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三天,白芷心思百轉千回,在“去蒼梧山”與“不去蒼梧山”中糾結多次,踏出門口的腳又收回。
那個身穿水藍色道袍,容顏驚豔的步秋塵,一直徘徊在白芷腦中,兩人只遠遠地打個照面,她便已看出那人實力已達到上神巅峰,放在上神界中,也是首屈一指之人。
此等厲害角色竟然沒歷劫成神,停留于上仙境界,當真古怪。
蘇長情忙着母親壽誕,一品堂裏寂靜的堪比扶光臺。
白芷心下決定,回了趟上神界,走個後門,尋那司命老兒看看天命薄,這次想看的人可多了,蘇長情的,蘇鏡的,韓奕的。
下界走一遭,心思裏到存了不少疑惑。
白芷不知為何,心中有愧似地,以蘇鏡的身子蹑手蹑腳地出現在司命府門外的石獅子後,左看右瞧,準備踏腳而出時,卻被司命的看門小徒發現。
更糟糕的是,白芷依舊裝在小鏡的皮囊裏,門童并不認識她。
“大膽小賊,竟敢擅闖上神界!這般鬼鬼祟祟,絕非好餅!啊呀呀呀,看阿圖我劈你為柴,燒你成灰!”
這小童原叫阿圖,可這不是重點,阿圖面目如憎,掌風中含了一把焚心火,直奔白芷面門而來,白芷被喝得一縮脖,腳下抹油,逃也似地遁走了。
回到一品堂,白芷覺得煩悶,出屋子透透風,擺弄花草時不經意間擡頭,卻見韓奕定身于院門,正驚訝地看着她。
他穿了件燙着銀色流紋的衣裳,十分好看,白芷正要贊賞,只聽他驚詫道:“小鏡,你不是在蘇家老宅嗎?”
“啊?”白芷搞不明狀況,她剛從上神界回來,怎會在蘇家老宅?
韓奕回想道:“我們不是剛在蘇家老宅見過,你腳程怎地如此之快?!”
白芷不明發生何事,模樣呆極了。
“不對,有蹊跷!”韓奕捉了白芷的手,腳下生風,帶她上了馬車,入了城門直奔蘇家老宅。
正值夜濃,星君們各司其責,誰也不敢怠慢,很是璀璨。
“我們這是去哪啊?”白芷邊看着馬車外掠過的陌生街道邊問。
“蘇家老宅。”韓奕的聲音極其沉穩渾厚,猶如古琴,此番嗓音比起蘇長情那厮,着實更爺們了許多。
兩人本是坐着對面的,韓奕這時忽然坐了過來,神情肅穆,目光緊盯着她的臉頰問:“你還記得我被那條白蛇咬了的事麽?”
“記得,咬在虎口嘛。”還是我幫你驅的毒呢,白芷笑眯眯地看着他。
“秋塵上仙說,那位大抵是位得道散仙,我被它咬後,誤打誤撞成了仙身。”韓奕說着,似乎沉浸在那天被咬的回憶中。
我呸!這是張冠李戴麽?何處說理去啊!白芷臉色青青白白,好在是夜晚看不清,韓奕只覺得她很不自在地動了動身,而後便安靜下來了,目光緊緊地盯着一處,好似很不滿意。
“那日我昏迷在一品堂,醒來時卻在蒼梧山,是你送我去的麽?”
“不是,我去叫人,回來你就不見了,可能……”白芷略一思忖,撒了謊:“可能是蛇仙帶你去了蒼梧山。”回了話,就沒在說過什麽,扭了個方向,背對韓奕,略有悶氣。
馬車疾馳,窗簾随風翻飛,白芷看着飛逝的街景,不由深思着。
“我在蘇家老宅,看見了你,另一個你。”韓奕忽然說。
“我?”白芷轉回身,指着自己鼻子問,“怎麽會有兩個我?”
韓奕眉頭緊鎖:“去了就知道了。”
蘇家老宅張燈結彩,甚是喜慶,白芷下車時看見了蕭姑娘,着了一身淡藍色襦裙,衣袂翩跹,被領路人帶着,穿梭在回廊裏,白芷跟着韓奕往庭院深處走去,多看了幾眼那蕭姑娘。
韓奕輕車熟路地到了一間小院,許是屋子裏住的那位姑娘聽到了腳步聲,推開了門。
白芷看見了一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這一模一樣的面孔着實讓白芷驚了下,但下一刻,她便察覺到,那是承淺使用靈力變作的。
承淺也是回過神來,只聽韓奕道:“你們孰真孰假,自己說罷。”
兩人對視了會,一同道:“我!”
白芷狠狠瞪眼過去,承淺目露迷茫,又同時辯解道:“我是真的!”
如同雙簧,韓奕望着她們,頗為頭疼,臉色黑了三分。
白芷背上冷汗直流,給承淺遞了個眼色,一番眉來眼去後,兩人終于心領神會,承淺忽地“咿呀”了聲,變作白蛇,正欲溜走。
這次不同上次,韓奕早有準備,仙法施展,已将承淺捉住。
白芷後悔莫及,頭疼欲裂,只聽韓奕大喜道:“果不其然,您才是恩公!”
白芷愣了愣,忽然想了個通透,韓奕應是當承淺為白蛇,而白蛇又渡他成仙,自是恩人。她揉了揉額角,坦然道:“那是條雌蛇。”
“小鏡,莫要開玩笑。”韓奕端的恭敬,松開抓着白蛇的手,将它放到地上恭敬地道:“還是叫恩公吧。”
承淺蛇身抖了再抖,不知所措地看着白芷。
白芷腦子轉的飛快,對韓奕道:“我聽聞妖仙不喜拘束,好雲游四方,救死扶傷,想必這位仙子也是此等好德之人。”
經白芷話裏指點,承淺順臺階下了,認同的點頭,嘶嘶兩聲。
韓奕本想好好感謝,見恩人将別,便道:“恩公日後若來此地,韓奕定當真誠款待,若有用到在下之事,定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承淺繼續點頭。
“不知恩公高姓大名?晚輩定要立牌位誠心奉香保佑恩公平安喜樂!”韓奕抱拳恭敬問之。
承淺想了想道:“敝姓白,單名……”
咳咳,承淺輕咳,“那就稱呼妖仙姑娘為白姑娘吧。”
承淺順着臺階下:“稱我為白姑娘便好。”
韓奕将它閃着銀光的白色鱗片看了看,點頭道:“人如其名。”
旁邊的白芷覺得自己氣血翻滾,吐血三百口的感覺。
承淺心知自己險些說錯話,于是道了句告辭,不顧韓奕言語,奔向天際,不見了蹤影。
韓奕表情虔誠,目送她去。
白芷長籲了口氣,總算淡定下來。
“本想好好感謝白姑娘的。”韓奕望着浩瀚天際說道。
白芷意味深長地跟着點頭:“日後有緣再見吧。”
“小鏡,要到蕭姑娘彈曲兒了,公子喚你過去聽曲兒。”拱門旁,一個穿着侍女衣服的姑娘叫到。
聽曲兒?“我這就去!”白芷十分高興,對韓奕說:“我去聽曲兒,你看,你是跟我一起去,還是?”
韓奕朝她輕輕一笑,撫落她肩旁落下的白色花瓣:“你去吧,我還要去趟蒼梧山。”
白芷撓了撓頭問道:“聽說你成仙了?”
“是有仙體,入仙籍還需經歷天劫。”見她欲語未休,便又問道:“怎麽了?”
“沒怎麽,”她擺手往院外跑去,邊跑邊說:“我去聽曲兒了,有空回頭說啊!”
月淡如水,清風送柳,高臺上身着綠裳的蕭姑娘莺莺聲響,正唱着。
“露濕晴花,散紅香清影,建章宮殿。
玉宇風來,銀河雲斂,天外老人星現。
向曉千官入,稱慶山呼鳌抃。
鳳髓香飄,龍墀翡翠,簾栊高卷。
朝罷仗衛再整,肅鳴鞘,又向瑤池高宴。”
臺上的蕭姑娘美若天仙,她似有若無地将目光放在蘇長情那處,含笑的眼中卻又帶着幾分苦澀,那目光猶如蜻蜓點水,只瞧上一眼便馬上挪開。
幾番下來,琴彈得不如從前,曲兒唱的小差重重,不過勝在那番含情的杏眸與婉轉猶如黃鹂的歌聲,到也稱得上佳曲配佳人。
這般大的場面座無虛席,小鏡在蘇家老宅不過是貼身丫頭罷了,故而只能偷站在蘇母身後不遠的回廊裏聽着。
聽着曲兒,記下詞,想着承淺回來時唱給她聽。
蘇長情在蘇母右側的第二個位置上,中間隔着大公子蘇長靖,蘇長情偶爾與身邊大哥談笑幾句,偶爾問候母親可否喜歡曲子,更多時候,那雙鈎尾似地桃花眼看似無意實則有心地掃過人群,似在尋找着什麽。
“找什麽呢?可是被哪家姑娘分了心思。”蘇長靖提醒。
“哪有。”蘇長情嘴角微微挑起,解釋道:“小鏡近來喜歡聽戲,我方才遣人去叫她,不知來沒來。”
蘇長靖幫忙尋找,片刻後道:“在身後的回廊裏站着呢。”
蘇長情回頭。
此刻小鏡靠着朱漆柱子,神情專注地瞧着臺上,他一遍又一遍将她看過,将她神情記在心上。
小鏡的變化從與妖物一同暈倒後醒來的第一天開始,蘇長情已在第一時間有所察覺,蘇長情想,應當是妖物占了蘇鏡的身子,如今不發難,只是想确定她為何目的潛伏在自己身側,她到底想做什麽?
蘇長情探究地看着她,她看戲,兩人看的認真,渾然不知危險悄然而入。
蘇夫人聽聞蕭姑娘一曲,自想敘話,便請她過來,聊了起來。
蘇夫人聊着聊着,給長子蘇長靖遞了個眼色,後者相視一笑,折扇敲了敲放置茶碗的紫檀纂花高腳幾,茶碗震動,發出青瓷碰撞的清脆聲響。
“大哥,有事兒?”蘇長情把視線從小鏡身上收回。
蘇長靖扇尖點了點小鏡的方向:“那丫頭你若喜歡,便收做暖床丫頭吧,雖說呆了點,到也不至于不懂人情世故,随了你這麽多年,也要給她個安身之處不是?”
蘇長情笑了笑:“大哥何時這般婆娘,做那保媒拉線之事了?”
蘇長靖啧了聲,解釋道:“你也二十有一了,我不急,你不急,有人急。”
蘇長情的頭往後仰了下,蘇母此刻與蕭姑娘不知聊些什麽,笑的合不攏嘴,很是歡喜的模樣:“小鏡我自有安排。”
“唉?少跟我繞圈子,問題不在小鏡的歸宿,而是你二十有一仍未娶妻生子。”
“怎地,大哥被大嫂治的很舒坦不成?”蘇長情揶揄他。
蘇長靖神色一淡,正要狡辯,只聽側方呼嘯而過破風之聲,寂靜的夜空被一道磷光劃破,猶如破竹之勢,直抵蘇母而去。
蘇家老宅不缺功夫優良之人,保護蘇母的手下以身擋箭,只是這箭太過奇怪,竟穿透了血肉之軀,那箭直奔蘇母而去,在蘇母旁邊敘話的蕭寒煙反應機敏,挺身而出,擋下了這一箭,這才給蘇母和蘇父争取了時間,兩人一同施法勉力抵禦,箭掉落在地,二老也雙雙暈厥過去。
蘇家老宅內一時間驚喊四起,不少女眷吓得縮身于椅下,上等的瓷茶碗碎了一地,驚慌腳步四處亂竄,場面異常混亂。
蘇長情上前查看父母和蕭寒煙,蘇父蘇母不消片刻醒了過來,已無大礙,蕭姑娘卻面色暗沉,印堂發黑,十分不妙,逐傳醫救人,又吩咐人将蘇家老宅層層包圍,派得力手下前去追兇。
蘇長情尋看小鏡方才所在之處,發現她不見了,蘇長情暗自揣測,這只妖,終于開始露出馬腳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