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的雪。
承淺醒來時覺得身上覆了一層厚雪,冷的她抖擻着身子看向遠處:“這是……”
“是昆侖墟啊傻女娃。”
天極飛落地面,抖了抖身上的覆雪,寒風摧枯木,嚴霜結料峭,這夜深雪重,凄凄冷風淬骨,刺的承淺打顫。
“神上是在昆侖墟?”她嬌俏的眉心皺起,有些迷惘的看着滿山飛雪,陣門即在眼前,不可置信道:“莳木族之前苦居于昆侖墟深處,我曾來此給神上傳遞過消息。”
“一切自有安排。”天極撞陣而入,陣波激蕩片刻,恢複寧靜,他們也進入了昆侖墟內。
自從白芷安排承淺來到昆侖墟與兮夜接頭,承淺便已猜到一二,久居于此地的莳木族到底扮演了怎樣的角色,承淺完全猜不到,她沒去多問,一如既往的信任白芷,按她的吩咐去做。
兮夜是個很沉默寡言的人,與莳木族族民平日裏就化作原身在此處修養,直至白芷死訊至,莳木族才搬離此處,遷居中皇。
這些年來,白芷與許溫和兮夜接觸甚多,許溫憤世嫉俗,對中皇山外的一切都不太感興趣,只專心築工,而新中皇山宮殿似乎是他最為看重的作品,許溫帶着工具,一人在此修修補補了許些年,只短暫離開過幾次,他在完善着他的得意之作,又像是在等着什麽,閑下來時就抱着一個裝着工具的籮筐發呆,迷惘的面龐惹人心疼。再不然就是窩在他那不許任何人進入的小屋裏,有時敲敲打打一整天,有時能傳來低聲細語,也不知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夢中呓語。
許溫修補之時,兮夜偶爾會坐在一旁,看着這座漸漸繁華的宮殿喟嘆,兩人偶有低語,到是成了朋友。
白芷對他們之間的心思不是很感興趣,只是瞧着有些他們有些悵然若失。
那樣的安寧,她也很想擁有。
托兮夜的福,承淺知道最快進入昆侖墟內部的方式,柔荑一指道:“昆侖墟崩塌沉入地下多年,從那裏走更近些,可以到昆侖墟第七層和第八層。”
天極馱着承淺向那方行去,彎彎繞繞的樓梯回廊像是迷宮,到十分完整的展現在他們二人面前,只是地面牆上附着的冰霜令人時刻保持清醒。
“沒想到,清輝封印昆侖墟的陣法竟衰減至如此地步!”天極對眼前所見十分滿意,分析道:“這一萬年來,莳木族日積月累的在此地食髓噬骨,封印昆侖墟的陣法不穩,清輝便要施以神力壓制,神力每況愈下衰微至極,清輝終于被昆侖墟的陣法拖累的扛不住了,妙,妙啊,莳木族做的不錯。”
“女娃娃,你不想問些什麽嗎?”天極忽然挑起話頭。
承淺其實滿腹疑問,只是不知從何問起,到底何處是頭,何處是尾,何處是重點要害,她一概不知,渾渾噩噩中,像是陷入了一張巨大的網,渾然不知自己做的那些微不足道的事,促成了計劃推進。
她抓着天極的胡須,緩緩貼到它耳畔問:“神上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呢……”
憨笑聲起,這笑聲惹得承淺有些惱怒,憤憤然說:“您老全當我方才沒說話吧。”
天極笑了會,方才道:“這世上哪有絕對的善惡分明,好壞之分。不過是彼時對你有利,便是好,便是善,他時對你有害,便是壞,便是惡。你這女娃兒好歹也過活了近乎萬載,怎地這些道理還需我一個老人家點撥?”
行進間天極未曾聽到承淺言語,想了片刻,方才大悟:“你是想問,于你來說,神上是善是惡,是利是弊?”
她将天極的胡須繞在食指上轉了一圈又一圈,看着手指上纏繞着的白須有些悵然道:“應是善大于惡,利大于弊。”
“你有你自己的判斷,很好。”天極對承淺稍有贊許,卻又忍不住多加點撥:“只是……孩子,你要記住一點,白芷絕非善類純良。”
承淺疑惑不解再次被天極勾起,蹙眉問:“怎麽說?”
“白芷之深謀遠慮,心境胸懷,遠非常人所能理解。什麽局,一布便是一萬年?這些年來,她按部就班,穩步執行着她的計劃,雖有錯漏,卻總能及時撥亂反正,為了她的計劃,無情到令人發指,她太可怕了,真是個令人覺得恐懼的存在。”
“她這樣的人,尚有善念在還好,否則,将是六界浩劫。”天極長嘆。
承淺恍然大悟,白芷的善念,原在檀淩,可是檀淩卻一劍殺了她……
“我已經感受到她了……”天極說。
不知不覺間,環境悄然改變,樓梯與牆壁蔓延開林間小道般,他們身處一座密林中,陽光穿過直入碧天的森森樹木,落在地上,碎成一片金黃,樹林裏綠意盎然,溪流緩緩流淌,花開遍地,綠草芬芳,人間天堂。
承淺有些不可置信的擡起頭瞭望遠處,盈盈雪山在遠方,一會被流雲遮住了相貌:“這是哪裏?我們不在昆侖墟了?”
天極在一處樹林裏停落,說道:“祖神崩天,擅築工的羽行君真神以祖神頸項為鏈,鏈接昆侖天宮與扶光臺,又以扶光臺為根基擎天,在雲霧澤的基礎上興建天宮。後來,第三次神魔大戰禍起,昆侖天宮墜落人間,成為昆侖墟,羽行君真神失蹤,數年後,昆侖碧玉宮鎮守昆侖墟,人界百廢待興。”
“這裏,是一萬年前的昆侖墟外,這片樹林,名叫……”
“這粒雪林裏哪有什麽珍惜材料和寶貝,虧得我繞路至此,想來是要白跑一趟了……”聲音從遠處傳來,正是生機勃勃,對萬物抱有期冀與好奇的好年紀,他的聲音十分空靈,甚是好聽。
承淺和天極尋着聲音看去,只見一笠帽短褐少年迎面而來,背上一口竹筐,腰間系着一囊乾坤袋,腳步散漫的向着承淺和天極而來,白芷看着少年越來越近的面容,覺得很熟悉,他穿身而過,猶如穿過一陣微風,穿過白芷和承淺的身體,承淺吓了一跳,發現許溫根本看不到他們,也感受不到他們。
天極示意承淺不要害怕,二人轉身看着已經遠去的少年郎的背影。
“許溫。”天極說。
承淺擡眸問道:“許溫?鼎天宮那個尤擅長築工的副掌門許溫?”
“正是。”天極跟了上去。
承淺呆立片刻,也跟了上去。
“咦,怎麽有副獸骨在此地暴曬?”許溫上前,鼻尖嗅到一絲絲馨香,他偏頭看了眼枯骨面部朝着的方向,那裏有顆白芷花綻放着美麗的花朵,微風徐來,花瓣随風輕輕搖晃着,脆弱的不堪一擊。
承淺和天極已經站定到了許溫的面前,也一同看着這幅獸骨:“這幅遺骸是真神羽行君……”
“什麽?!”承淺幾乎要跳起來。
這樣的一副白骨,是羽行君的遺骸?羽行君不是失蹤了嗎?!承淺驚駭不已,只聽天極說緩緩述來:“是清輝天神将羽行君真神推下扶光臺柱心的,羽行君受盡祖神之血焚燒,散盡神力與修為,與一只普通白虎并無異樣,最後落入這片無人森林,無法動彈,沒過幾日,便活活餓死在這裏。”
承淺雙手捂住嘴,紅了眼眶,整個人都有些顫抖了,忍了許久,方才哽咽着說:“你說的,可是真的?”
許溫眉目含裏已經含了些許不忍:“哎,這般曝骨荒野着實可憐,我來為你收殓吧。”許溫說着,伸手去拿那些枯骨,只是手上剛剛抓起一根枯骨,整個人瞬間暈了過去。
“他怎麽了?”承淺問天極。
天極嘴角冷笑:“不知白芷用了什麽方法,竟然保留了羽行君的元神在骸骨上。”天極看着那朵白芷花,随着時間的流逝,那朵花漸漸落敗枯萎,如同失去了生命。
過了片刻,許溫驟醒,驚慌失措的扔掉手上白骨,吓得手腳并用的向後挪動。
少年許溫就呆坐在那裏,用了好久好久才消化掉腦海裏的一些畫面,他終于回過神,哭嚎着跪步上前,将背上的籃子拿下來,許溫邊哭邊将遺骨收進去,已經近乎崩潰的狀态。
随着他收殓骸骨時的動作,周遭再次快速變化,好像再次穿梭了近乎萬載光陰,回到了昆侖墟,覆滿冰雪的石牆,還有不遠處的石樓梯,曲折蜿蜒。
一顆白芷樹,只開了一朵小花,就在承淺和天極的眼前,綻放出華美燦爛的光芒。
承淺擡手,指尖輕輕撫摸着花瓣,愣了片刻問:“這是?”
“這是白芷的原身。”
“我該怎麽做?”承淺問。
“你去中皇山示警吧,檀淩在中皇山,用不了多久,清輝就會殺将過去。”天極回眸,金色的眸裏隐藏着的一抹堅定映入承淺心頭,它的胡須像被微風吹拂過的柳條,打了幾道彎兒的飄動着。
它緩緩低頭輕輕嗅着花香,那副姿态優美極了,仿佛是一位美少年以指尖掐着□□輕細嗅。
而後,它緩緩探出舌尖,将白芷花輕輕銜在口中,整株花被它溫暖的舌尖包裹着,空靈之聲回蕩在石室裏:“該走了。”
而後升空翻滾着身體,天極似乎是想活動活動筋骨,一飛沖天,頂破昆侖墟重重石頂,突風破雪穿陣而去,承淺躲過那一些丢落下來的碎石,從驚愕中回過神來,快步到洞口追看過去,天極一飛沖天,以破軍之勢沖往扶光臺柱心,漸漸的,它穿過白雲,穿過藍天,周遭越來越熱,甚至令人頭腦昏聩,
要沖上去,沖上去!
天極猶如身在血海之中,周遭包裹身體的像是岩漿,空氣中的熱浪令人窒息,直至,它闖入祖神之血彙成的血海,口中的花蕊經過血海的洗禮,似乎吸收到了力量,漸漸的,天極松開了舌,瞬息之間,血海像是巨浪拍打而來,天極忙以巨大的軀體盤繞着那朵嬌柔的白芷花,将那血浪阻隔在外,艱難的協同而上,寸寸逼近那扶光臺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