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2章 第 22 章

清冽的風由遠及近,蕭婧華偏頭,對上陸埕平靜的臉。

“陸……”

“陸大人!”

白素婉哭得好不可憐,雙臂拄地,艱難匍匐向前,拽住陸埕衣擺。

“素婉絕非貪圖富貴之人,絕不受此侮辱。”

眼淚順着下巴滴落,有血自胸口滲出,染紅了紗布。

蘭芳跪在白素婉身邊,滿目心疼擔憂,“姑娘,您別說了,小心傷口裂開。”

蕭婧華還想解釋,“我沒有那個意思……”

“別說了,求您別說了……”白素婉淚如雨下。

蕭婧華不知所措。

轉眼間,她看見陸埕垂眸,對蘭芳道:“還不快把你家姑娘扶起來?”

白素婉的哭聲一停,蘭芳滿目茫然。

箬竹機靈,三兩步上前,小心攙扶住她,微笑道:“白姑娘,我扶你。”

箬蘭反應過來,也上去幫忙。

白素婉回了榻,陸埕對蘭芳道:“給你家姑娘換藥,我去叫大夫。”

蘭芳偷看自家姑娘,見她面色不好,喏喏應是。

出了門,陸埕低頭看蕭婧華,“你……”

“我在這兒等着。”

陸埕點了下頭,轉身出府。

“這姓白的不去唱戲,真是可惜了。”

陸埕走遠後,箬蘭似贊似諷地來了一句,“若她身上沒傷,我真想撕了她的嘴,讓她哭個夠。”

蕭婧華心情低落,本不想搭話,聞言仍道:“她一個沒依靠的弱女子,你和她計較什麽。”

“郡主!您難道沒看出來嗎?”箬蘭氣得直跺腳,“她方才就是算準了陸大人會出現,故意演給他看的!”

“是嗎?”蕭婧華向箬竹求證。

箬竹搖頭,柔聲道:“奴婢愚鈍,看不破白姑娘此舉,郡主覺得呢?”

陽光穿雲而過,墜落人間。

長睫卷翹,根根分明,似蟬翼輕顫。

她靜默許久,并未答複。

不知過了多久,陸埕帶着那姓陳的老大夫回來。

後者徑直去了房間,不一會兒,便傳來他訓斥的聲音,“這麽重的傷,不好好養着,胡鬧什麽?”

蘭芳的啜泣與白素婉低低的痛呼一并響起。

良久,陳大夫推開門出來,沒好氣道:“行了,沒什麽大礙,往後必須小心養護,別刺激到她。”

道了謝,陸埕與蕭婧華一道送他出府。

站在門前石階上,蕭婧華驟然出聲,“你有什麽話,直說吧。”

若是責怪,她也不接受。

對白素婉說出那番話,雖是聽到別人談話後的沖動之舉,但她什麽也沒做錯,憑什麽怪她?

箬竹箬蘭自覺避開。

陸埕默了兩息,“白姑娘因我受傷,我會讓她留在陸府,直至痊愈。這段時日,你暫時先別過來,讓她好好養傷。”

這幾日他忙着為案子收尾,加之白素婉的傷實在觸目驚心,有些事便被忽略了。

此刻才覺出幾分不對。

白素婉出現的時機太巧了,仿佛早就知曉他的所在。

若說是巧合,那處地界頗為偏僻,最熱鬧的便是賭坊,多是地痞潑皮。她一個弱女子,帶着侍女去那種地方做什麽?

且就這麽巧,她竟沒了住處。

陸埕總覺得有些不對,順水推舟把她帶了回來,想查個一清二楚。

那日白素婉為他擋刀,他心中愧疚,這才讓蕭婧華照看一二,如今卻覺不妥。

以防萬一,待他查明之前,還是不要再讓她們接觸了。

風聲獵獵,蕭婧華整個人都愣住了。不是想象中的責怪,卻比責怪更讓人痛心。

她擡眼,眸中有淚水打轉,聲聲質問:“你沒聽外頭在傳嗎?都說白素婉對你一片癡心,心甘情願為你付出性命。你不娶她過門,便是不識好歹,忘恩負義!你将她留下,甚至不許我過府,難不成還真想娶她?!”

“胡說八道什麽!”陸埕眉心堆蹙,低斥道:“我與白姑娘清清白白,外頭那些流言蜚語皆是無稽之談,無憑無據,如何能信?”

都住在一個屋檐下了,還清清白白?!

就算以前是清白的,今日過後,事情若傳了出去,還能洗脫得了嗎?

蕭婧華感到可笑。

将淚意逼回去,她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輕聲問:“你是不是,送了她一枚玉佩?”

“是。”

肯定的答複,令蕭婧華眼前一陣暈眩。

她告訴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是猜測,抱着一絲希望,她能若無其事地照看白素婉,心平氣和地和他說話。

可猜測得到證實,心裏宛如刮了一場罡風。

她好似陷入沼澤中,渾身動彈不得,無數只鬼手拉扯着她的腳踝,意圖墜她入深淵。

“為什麽?”蕭婧華哽聲,“你明知道那玉佩……”

“一塊玉而已,給就給了。”

陸埕并未察覺蕭婧華話裏隐藏的泣音。他利用白素婉那枚香囊抽絲剝繭找到張駿的容身之處,事後給了銀錢,她想買玉便買,他也管不着。各取所需而已,這有何能令她在意的?

陸埕有些頭疼。

這兩年,她的性子越發驕縱了。

耐着性子解釋一句,“她幫我……”

一塊玉而已,他竟然說那只是一塊玉而已?!

他竟然這般糟踐她的心意!

蕭婧華不可置信地睜大眼,腦海裏不停地回蕩他的話。埋藏已久的委屈怒火盡數吐露,尖聲将他打斷,“陸埕,你混蛋,混賬!滾,我不想看見你!滾啊!”

她不管了,什麽白素婉,管她和陸埕什麽關系,她再也不想管了!

對上蕭婧華憤怒的臉,陸埕頓時停了話音。

“你為何……”

“我讓你滾!”

不知她為何如此激動,陸埕探手,擦去她腮邊的淚,依舊是那副冷靜到一成不變的模樣,“我該回官署了,你也回吧。這幾日先別過來。”

程遷雖已落網,但後續事宜還需要他出面,出來這麽久,該回去了。

既然不想看見他,讓她自己平靜平靜也好。

他離開得那麽幹脆利落,蕭婧華看着他走遠,臉龐淌滿了淚。

荒謬、可笑、委屈……各種各樣的情緒在腦中滋生,幾乎要将她的頭擠爆了。

她那麽在意那塊玉佩,可他卻滿不在乎,随手贈給她人。

那個人,還是對他心懷愛慕的女子。

多好笑啊。

陸埕的身影消失在門外。

她已經數不清,這是多少次凝望他的背影。

可這回,她頭一次覺得。

她累了。

“郡主。”

箬竹拉着箬蘭追上來,觸及她臉上的淚,驚了一瞬,忙為她擦淚,“您和陸大人怎麽了?”

“沒怎麽。”

蕭婧華揮開她的手,本想裝作和陸埕一樣的毫不在乎,但終究忍不了委屈,抱着箬竹嚎啕大哭,“箬竹,他怎麽能這麽對我,他怎麽可以這樣對我!”

箬竹不明所以,但心疼得心都要碎了。箬蘭輕拍她的背,面上咬牙切齒,口中柔聲安慰,“郡主不哭,不哭不哭。咱們回家,回家就沒人給郡主委屈受了。”

守門的瘸腿大爺聽見動靜,支着腦袋觀望,“郡主怎麽了?”

箬蘭擋住他的視線,惡聲惡氣道:“沒事!”

瘸腿大爺頭縮了回去。

蕭婧華伏在箬竹肩頭,強行止了哭泣。

大庭廣衆之下,有外人在,她絕不會讓人看她的笑話。

擦幹淚,蕭婧華紅着眼上了馬車。

回到春栖院,把所有人趕了出去,蕭婧華趴在枕頭上哭。

她哭得肆無忌憚,似乎想把這段時間受的委屈全部用眼淚發洩出來。

門外。

箬蘭聽到裏頭的哭聲,焦心不已,繞着箬竹走來走去。

“怎麽辦啊,郡主這次瞧着,是真的傷心透了。”

“別轉了,轉的我頭暈。”

“好好好我不轉,你快想想辦法。”箬蘭停下,拉住箬竹的袖子,“要不去找王爺?或者我往東宮傳個信?郡主最是依賴太子殿下,有他在,心裏也能好受些。”

箬竹思慮片刻,覺得這不失為一個辦法,“那你……”

“箬竹姐姐!”

不遠處有個小丫鬟小步跑來,箬竹循聲看去,見有些面熟,在腦子裏搜刮一圈,想起了她的名字。

“怎麽了夏菱。”

夏菱跑到二人面前,“湯管家讓我把郡主的信送來。”

信?

箬竹接過夏菱手裏的信,瞧了一眼後猛地擡頭,與箬蘭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裏看出了喜意。

“箬竹姐姐,郡主怎麽了?”夏菱望向緊閉的房門。

“沒事。”箬竹擺手,“信給我就行,你先下去吧。”

夏菱乖乖點頭。

郡主的大丫鬟只有箬竹箬蘭兩位姐姐,邱嬷嬷走後,春栖院幾乎由她們把持,雖然心裏疑惑,但不該問的,她一句也不會過問。

捏着信,箬竹敲了兩下房門,“郡主,江姑娘來信了,您不看看嗎?”

裏頭哭聲未止,她锲而不舍敲門。

敲了二十多下,終于傳來動靜。

“進來。”

箬竹一喜,推開門。

她們進去時,正見蕭婧華從枕頭上側過臉來,露出一雙哭得通紅的眼。

天漸漸熱了,她哭了一通,臉上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濡濕的碎發緊緊貼着側臉,狼狽又可憐。

吸了吸鼻子,蕭婧華帶着鼻音,甕聲甕氣地問:“什麽信?”

箬竹忙把信遞上,“是江姑娘的。”

箬蘭已經去備水了。

郡主出了滿頭的汗,不好好洗漱一番,定會不舒服。

蕭婧華伸手,露出一截藕白小臂,把信接了過去。

信封上寫着江妍卿的名字,她小心拆開信,垂眸認真看。

看完吩咐道:“備紙,我要回信。”

箬竹露了笑音,“奴婢這就去。”

雖然郡主面上未顯,但她好歹也跟了她這麽多年,自然能看出她的心情稍微好轉了那麽一點。

雖然不多,但足夠了。

麻利地将紙鋪好,箬竹拿起墨條研磨。

蕭婧華用手背抹去眼下的淚,慢吞吞移到書案前,不時哽咽一聲,吸下鼻子。

她捏着筆,将這段時間發生的事盡數寫在紙上,字裏行間全是委屈。

足足寫了三大頁,她才撂了筆。

寫完,蕭婧華怔怔看着江妍卿的信。

江姐姐在信上說,小初一前些日子和小丫鬟比踢毽子,輸了賴賬不說,還哭鼻子,她氣得把他罰了一頓。

再前些日子,他們母子一同踏青,楊柳堤岸春風柔,好不快活。

江姐姐的日子過得那麽開心,她何必寫信過去,讓她為她擔心,平添煩憂?

“郡主!”箬竹驚呼一聲,眼睜睜看着蕭婧華抓着紙張,一點點撕碎。

“再拿紙來。”

她哽咽。

箬竹連忙取了張幹淨的紙鋪上。

蕭婧華提筆落字。

內容歡快,一字一句,盡是喜悅趣事。然而她本人卻啪嗒啪嗒掉着淚,哭得好不可憐。

她沒注意,有滴淚從角落劃過,在紙上留下一道水痕。

寫完,蕭婧華把信封交給箬竹,“送出去吧。”

箬竹應了聲,心裏想着,還是要往東宮遞個信才是。

……

廊下無人,唯餘風過時吹起檐下燈籠的摩挲響動,與雀鳥振翅的噗嗤聲。

腳步聲漸近,力大沉悶,略有慌亂。

“嘎吱——”

木門打開又阖上,蘭芳倉促奔至榻前,語調慌亂,“姑娘,我出去前瞧見郡主和陸大人在說話,好像是在說玉佩的事。”

長睫輕輕一顫,如羽翼輕展,露出一雙沉靜的眸子。動了下身子,胸前傷口被牽動,白素婉低哼一聲,柳眉蹙起。

“你怕什麽?那玉佩的确是陸大人送我的,至于陸大人那枚,不是好好的在他手裏?玉佩已毀,即便郡主鬧開,她如何說得清?到時,他二人只會愈生嫌隙。”

白素婉也沒想到,她當初不過是想多與陸埕接近,才将從張駿身上扯下來的香囊交給他,誰知竟無意間幫了他一個大忙。

這讓她想起張駿都沒那麽惡心了。

聽自家姑娘這麽一說,蘭芳的一顆心才算放下了,不由欣喜,“還是姑娘聰明。”

“多虧了你這小丫頭過目不忘,早早記下了陸大人玉佩上的紋樣。”白素婉蒼白小臉浮現出笑容,親昵地捏着蘭芳的臉,“不然,我如何能以假亂真?”

蘭芳嘿嘿笑起來。

笑着笑着,笑容漸散,露出猶疑。

白素婉看在眼裏,“怎麽,讓你辦的事沒辦好?”

蘭芳遲疑,“我正想說呢,我還什麽都沒做,關于您和陸大人的流言已經滿大街都是了。”

散播流言這種事一回生二回熟,上次她辦得極為漂亮,得了姑娘一頓誇,本想着這次能做得更好,可根本就沒有她的用武之地,把她氣得夠嗆。

白素婉正色,“你是說,有人幫了我們一把?”

蘭芳不确定,“應當……是幫吧?”

白素婉陷入沉思。

今晨她便察覺到了不對,她本不想來陸府,可那麽巧,租賃的屋子就出了問題。

冥冥之中,好像有一只手,在助她一臂之力。

“姑娘?”蘭芳忐忑地看着她。

“無妨。”白素婉揉着額角,“此事于我們有利,不必多管。”

郡主尊貴張揚,說不準是暗地裏結了仇。

那人既助了她,她必要乘着這股東風,一舉拿下陸埕,才不枉費他一番良苦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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