不吃吃罰酒,阿水給我揍他。”
阿水揍人向來手下不留情,有多大勁使多大勁,反正他只管打架給吳不知出氣,至于是缺了胳膊還是少了腿,都不關他的事。
猴子和冬瓜死死抱住林深,阿水手握成拳,骨節咔咔作響,掄圓了一拳朝林深腹部揍去,這一拳下去非打得他口吐鮮血不可。
眼見着阿水的拳離林深還有一寸的距離,林深即将被揍,可忽然間他的四肢開始發力,力量之大,猴子和冬瓜竟然被他震開,摔到河裏去了。
即使沒了猴子和冬瓜的束縛,但阿水的拳近在咫尺,局勢哪能在咫尺間輕易翻轉,林深挨這拳怕是挨定了。
本以為大局已定,沒想到林深身法詭谲,身體微微後仰,利落躲過阿水一拳,繼而一個掃腿,阿水竟然被他掀翻在地,也摔到河裏去了。
吳不知目瞪口呆,還沒看清到底怎麽回事,怎麽突然之間他的三個幫手都紛紛掉到河裏去了呢?
而林深這只剛剛還是待宰的羔羊,怎麽一下子翻盤變成大灰狼。
林深臉上不喜不怒,腳下不疾不徐,一步一步,朝着吳不知走去。
他每走一步,吳不知就不知所措的向後退一步。
三對一他都能出奇制勝,只會一點三腳貓功夫的吳不知還不知道待會死得有多慘。
“你……你想幹什麽?”吳不知心虛了。
林深盯着吳不知不說話,只看着他,緩步靠近。
他黑色的眼珠像一汪靜谧幽深的潭水,似要将吳不知囚禁在這深不見底的潭水裏永不見天日。
距離越拉越近,吳不知心裏越來越慌。
林深近在咫尺,眼見着退無可退。
吳不知索性心一橫,擡眼回瞪林深,一副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的模樣。
四目相對,吳不知瞧着林深那波瀾不驚的雙眸從自己身上移開,而後……擦肩而過。
靠,搞什麽東西啊!本以為必死無疑,到最後只是虛驚一場?
可看着林深漸行漸遠,再不回頭的背影,不知道為什麽,吳不知卻沒有逃過一劫的僥幸,心裏反而有幾分沉重。
☆、正經八百生回氣
“公子……”阿水從河裏翻身上橋,見林深漸行漸遠,不甘心的喚吳不知。自打他們混跡金玉城,鮮少被人欺淩,如今四人皆是一副慘狀,難不成就這樣讓罪魁禍首走了?
吳不知望着林深離去的方向,心裏莫名有些難受。從擦肩而過到消失無蹤,他自始至終沒有回過頭。
要是林深再次将他推到河裏,他都能接受,大不了罵罵咧咧幾句就算了,反正又打不過他。
可是為什麽林深毫無動作,只是頭也不回的走了呢?
想不明白的事,絞盡腦汁也想不明白。
吳不知搖搖頭,調整了思緒,管林深怎麽樣呢,只要不再妨礙到他就行了。
于是對阿水說:“算了,咱們走吧,別招他了。”
阿水撅噘嘴,雖不甘心,仍得作罷。
四人打道回破廟。
不同于來時的氣焰高漲,都垂頭喪氣着,畢竟空手而歸,還不知道怎麽跟破廟裏的十多張嘴巴交代呢。
吳不知踢着路上的石子,磨磨蹭蹭不想走。
猴子和阿水都看出他的意圖,只有冬瓜傻愣愣的蹲下,說:“公子走不動了吧,上來,我背你。”
濕衣服貼在身上快被風吹幹了,吳不知擺擺手,沒心情罵他腦子裏裝的是不是脂肪,他也是好心。
猴子覺着冬瓜平時吃得多就算了,還盡在大家都煩躁着的時候添堵,踹了他一腳,道:“去去去,公子煩着呢,別添亂。”
冬瓜摸摸後腦勺,沒搞清楚狀況,樣子可憐巴巴。
沒走多久,破廟的輪廓映于眼底。
吳不知看着被自己踢起來的石子落下又彈起,在地上起起落落,而後終于歸于平靜。心裏一團亂麻。
“公子,他們都是些懂事的孩子,會理解的。”阿水勸解道。
“我知道,”吳不知愁眉不展,“就是他們太懂事,我才覺得虧欠他們。都怪我,要是我們兵分兩路,而不是讓你們給我放風,也許就不會空手而歸了。”偷雞的時候,吳不知覺得人多反而壞事,便讓他們三個給他放風,自己一人獨挑捉雞的大梁。
猴子也勸解:“公子不必自責,這次失手,下次再去就行了。”
猴子向來是一副散散漫漫的樣子,或許是生活的困苦,反而養成了他樂于接受現狀的性格。
冬瓜在一旁木愣愣的不說話,也不敢說。
他大抵明白公子為什麽不高興了,但他腦子不好使,生怕說錯一句話讓公子更不高興了。
吳不知當然知道雞可以下次再偷,可是他又要讓孩子們再失望一次了。
他讨厭失望,就像小時候哥哥答應給他買冰糖葫蘆,一次忘了,兩次忘了……而後他再不敢相信哥哥說的話,也再不想吃冰糖葫蘆了。
他不想失信于那些單純善良的孩子,更不想看到他們臉上的喜悅在失望的那一刻瞬間凝固。
可是……空手而歸就是空手而歸,他又有什麽辦法呢?
吳不知忍不住嘆氣,繼續往前走。
大不了以後對他們再好一點,作為補償吧。
經過前面的小土坡,離破廟就更近了,四人心裏都有幾分忐忑。
沒走幾步,一個小孩嘻嘻哈哈喚着“吳哥哥”從小土坡上沖下來,撞在吳不知的腿上。
吳不知将她拎起來,神色嚴峻,說:“小丫,吳哥哥跟你說過多少遍,一個人不許往外跑,被人販子拐跑了怎麽辦?”
“小丫在等吳哥哥呢。”小丫說。
一聽見小丫脆生生的聲音,吳不知心就軟了,更加自責,摸着小丫的頭說:“吳哥哥知道,吳哥哥這不回來了嗎?”
“林哥哥沒有食言,林哥哥帶,吃的……大家,等你們回來。”小丫手舞足蹈的描述,可她年紀太小,說話說不明白,吳不知只聽到她叫林哥哥。
吳不知想了許久才後知後覺意識到小丫說的林哥哥,是林深。
心裏不禁翻白眼,什麽時候小丫把那個倒黴小子也叫成哥哥了呀?
氣憤雖氣憤,也要牽着這個小不點回去。
剛到廟門口,孩子們都圍攏過來,臉上樂開了花,七嘴八舌的說:“吳哥哥你可回來了。”
“吳哥哥,剛才有個哥哥來找你,帶了好多好吃的。”
“是呀,是呀,吳哥哥,那個大哥哥沒有騙我們,他只是最近有事情耽誤了。”
“吳哥哥,你快來看呀,我們都沒吃,等你們回來了一起吃。”
“……”
二十多個食盒整齊的放在破廟裏,吳不知一一打開來看,燒雞烤雞叫花雞一個沒少,還有各種各樣的點心。
這……林深來過?
難怪孩子們這麽高興。
雖然這樣也算作沒有失信于他們,可是吳不知高興不起來,心裏像有塊大石頭壓着。
“他們人呢?”吳不知問。
一個小孩答:“他們放下東西就走了,只有那個大哥哥找你去了。”
小丫說:“是我讓那個大哥哥去找你的,你們沒有看到他嗎?”
看是看到了,只是……又被氣走了。
那塊石頭好似越來越重,壓得吳不知喘不過氣。
原本以為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只會把他們這群人當作消遣的對象,想起了就逗一逗,想不起了就擱一邊。那個不算承諾的承諾根本不用放心裏。
可是沒想到,林深放心裏了。
雖然他來遲了,可他沒有食言,當真老老實實提了二十多個食盒來賠罪,甚至還去西山上找他。
吳不知說不清自己現在到底是個什麽心情,震驚有之,愧疚有之,懊惱有之……
可是,一切的負面的情緒都那麽無能為力。
————
傍晚時分,孩子們分享着林深帶來的美食,好多東西都是他們第一次吃,臉上的表情喜悅而滿足。
吳不知獨坐于門檻,手支着頭。
天色未黑,太陽被擋在了雲層後面。今日沒有晚霞,月亮已經矮矮的挂在天邊。
阿水給吳不知端來了一盤烤雞,“公子,吃一點吧,味道還不錯。”
吳不知搖搖頭,他現在一點胃口都沒有。
“阿水,你是沒有看到林深最後看我的那個眼神。我以為他是要将我推到水裏去的,可是為什麽他什麽都沒做呢”吳不知苦惱的問。
阿水說:“公子別想了,你只是誤會他了,大不了過幾天給他賠個禮就行了。”
“唉……”吳不知嘆口氣,繼續支着頭,望着天。
沒人理解他現在的心情。
林深的那個眼神跟烙他腦子裏似的,黝黑的眼珠深不見底,如同一口悠遠的古井,散發着冷靜克制的氣息。
可是吳不知到現在也不清楚林深那個眼神到底何意,他又為什麽一言不發的走了呢
夜半三更。
月光柔軟明亮, 透過窗戶在屋子裏灑下一道靜靜的光。
吳不知想着白天的事,翻來覆去睡不着。
今日,林深好意賠罪,他當他來搗亂,被馬蜂蟄了,怪他,被狗追了,怪他;林深救他于險境,自己站不穩摔了狗啃泥,怪他,還踢了林深屁股,将他踹進了河裏;阿水他們來了之後,又讓他們圍攻林深……
現在想起來,吳不知現在覺得自己挺無賴的。
林深那樣直勾勾的看着他,又一言不發的與他擦肩而過,不是失望,不是難過。吳不知知道,林深生氣了,正兒八經的生氣。
他的生氣不是争吵,不是咆哮,是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臉,嚴肅正經的盯着你,讓你不自然的發怵,不自覺的将他的不滿镌刻進腦子裏,而從內心深處萌發出一種你對不起他的想法。
“明兒個還是給林深認個錯,道個歉吧。”吳不知想。
大半夜的,想通了原委,下定了決心,蒙頭便睡了過去。
這一睡就睡到了大天亮,日上三竿了還賴在床上。
其實吳不知賴在床上哪是想睡覺,不過是想到要跟林深服軟認錯就渾身抗拒。可要是不主動找林深把事情講清楚,依照這小子的脾氣定不會再跟他有來往。如若因着這件小事二人從此陌路了,吳不知心裏還挺難受的。
算了算了,大人有大量,誰叫他天生就是個大人呢,姑且先讓林深這個小人一回吧。
終于在午時之前,阿水将吳不知從床上拖了起來。
渾渾噩噩不知怎麽到的破廟。
聽孩子們說林深沒來過,吳不知松了口氣,反正,能躲一天是一天吧。
第二日,林深也沒來,吳不知想,他現在興許還在氣頭上,等過幾天氣消了再說。
第三日,還是沒有林深的消息。
第四日,第五日皆是如此。吳不知自我安慰,或許林深又有事耽誤了也不一定,再等等看吧。
……
日子一天天等下去,吳不知越等越心慌,要是林深再不來破廟了怎麽辦
早知道林深如此小氣,當初就不要把所有的事賴他頭上了。
這幾日,吳不知看着與往常無異,嬉皮笑臉的,實則吃不好睡不着,心裏總惦記着。
不給林深賠不是,吳不知就覺得自己欠着他什麽似的。
為了尋找林深,他甚至把範圍從破廟擴大到金玉城。日日在金玉城晃蕩着,找人之急切,就差貼個尋人的懸賞通告了。
還記得跟林深的初次相遇,便是在這金玉城的金玉橋上,吳不知當時看他長相周正,氣度不凡,想诓他買個護身符。
可是,如今……
希望過兩天就能看到林深站在金玉橋上,賤兮兮的看着他笑。吳不知想。
☆、你好,娘炮大哥
十日了,整整十日,林深還是沒有半點消息。
吳不知從當初百般推诿,到如今在大街上随便看到一個人長得稍微有點像他,就要拉過來瞅上一瞅。
守株待兔不過是撞運氣罷了,他怕自己沒有那般好運,再次等到林深歸來。
不過話說回來,林深這小子未免太小家子氣了吧,不就是踹了他屁股嗎?十天了還消不了氣嗎。
跟前幾日一樣,吳不知和阿水坐在金玉橋的石階上,強打起精神看來來往往的行人。
天氣有些陰沉,入秋的太陽就像經期的女人,喜怒無常,陰晴不定,眼見着似要下雨。
可即使這樣陰沉的天氣也阻擋不了金玉城的熱鬧,來往的人絡繹不絕。
一張張人臉大同小異,各式各樣的面孔看多了,讓人眼花缭亂,覺着好像所有的人都長着同一張臉,又好像所有的人都沒有臉……
吳不知悲憫的看一眼天,這樣下去,他會瘋掉的。
阿水這幾天陪着吳不知滿金玉城的跑,心裏已經積壓不少怨言。他家公子雖不是王公貴族,可也是大戶人家的孩子,吃穿不愁,時常混跡街頭不過是為了救濟那些無家可歸的孩子,哪用得着為一個林深受這樣的罪。
“公子,要不別等了,過些天林公子氣消了會來找你的。”天氣有些悶熱,阿水一邊用手扇着風,一邊試着勸慰。
吳不知把頭歪在阿水肩上,有幾分生無可戀,“怕就是怕他消不了氣,不來找我了。”
阿水嘟嘟囔囔:“即使他不來了又怎麽樣,從前咱們沒有他不也照樣讓破廟裏的孩子有飯吃,有衣穿了嗎?”
吳不知直起身子來,神色嚴峻的看着阿水,道:“你怎麽能這樣想呢,如果有他在,孩子們能生活得更好,再說了,本來就是我誤會了他,他生氣也很正常嘛。”
阿水蔫下去,對對對,主子說的都對。
可是有一點,阿水始終想不明白,打架鬥毆不講理,類似這樣的事情吳不知可沒有少幹過,但他從未放在心上。可是為什麽,這林深偏偏就是個意外呢。
雨通常說下就下,也不打聲招呼。
稀稀落落的,偶爾落在臉頰上冰涼冰涼,像情人突如其來的親吻,惹得人緊張又刺激。
“公子,下雨了耶。”阿水用手接雨,心下松了口氣。下雨了,今天就再不用在金玉橋上坐一天等林深了吧。
這雨只粗粗落了豆大的幾滴。人群還算淡定,大抵是覺得這樣的雨勢成不了威脅,依舊優哉游哉該幹嘛幹嘛。
吳不知一副惆悵的望着行人,阿水的話不知道他聽沒聽見。
過了一陣子,在人們眼裏成不了氣候的雨,猛的發威,竟嘩啦啦的下起來,噼裏啪啦打在地板和摩肩接踵的人群身上。
整個金玉城比剛才更加熱鬧。
大概雨也有種“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病貓”的心理,在看不起它的人面前,總要給人好看。
大雨轟轟烈烈,人群紛紛作鳥獸散,商販們手忙腳亂的收拾東西。
阿水慌慌張張把吳不知從地上拉起來,急急忙忙拖着他往躲雨的地方跑。
雨勢驟然增大,衆人四處逃竄,姿态像極了幾天前受了驚吓而逃竄的雞。只是這回,吳不知和阿水也成了其中兩只。
雨勢迅猛,近處的屋檐和亭臺早被人搶先占了去,挨挨擠擠站滿了人,吳不知和阿水插不進去,即使有人想給他倆挪個位置也挪不出來。
他們只得多淋些雨,往遠一點的半月亭跑。
半月亭算是吳不知在金玉城裏比較喜歡的一處地方。
傳聞此亭耗時半月建成,當時負責修建的官吏為圖方便,就随便取了個半月亭的名字。
半月亭臨河而建,位于城西,地處偏僻,因此少有人來。吳不知喜歡這個亭子的清靜,再加上斜對面就是“春天裏”,一整條街的春樓。他閑暇時常在這裏打望,一邊嗑瓜子,一邊看莺莺燕燕使出渾身解數招攬小公子和老大叔,郎情妾意、虛與委蛇、打情罵俏,竟無端生出些閑情逸趣。
剛才的雨激烈得像一把黃豆往人身上招呼,現如今陣仗雖小了些,卻越下越下越密,淅淅瀝瀝,迷人雙眼。
吳不知被阿水拖着跑,細細密密的雨打在臉上睜不開眼,前路模模糊糊,憑感覺快到半月亭門口了,本打算一鼓作氣跑到亭子裏去,卻突然之間,整個身體為之一痛,竟結結實實撞上一個人。
吳不知捂着胳膊還沒來得及張嘴抱怨,就聽見一個尖銳凄厲的聲音大聲叫喚道:“哎喲喂,可撞死我了,哪個走路不長眼睛的東西!”
“你罵誰呢?”阿水憤憤不平。
那個聲音尖銳的人身邊站着位身穿月白華袍的公子,興許是顧及着他不要繼續淋雨,那人先領着公子進了半月亭,轉而又沖着吳不知和阿水呲牙咧嘴的罵道:“罵的就是你們兩個不長眼睛的東西,知道撞的是誰嗎,還敢在這兒嚷嚷。”
阿水這幾天本來就積攢着不滿,此人更是讓他火冒三丈,本想直接跟他杠上,大不了罵不贏就動手,考慮到吳不知,先将他拖進亭子,再出口還擊,卻聽見吳不知慢悠悠的回:“知道啊,不就是娘炮嗎?”
阿水愣了愣。吳不知那漫不經心又刁鑽刻薄的樣子,簡直氣死人不償命。
“娘炮”整個人氣得發抖,指着吳不知罵道:“你……你放肆!”
“放肆?放什麽肆?”吳不知皺眉,一臉疑惑的望向他,“難道沒人跟你說過你這不男不女的聲音跟娘炮一模一樣嗎?”濕衣服貼着身體讓吳不知有些難受,再懶得看“娘炮”鐵青的面色,他往廊椅上一靠,一只腳搭上面,悠閑的擰起水來。
一邊擰水,一邊又絮絮叨叨的說:“我知道實話一般都不太好聽,但是你要知道啊,一般跟你說實話的人,才是真正對你好的人,所以啊,這位娘炮,既然我是一個真正對你好的人,也懇請你對我好一點。”
“娘炮”的神色好氣又好笑。他生平第一次遇到臉皮如此厚之人,明明是罵人的話,從他嘴裏出來,倒成了好話,要是你聽不進去,反而搞得自己裏外不是人。
大概是吳不知的歪理說得有幾分意思,一旁的華袍公子輕笑出了聲,問:“你的意思,要他如何待你好一點?”
衣服擰得七七八八,吳不知擡頭。
這華袍公子面相生得極好,一張極具輪廓感的臉與溫文爾雅的氣度,兩種不一樣的格調,在他身上相得益彰。舉手投足間更有種與生俱來的貴氣,不免讓人生出此人并非等閑的想法,然而他面上帶着三分平易近人的笑,又讓人不由得卸下防備樂意親近。
華袍公子站在離吳不知幾步遠的距離,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吳不知心裏頭不知為何竟生出幾絲澀意,放下搭在廊椅上的腿,規矩的坐好,望向華袍公子,狡黠一笑,他如同一只靈動而頑皮的小鹿,說:“那就得懇請這位娘炮大哥幫個忙了。”
吳不知再看向一邊臉色晦暗的“娘炮”,帶着幾分幽怨和嗔怪說:“求求‘娘炮大哥’不要再跟我說話了,我的耳朵被你的聲音刺得有點疼。”
話畢,阿水吃吃的笑起來。他家公子果然還是那個機靈刁鑽的公子,別人對他一分壞,他定要想方設法還回來。
“娘炮”一開始腦子沒轉過來,怎麽不跟他說話就是對他好了?
明白之後,一張老臉漲得緋紅,對着吳不知“你你你……”你了半天你不出個所以然。
華袍公子亦是忍俊不禁,這小子竟拐着彎罵人,不得不用手抵唇輕咳幾聲加以掩飾。
他一向涵養極好,平常都是一副清清淡淡的樣子,只是“娘炮大哥”四個字實在讓他端不住,再加上吳不知裝得那副無辜又可憐的模樣,堪堪讓他破了功。不過委屈了身邊的這位,本來陪他辦件差事,現如今卻遭了戲弄。也怪他自己惡語相向在先,怨不得別人出言反擊。
“娘炮”見身邊的靠山并無幫他之意,心裏頭騰起的三丈高的怒火,無端被一盆涼水兜頭澆熄,他恨恨的瞅一眼吳不知,卻只能恹恹的站在華袍公子的身邊不敢動作。
綿綿細雨沒有停的意思,四人共處半月亭,笑過之後,再無人說話,只有雨水順着房檐滴落,敲擊在石板上,滴答滴答,聲音在濕潤的空氣裏蕩漾開來。
雖沒人說話,但火藥味還是濃烈的。“娘炮”瞅着吳不知,恨不得将眼神化作利箭,把眼前這個人射成篩子。
吳不知知道“娘炮”盯着自己,但他絲毫不在意。他深知,對待這類敵人的最好方式就是無視。
衣服還是濕噠噠的,整個身體被濕衣服捂得有點冷,吳不知不在意,悠閑的晃着腳,看遠處浸潤在雨絲裏連綿的山脈,一座山峰接一座山峰,山頂彙聚了氤氲的霧氣。這個季節的樹依舊綠得蔥郁,從遠處看來,被綠意掩蓋的山是一種濃密的墨黑。
真是一幅絕美的雨中山水圖啊。
☆、剛剛聽你咳嗽了
“娘炮”盯吳不知盯得久了自個兒也覺得無趣,畢竟他恨得咬牙切齒,吳不知卻當他是股有味道的氣體,心裏一番思量:“罷了罷了,一個毛都沒長齊的黃毛小兒,何必與他計較。”便恭敬的朝華袍公子拱了拱手,有意壓低了聲音道:“公子,這雨怕是一時半會停不了了,不如屬下去尋輛馬車,咱們先行回府,免得誤了時辰。”
華袍公子點點頭,道:“去辦吧。”
“娘炮”中等身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