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情傳 — 第 60 章 悔

神诏:

惜追太古真神白芷,群輕折軸,下沉黃泉;哲人其萎,悲哉哀凄。

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

追封白芷為冥篁遂武天神,桂芷祭,長無絕兮終古。

清輝的神诏在天界頒布,而後傳往六界每一個角落。

鼎天宮副掌門許溫在中皇山建起巍峨宮殿,每日焚香祭拜,以慰白芷在天之靈。

這神诏昭示着一代真神徹底的隕落,也預示着清輝專權的時代來臨。

他開啓神界與仙界的通道,大肆選舉有能力沖擊上神的上仙來往神界修煉,一時間修神趨之若鹜,風靡六界。

與此同時,有兩人失蹤了,承淺和步秋塵,也有一人被悄無聲息的關押在扶光臺,檀淩。

清輝為了粉飾太平,将異象封困在扶光臺區域內,這裏已經是名副其實的修羅場,無人敢入。

如今的扶光臺與白芷星碎崩天那日更為可怖,自鳳凰投入滾燙的湖水中開始,仙鶴成群結隊的圍繞着湖面仰天長哀。

這幅景象,竟有種頹敗的廢墟之美。

不知多少個日夜與春秋過去了,扶光臺沒有夕陽,沒有黑夜,只有朝霞,血紅的朝霞,霞光映入檀淩眼中,深深烙入心裏。

直至那一日,飲火終于偷偷潛入進來。

“師父,師父你如何了?”飲火泣不成聲的喚着昏睡中的檀淩。

他被神器束縛,只能病恹恹的勉力走動,這副軀體唯一的作用,就是供清輝取血。

此刻他躺在那顆被燒得枯萎的古樹下的石床上,石床冰冷無溫,依稀還是白芷睡在上面時的溫度。

檀淩睜開眼,笑了笑說:“你怎麽進來的?”他掙紮了一番想坐起,卻不料牽動胸口,他皺眉,重重的喘息着,那裏剛被清輝取完血,因為他神力不濟,還不曾愈合,竟是這樣掏心似的疼,每次取血,白芷是否也這樣疼痛……

白芷的屍體中所彌留的神血未能供養神界多久,清輝已來取過兩次血。

飲火淚如雨下,她是真的愛慕檀淩,這偌大的神界,也只有飲火敢來探望檀淩。

“師父,你且聽我說,雖然我不知具體發生了什麽,但我一定會盡力想辦法救你出去。”飲火喉嚨哽了哽,埋頭在檀淩微微起伏的胸口上說:“我已聯系上承淺,或許她能想辦法救你出去!”

承淺,承淺是否跟白芷在一起?此話将檀淩的心撞的泛起波瀾,又連續咳嗽幾聲,翕動着唇瓣問她:“白芷跟承淺在一起嗎?,她怎麽樣了?”

飲火又嫉妒又氣悶,時至今日他還是忘不了白芷!

飲火握住檀淩枯木般的手,他的食指上戴着一枚指環,指環有些大,能輕易脫離手指,飲火一陣心疼,眼眶漸漸紅了,淚水止不住的落,撕破他的妄想道:“白芷死了,真的已經死了,死了幾百年了……”

檀淩的胸腔忽然就抖了抖,緊接着整個人發出悶悶的聲音,淚水順着眼尾沒入鬓發。

“師父,我不能逗留太久,你在此處萬望謹慎小心,蝼蟻尚且偷生,師父難道不想為白芷報仇雪恨嗎?”飲火說罷,萬般不舍的離去了。

報仇雪恨嗎?檀淩想了想,自嘲的笑了,幹裂的唇瓣因此蹦開血痕,他嘗着腥甜,驀然回想。

報仇嗎?首當其沖的可不是自己,再然後,才是清輝吧……

是自己親手以墨骨刀殺死了白芷。

她死的徹底,連屍身都未曾留下。

檀淩重新擁有了樓西岳的記憶方才明白,如果不是白芷一直犧牲她自己,自己恐怕早就獻祭扶光臺了。

他曾那麽殘忍的對待白芷,對待最最真心待他的人,悔恨入浩瀚大海,難以丈量。

這漫漫時光裏,檀淩琢磨着一個問題,白芷留下了什麽,帶走了什麽。

檀淩的身子終于有所起色,他來到她平日沐浴的滌清池,池水渾濁不堪,上面漂浮着許多枯萎了的桂花,他踏入其中,在冰冷的池水裏想明白了這個問題。

白芷帶走了檀淩的心,空留檀淩的軀殼在這人世間,他是應該為白芷報仇,殺了所有淩虐過她的人,待報仇雪恨後,他再追随她而去。

而後檀淩又在想,自己死後,是否還有顏面對白芷,她恐怕恨死他了……

檀淩又有些害怕兩人在陰曹地府相見的那一日,想着想着,檀淩恍然間又想明白件事,白芷是命星崩碎,三魂六魄無一幸存與六界,怎會在陰曹地府與他相見。

檀淩捧着水撲向自己的臉,将淚水洗掉,可是……

怎麽都洗不掉,淚水就像控制不住般的流,檀淩覺得心被自己敲的粉碎,再也黏不起來了。

如果可以重來……

沒有如果了,沒有。

檀淩從滌清池中起身,以神術換了身幹淨整潔的白袍,回去換了身還算整潔的白袍,将頭發以白布條系好。

白芷居所內的屏風如舊,只是不再有淡淡花香,一切都那麽熟悉,一切又都那麽陌生。

檀淩的墨骨刀被清輝繳收,然藏在乾坤袋裏的震铓劍卻未曾被探查到,檀淩取出震铓劍,震铓劍沉甸甸的,檀淩瘦弱的手腕幾乎提不起劍,他将劍置于桌上,面對着血紅朝陽輕輕擦拭震铓劍上的每一道紋理,清潔上面的每一顆寶石。

“阿淩,來來來,快來幫師姐把這個鑲嵌上去,這可是師姐的戰利品!”白芷興致勃勃的拿出一顆透明的晶石出來遞給檀淩。

“羽師兄更擅長,你怎麽不找他?”檀淩心裏酸酸的,指着之前鑲嵌上去的寶石說:“這些不都是他幫你鑲嵌的?”

白芷笑眯眯的說:“羽師弟沒空嘛,你幫我鑲!”

“喔?那你何不等羽師兄有空再幫你鑲?”檀淩從她的話裏找毛病,雞蛋裏挑骨頭。

白芷眯了眯眼,将震铓劍置于桌上,幻化出鑲嵌工具,緩緩說道:“那好吧,我自己鑲。”

檀淩看着她的一舉一動,看着她将震铓劍的劍鞘打磨着,劍鞘上原本已有兩顆寶石,她将手中的晶石比劃來比劃去,時不時飛快偷看檀淩一眼,最後将晶石放在不當不正的地方,點點頭:“嗯,就這裏吧!”

檀淩見她放的位置并不适合鑲嵌這枚晶石,冷哼着提醒:“這枚晶石足有雞蛋大小,你鑲嵌在此處,不會覺得很突兀嗎?”

白芷忍着笑,又認真比劃了會兒:“是有點大,要不鑲嵌在頂端吧!”她又在劍柄頂端比劃了了一下,還是很大很大。

檀淩也察覺出她的意思來,将晶石拿在手中,仔細研究一番,這時白芷起身來到檀淩身後,左看看,右看看,只聽檀淩問道:“這是雷龍晶石?”

白芷彎腰低頭,就在他的耳畔點頭說道:“是啊,厲害吧?”

她溫熱的氣息吹的檀淩耳根一熱,不自覺的躲了躲,白芷這時雙手按在檀淩雙肩上,在他身後說道:“雷龍可兇的很,我好不容易才制服它的,只不過要他晶石而已,又不是要他命,有個千八百年的,還可在産。”

檀淩無奈的搖搖頭,捏着雷龍晶石在陽光下看,雷龍晶石還未被打磨,便已熠熠生輝,不消片刻,心中已有分寸,于是開始施法小心打磨。

“你想到鑲嵌在哪裏了?”白芷問,檀淩不答話,白芷起身來到樹下石床上躺着,翹着腿哼着曲兒,竟是些凡間流行的情愛小曲兒。

什麽情呀郎呀的,越唱越直白,還不時的偷看檀淩。

“木頭!”小聲哼,檀淩聽到了的,卻裝作沒聽到。

“石頭!”白芷大聲說,檀淩也裝作沒聽到。

“哼!”白芷冷哼。

白芷側身躺着,以手臂撐起頭,一頭長發入墨柔柔的披散下來,看着他骨節分明的手指,俊美無匹的側臉,無比認真的模樣,溫和的笑着。

時間過去了多久,好慢好慢,直至他一聲“好了。”時間又加快了速度,無比迅速的自兩人之間飛速而過。

檀淩将雷龍晶石一劈兩半,打磨出一個尖銳的凹槽,很像一道閃電,兩相結合,最終扣在劍柄底端。

白芷飛快跳下石床,将劍柄看了看,雷龍晶石被打磨的很纖薄,透明的如一層冰,緊緊扣在劍鞘底端。

“謝謝!”白芷道謝,而後抽出震铓劍,對他笑道:“試試?”

檀淩微微一笑,風華萬千,取出墨骨刀,兩人兵刃相交,因神器碰撞産生震波,周遭的波葉金桂紛紛落花,成了一場桂花雨。

他們的鞋底踏着花瓣,染上桂香,他們的刀劍相交仿佛成為一場曼妙的表演,最後檀淩技不如人,被白芷迫的連續後退數步,白芷伸手去拉他,一面他摔倒,他腳下踉跄,被臺階絆了下,整個人躺在了石床上。

白芷抓着他的衣襟,也被他帶的踉跄跟上,而後她勉力撐住手臂,與檀淩保持了一臂的距離,她看着檀淩墨黑的瞳仁,忽然就像失去了力氣,右手的震铓劍落地刺入岩石地面發出嗡嗡的劍鳴聲。

檀淩後頭滾動數下,最後仿佛也失去力氣,墨骨刀也掉落在地。

“師……師姐……”檀淩緊張的有些結巴了,他很想去吻她近在咫尺的唇瓣,很想很想。

白芷真的壓低了身子,兩人近的都能聽清對方的呼吸聲,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身體上輕輕覆了另一具柔軟無骨的身子,他能感受到白芷隔着衣物都能傳來的溫熱。

他輕輕阖上了眼,期待着她的每一次靠近,再靠近一點點,師姐,再靠近一點點,阿淩很喜歡師姐這樣一次次靠近阿淩……

“阿淩,你睫毛好長啊……”白芷壞笑着對輕輕阖着眼無比緊張的檀淩說。

聞言,檀淩驟然睜開雙眼,有些憤怒,也有些赧然。

不待他反應,檀淩就感覺有那麽一瞬間,自己看不到了,而後明白過來,是她的發絲遮蓋了他的視線,是她柔軟的唇瓣覆在了他的唇上。

很溫暖,有淡淡的馨香,師姐……

我的師姐……

檀淩甚至不會回應她的吻,只是任她親吻着,兩個人,四片唇,碰在了一起,很短暫的,很淺薄的一個吻,在檀淩心裏存留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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