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檀淩帶着白芷進入雲霧澤?”清輝怒不可遏拍案而起。
“正是,檀淩真神不顧震天鐘守将阻攔,将二人打傷,闖入雲霧澤,好似十分緊急,而後天生異象。”神将不敢有所隐瞞,字字擲地如實禀告着。
殿中晦暗,清輝手中的信紙掉落在地,隐約可見‘承淺’二字……
待清輝回過神時,流玉已經趕來與師父清輝商量對策。
清輝呆坐在上,手已微抖,這一切,皆被流玉納入眼中,也慌不擇言:“他們果然暗通款曲,合謀已久!我竟被他們蒙騙這麽久!”
流玉垂下眸子,狡詐的眸光緊鎖在眼底,不敢露出分毫。
碰的一聲,上好的玉泉墨砸在流玉身上,墨未幹,流玉身上摔了一身的墨點,漸漸氤氲成朵朵水墨花。
“你們這幫廢物,還能做些什麽,這樣看着白芷也不曾發現他們的勾當!”
流玉與池光是監視白芷,可總不能時刻跟在白芷身邊,白芷好歹位列真神,暗中監視被發現的風險太大。
“師父,我們應當将池光盡快召回,看看池光那方進展如何,若得手,恐怕以步秋塵的性情,不會善罷甘休,激起矛盾,屆時檀淩夾在其中,定是左右為難,也可暫時牽制他們。”流玉繼續獻計出策:“現在檀淩與白芷之事到底如何還未定論,或許另有乾坤,眼下還是先見上他們一面。”
清輝的慌不擇言被流玉納入眼底,只聽清輝壓抑住內心的恐懼說:“至少,還有牽絲咒可依!”流玉将嗤笑掩藏在心底,自問,若是白芷晉升天,以清輝現在的神力,又能控制得了白芷幾分?
“你去把池光盡快召回,快去!”
清輝說着,流玉轉身向外走,卻見遠處行來一位神将,不待片刻人已經進入大殿,抱拳禀報:“禀天神,檀淩真神帶着白芷真神從雲霧澤出來了!”
流玉回眸看去,只見清輝已經站起身問:“他們人在哪裏!”
“往扶光臺去了。”神将禀明。
清輝不再坐以待斃,捏了神咒已經去往扶光臺。
流玉忙将召回池光的消息交代給手下去辦,緊随清輝去往扶光臺。
凄涼的霜風一陣緊似一陣,淩虐着扶光臺的一切植物,金桂不再生長,而是漸漸枯萎,小路兩旁的白芷花一片片的枯萎糜爛,到處紅花凋落翠葉枯萎,一切美好的景物都在漸漸衰殘。
這是扶光臺嗎?踏入扶光臺的流玉懵了。
扶光臺以往被白芷搭理的極其漂亮,萬森叢叢,花蕊綻放,那些金桂生發有序,散發出迷人香氣。
眼前的扶光臺……
朝霞将整個天空染紅,像是在滲血。
一聲凄厲哭喊缭響天空,清輝和流玉尋聲找去,看到原本碧波蕩漾的湖水此刻翻騰着氣泡,像被煮熟了的熱水,發出蒸騰熱氣,原本翺翔在天空的鳳凰哀泣着,一只接一只的往滾燙的湖水裏紮去。
扶光臺上的風極其刺骨,風中竟有了血腥味兒。
檀淩雙跪在扶光臺冰冷的地面,懷中抱着一人,即便是在這樣的朝霞浸照下,白芷的臉依然蒼白的毫無聲息,手臂和腳就那麽垂下來,順着指尖流血,滴滴嗒嗒聲在此刻竟然那麽清晰。
那番俊美無匹玉質的檀淩眼神空洞的望着天際,整個人如同一座雕像,一動不動,死亡陰郁的氣息絲絲萦繞,揮抹不去。
“檀淩,白芷她怎麽了!”清輝幹着嗓子,努力了幾次,才将這句話說的完整。
沒有人回答清輝,反倒是流玉驟然間看到朝霞如血的天空中,極高之處,分裂迸發着細碎如同砂礫的暗光,流玉忙碰了清輝的手,示意他像那奇異的景象看去。
命星不是隕落,而是崩碎嗎?
命星隕落與崩碎相似卻不相同,前者進入輪回也會隕落,死亡也會隕落。
而崩碎,只能是,死亡。
天地間這番煉獄般景色,竟是因為白芷之死?她怎麽死的?不不不,不重要,這些都不重要,她死了,誰來供養扶光臺不傾?
這是清輝眼前最先想到的,最為重要的問題。
滴滴嗒嗒,滴滴嗒嗒,神血還順着白芷入蔥般的指尖流落着。
緊接着,清輝眼前一亮,他有了答案,沖上前去,欲争奪白芷的屍體。
清輝此舉動太沖動,但在檀淩看來,是清輝在确認白芷狀況,檀淩因為注入到白芷身體裏太多神力,又近乎崩潰狀态,清輝蠻力的過來,檀淩沒有抵抗,只是被他撞到一邊,申請木讷的看着白芷被黑發掩了些許的側臉。
她并未合眼,毫無生氣的面容,眉心一道極其醒目刀傷,傷口處的皮肉微微綻開,很是駭人。
清輝捏着她消瘦的臉頰左看右看,最後摒棄的狠狠甩開,眼含厭棄的道:“死透了。”
白芷的臉被甩到檀淩這邊,她面對着他,原本點漆似的眸子此刻像蒙了一層霧水,含霜欲泣,極其空洞無神的眼珠看着檀淩,似在淡訴檀淩的薄情寡義。
她看得人很壓抑,看的檀淩好像要窒息了。
他閉了閉眼,覺得耳中一片嗡鳴聲,像無數蜜蜂在它耳畔煽動着翅膀,震的人腦仁疼,再睜眼時,又是刺目似的痛,朝霞入目般,看一切東西都浸潤着血紅。
檀淩微微皺眉,他擦了擦眼眶,發現看到的還是那麽模糊的紅。
“你有沒有辦法救救她?”檀淩問清輝。
清輝笑了,笑檀淩荒誕的想法:“你不是一心想讓白芷晉升天神供養扶光臺嗎?怎麽眼下她死了,你卻這般失魂落魄?甚至還想救她?”清輝帶着三分疑惑的以指尖撫了撫白芷眉心的傷口:“在晉升之時被墨骨刀刺破元神……”清輝擡眉問:“你不會不知墨骨刀為何等神兵吧?”
“她沒救了。”清輝如此肯定的說。
“我注入了很多神力給她,也沒能壓制住她晉升天神,她不是晉升聖道天神,而是魔道天神,所以我不得不……”
檀淩很勉力說完,清輝一縷神息探去,果然檀淩此刻修為大減,已經接近上神修為。
見此狀況,清輝已經不想僞裝,他腦中轉的飛快,已經橫生一計,因此得意的奸笑出來:“死的好,死的好!”
清輝又踢了白芷有些僵硬的屍體兩腳,白芷的屍體被踢的聳了聳,發絲更亂了,清輝發出癫狂的聲音,仿佛壓在心頭多年的石頭落地,“這些神血可不能浪費,不能浪費!”
清輝話畢,來到白芷身後,抓住白芷的雙臂拖拽,向扶光臺柱心拖去。
“你做什麽?!”檀淩如夢初醒的跪步上前,卻沒抓住白芷的腳,恰巧這是清輝又走了一步,檀淩愣了愣。
就這一愣神的功夫,白芷又被拖拽了數步。
她穿着一雙極其普通的灰青色鞋子,鞋尖處繡着一朵白色的花蕊,是白芷花。因為如此拖拽,鞋子在被拖拽的路上已經脫落,羅襪散開,再一步,也已經自她腳腕滑落下去。
曾經,她腳踝很漂亮,腳趾如顆顆飽滿的瑩白珍珠,多一分肉豐盈,少一分肉骨幹,那麽恰到好處的完美骨節,細嫩如緞的皮膚,總讓檀淩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把玩一番。
現在,她的腳上有許多淤青,腳趾也如失去了光澤的灰色珍珠,黯淡無光,因為拖拽,腳跟腳腕處已經被凹凸不平的臺面磨破。
“不能浪費了,不能浪費了!”清輝回頭對檀淩說:“把她扔進去,這具肉身裏還剩下不少神血,還能抗段時日!”
言罷,清輝回頭繼續拖拽,卻發現自己拉扯不動了,他疑惑回頭,只見檀淩緊緊抓着白芷的小腿,跟他角力。
“檀淩,她這屍體留着也是無用,何不物盡其用?”清輝勸說,在他看來,他的話很有道理。
檀淩的心瞬間冰到谷底,他對清輝嘶喊道:“白芷沒死!我會想辦法複活她!”
清輝忽然就嗤笑出來,松開白芷的手腕,她的手腕被勒出兩圈青紫痕跡,清輝揮袖指着漫天血紅朝陽說:“她命星都蹦碎了,這漫天異象你看不出來嗎?她已經死透了。”
“我說她沒死!”檀淩一字一句說。
清輝忍了忍,說:“那好,我證明給你看。”說罷,他自乾坤袋裏取出一套五指戒,每一個戒指都以一段金屬鏈子鏈接,每一個戒指上都鑲有一塊米粒大小的寶石,這樣的五指戒,檀淩在祖神手上看到過,現在,在清輝手上。
清輝戴上之後,念出口訣。
似乎想讓檀淩看的真切,他戒指鑲嵌的寶石上忽然射出五根絲線,奔向白芷,而白芷的身體裏也忽然射出五條絲線,互相接壤,清輝就動了動手指,對檀淩解釋道:“這是牽絲咒,若是從前,緊到這種程度,白芷就無法站立,唯我所控了。”
線的另一頭,白芷的身體動了動,是毫無生氣的動,是被這五條絲線牽引着的動。
檀淩不可置信的看着白芷的身體,她已經那樣冷硬,卻因這五條絲線可以做出詭異的動作,擡手,擺頭,踢腳……
“你看,這樣……”清輝加強牽絲咒的力量。
白芷露在外面的小腿以及手臂呈現出一種淡淡的粉紅色,那是極其不正常的顏色,由一縷一縷的絲線組成:“這個程度我不經常使用,之前那些程度,就足以讓她聽話。”清輝繼續解釋,“一千年前到是用過一次,那時你下界去歷劫,待歷劫歸來便可晉升天神,屆時我只需靜待你自請去殉扶光臺即可,千防萬防,卻被白芷鑽了空子。
“一千年前……”初始,檀淩并不記得一千年前在人界歷劫時所發生的事,那些記憶仿佛是被活生生吞噬了,毫無蹤跡追尋,他只知道,自己晉升失敗,并且失去了那段記憶,直至方才,他才知道,原來那些記憶被白芷以秘法吞噬了,他甚至來不得多想,便已被白芷前者情緒不斷前行。
“若非白芷從中作梗,我只需靜待你晉升天神後自請去殉扶光臺即可,偏偏是她,不遂我願逆我而行!偷偷去下界阻撓你歷劫,還清洗了你在下界的記憶,所以,我狠狠懲罰了她。
清輝似有意激怒檀淩,略帶玩味的笑着說:“你知道當我用到這種程度時,她是什麽鬼樣子麽?”清輝動着五指,将白芷擺成了一副奇怪的形狀,他咂咂嘴,不甚滿意:“誰見到她這副樣子不會暢快呢?
他又咂咂嘴,似在回味,萬般感慨:“畢竟是死了,擺不出那種活靈活現的模樣了……”
手指鈎動着絲線,她的皮膚紅到了極致,便滲出血來,清輝見狀連忙停止動作,口中念叨着:“可不能浪費了神血。”
“你看,這樣她都不為所動,所以她真的已經死透透的了。”
清輝演示完畢,将絲線收回,白芷的身體漸漸恢複了灰暗的顏色,她像被人玩弄的牽絲木偶,沒有絲毫抵抗。
檀淩近乎瘋了,一雙瞳孔中透露出無比憤怒的紅色:“這些年,你竟如此對她?!”
站在不遠處的流玉看着眼前這一切,整個人都傻了,她雖從清輝口中知道知道牽絲咒的存在,但卻不知牽絲咒發難起來竟是如此殘忍。
“不然呢?她實在是不太聽話,我也沒辦法……”清輝的語氣裏透露着幾分無奈,他嘆息着很悲傷的說:“可惜了……可惜牽絲咒只有一條,否則給你們每人身上種上一個,豈非一大樂事!”清輝笑的癫狂,上氣不接下氣,而後,收回陰郁的視線,重新抓起白芷的手腕,邊拖邊道:“好了,我與你說這些,也是仁至義盡,別礙事,她身體裏還殘留着許多神血,扔到扶光臺柱心化了去,再供養扶光臺一些時日吧。”
檀淩內心翻滾起滔天怒恨,他忽然出手,一舉墨骨刀劈向清輝,清輝連忙躲開,衣裳已經燃起一道焦痕,而後不待清輝反應,檀淩再次攻上,不要命了似的拼殺:“你們竟然這樣對她,竟然這樣對她!”他墨發翻飛,出刀一下比一下的狠。
清輝寄出神器與他對戰,并對流玉喊道:“流玉,還不過來幫忙!”
流玉此刻方才如夢初醒,忙出手前來幫忙。
一時間扶光臺風雲四起,神術激蕩,扶光臺劇烈顫抖着,連帶着整個神界動蕩了,而身處魔界的妩泱和跡墨,一起仰望着神界這番異景,不知真相如何。
檀淩将神力注入白芷體內不少,清輝畢竟天神,又有流玉幫忙,檀淩漸落下風,身負重傷,最後被清輝手中的神器控制住。
檀淩趴在地上無法動彈,他極力的伸出手想去抓白芷,然而清輝就在這時,踢了白芷的身體,她太瘦弱了,身體被這一踢,滾動了兩圈,距離檀淩更遠了。
“不,不要,白芷……不要……”檀淩的淚水混淆着血液流了出來。
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白芷到底隐瞞了多少,又抗下了多少……
“不要……”
一圈,又一圈。
“啊……”檀淩開始央求:“清輝,求求你,不要扔她下去,不要,你可以取我的血,可以取我的血……”
清輝回頭勾起嘴角笑了:“先是羽行君的,現在是白芷的,再然後,就輪到你了。”清輝又踢了一腳,已在扶光臺柱心邊緣了,柱心之中燃燒着鬼魅的藍色火光,不熱,甚至是透人心寒的那種冷光。
“不要啊……”檀淩的心此時不知碎成了不知多少片。
清輝最後踢下一腳,白芷的身體墜落下去。
“啊……”這一聲哭喊,太過絕望。
“當年我太笨,只想着扔羽行君下去試試,未曾想到取血延續一說,導致羽行君那副血肉只抗了兩千年。
後來我精明能幹,以取血的方式,延續這神界近萬載不傾。
你……”清輝頗為厭惡的瞥了眼檀淩。
“眼下可能有些不濟了,先照着白芷努力吧,屆時新真神上任,再步爾等後塵,這就是貴為真神的使命。”
清輝覺得自己此刻神聖無比。
“白芷真的很疼愛你啊……”清輝感嘆着說:“我也想要一個這樣的人愛我疼我……”他說的十分悵然,仿佛想到了什麽,指尖對檀淩點啊點的:“承淺和步秋塵呢?他們倆去哪了,他們可是個麻煩啊……”
“不過也沒關系。”清輝看着扶光臺的柱心冷笑,冷光盈透着他無比醜惡的嘴臉:“大麻煩都死了,他們那對師徒,也無大用,鬧不出什麽幺蛾子了,到是你哥哥跡墨,他很棘手。”
清輝将五枚戒指一一摘下,放在掌心看了看,頗為可惜的搖搖頭,最後扔入扶光臺柱心裏焚燒:“只可惜了牽絲咒,無法轉種他人。”
檀淩覺得身體很麻木,他不再掙紮,耳畔都是清輝如毒信子一般的話。
他無比絕望的阖上了眼,感覺整個人都漂浮在了空中,恍然間檀淩嗅到了金桂的香氣,他這是在哪?
他睜開眼。
這裏是……
夕陽金光普照着上神界,一席不染纖塵的白芷雙臂環抱着雙膝,金黃的桂子落了滿身,沁人心脾的桂香十分好聞。
“我來取血。”檀淩面無表情的說。
白芷從書中擡起頭,如小鹿般的眸子膽怯的望着他,緊張而又驚懼,不由自主的收攏着腳趾,珍珠般的腳趾甲萌發出嫣紅色,她将書扣在身旁,憔悴又無力笑了笑,她的笑令眼尾的緊張平添三分,她問:“取多少?”
取多少……
那時的檀淩沒有說話。
現在檀淩很想回答她。
弱水三千,阿淩只想取師姐一瓢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