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淺已經在扶光臺等候多時了,見白芷歸來時面色冷俊,不知遇見何事。
白芷落座後沒有說話,倒了杯茶自飲,急的承淺想問又不敢問,只能等她開口。
白芷到也沒讓承淺等太久。
“步秋塵和飲火晉位真神,眼下已在上神界了。”白芷的心緒漸漸穩下來,告訴了承淺眼前情況。
“師父,他真的來了?!”承淺驚得手抖,白芷也不答,只瞅着她點頭,确認了。
承淺腦中亂作一團,已經有些語無倫次:“他,他怎麽知道我在上神界?他怎麽會來,我并未在他眼前露過真身的。”
他追過來或許并非已經确定承淺在扶光臺,而是猜測鏡子可能輾轉多年,落入白芷手中,而白芷有能力助承淺脫離鏡子。白芷兀自揣測,又忽然間想到:“或許是檀淩告訴的他!不管怎麽說,步秋塵已經察覺到了關竅。”
承淺怔了怔,道:“這一天還是來了。”
“你當年許下承諾會回去找步秋塵,不過是想給他希望,讓他活下去,你當時的心境我也能體會一二。然,千算萬算天難算,但你對他是何心意,總要說清楚才是。”
承淺依舊猶猶豫豫,還沒想好的模樣。
其實白芷看的通透,她和步秋塵、肖唯之間的感情糾葛一直存在,只是她怕抉擇,所以逃避,抛諸腦後。
但事情總會有擺在眼前的一天,不是嗎?
承淺這樣的尴尬身份定會在上神界鬧出不小風波。
白芷心中憂慮,愁緒難平。
日暮将至,殘陽如血,白芷看着這樣的夕陽,心中已經拿下主意,忽然将指尖送往唇邊,咬了個口子,血珠頓時冒出,指尖按在鏡面上,一滴滴神血沁潤着鏡子,給予它無盡力量。
“承淺,我只給你這一次機會!”白芷凝色鄭重道。
“神上,您這是!”承淺還未明白過味,感覺有一絲不容抗拒的神力正在緩慢注入她的體內。
這至純的神血能給予承淺的,是超乎她想像的力量。
漸漸的,鏡子已經曝出血日紅光,神血也不再是以滴入的方式滴在鏡面,簡直是在輸血了。
“不要亂了心神!”白芷提醒。
白芷的聲音平穩卻又十分威嚴,如同正在教書的夫子讓你撇開雜念認真聽講,她的眸光如此決然,令人無法拒絕。
樓西岳病入膏盲時,白芷的所作所為令承淺十分費解,白芷明明有能力治愈樓西岳的,可她偏偏沒有,她眼睜睜看着樓西岳盛年夭亡。
輕撫着墓碑的指尖微微顫抖,她說,情不敢至深恐大夢一場,卦不敢算盡畏天道無常。
再後來,承淺陪伴了白芷千年,她健忘,丢三落四,看着書就能睡着,大事上能拖則拖,小事上能忘則忘,像個耄耋老人,過着不問世事的生活,扶光臺是她的容身之地,可在承淺看來,更像是禁伏她的囚牢。
難道,千餘年來,承淺認識的那個白芷并非她的本性嗎?
她從未認識過白芷嗎?
眼前的白芷,骨子裏透着許些狠厲。
“抛開雜念,我可不想再來一次!”白芷一字一句的說,字裏行間流露出強勁霸道的語氣。
承淺終于不敢再胡思亂想,也似乎明白了白芷在做什麽,不敢再走神。她将注入到鏡裏的神血融會貫通,讓神血游走于奇經八脈,這份神血十分淩厲,卻又會在承淺無法承受神血游走身體時,放緩游走速度。
終于,白芷的臉色已經變得虛白,方才停下,将還在流血的指尖放入口中吸了吸,她的指尖擦過唇瓣,在浮白的唇瓣上留下一抹妖冶朱紅。
鏡子上忽然間布滿了鏽痕,白芷撇眸看去,綻放開一個豔麗的笑容:“恭喜了,靈神承淺。”
承淺三華凝聚,已經獲得神位。
而後她聽到震天鐘再次敲響三十六聲。
有人入神位了!
上神界沸騰了,紛紛前往雲霧澤震天鐘處查看,可等了許久,都不見有人從鐘裏羽化而出,皆懷疑震天鐘是不是壞了。
他們根本不知,此人是在扶光臺入神位的。
流失過多神血的白芷連說話之力也無,她看着已經有鏽痕的鏡子,鏡子已經與凡間的鏡子再無二處,她回想起樓西岳将鏡子交予她時的模樣,不惜再次施法撫落了鏡子的鏽痕,“從今以後你不必再依靠鏡子而活,你要勤加修煉,修成大道。”
承淺喜極而泣,然後噗通一聲跪下磕頭,久久沒有起身。
“去見見步秋塵吧。”白芷聲音裏已經透着疲憊。
“是。”承淺的聲音裏已經有了哭腔。
白芷垂眸看了她一眼,說:“縱是傾情于二人又如何,從今往後,天上地下,你是至高無上獨一無二的靈神承淺。”
承淺猛然擡頭凝望,情緒有些激動地抓住白芷的手,淚已決堤:“為何,神上,您的修為,您為何要這麽做?!”
白芷愁眉淡淡:“水滿則溢,這身修為與我而言反是禍害,只能将神力洩出。”她的目光眺望向漆黑的夜,尋找着夜空中的明星。
“可也不是這麽個洩法……”承淺說着,淚一行行的流,“您這麽個洩法,眼下都快洩至上神修為了!”
白芷起身,拉她起來:“我憐你,也算對得起西岳的臨終囑托。”
“主人他……”承淺默了片刻,說:“神上可有過再尋主人轉世的念頭?”
白芷緩緩搖頭。
“終不是那個樓西岳了……”白芷将鏡子放入乾坤袋裏,“我今日極累,想睡一會。”
承淺呆呆的望着白芷的背影,她走的很慢很慢,落寞的讓人心疼。承淺無法想象失去了這些神力會讓白芷變得多憔悴,腦子裏翻來覆去都是她臨走時的那句話。
終不是那個樓西岳了……
也終不是那個肖唯了嗎?
承淺陷入沉思之中,久久不能回神。
說是累了,其實也未睡多久,清晨溫水般的陽光灑在身上,白芷醒來了。
露宿在波葉金桂林的結果就是身上落滿了金黃色的桂花。
白芷無意識的伸手接着樹上落下的桂花,有些失神。
鳥兒登枝叽喳幾聲,靈動的眼珠子看向白芷,白芷漸漸回過神來,撫着額角陷入沉思,兀自喃喃:“記性真是越來越差了……”
這樣下去可不行,白芷不慌不忙的起身,來到桌前,自乾坤袋裏取出一顆閃着瑩瑩藍光的晶石,以秘法施加在上,記憶像是江河入海口,彙聚在了一起,注入這顆晶石裏。
震铓劍劍柄頂端原本鑲嵌着一顆墨綠色珠子,白芷小心取下珠子,放在眼前看了看,嘴角勾起一抹笑。
一縷晨曦照射在這顆墨綠色珠子上,隐約可見珠子裏有一蛇狀物體游弋在珠內。
此物非同尋凡,乃是白芷從天極腦門心扣下來的天極珠,有鎮惡祛邪除祟之用,而作用更多的則是珠內游弋着的蛇狀物體,此物正是被封印其中的太古巨龍之子——天極。
白芷閉目施法,将藍色晶石一點點推進天極石內,速度慢的令人發指。
而天極獸方才還游弋着,此刻卻張大了嘴,吞着送進來的藍色晶石。
“妙哉!妙哉!這才是絕世美味!可比上次的苦黃連好吃多了。”詭異的老者聲音浮響耳畔。
白芷聞言笑的邪魅,嘲道:“您老可慢點吃,年歲大了,小心噎死。”
“臭婆娘,我死了,你也別想活!”天極獸氣急敗壞,不甘示弱,又張大了口,吞咽的更快了。
此等狂言從天極口中說出,白芷只是笑着道:“你我早已簽訂生死盟約,萬載來不曾踐諾,我守信,也望您重約。”
天極沒說話,吞咽的動作卻慢了下來。
晶石被天極吞了許久,吞咽完的天極似乎胖了一圈,懶得不再游動,幽魂空冥之聲再次傳來:“此當何用?”
“神血即将抽幹,因着神血流逝,我越來越忘事,這些重要記憶你且為我保管,我用得上。”白芷說完,将天極石小心鑲嵌回震铓劍劍柄頂端,倏然間,藍光浸透整把劍身,整個劍身都發出了鬼魅的光色,白芷的臉頰被映透的很是冷絕。
“喔……看來你十分自信,不曾偏軌?”天極試探問道。
白芷垂眸沉思,羽睫似蝴蝶振翅般輕輕顫動:“不曾。”二字極重地從她唇齒間吐出時,震铓劍已入鞘,她形單影只,玉身長立,“一切都在按部就班。”
“光陰渡己,願你無怨無悔。”天極獸滿是哀愁的嘆息一聲,遁隐了。
蓮步三兩間,白芷身上已經裹了素白雲煙,散去時一身黛色輕紗裙着身,頭上插了支白花簪,與上神界中的侍女一樣的穿着,絲毫不引人注目,一抹不易被察覺的戾氣悄然浮現于眼角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