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下了小雨,準備伺候蘇長情起床時才發現,這厮不見了,朦朦胧胧地想起,好似那厮昨夜悶騷的很,三更半夜地到她住的屋子轉了一圈,最不正常的是,他只轉了圈就走了。
小雨初晴,泥土散發着芬芳,白芷在後院裏拾搗花草,松土施肥,忙活的不亦樂乎,晌午陽光更勝,尋思着沏茶品茗,起身時,瞧見九曲回廊裏疾步走來一紫色身影,這人神色緊張,見她望過去,腳步更快起來。
“小鏡!你怎樣了?!”韓奕抓起她的肩膀,将她全身上下看了又看,“我才回來,聽聞你丢了,又說你傷了,傷在哪裏?看過大夫沒?長情怎麽保護你的,是被妖物傷了嗎?我捉她去蒼梧山,定要打破她的元神,讓她永不超生!”
韓奕連珠炮地說完,白芷只記得最後一句了:“我我我……”呸!關鍵時候結巴,“不用吧,我沒什麽事。”
“傷的哪裏?”
“脖子。”
韓奕忙撩開她的發絲,仔細查看。
那傷口如今只留一道淺淺的白痕,還全憑小鏡體質好,這才好的快,白芷眉眼不時地瞟看韓奕,相比蘇長情,韓奕更具有英武之氣,不似蘇長情那斯,流裏流氣的壞。
想起蘇長情昨天狎戲她的樣子,白芷忽然覺得耳根子發燙,于是她轉開視線,看天看地看花草。
先前聽聞蘇長情的意思,要撮合他們倆,于是乎白芷見到眼前這個年輕人,會覺得有些別扭。
“小鏡?”韓奕看見她出神,出聲又問,“妖孽在哪?”
白芷随手一指,韓奕腳下生風,兩步并作一步,待沖回來時,手上已拖了白芷身體回來:“見你無事我便放心了,我先押她去蒼梧山,回來再來看你。”
蘇鏡的魂魄已被白芷施了小法,昏迷不醒,不知外界如何,此時動靜鬧得如此之大,竟也無法醒來。
韓奕絲毫不費力地單手拖着白芷的身體,一手結印,口中念咒,一時間風生水起,剛被松過的土被掀,形成規模不小的卷風。
白芷跳開,衣裾好懸被卷髒。
事态十分不妙,藏在白芷身子中的蘇鏡在咒法的激蕩下,竟漸漸轉醒,在韓奕詫異的眼神下,蘇鏡先是疑惑,看到韓奕便驚訝地掙紮起來。
韓奕比蘇鏡更驚訝,驚嘆道:“妖孽,你竟醒了!”失色之後,韓奕已經用了更強硬的咒術。
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轉,感到身體微微疼痛,是情急之下激發本能釋放,她竟運用起白芷神身殘留的神力,變作一條閃着銀光的白蛇,咬了口韓奕,韓奕手上一痛,松了力,那白蛇無腳身軀跑的極快,在花草中竄動幾下,便消失不見,只剩微微顫動的花草。
“呔!妖孽哪裏逃!”白芷怒指花叢,欲追之。
如此厲害的妖物,韓奕怎會讓她涉險,忙将她攔下。
白蛇就此逃了,白芷心中舒了口氣。
韓奕覺得可惜,慚愧道:“是我學藝不精,被她逃了。”
白芷心虛不已,寬慰他道:“沒有啊,你已經很好了。”韓奕出手時白芷便發現,他的法術在人界已經初顯山水了,成仙指日可待,只欠東風。
“要是肖唯如此争氣便好了。”她小聲嘟囔抱怨,無意間被韓奕聽到些許。
韓奕:“你說什麽?”
白芷回眸,展開笑顏:“我沒說什麽啊,我說師父怎麽還不回來。”
“蘇夫人壽誕,長情奔忙,一品堂人手調走了不少,我怕孽障再來報複,不如你去蒼梧山吧。”
“為什麽去蒼梧山?”一品堂也不錯啊,有吃有喝,有花草樹木,今晨還發現了一株花妖,正奔着修仙之路努力呢,白芷很是欣慰,美滋滋地笑。
“我思來想去都覺得妖物危險,長情又說你被她傷了,我完成了任務就趕了回來,想将她帶去蒼梧山,眼下妖孽跑了,說不定又會回來尋仇,鑄成大錯豈不後悔莫及!”
韓奕把她腰帶上的手絹拿下來,輕試她額角薄汗,動作熟練不輸長情,這麽懂得照顧人的韓奕不知比蘇長情好上多少倍,又知上進修仙,當真不錯。
方才白蛇掙紮時,韓奕手上被咬的流了血,只聽他勸說:“長情也不放心你獨自一人。”
“蒼梧山啊,好像不是很遠。”承淺未做鏡靈前,與蒼梧一派大有淵源,承淺一定很想去看看吧?“那便去看看吧。”白芷說完,只見手絹落地,韓奕的目光忽然軟了下去,緊跟着便栽倒在地。
“韓奕!”白芷急急喚他幾聲。
不經意間看到韓奕虎口上的那個血洞,已經流出了黑紫色的血,白芷露出一絲不解,兩分疑惑,三分驚訝。
蘇鏡能利用白芷神身裏殘留的神息化作白蛇逃走,這讓白芷很驚訝了,而此刻,韓奕虎口上流出的黑色血液更讓白芷震驚。
黑色的血液流出後,被陽光曬了會,就變作了黑霧,黑霧在外,蔓延到他的手臂,有竄升的跡象,如此下去,不消幾日,這人便會堕入魔道。
她蹲下身子,看着韓奕麥色的俊臉,不由覺得可惜,此事因她而起,豈有不救之理?
白芷以神息探脈,只是探了片刻便起了冷汗。
魔氣為白芷神身所帶,如今順着筋脈走向,游走于韓奕身體裏,雖有仙氣阻擋,卻抵不得白芷神身殘留的魔氣。
昏迷中的韓奕抖了抖身子,好似極冷:“小鏡……。”
呢喃碎語從薄厚适中的唇中吐出,白芷費神地撐着額頭想了會,哀嘆道:“原來我的魔氣已如此之盛。”
想抵抗魔氣,只需用更多的神氣注入他體內即可。
白芷四下看了看,想找個安全可靠的地方,一品堂已經被她摸了個透,這裏相對較吵,會有人打擾,白芷想了想,施法帶韓奕去了蒼梧山。
早年閑時,白芷游遍山川河流,蒼梧山也在其中。
那時蒼梧山還只是座山,沒有蒼梧龍,沒有修仙門派和這些宮隅樓閣,只有郁郁蔥蔥跌撞起伏的山巒。
此刻在雲端,白芷正挑選着落腳之地,蒼梧山的弟子勤練,頂着烈陽練功,不遠處的水藍色宮宇到是清靜的空無一人,仙氣濃郁。
白芷正欲向那處去,只聽承淺虛弱道:“水神殿去不得。”
“水神?他們信奉共工?”白芷又指了個方向,“那處也不錯。”
“水神殿因由水築成取名,而非信奉水神。”承淺提了提氣,“去蒼梧流水洞吧,就在距離此處不遠的東南方。”
承淺曾是蒼梧山的地頭蛇,信她準沒錯,白芷依言而行,又關愛道:“你這忽睡忽醒的,是不是也該診治下?”
“我耗了太多靈力在蘇鏡身上,您知道,我上得凡人肉身并不容易。”
“啧,你就不能多等等麽?”
“我已經等了太久。”聽出承淺語中悲傷的白芷未語。她何曾不知等待的滋味呢?日升月起,風雷雨雪,四季輪轉不息,等一個時機。
“神是永生的,您無法想像人間至苦為何物,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您嘗不到這些,所以也無法體會我的心情。”
承淺說的很慢,似乎比剛才更悲切了,白芷想了會,出言安慰:“神也不是不會死,你看那些殒滅了的神,四海八荒,連寸縷神息都沒留下。”
承淺沉默了,又行了片刻,一片山巒疊起,中間有一凹泉,正咕嘟咕嘟的冒着水花,形似藍蓮:“穿過那個泉眼就到蒼梧流水洞了,神上,此事因我而起,韓奕是個好人,請您幫忙全力救治他。”
“那是自然,此事我也有責任,豈有不救之理。”白芷向下望了眼,那破敗的泉眼沒有封印,她順利進入,這裏坍塌了幾處,山石牆壁也在滲透水滴,泉水滴落順流,久而成溪,如鳴佩環,甚是悅耳。
她尋了個平坦幹爽之處放下韓奕,又将承淺藏身的鏡子拿出放在一旁,搓手熱身:“一會給你也傳點神息,總好過忽醒忽睡的。”
“我已無大礙。”
“越發倔強了。”白芷奈狀搖頭。
“其實蒼梧山是我最不想來的地方。”承淺忽然說。
白芷驚訝:“我以為你與步秋塵多年未見,會想念他,所以才來這的。”
說道步秋塵,承淺有些失神,只匆匆道了句:“快些醫他吧。”承淺道完,鏡面閃了紅光,再無聲了。
白芷垂眸,盯着韓奕的身體看。
即便是一棵草,也是懂得男女有別的。
雖沒親自剝了韓奕的衣服,但還是用法術查了個透徹,他魔氣已經蔓延到了四肢,好在五髒有仙氣護體。
韓奕臉上虛白,額上豆大的汗珠滾落,情況不容耽擱,這點神息對白芷來說九牛一毛,本不算什麽,神力不同于仙力,介于韓奕身體的承受能力,所以只能将神息慢慢注入到他體內,十分耗時。
大約過了三個時辰,白芷方才屏氣凝神,收了神息,韓奕臉色已經恢複正常,白芷看後很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身體還需一段時間才能恢複,白芷席地而坐,拿着鏡子把玩,看着上面漂亮繁瑣的花紋,搖了搖:“承淺啊,你是怎麽上的蘇鏡身的?”
承淺嘆了口氣,老實交代:“我看到墨簪上的信息後,就強行闖入鬼界,脅迫鬼君幫我查了與蘇長情最為有聯系的命格。”
“鬼君肯?”白芷挑眉。
“自然不肯,我用了些手段……”白芷聽出承淺語氣中的狡猾之意,勾起嘴角笑的十分寵溺:“打着我的名號?”
“是的,後來,鬼君被我鬧的怕了,暗中出手幫我入輪回。”頓了片刻,說道:“只可惜蘇鏡的意志力太過堅定,我強行侵入,造成了呆傻之症,不憶前塵,又無法離開蘇鏡身體。”
“那鬼君姓甚名誰?”白芷問。
“姓不知,只知他名,壇言。”
白芷将這個名字琢磨了會,又道:“那蘇鏡竟會用運用我體內殘留的神息變作妖物逃了,真是奇怪。”
“什麽?”承淺想了會,片刻後恍然大悟,“想是殘留在您身體裏的記憶影響了她。”
“大概如此。”白芷認同,“這麽說,我的法術她都會了?”她托腮苦惱。
“蘇鏡留不得了。”承淺坦白的說。
白芷聽出幾分陰狠,承淺未雨綢缪,對她如此了當的想法有些意外,心中拿捏了幾番,還是覺得不妥,便道:“她未曾作惡多端,奪人性命非我道所能接受。”
承淺嘆氣:“好吧。”
“不過也不能任由她如此猖狂,不管如何,我先試着尋到她吧。”白芷說。
“她現在占有真神之身,恐怕尋她不易。”
白芷點點頭:“是的呢……”
談話間,那些神息已經起了作用,游走于韓奕全身,将魔氣洗滌幹淨,韓奕頭頂,以及兩肩露出點點白光,竟有了蹬仙的預兆。
先前還說韓奕成仙只欠東風,如今看來,他當真有仙緣,是顆好苗子。
如此耗時的傳輸神力給韓奕,正是疲憊的時候,白芷怕出意外,所以一直專注地看着韓奕,全然不知遠處有人正定身看着這處許久,白芷無意間擡首才不發現了他的存在。
這人穿着一身近乎白色的淺水藍長袍,容顏驚豔,仙氣凜然,已近乎登峰造極之處。
耳邊收到傳音入密:“快走,那是步秋塵!”
白芷聽言,也跟着一急,忙施法遁走。
白芷回到一品堂不過眨眼間,正要與承淺說話,此刻才發現,承淺和韓奕,被她一同落在蒼梧流水洞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