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回到宴會上,衆人看蘇月和李雲湛的眼神各懷深意。
有摸着胡須面露慈善的;有端着酒杯神色打量的;還有直接以“你倆間有事兒”的眼光直勾勾盯着的……簡直五花八門各式各樣。
不過蘇大将軍和蘇小将軍還算持重,該喝酒該吃菜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就連看都顧不得看他們一眼。
跟皇帝見過禮,兩人回到自己位置上。
自打李雲湛跟沒腦子似的說了實情,蘇月自始至終沒跟他說過話,瞧也沒正眼瞧。
李雲湛這時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他覺得蘇月平時大大咧咧,想必不會為這件事生氣。可人家性子即使開朗大方,說到底也是個姑娘家,哪能當面被這樣調侃的。恐怕這次是真的觸碰到她的逆鱗了。
哎……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嘴賤!
即使燈火搖曳,月光皎潔,流香四溢,人影綽綽,但晚風吹來,還是讓人忍不住緊了緊衣服。
蘇月心裏本就有氣,風吹得她冷得更是生氣,暗暗咒罵:“這該死的晚宴什麽時候能結束啊!”
她冷得一哆嗦,已經坐不住了,還不得不忍受着來自四面八方射來或輕或淺的“暗箭”。
那王大傻子真是害人不淺!那李雲湛也是害人不淺!
蘇月對宴會上的莺莺燕燕不感興趣,無聊得四處張望,目光不小心掃過李雲湛。
他立馬揚起哈巴狗一樣讨好的笑。
蘇月流轉的目光移回來,白他一眼,又移開。
這一眼白得李雲湛小心髒拔涼拔涼的,心道:“完了完了,蘇月這次是真的生氣了。”
他一直保持着哈巴狗式的笑,等着蘇月再次回眸,哪怕再白他一眼都好。可他笑得臉都僵了,也沒等到蘇月的目光。
于是,拔涼的小心髒瞬間碎成了渣渣。
沒過多久,一名看着跟李雲湛差不多年歲的少年緩步走來。
跳得賣力的舞姬見了他立馬識相的停下來,規規矩矩的站立于兩旁。
少年身着月白色華袍,黑發高束,步子不疾不徐,姿态雍容,貴不可言。
舞停、樂止。在場的妙齡少女皆向他看去,蘇月跟着看了過去。
可這一看,便覺得天旋地轉……
少年禮儀周全的朝君王跪拜,作揖、彎腰、下跪……任何一個動作恰到好處,完美得無法挑剔,又不管任何一個動作都顯得賞心悅目,仿若渾然天成。
衆少女望着那抹白衣剪影含羞露笑,唯獨除了蘇月…….
“兒臣因公務絆住了腳,來的遲了些,還望父皇恕罪。”華袍公子對皇上恭敬的說。他的聲音溫溫和和,清清淡淡,像他這個人一般,如月色飄渺,看得見,擡手一摸竟是虛無。
蘇月聞言,已覺眼冒金星……
這個人竟然也是皇子!!!!難道是因為她假扮道士招搖撞騙,所以今年流年不利?老天懲罰她在皇家子弟面前丢人現眼,要跟這幫惹不起的主糾纏不清?
華袍公子得到皇上準許後,入了座,是在李雲湛之前的一個位置。
樂起、舞動。莺莺燕燕又賣力的跳起來。
官員們依舊專心致志的注視舞姬每一個撩人的動作和不經意裸/露的肌膚。
不官家小姐們倒對這群身份低微濃妝豔抹的舞姬不感興趣,只全身心系于在白衣少年一人身上。
蘇月看着少年從容不迫的舉動,忍不住用胳膊肘撞了撞邊上的蘇銳,問:“那人誰啊?引得這麽多女子注目。”
“那個是莊宣的安王,在皇嗣中排行老七。”沒聽到蘇銳的說話,反倒聽到另一側有聲音在回答。
蘇月扭頭一看,寧王什麽時候竄到這邊來的?
“你可以叫他老七,安王,或者直接叫名字李雲璟也行的,亦或是你想叫得親熱點,雲璟,阿璟也随你。”蘇月還處在震驚中沒回過神,寧王繼續叨叨。
“老七這小崽子就是長了副好皮相,金玉城裏女子第一想嫁之人就是他,”說着,寧王露出抹壞笑,抖了抖眉毛,問:“蘇家小妹突然問起老七,莫不是也看上他了?”
“不過,你看老七下面那個墨藍色衣服的,是十三李雲湛,看着沒有老七白淨,脾性也沒有老七溫和,但人品還是不錯,擅長行軍打仗,被稱為莊宣戰神。”
“蘇家小妹看上哪個了?要不要本王給你牽線搭橋啊?”
“我我我……咳咳咳……”蘇月一激動,猛地被口水嗆住,咳嗽得答不上話。
寧王:“本王看你早與十三有交集,現在又盯着老七,莫不是兩個都看上了?哇,蘇家小妹你也太貪心了吧,所謂魚與熊掌不能兼得,你竟然兩個都想要,這可如何是好啊?”寧王說完,捂着嘴輕笑,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蘇銳聽到這段看似你來我往實則寧王自說自話的對話,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他想說點什麽為自家妹妹辯解,可事實就是蘇月跟李雲湛交好,又眼睛都不眨的盯着李雲璟看。
他想不出怎麽幫蘇月開脫,一着急,口不擇言:“月兒将門女子,不拘小節,當是如此,當是如此,哈哈,哈……”說完,他自個兒又覺得不對,徑自把案幾上的那杯酒端起了喝了。
寧王看好戲的笑顏在蘇銳話音落下的瞬間便僵在臉上,灰頭土臉的跟吃了屎似的。
而蘇月,老臉嗆得通紅,咳得上氣不接下氣。這蘇銳真不愧是親哥,永遠站在坑妹第一線。
其實,蘇月根本不可能看上李雲璟的,今日也不是她第一次見李雲璟。早在前段時間,她便跟李雲璟同在半月亭躲雨。
蘇月野慣了,李雲璟儀表堂堂又端端正正的模樣讓她極不自在。況且她還惹出了住在青樓的笑話,怎麽可能還恬着臉喜歡他。
至于李雲湛就更加不可能了
宴會的後半段,蘇月如坐針氈,加上劉雯君時不時恨恨的瞪她一眼,更是如萬千蟲蟻纏身。不過好在是有驚無險的過去了。
該露的面露過了,該澄清的謠言不攻自破,就是不知道那王員外會不會識相的把聘禮擡回去。要知道,送了的東西再要回去,對于稍微有點臉面的人家而言,這種行為就如同自己打自己的臉。
一切,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翌日,蘇月起床一如往常穿上男裝。
阿水端了洗漱的臉盆進來,看到她的樣子吓得險些把盆給摔了,立馬關了門,把蘇月拉到一旁說:“老爺還在家呢?你前幾天才鬧了出離家出走,又不消停了?”
蘇月別過阿水,自己理了理衣襟,道:“你覺得蘇大将軍精明嗎?”
阿水:“将軍身經百戰,兵法計謀無一不精,當然精明了。”
蘇月嘆口氣,拍拍阿水的肩,感嘆道:“所以啊,咱倆這點道行在他面前蹦跶真的是丢死個人。其實他早就知道我經常扮成男人出去瞎混,只是沒惹禍就睜只眼閉只眼。畢竟我是他幺女,嘴上不肯說心裏在乎着呢。”
阿水:“你又如何得知?将軍常年在外,對府中之事知之甚少也很正常。”
蘇月理完了衣襟,埋頭整理袖口,漫不經心道:“那你就太不了解他了。”
自從兩個蘇将軍回來後,蘇月溜出府又從後門溜進來就時不時的碰上蘇銳,而且他很明顯的就是在守株待兔,再加上上次離家出走順利得出乎意料,蘇月就更加肯定心裏的想法了。堂堂統領十萬大軍的蘇大将軍哪是這麽容易就被小丫頭片子給糊弄了的。
蘇月收拾好儀容,問阿水:“你确定不跟我出去?你不出去我可出去了?”
阿水沒答,做着激烈的心理鬥争。好半響,把臉盆扔地上,濕了的手在衣襟上緩慢的擦幹,道:“我去,你等我會兒,我先去把衣裳給換了。”
看着阿水飛奔出去的背影,蘇月滿意的笑,阿水跟她一樣,最是羨慕天上自由飛翔的鳥,怎麽可能抵擋得了這種誘惑。她一低頭,看見地上擱着的臉盆,望着阿水剛消失的方向吼:“诶,你臉盆是放這裏的?”
“回來再收拾吧——”阿水的聲音從牆的那頭遠遠的傳過來。
今日蘇月溜出來倒不同往常是因為無聊,她其實是有目的的。
昨夜鬧出那麽大的動靜,還不知道金玉城裏會傳出怎樣的瘋言瘋語。她莫名的有種山雨欲來的感覺,心裏放不下,還是覺得先出來探聽點風聲為妙。
如果是要打聽什麽秘密消息,青樓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當為首選,可若只是想聽些市井流言,那就得去藏在小巷子最深處的茶肆。
蘇月和阿水去到平日裏最愛窩在那裏聽書喝茶嗑瓜子的“逍遙茶肆”。
走到門口,腳還沒往裏邁,蘇月覺得有什麽不對勁,擡頭一看,“逍遙茶肆”什麽時候改成了“冰山茶肆”,這名字土的讓她下不去腳。
難道短短幾日沒來,茶肆就更名易主了。
要知道蘇月最喜歡的就是那個愛穿白衫,胸前沾着油漬的說書先生。他的聲音總是那麽洪亮,講故事的時候唾沫橫飛,抑揚頓挫的音調吼高了還會破音,喝茶的時候端着個拳頭大的紫砂壺啜得聲音老大……這些行為雖然粗鄙,但配上他那張老實憨厚的臉,就莫名的可愛。
要是說書先生也換人了,蘇月對這間名字土裏土氣的茶肆就徹底失了興趣。
☆、說書先生講八卦
蘇月正猶豫要不要進去瞧瞧,店小二出來招攬客人。
小二還是那個小二,老實巴交的面孔上洋溢着熱情卑微又冷漠的笑,他熟門熟路的把蘇月和阿水往屋裏拉。
若茶肆沒更名,蘇月當然樂得被他攬進去,可現在情況都沒搞清楚,不自覺的就帶了些防備,躲開小二的手,站在原地問他:“逍遙茶肆為何突然換了名字,可是換了老板?說書先生是否也跟着換了?我告訴你我這人念舊,若這一切都變了也沒必要進去喝茶了。”
小二剛還因蘇月躲開他郁悶了一下,聽到他的問話又高興起來,答道:“客官哪的話,逍遙茶肆依舊是逍遙茶肆,換名不過是因為老板娘跟說書先生好上了,您也知道老板娘單名一個冰字,常被客人們喚作冰姐,說書先生又叫作大山。這二人念着在這間茶肆裏相遇相知,為表紀念,就把店名換成了‘冰山茶肆’。不過,除了店名換了,其餘都沒變,這點客官大可放心。”
時常就看見老板娘跟說書先生眉來眼去暗送秋波,所以蘇月并不奇怪這二人修成正果。只是……沒成想他二人趣味實在“高雅”,好端端的“逍遙茶肆”偏生要換成一個奇奇怪怪又土不拉幾的名字,正常人想欣賞都欣賞不來。
不過,這店名兒雖聽着不算好聽,可看着還算順眼,并且對老板娘和說書先生來說意義非凡。蘇月也就不計較了。
站在門口往裏望,茶肆的生意還是那樣興隆。近些年來莊宣王朝國泰民安,百姓安居樂業。可能就是因為過得太悠閑,空餘時間只有靠喝茶聊天來打發。
這樣的熱絡的場面正是蘇月想要的。于是她搖着折扇,領着阿水,在小二點頭哈腰的周到服務下,大搖大擺的走進去。
還是找一個小角落坐下。
說書先生大山在那張被磨得油光锃亮的老木桌前激昂陳詞,他的襟前是沾着油漬。老板娘冰姐熱情的上了兩碗茶,手搭在蘇月的肩上,寒暄:“二位公子最近在忙些什麽呢,可有好些日子沒來了?”
蘇月端起粗劣的茶碗吹了吹碗裏的茶葉沫子,道:“也沒忙些什麽,就是今年家裏柿子長得好,幫忙收了幾天的柿子。”
阿水自己喝着自己的茶,她早就習慣蘇月信口雌黃信手拈來的本事,一點也不驚詫。
老板娘:“那敢情好啊。聽說今年的柿子收成都不怎麽樣,過陣子價格漲上來,您家柿子有好價錢賣咯。”
蘇月嘿嘿笑:“那就借您吉言了。趕明兒得了空也給你送一筐來。”
老板娘:“那就先謝過公子了。”
阿水一直不插話,心裏默默的想:“逞一時之快誇下海口,過兩天看你上哪兒搞這一筐柿子來。”
蘇月喝了口碗裏的茶,舌尖觸及溫熱的茶水有苦味襲來,吞咽下去又是一陣澀意。其實茶水并不好喝,但是她習慣了。
還記得那一年的夏天,天氣又幹又熱,好多莊稼顆粒無收。為了不讓破廟裏的孩子們餓着,蘇月把身上所有的銀兩都用來買了糧食。
天氣炎熱,卻依舊關不住,跟阿水一起頂着大太陽出來閑晃,晃累了就坐在茶肆的門口歇腳。因為沒錢,口幹舌燥也只能忍着。
那時候是真的窮啊,身無分文連一碗水都買不起。
可是就是在那個舉國上下水貴如油的時候,逍遙茶肆的老板娘卻白送給蘇月和阿水一人一碗茶。茶水其實又苦又澀,入喉之後卻格外甘甜。蘇月覺得這大概就是她這輩子喝過的最好喝的茶了。
自打那以後,蘇月和阿水就時不時來這茶肆聽書喝茶,久而久之就習慣這苦澀的味道了。
老板娘還端着茶壺站在蘇月旁邊,看着說書先生眼睛笑成月牙。蘇月湊到她的耳邊,嗑着瓜子問:“今兒個說什麽書呢?”
老板娘盯着說書先生眼都不移說:“昨晚宮裏不是舉辦中秋宴嗎,鬧出的動靜可不小,現正說着呢。”
金玉城是最靠近皇宮的地方,一旦有什麽風吹草動準是第一時間知曉。再加上民心懶散,對這類八卦秘聞格外上心,不論大事小事,不消半日便以野火燎原的速度傳得沸沸揚揚。
所謂來得早不如來得巧,老板娘此言正合蘇月心意。但金玉城的傳言從來都只顧取樂不顧真假,蘇月可是在這方面深有體會。于是不放心的多問了一嘴:“消息來得可靠嗎?”
也不知道說書先生哪有那麽好看,老板娘還盯着他看,頭都不回的跟蘇月說:“七七八八吧。”
蘇月大抵曉得是什麽意思了,頗為無奈的搖搖頭,繼續縮在角落裏。她倒要聽聽看,到底能把昨日的事添油加醋到何種程度。
說書先生聲情并茂的講述:“昨日中秋夜宴,百官齊聚,官家子女受邀在列,這等熱鬧自然不湊白不湊。劉相千金雯君小姐,紅衣似楓,一出場就驚豔衆人。可是……這次的宴會,雯君小姐的美貌卻不同往常那般取得壓倒性的勝利。宴會上竟然出現一匹黑馬,剛到場就贏得寧王‘美若天仙’的贊譽。”
臺下一名壯漢發出質疑的聲音:“怎麽可能,雯君小姐可是金玉城第一美人兒,怎麽可能會有比她更漂亮的人。”
說書先生:“這位兄臺,你可以不相信我說的,但是你總不能不信見多識廣的寧王殿下,他的話還能有假。”
壯漢不以為意的嘁笑一聲,再沒答話。
說書先生繼續講:“那位姑娘白衣勝雪,黑發如瀑,舉手投足間仙氣飄飄。其實大家對這位姑娘并不陌生,只是從未想過她是此等尤物,你們猜猜看,她到底何許人也?”
說到這裏,蘇月耳朵發紅,格外不好意思。
她自己是個什麽東西難道自己不清楚?相貌平平就罷了,性子也不同于一般女兒溫婉賢淑。
可就是這樣的她,傳到大家口裏竟成了神仙般的人物。
臺下議論紛紛,大夥兒猜來猜去也猜不到蘇月頭上。
等議論聲漸漸小下去,說書先生裝模作樣的咳嗽了一聲,作終結性的發言:“我看大家也實在猜不到。這位美若天仙的女子,就是曾經閉門不出被猜測為醜陋不堪的蘇大将軍的女兒,蘇月。”
“你開玩笑吧!”臺下有人不相信的吼。
“對呀,蘇家小女面露醜陋,連門都不敢出,這是衆所周知的事情,怎麽可能突然變好看了,還去參見中秋宴會。”另一人跟着附和。
“我看倒不一定,”茶肆裏傳出了不同的聲音,“蘇家千金小時候就長得乖巧可愛,長大了肯定也差不到哪裏去。金玉城裏的謠言向來半真半假,說不定人家姑娘為人低調不愛參加那些世家聚會,現在出來不過就是為了澄清謠言。”
哇,終于有明事理的人了,蘇月感動得熱淚盈眶。
部分人覺着言之有理,跟着附和。
“我看是這樣。”
“我也覺得是這樣。那蘇月定然是個心性淡泊之人,不喜抛頭露面,更不削與一衆莺莺燕燕在皮相上争個高下。”
“……”
茶肆裏頓時鬧成一鍋粥,正反兩方争個你死我活,場面那叫一個激烈。
蘇月事不關己般看着衆人争來吵去。
真不知道為何一個不起眼的自己也能激起軒然大波。
唉……看來金玉城的民衆實在閑,太閑了。花這麽些時間在她身上還不如回家去種地。
說書先生在臺上吃力的控制場面。可憑他一人之音怎能敵幾十人之聲,使出吃奶的勁吼出一聲也被淹沒在嘈雜的人聲中,連一個水花都沒激起。
老板娘實在看不下去先生手足無措的樣子,三五步走到最前面,抓起桌上拳頭大的紫砂茶壺,奮力往地上一砸……
“啪”的一聲脆響,衆人安靜下來。
老板娘:“要聽書的就給我安靜的坐着,不聽的把茶錢付了給我滾出去。”
老板娘開茶肆這麽多年,什麽風雨沒見過。她最擅長的就是審時度勢,什麽時候熱情周到,什麽時候拿出魄力。
衆人雖是客人,但也知道老板娘的脾氣。
大家見老板娘動了氣,也沒再吵嚷,乖乖坐下來該喝茶喝茶,該嗑瓜子嗑瓜子。
說書先生繼續講八卦,“我雖沒見過蘇月本人,但聽官場相識的好友談起,那蘇月确實是個美人,與第一美人劉雯君較之,也只能說各有千秋,分不出高下。”
小店怎麽說也是靠這些客人養着的,兩邊都得罪不得。先生這套模棱兩可的說辭,便是機智的保持了中立。
“不過……”他話音突然一轉。
蘇月的心跟着跳到嗓子眼。剛剛還覺得大山是個明智的人,立馬就要轉折改口說她的壞話了。
說書先生:“不過這蘇月雖生得好看,卻是個粗鄙的人。宴會之上劉家千金邀她跳舞,她卻吓得拱翻了案幾,還在百官面前稱自己琴棋書畫樣樣不通,乃是個不學無術的纨绔小姐。”
聞言,哄笑聲震耳欲聾。
蘇月笑不出來,耳朵倒不紅了,整張臉氣得漲紅了。
她拱翻了案幾不假,可她哪是被劉雯君吓的,那是被皇上給吓的。還有,她哪裏在宴會上承認自己是個不學無術的纨绔小姐了?
真的是謊話,全都是謊話!!!
☆、逍遙茶肆
早就知道市井流言黑白颠倒毫無根據,可蘇月聽到這裏還是覺得悲憤交加,想沖出去理論一番,可自己現在是吳不知而不是蘇月,不但沒有立場,反而讓人覺得莫名其妙。
罷了,罷了。
她猛的灌了自己一碗茶,懶得與無知小民計較。
可就在蘇月還生着氣的檔口,說書先生又開口了,不怕死的道:“這個蘇月實在是好運氣,行為雖然粗鄙,卻入了十三皇子的眼,聽說二人還當着皇上的面,在百官眼皮子底下花前月下……”
臺下一人插話:“我怎麽聽說蘇家前不久才收了王家的聘禮,那又如何與十三皇子花前月下?”
另一人附和:“是呀,是呀。難不成還要鬧一出兩男搶一女?”
“凡事總有個先來後到吧,十三皇子也真是,瞎湊什麽熱鬧。”
“要我說就是那蘇月水性楊花,明明收了王家的聘,還要上趕着勾搭十三皇子。”
“……”
衆人又開始議論紛紛,言語不堪入耳。
這口氣,蘇月想咽都咽不下去了,騰的一下站起來,踩在椅子上,扯開嗓子吼:“誰說蘇月勾搭十三皇子的,明明就是十三皇子勾搭蘇月!”
那日确實是李雲湛來招的她,當着皇帝的面說要給她賠罪。可哪裏是賠罪,他就是想看她的笑話。
還有啊,什麽花前月下,不過就是慘白的月光照在森白的菊花上,大風呼呼的刮。
這一嗓子惱怒的咆哮竟引得全場肅靜。
一瞬的肅靜之後,便是哄堂大笑。
“小兄弟你說話也得有點根據行吧。雖然傳言中十三皇子青面獠牙,長相可怖,但好歹是個皇子,又是莊宣赫赫有名的戰神。蘇月只是長相不俗,可終究是上不了臺面的花瓶,十三皇子放着好端端的第一美人不喜歡,難不成去喜歡那個草包啊?!”說話的人滿臉橫肉,眼神不削,言辭嘲諷。
蘇月恨恨的瞪着那人,他肥頭大耳長得跟頭豬似的。誰知那人毫不畏懼蘇月的目光,也恨恨的瞪回來。
蘇月簡直要被他給氣死,正打算出言回擊,前面一個姑娘站起身來,紅着臉細聲細氣的反駁:“誰說十三皇子面相可怖的?”
肥頭大耳的人蠻不講理的說:“老子說的,怎麽着?”
姑娘被大漢一兇,有些害怕,可還是壯着膽子,結結巴巴的回:“十三皇子,其實……玉樹臨風,并不同,傳言那般。七皇子,尚且是……金玉城第一美男子,一母同胞的,十三皇子,又能差到哪裏去呢?”
大漢:“切,你個女人家,見都沒見過,睜眼說瞎話。”
姑娘氣鼓鼓的:“我是沒見過,可我托宮裏的朋友打聽過,十三皇子實則一表人才。”
李雲湛極少在民間露面。
他自十二歲在與衆皇子的比武中拔得頭籌,便主動請纓奔赴戰場,此後六年一直鎮守邊關。更因為在以少勝多的“雲壁之戰”中大獲全勝,百姓便給予他一個地獄神的诨號。大家心照不宣的認為,這樣一個佛擋殺佛神擋殺神的人應當面相兇惡。
大漢雖一臉不削,也再找不到反駁的言語,只抖着腳,抱着胸,眼睛瞟着屋頂。
姑娘這番言語,醍醐灌頂般讓衆人恍然大悟。
不過事實确實如此。七皇子都是個美男子,那作為弟弟的十三皇子來說,又能差到哪裏去呢?
蘇月看着那紅着臉的女子,怎麽看怎麽覺得眼熟。
猛地想起,前不久好像就是她同另一個女子在茶肆裏小聲讨論着李雲湛的相貌。當時她坐在她們後面,那些話一字不落的落進了她耳朵裏。
看來這姑娘對李雲湛的想法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也難怪今日膽大又急切的為他辯解。
蘇月不禁感嘆,別看這李雲湛人品不咋地,桃花倒是開得繁盛,以後還不曉得要娶多少媳婦兒回家哦~
正當她浮想聯翩,茶肆裏又議論起來。
“既然十三皇子不同傳言那樣長相恐怖,就是更不可能看上蘇月了。”
“我也這麽覺得。人家貴為皇子,又是戰無不勝的将軍,儀表堂堂一表人才。那蘇月不過就是個将軍的女兒,即使長得好,無才無德,怎麽配得上十三皇子。”
“我看這說書先生又在造謠。”
“我看也是……”
“那這麽看來蘇月跟王大傻子還挺配的,反正兩個都是草包。”
“……”
不過半盞茶的時間,輿論向一邊倒去,大家莫名其妙的都偏向李雲湛。
蘇月聽着亂七八糟的言語,腦子裏跟團漿糊似的,耳邊嗡嗡的都是“蘇月配不上李雲湛”、“蘇月就是個草包”……
她暈頭轉向的看一眼旁邊的阿水,這厮竟悠閑的喝着茶。
從小長到大的好友啊,也不在最危難的時候幫幫她,想到這裏,蘇月更覺得心塞難受。
她難受得緊了,發洩似的搶過阿水那碗茶,幾口就給她喝得底朝天。
剛把茶碗拍桌上,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茶肆門口傳來。
“我倒覺得蘇月跟李雲湛挺相配的啊!”那人聲音清朗,似認真又似玩笑。
這是茶肆裏第一個向着蘇月的聲音,她又感激又疑惑,轉頭看過去。
只見那人站在門口,因逆光看不清他的臉。只覺得黑衣飄飄,仿若天邊來的救世主,光芒萬丈。
蘇月看得入了迷,還沒回過神來,就見那個不嫌事兒大的大漢氣勢洶洶的沖到門口問:“你誰啊你,不懂就別瞎湊熱鬧。”
那人眉毛一挑,凜冽的目光射向大漢,竟将把那個五大三粗的漢子駭得不由自主後退一步。
此人氣場太強,大漢意識到自己不是對手,可又擔心自己瑟縮的樣子引得旁人嘲笑,不得不強逼自己擡頭挺胸與之對視,卻不敢再多說半句話。
那人絲毫不受大漢的影響,戲谑的答:“我還能是誰,當然是來喝茶的人。”
他擡腳緩步進到裏面來,尋到最近的一把椅子,衣袍一揮,頗有氣勢的坐下來。
茶肆裏鴉雀無聲,衆人皆望着他不敢有所動作。
他坐了一陣,沒見着人來招呼,敲了敲桌面道:“老板娘,怎麽還不上茶來?”
誰都看得出,這人雖嬉皮笑臉,可渾身散發出不好相與的氣勢。
大家只是來聽聽八卦湊湊熱鬧,誰都不想給自己找事啊。
老板娘也不想上前的,可這是她的店,那人又明确的叫了她,不得不猶猶豫豫的往前走。
老板娘距離他約摸還有五六步,蘇月實在忍不了他這副裝腔作勢吓唬人的樣子,三步并作兩步,趕在老板娘之前,抓了他的胳膊,皺着眉毛問:“你來這裏幹什麽?”
老板娘站在蘇月身後,暗暗的松了口氣。
那人剛剛還是渾身上下的冷酷,面對蘇月瞬間就松懈下來,只餘下滿身滿眼的溫柔。
他把蘇月拉近了點,湊到她耳邊輕聲說:“你看你被罵成什麽樣了,我來是幫你的呀。”
一看到眼前這人,蘇月就想起昨晚的事,別開他的手道:“我才不要你幫忙,你給我走!”
衆人眼裏,兩個大男人,一個陽剛帥氣,一個陰柔俊俏,互相咬着耳朵,不免讓人想入非非。要不是才見識過陽剛那人身上不能言說的貴氣和戾氣,衆人恐怕早嚼起舌根來了。
蘇月讓那人離開,他苦着一張臉,無動于衷。
蘇月:“你不走是吧,那我走。”說着,叫上阿水,一起離開了茶肆。
她前腳剛走,那人後腳就追上來。
七拐八繞甩不開他,進到一個小巷子裏,蘇月終于忍不住了,停了腳步,轉身朝他吼:“李雲湛,你到底有完沒完?”
自打昨晚涼亭一聚,李雲湛對蘇月說了些有的沒的後,蘇月一直對他視若無睹。李雲湛這才意識到自己闖了大禍。今日一大早就來将軍府賠罪,可沒料到蘇月不在府中,又一路尋出來,把平日裏她愛去的地方都找了個遍。在茶肆門口聽到衆人對她的污蔑,他忍無可忍站出來反駁,可好像又說錯話了。
李雲湛還是苦着一張臉,“昨天,我……我……是我不好,我不該亂開這種玩笑的。”
“這是玩笑嗎?”蘇月說,她的語氣不再暴躁惱怒,而是低沉沒有生氣的,“要是昨天我沒有去參加晚宴就好了,就不會發生這些事情。李雲湛,你知道嗎?我根本不在意別人說什麽,說我醜,說我笨,都可以。別人眼中的我跟我又有什麽關系呢?可是就是因為傳言中我的又醜又笨,王員外覺得我跟他的傻兒子很相配,想讓我嫁到他們家。我昨晚去宴會,不是為了湊熱鬧,也不是為了比較誰好看,我不過就是想澄清謠言,我不想嫁給我不喜歡的人。可是,我為什麽要遇見你呢,你看,好好的宴會,因為遇到了你全部都搞砸了。即使我不醜又怎麽樣,大家覺得我無才無德草包一個,依舊跟王大傻子天生一對。”
“李雲湛,這下你滿意了嗎?”
“李雲湛,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李雲湛張了張嘴,什麽聲音都沒發出來。
他以前只知道吳不知是個女孩兒,并不知道她是蘇将軍的女兒。當時在亭子裏遠遠看到她,心裏欣喜難抑。
關于蘇月的謠言,他從來不知情,更不曉得王家給蘇月下聘的事情。
他覺得既是朝廷重臣之女,受邀參加皇家宴會再平常不過,哪裏知道這裏面竟然這麽多彎彎繞繞。
而這些彎彎繞繞将他和蘇月一個纏繞在西邊,一個綁到東邊,中間隔着一條難以逾越的鴻溝。
☆、故意放出的流言
一席話說得李雲湛愣在原地,反駁的言語半句說不出來。
他自诩飽讀詩書,攻于謀略,可是這些引以為傲的本事,在此刻根本派不上用場。
他眼巴巴的看着蘇月離開的背影,是多麽想追上去啊。可是雙腳重如千金,殘存的理智不容許他這麽做。
蘇月此刻需要的是冷靜,如果自己像只蒼蠅一樣追上去圍着她嗡嗡嗡的轉,只會更招人煩。
她的身影,終究消失在轉角處,帶着憤怒、失望和悲傷……
李雲湛整個人随之無力的癱軟,心裏悶悶的難受,這種難受讓他心慌不安,有生以來未曾體會過。
他惱恨自己,又猛的一拳砸牆上,手砸破了皮,恍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