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婳本想回季國公府,結果季芙看了一眼季寒執,見她堂哥眼眸半阖,明明姿态慵懶卻看的人心裏發怵,頓時二話不說扶着蘇婳就回崔家。
蘇婳:“……”
這是才出狼窩又入虎穴啊!
崔陵歌帶着季家的人一走,蕭韶便撤了除妖司的人,看着馬車離開的方向,眯眼笑道:“殿下還不走嗎?”
謝風遙鳳眼幽深,看着蘇婳離開的背影,袖籠下面的五指微微攥緊,季家到底占了先機,他竟然沒有理由留住她。
看來有些事情不能再拖了。
一只紙鶴從宮外飛進來,撲棱地落到謝風遙的手上。
謝風遙垂眼打開紙鶴,見是父親讓他回謝家,英挺的眉頭頓時皺起,淡淡說道:“近來上京不太平,蕭大人記得多派些除妖司的人巡邏。”
“好說,這是下官職責所在。”蕭韶桃花眼眯起,這幾日只怕都要睡在崔家的屋頂上了。那只海東青竟然如此發瘋,呵。
蘇婳雙腿發顫地上了馬車,倚靠在軟塌上,小臉煞白,唇色盡失。
“芙兒,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在家聽說你們被扣在廣信宮,還死了兩位皇子?”季婉也還沒有緩過勁來,之前明宣帝震怒,崔陵歌寸步不讓,看的她心驚肉跳,內心又隐隐有些歡喜驕傲。
“就姐夫說的那樣呀,朱楠朱瓊兩個混賬強擄了婳婳,所以就鬧起來了。幸好蕭大人和郡王殿下都幫着找人,不然今日蘇婳就吃大虧了。”季芙憤憤說道,“那兩個混賬還給蘇婳下了春.毒。”
季婉欲言又止,她夫君是決計不會派術士保護自己的妻妹的,只是崔家的事情不好告訴娘家人。
季婉看向姿容絕色的蘇婳,以前在家的時候,蘇婳年紀還小,加上性格膽怯懦弱,常年都是低頭不說話,并不引人注目,沒想到現在竟然引得蕭韶和謝風遙都為她出頭。
日後還指不定要鬧出什麽轟動的事情來。
蘇婳見季婉看過來,無力說道:“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醒來就被擄走了。”
崔家的那些事情還是不讓季芙季婉知道的好,她們不是術士,不接觸這些便能在自己的安樂窩裏歲月靜好。
季婉見問不出來,便問季寒執的事情。
季芙更是一問三不知,很快馬車就到了崔家。
蘇婳剛下馬車就見季四守在馬車邊,低聲說道:“娘子還需要以伏羲石吸附三日,清除餘毒。”
季四說着将一個檀木的木盒子塞給她,裏面裝的都是伏羲石刻成的棋子。公子嫌棄伏羲石笨重,便雕刻成了一盒棋子,閑來無事自己與自己對弈,機緣巧合救了蘇娘子。
不過季四認為,這是緣分。若是旁人中毒,就算死在公子面前,公子也是懶得看一眼的。
“多謝。”
蘇婳內心複雜,看了看四周,沒有看見季寒執。
季四欲言又止,最後嘆了口氣,一言不發地回去了。
“蘇婳,堂哥可真有錢,據說這伏羲石是價值連城的奇珍,竟然給他雕刻成棋子玩耍。”季芙憋了一路,此刻終于忍不住感嘆道,“你之前不是喜歡他嗎?我支持你們!”
日後季寒執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蘇婳就能繼承大筆大筆的遺産。還能再嫁,天,這親事也太完美了一些。
蘇婳:“……”
“我頭暈。”
“走走走,我扶你回去休息。”
蘇婳回到西閣,繼續浸泡在浴桶中,用伏羲石吸附體內的餘毒,伏羲石一接觸人體就寒氣逼人,她趴在浴桶裏,忍受着體內冰火兩重天的酥麻脹痛,聽着窗外嗚咽的骨埙聲,不知不覺便陷入了沉睡中。
而眉心的小畫軸裏,早先種下的忘憂草盛開了一片紫色的小花。花香一點點地侵入蘇婳的記憶,刺激着早就塵封的往事。
更深露重。
謝家宅院內,謝家家主謝慕劍,看着自己最引以為傲的兒子,皺眉說道:“今日你在廣信宮動用術法了?還讓鶴鳴四處搜人?只為了一個季國公府的小娘子?”
“是。”謝風遙換了雪白儒袍,鳳眼深邃地應道。
“只是長得相像的小娘子,她不是你要找的人,你師父的卦術天下無雙,還有萬靈寺的蓮燈大師,他們都算出那個孩子早就死了,風遙,你為何還要執迷不悟?”
謝風遙垂眼,鳳眼掩住眼底洶湧的波濤,平靜說道:“父親,我想娶蘇婳為妻。”
他已經派了巫思去南地,相信這幾日便有消息傳來。
謝慕劍臉色微變,眉頭緊鎖,許久沉聲說道:“她堂姐是清河崔氏的人,她堂哥是香約大監守護的人,風遙,你可知道娶她,我謝家就要被迫與他們綁在一起,會打破世家多年來苦苦維系的平衡。”
他屬意的人是琅琊王氏的天之嬌女王疏月。
“平衡早就打破了。自從一年前崔陵歌娶了季婉,崔家便跟香約大監綁在了一條船上。”謝風遙聲音清冷,他想不到崔陵歌娶季婉的理由,直到今日在廣信宮,崔家世子毫不猶豫地背下誅殺皇子的罪名。
他深思一路,終于看清了那隐藏在黑暗中的脈絡。若是崔陵歌從一開始就是季寒執的人,娶季家不起眼的娘子,便能搭起崔家和季家的線,他背鍋只是為了替季寒執遮掩,因為三皇子朱楠是季寒執所殺。
謝風遙眼底閃過一絲雪亮的光芒,那個病恹恹的世子果真不簡單,那麽此前燈芯草事件、血蝙蝠夜襲事件都該重新審視,季寒執和崔陵歌一步步将崔家推到風口浪尖,到底為的是什麽?
“荒唐,簡直荒唐至極。”謝慕劍震驚道,“崔家怎麽會認一個病恹恹的普通人為主,崔遠野心勃勃,崔陵歌又是崔家世子,這絕不可能。”
“此事我也未想明白,也許不久之後會有答案。父親,我心意已決。”謝風遙一字一頓,轉身離開,只留下一道清冷孤寂的背影。
謝風遙一路走回自己的清風苑,看着滿燭臺的蠟淚,昏暗的燭火搖曳,他一閉眼便想起自己住在崤山的日子。
那是他這輩子最快樂最甜蜜的時光。沒有陳郡謝氏的重擔,沒有世人的期許,只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身後日日都綴了一個可愛的小尾巴。
那時候的她不叫蘇婳,叫檀寶,因為她是爹娘掌心的寶貝。許是獨自住在崤山,沒有玩伴,他走到哪裏,檀寶便撒嬌賣萌地跟到哪裏。
每天早上他一睜開眼睛,就見穿着粉色襦裙的小人兒歡喜地蹦起來:“漂亮哥哥醒啦,阿爹,我要吃飯。”
他去山裏練劍,檀寶便蹦蹦跳跳地牽着他的手,走了一段路就可憐兮兮地說道:“哥哥,腳疼。”
他看着她漂亮的月牙眼,默默地俯身背起她,粉嫩的小人兒便歡喜地抱緊他的脖子說道:“哥哥最疼檀寶。”
他沒說話,唇角卻忍不住上揚。
等他練完劍,已經是日薄西山,他背着睡着的檀寶回家,山間的野鹿和野兔都探出腦袋來,樹上松鼠唧唧地叫着,然後拿松果砸醒檀寶。
小人兒揉着惺忪的眼睛,不喊疼,笑彎彎地說道:“哥哥會一直背着檀寶嗎?”
那時山間霧氣彌漫猶如仙境,小獸好奇地看着他們,他的袖擺被山間霧氣沾濕,在清風中清冷地說道:“會。”
“那檀寶就和哥哥一輩子不分開。你要陪檀寶玩哦。”
“我不是你哥哥。”以後也不會是。
“不是哥哥是什麽?”
“等你長大了就會明白。”
後來終究是沒有等到她長大,他寄去的所有紙鶴都石沉大海,等他再去崤山時,山間的陳年檀木木屋消失不見,滿山皆是漫天大雪,曾經屬于他們的點點滴滴盡數被掩埋,好似那一切只是他做的一個美夢。
夢醒後,思念便成了執念,猶如藤蔓将他纏繞,拖入無望的深淵裏。
年少時唯一的光,消失了。
他再也不能是崤山的少年,而是陳郡謝氏的繼承人,蒼城山大術師的弟子,世家百年來的天之驕子——謝風遙。
蘇婳猛然從夢中驚醒,看着浴桶裏早就涼掉的水,伏羲石不再散發着寒氣,不知何時跌到了桶底。
她起身,穿上襦裙,打開窗戶看着上京的夜景。
崔家離清水河畔極近,遠處燈火璀璨,上弦月靜靜地懸挂在樹梢,而紅衣逶迤的年輕公子坐在屋頂上喝酒,月色如水。
蘇婳摸着自己的眉心,看見了畫軸裏盛開的忘憂草,內心久久不能平靜。
剛剛她夢到了年少時的自己,還有清俊如竹的少年,夢裏她牽着那少年的手,笑盈盈地喊他:“風遙哥哥。”
那少年的面容漸漸從模糊到清晰,鳳眼清冷,眉眼如山水墨畫,鬓角如刀裁,是少年的謝風遙。
他與她約好每年三月來崤山,夢裏,他喊自己:“檀寶。”
蘇婳眼角微微濕潤,輕輕地咀嚼那兩個字,原來她過去叫蘇檀,也曾是阿爹阿娘掌心的寶,她與謝風遙自幼便相識,青梅竹馬。
因夜間多夢,加上體內餘毒未清,一連數日蘇婳氣血不足,臉色蒼白。好在自從廣信宮一事之後,崔家的海東青似乎消失了一般,崔陵歌也并未出現。
季國公府那邊的修葺工程進展的十分順利,崔家家主的壽宴之後基本就能搬回去。
阿嬷讓人送信,說尋到了一處合适的宅子,四屋一院落,只需要500兩銀錢,破是破了一點,但是獨門獨戶,後院有很大的空地,修葺一番可以擴建出一個後花園,隔壁還是一家富貴人間的莊園,就是那莊園鬧過妖物,所以風水不好,連帶着周邊的宅邸價格都壓的極低,問她是否合适。
蘇婳自是不怕妖物,回信讓阿嬷将宅子盤下來。
日日用伏羲石吸附餘毒,到了第四日蘇婳終于将體內的毒素盡數清除,原本黯淡的心燈也重新煥發出明亮的火焰,而且心燈之力從一開始的三十六寸,直接漲到了四十寸,心燈邊緣的冰藍色雪花顏色也深了幾分。
沒有想到伏羲石的作用這般顯著。蘇婳內心驚嘆,不過等餘毒一清,還是立刻将它們收進木盒子裏,還給季寒執。
自從上次酥糖的事情之後,蘇婳還是第一次來西閣。
“蘇婳,你來還伏羲石,為何拉着我,明日就是崔家主的壽宴,我還沒選定明日要穿的衣裳首飾呢。”季芙有些不情不願,這幾日因為廣信宮的事情鬧的,崔家的氛圍十分的凝重,祖母都不準她出門逛店鋪買首飾。
“回去我幫你選,定然不會讓王家娘子和羅家娘子壓過你。”蘇婳彎眼笑道,搖了搖她的手。
季芙見她這般讨好自己,得意地說道:“那好吧,我就陪你去吧,你去見堂哥還會害羞不成?”
蘇婳:“……”
她是怕尴尬,畢竟之前兩人鬧的十分的不愉快,沒成想季寒執後來還救了她一命。現在想想,是自己有些矯情了,她和季寒執從小到大生活的環境不同,其實都沒錯。
“你就空手去呀?”季芙見她捧着那盒伏羲石,什麽都沒帶,頓時忍不住翻個白眼,“你就不帶個玉佩什麽的?最差也要送個香囊香包吧?”
蘇婳弱弱說道:“我的私房錢都交給阿嬷了,而且不會女紅,我的香囊香包都是阿嬷繡的。”
阿嬷拿着她的銀錢去買宅子啦。
“我天,你怎麽能這麽窮,白瞎你長這麽一張臉。”季芙頭疼的說道,“算了,你也只能靠美貌了。希望我堂哥不瞎吧。”
蘇婳:“哦。”
兩人沿着湖邊游廊走到西閣盡頭的廂房,就見季四在廊下罰站。
見蘇婳來還伏羲石,季四先是一喜,随即又失落地垂下腦袋。
公子說現在不翻臉,日後也是要翻臉的。
“季四,季世子在嗎?”蘇婳想了想,還是要當面道謝。
“在裏面作畫。”季四壓低聲音說道,最近公子喜怒無常,不抄佛經了,改作畫了,就是畫的什麽也不給他看,還将他趕出來。
蘇婳遲疑了一下。
季芙見她垂着腦袋,一副想進又不想進的模樣,頓時急得将她一推,沖着裏面說道:“堂哥,蘇婳來還伏羲石。”
蘇婳被她這一推,險些一個踉跄摔倒,抱緊懷裏的伏羲石,擡眼就見季寒執坐在畫室的木榻上,因天氣漸熱,他也不那麽畏寒,穿了一件風雅的霧雪青松長袍,茶色深眸冷淡地看着她,沒伸手扶她,見她進來,直接将畫作卷了起來,不給她看。
蘇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