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過來時,吳不知整個人都雀躍起來,忍着周身的疼痛起身相迎。

林深帶着滿身的水汽跑進洞裏,見到吳不知醒來并等着他,愉悅得不自覺的嘴角上揚,眼睛裏也盛滿星星。

“你……”

“你……”

二人異口同聲,而後相視一笑。

吳不知說:“你回來了。”神态像等待丈夫歸家的小媳婦。

林深點點頭,道:“怎麽不去裏面等着,雨從洞口飄進來會把衣服淋濕的。”他的語氣裏有幾分關切的埋怨,更多的情愫……吳不知也聽不出來。

林深把手裏的兩條魚遞給她,又說:“怕你餓了,剛去河裏抓的。我不認識草藥,你的傷口只是簡單的處理了下。”

他不提傷口還好,一提起來,吳不知的臉不自覺的泛出一抹紅,問:“怎麽處理的?”

林深答的也不太自在:“就用布條包了包,我以前沒少受傷,包紮還是會的。”

“你掀我衣服沒?”吳不知的臉似要滴出血來。

“沒掀,你沒見布條都是隔着衣服包紮的嗎?”

林深的語氣僵硬,說辭漏洞百出,哪有不掀衣服就包紮的道理。但是這種境況下,除了相信,吳不知也沒有別的選擇。

不想再做無謂的争辯,有些事情發生了也無法挽回。包紮的事情就此揭過,吳不知選擇相信她想相信的,再不提及。

林深的束好的黑發早就被樹枝挂得亂七八糟,被雨一淋更是耷拉下來不成樣子。

吳不知看不下去,念在摔落之時林深極力護她的情分上,還是覺得自己該為他做點什麽。想了想說:“你的頭發濕了,一會兒受了風寒就不好了,荒郊野外的又沒有大夫。你若是不嫌棄的話,用我的外衣擦擦吧,雖然有點髒,但總比濕淋淋的強。”

林深正在生火,擡頭燦然一笑,舉起雙手,道:“不嫌棄。只不過我的手髒了,不如你幫我擦擦吧。”

吳不知沒給人擦過頭發,本想拒絕,但看見林深肩上、背上被樹枝挂得橫七豎八的傷口還往外冒着血水,而自己只有幾處,都被包紮好了,心裏更加不忍了。他為自己做了這麽多,幫他擦個頭發又怎麽了。于是脫了外衣,說:“要是弄疼你了,你說一聲。”

林深點頭微笑道:“好。”

林深的頭發黑亮柔順,吳不知先用五指給他理順了,再用衣服小心翼翼的擦拭,擦到半幹,火也生起來了。林深一把反握住吳不知的手,将她拉到身前來,擡頭看着她笑,道:“別擦了,坐下烤火驅驅寒。”

突然被握住手,吳不知有一瞬間的呆愣,盯着林深的手看了一陣,緩緩抽回手,慢慢吞吞的說:“你……你的頭發,還沒幹。”

“不礙事,待會就幹了。你坐下來吧。”林深說着,往右挪了挪,騰出一個位置給吳不知。

兩人擠在一塊石頭上,似乎有點不合理。但是林深都不計較,她又計較什麽呢?磨蹭了一陣,吳不知還是坐下來了,但也可以說沒坐,她幾乎是半蹲着,屁股只挨着石頭一小塊地方。

沒一會兒,林深的頭發就烤幹了,發絲随意散落下來,黑色瀑布般,有一種慵懶的意味。但散亂的頭發配上他這身破破爛爛的衣服,看起來竟跟街邊乞丐無二,頗有些奇怪。

肢體動作,頭發随之滑動,有點礙事。林深從衣服上撕一塊布條,遞給吳不知:“我手髒,你幫我把頭發綁起來吧。”

“……你手髒剛才還拉我的手!”吳不知腹诽,嘴上婉轉拒絕:“我不會束發呀。”

林深道:“猜到你不會束發,所以讓你随便綁起來就成。待會魚烤好了就可以吃了。”

吳不知不情不願的接過布條。要是林深不說最後一句話,她是絕對不會幫他綁頭發的,她不過是看在魚的面子上。

幹頭發跟濕頭發摸起來的手感還是有區別的。濕頭發涼涼的,滑滑的,幹頭發更加有質感。

吳不知把林深的頭發束成一把。從上往下看,看見他長長的睫毛随着眼睛的眨動而撲閃,高高的鼻梁,小小的耳朵,如玉的肌膚沾了雨水。唯一不足的是,左臉上有一道又長又紅的劃痕,從臉頰一直到下颌,給整張俊俏的臉添了分狷狂。其實林深剛從外面回來的吳不知就看見的,定是樹枝給挂的,她沒問他,但心裏很內疚。

吳不知不管好看與否,随便把林深頭發捆起來打個結就算了事。拍了拍手,在他旁邊蹲下,看着他烤魚。

林深雖不大通曉人情世故,但眼力見還是有的。主動把整塊石頭讓出來,說:“你坐吧,蹲久了腿會麻的。”

“你讓我坐了,你蹲久了腿也會麻的。”吳不知說。

“哈哈,我的體格自然是你不能相比的。”

吳不知癟癟嘴,再懶得推诿,一屁股坐石頭上,把腿伸長了,心想:“既然你腿不會麻,愛蹲着就蹲着吧。”

魚的外皮烤的焦黃,空氣裏彌漫了糊香的的味道。林深遞一條給吳不知,道:“我的手藝不好,你且将就着。”

吳不知昨晚就吃了塊又幹又硬的餅子,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只是未曾察覺。一聞的魚的香氣,肚子開始咕嚕嚕的響。她不客氣的接過烤魚,咬了口,沒什麽濃烈的味道,但魚肉本身的香甜卻因此放大了。

“手藝雖然還有待提升,但荒郊野嶺烤到這種程度也算不易,勉強能入口。”吳不知對林深說完,又咬了一大口。

林深無聲的笑笑,搖了搖頭,道:“你慢點吃,小心刺。”

餓得狠了,哪還管得着有刺沒刺,只忙着狼吞虎咽。一條魚下肚,饑餓感稍稍緩解了點。

林深看着吳不知吃得不顧形象,自己手上的魚沒動一口,遞給她,“喏,給你。”

吳不知搖搖頭,沒接。

既然吃飽了,休息夠了,就該思慮該思慮的事情了。吳不知的神情也不同剛才的散漫,一臉嚴肅,對林深說:“過陣子雨停了,咱們就去找代赭石吧。”小丫還等着救命呢。

林深咬一口魚,細細咀嚼。他也餓得發慌,但根深蒂固的禮儀舉止,不容許他在任何情況絲毫放縱。慢慢咽下後,說:“代赭石不用找,我府上就有,已經讓王澤帶去破廟了,不出意料的話,小丫現在已經沒什麽大礙了。”

“那你怎麽不早說啊!”吳不知氣得一下站了起來。害得她白跑這麽一趟,遇上狼群,摔下山崖,弄得渾身是傷。

“你也沒早問啊!”林深反擊,“誰叫你出了事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我。我回來的時候你已經在來蓬溪溝的路上了。”

這事委實怪不着林深,反而若不是他,吳不知早就葬身狼肚子,或者摔到山崖摔成一堆肉泥。

自知理虧,吳不知耷拉着腦袋坐下來,好聲好氣的問:“現在怎麽辦嘛,我們得想辦法回去呀。”

林深依舊慢條斯理的吃魚。吳不知看着他氣定神閑的樣子,想起自己剛剛見不得人的吃相……不得不感慨,明明都是人,為什麽有這麽大的區別呢!

林深說:“我剛剛出去就查探過,蓬溪溝的幾個路口早就被泥石堵嚴實了,那高不可攀的峭壁是眼下唯一的出路。”

“……”吳不知覺得腦袋一陣暈眩,“那怎麽辦?憑借你我之力峭壁是絕對爬不上去的,難道我們當真就只能在這裏等死了嗎?”

林深沒說話。吳不知又想起什麽,突然精神大振,問:“林深,你的信號彈呢?”

“出門太急,沒帶。”

吳不知又蔫下去。

林深終于吃完了魚,把棍子丢進火堆裏,一瞬就燃了起來。看着吳不知死氣沉沉的樣子,他覺得好笑,玩心大起,道:“你不覺得就這樣跟我呆一輩子也挺好的嗎?我天天給你烤魚吃。”

吳不知:“……”會吃吐的。

☆、荒誕的傳言

林深繼續忽悠吳不知:“蓬溪溝裏與世隔絕,沒有人世間的紛擾。我們自己搭間草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任時光荏苒,白駒過隙,我們巋然不動,過逍遙快活的日子怎麽樣?”

吳不知壓根沒把他的話當回事,翻了個白眼,撿了根樹枝,把地上的泥巴戳得一道一道的,嘟嘟囔囔:“你愛在這兒過就自個兒在這兒過一輩子吧。反正大家都說蓬溪溝裏住着妖怪,你跟妖怪搶地盤,早晚要被抽筋扒皮,吃得連骨頭渣都不剩。”

林深沒聽清吳不知念叨了些什麽,只是把她逗得氣鼓鼓的,他就覺得心情舒暢。

這人啊,有時候就是這麽賤。非把人惹得不開心了他才高興,真生氣了又忙不疊的哄。

泥巴戳久了也怪沒勁的,吳不知扔了樹枝,一本正經的跟林深說:“你別再打趣我說這種不可能的玩笑話了,咱們還是一起好好想想辦法怎麽出去。天色不早了,晚上更加不安全,天還下着雨,要是受了風寒生了病,咱倆就等着喂狼吧。”

話音剛落,林深就結結實實的打了個噴嚏。

吳不知扭頭盯着他。莫不是真的一語成谶?林深生病了的話,他們倆活着出蓬溪溝的幾率就更小了。

林深吸溜了下鼻子。吳不知的眼神雖是質問、恐吓,但裏面包含的關切和擔憂,還是讓他倍感滿足。

“沒事,沒事,”他連忙解釋,“剛剛淋了點雨,沒什麽大礙。鼻子有點癢,打個噴嚏而已。”

吳不知還是狠狠瞪了林深一眼,道:“最好如此。你要是病了的話,我才不會管你呢。”

市井之言雖沒有根據,但向來不會空穴來風,蓬溪溝裏到底暗藏什麽危機,他們一無所知,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來,這種茫茫無期的等待,讓人一直提心吊膽着,最是折磨。

一旦思慮起蓬溪溝的謠言,吳不知就毛骨悚然,一根弦不由自主繃緊了。想着想着,忽覺後脖子一涼,她吓得“哇”的一聲叫出來,立馬跳到林深身上緊緊抱住他,閉着眼睛嚷嚷:“林深,妖怪啊,有妖怪!!!”

林深被吳不知這陣仗吓一大跳,環顧四周,一切如常。

“怎麽了,怎麽了?妖怪在哪?”他問。

吳不知不敢睜眼,指了指上面,帶着哭腔說:“妖怪在上面,它要吃了我,口水都滴到我脖子上了。”

林深擡頭,山洞頂上除了石頭還是石頭。唯一不同的是,石頭上沾了水,水反射着火光,看起來黃橙橙亮晶晶的。

大概就是這些水彙聚在一起,正好滴到吳不知的脖子上了。

看着吳不知害怕得雙眼緊閉,死死箍住自己的模樣,林深忍不住想笑。平常偷雞摸狗打架鬥毆,厚着臉皮自稱街頭一霸,竟然被一滴水吓成這幅狗樣子,傳出去不知要笑掉多少人的大牙。

林深附在吳不知耳邊悄悄說:“你別睜眼,也別動,那妖怪眼如銅鈴,血盆大口,一對獠牙又尖又長,正盯着我倆看呢,估計在計劃着先吃哪個。”

吳不知聽話的不動也不睜眼,只是怕得牙齒忍不住打顫,抱着林深的力道越來越大。

林深被箍得喘不過氣,掰了掰吳不知的手,掰不動。拍了她兩下,道:“吳不知,你松開些。我沒還被妖怪給吃了,就要被你給勒死了。”

“我不……”吳不知壓着聲,哭着吼出來。反倒把林深的脖子摟得更緊了,整個人直接挂在他身上。她是不怕死,也不相信鬼神,但還是會對那些未知的東西産生本能的恐懼。

其實林深挺想被吳不知就這樣挂着的,她抱起來軟軟的,香香的,暖暖的。但她箍得實在太緊了,性命重要,不得不說了實話:“沒有妖怪,我騙你的。你睜眼瞧瞧,真的沒有妖怪!”

“不——你就是想讓妖怪先吃了我,我才不會上當的。”吳不知說。

林深繼續解釋:“那不是妖怪的口水,那只是山洞頂上的一滴水正好滴到你脖子上了。不信你自己睜眼睛看看。”

吳不知不敢輕易相信林深的話,沒敢睜眼,不過手上的勁卻沒剛才那樣大了。緩了一陣,耳邊除了林深急促的呼吸聲就沒什麽其他動靜,她睜了一只眼睛,快速向上看了下,好像真沒妖怪,這才緩緩睜了雙眼。

得知被騙,吳不知惱羞成怒,一拳打在林深胸口上,道:“你騙我!”

林深不閃不躲,捂着胸口開始笑,笑得狠了又猛烈的咳嗽。

吳不知知道林深笑話她,從他身上跳下來,一腳踹他腿肚子上,罵道:“騙我很好玩嗎,嗯?個小兔崽子,咳死你活該!”

林深一張臉咳得通紅,好不容易緩解下來,笑着說:“沒見過一滴水就把人吓成這樣的,你整日裏腦子裏想什麽啊?”

吳不知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白林深一眼,“人人都說蓬溪溝裏住着妖怪,我也不想相信啊,可人人都這樣說,傳着傳着假的也成真的了。”

聞言,林深又笑起來,搖搖頭道:“也就是像你這樣的傻子才會相信這種荒誕的傳言。蓬溪溝與連钰山相連,卻不屬于連玉山的地界。連钰山是皇家獵場,春秋兩季皇上會不定期來此狩獵。管理連钰山的那個官不想皇帝在此狩獵出什麽意外,又奈何人手有限,為防止有人鑽了空子從蓬溪溝繞道過來驚擾聖駕。于是他便借着蓬溪溝地勢險惡,編了這麽個蓬溪溝住着妖怪的謊話,在民間大肆傳揚。”

又一滴水滴到吳不知臉上。

突如其來的濕潤和冰冷,讓她又是一驚,不過有前車之鑒倒沒有剛才那麽慌張,擡頭看一眼山洞頂,薄薄的一層水反射着火光,将整個山洞映照得紅彤彤的。她擡手将臉頰上的水漬擦去,滿臉的幽怨。

林深見此,不由得輕笑一聲。吳不知一眼瞪過去,他的整個笑容還沒有在臉上蕩漾開就生生僵住,迫于威逼怒視不得不将上揚了一半的嘴角彎回平常的幅度。

再不敢笑她。

見林深還算識相,吳不知甚是滿意,問:“你為何知道這麽多?”

林深乖乖答:“你不是老說我是土豪財主嗎?即是土豪財主少不得跟宮裏有些幹系,所以,自然而然就知道了,”過了會兒,又嬉皮笑臉的問:“你還想知道什麽宮闱秘辛?我都道于你聽。”

吳不知的眉毛不由得抖了抖,說:“我才沒興趣聽那些破事。不過,你說妖怪的事只是有人故意編造的謊話,但是曾經有位書生為母求藥,得藥後慘遭橫死,這又怎麽解釋?”

林深說:“據我所知,書生求藥确有此事,但……此書生有心為母求藥,卻是個貪生怕死之輩,行至途中折了回來,偷偷潛入某個大戶人家的府邸,偷了人家的靈藥。只是他運氣不好,那家的老爺是個嫉惡如仇的性子,發現靈藥被偷,暗中派人将書生殺死,之後掏了些錢進官府疏通,于是這殺人的罪名就落到了那不存在的妖怪頭上了。”

“這可是真的?”吳不知問。

林深:“千真萬确!”

吳不知嘆一口氣,得知事實,心裏有些不好受。原來人人稱頌書生孝順和咒罵妖怪殘忍的背後竟隐藏着這麽些彎彎繞繞。

可怕的哪裏是妖怪,其實是人。連钰山的管事為圖自己管轄輕松,編造謊言欺騙百姓,斷了采藥之路。書生一心救母又惜命如此,做出雞鳴狗盜之事,橫死家門。一樁樁一件件環環相扣,不知該把這個悲劇的罪名算在連钰山的管事頭上,還是書生自己頭上。

可是書生死了,用生命做了代價,更是把孤寡母親獨留于世,白發人送黑發人。而連钰山的管事依舊逍遙于官場,全然不知自己的一句話讓多少人無辜喪命。

林深看出了吳不知的心思。可世間有很多醜惡之事,皆分不清孰是孰非。他不知曉如何勸說,只能轉移話題說:“扯了這麽多事,你到底想到怎麽出去沒?”

吳不知這才想到正事上來。

秋天的白晝短,陰雨天更是黑得早,若是不能趕在天黑之前出去,他們恐怕還要在這裏過上一夜。

昨夜摔暈了一夜,毫無知覺,今夜尤其清醒,一想到要在這荒郊野外,罕無人煙的地方睡覺吳不知就毛骨悚然。雖然證實了妖怪的傳言是人為編造,可是心裏還是怕兮兮的。

“我沒想到,你想到了嗎?”吳不知理直氣壯的對林深說。

林深大喇喇的坐在火堆旁的石頭上,吊兒郎當的翹着腳抖着腿,支着頭回答:“沒想到啊,我生得笨,怕是想不出法子了,所以這事兒還得靠聰慧機敏的吳兄你了。”

雖然不清楚林深口裏的聰慧機敏是褒義還是貶義,但他那副不當回事的樣子讓吳不知氣不打一處來,又一腳踢他腿肚子上,罵他:“我要是想到辦法我就自個兒走了,你就在這裏喂妖怪,不,你就等着喂狼吧。”

不知為何,林深被吳不知又踢又罵,心情也是極好的。

一把将她拉到身邊的石頭上坐下,說:“你消停一會兒,不然待會餓了沒吃的了。”

吳不知:“要你管啊。”

林深眼角眉梢含笑,但眉頭卻是擰着的。他把頭靠在吳不知肩上。

吳不知給他抖開。

他又靠過去,“你別動,讓我眯一會兒,我腦袋有點疼。”

☆、抱着我就不怕了

抖不開林深,吳不知又用手推開他。

“你別給我裝腦袋疼,我全身還疼呢!”

手剛碰到他的額頭,吓得縮了回來,“你額頭怎麽這麽燙?”又摸了摸,燙得吓人。

林深不耐煩的揮開她的手,道:“你可別趁機吃我豆腐啊。”

“吃你大爺的豆腐,”吳不知啐他一句,“燒成這樣了還不老實。”

林深嘴欠的回:“不是這些日子跟你學的嗎?”說完,又将吳不知攬過來一點,把頭靠她肩上找了個舒服的位置,“你別動了,讓我靠一靠。”

被林深攬到腰的那一瞬吳不知感覺怪怪的,後來細想,兩個大男人坐在一起碰到一下很正常嘛,沒當回事。肩膀借他靠一下就靠一下吧,也沒什麽大不了。

于是吳不知當真不動,坐着讓林深靠。

吳不知其實并不是個乖順的主,通常會拂逆別人的意思。你讓她往東,她偏生要往西。

少見她這麽聽話,林深的嘴角不自覺的上揚。看來發個燒還是挺劃算,他想。

笑着笑着便覺腦袋越來越沉,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林深本就比吳不知高一大截,就算坐着也高一大截。為了讓他靠得舒服些,吳不知将腰背挺得直直的。堅持了沒多久,整個背部又酸又痛。

她受不了了,微微擡一下肩膀,說:“喂,林深,靠這麽久了,該起來了。”

林深沒有反應。

吳不知又擡了下肩膀,林深還是沒有反應。

“你別以為給你靠一下你就賴上我了,快點給我起來。”吳不知吼他。

林深像是沒有聽到一樣,還是沒有反應。

給靠就很給面子了,讓起來還叫不動,簡直不要臉。脾氣一上來,吳不知再賴得給林深好臉色,直接站了起來。

瞬間失了依靠,林深歪倒在地。即使睡得沉,摔地上也該摔醒了,林深卻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吳不知居高臨下的看他,只見他雙目緊閉,嘴唇發白,歪倒在地沒有生氣。

隔了一陣子,還是躺在地上。

吳不知心裏有種不妙的預感,可還是不想往壞的那方面想。拿腳踹他一下,道:“起來了,別裝了,這個玩笑不好玩啊!”

林深依舊沒有絲毫反應。

“你再給我裝睡,我……我要打你了哦。”吳不知威脅他。

林深紋絲不動,吳不知慌了神,又強裝鎮定,蹲下身來,掐着他的臉,道:“林深,你快點給我起來!”

林深終是沒有起來。

心裏的那點微末的希望破碎了,事實擺在眼前,她不想往壞的那方面想都不行。

吳不知帶着哭腔喊:“林深,你……你怎麽了,起來,你起來啊……”

“你……你不要吓我好不好。”

“你剛剛打噴嚏不是鼻子癢嗎?咳嗽不是笑得急嗎?你……你到底怎麽了嘛?”

一張口,竟是語無倫次的慌張。

雖然身陷囹圄,但因為不是獨自一人便不覺得手足無措。

可林深的突然高燒昏睡,讓吳不知方寸大亂。這比一直孑然一身讓人更加心灰意冷。原以為有人一起面對的,原以為可以同甘共苦的,怎奈世事難料,不過一瞬之間,又回到了初時的境況。

一旦軟弱過,便再難如初時那般孤勇。

天色愈加陰沉,吳不知不知道具體什麽時辰,但預想着這天恐怕不久就要黑了。

她沒有想到出蓬溪溝的辦法,即使有辦法,她也不會丢下林深自己走了的。剛才打趣他要丢他在這裏喂狼的話不過都是些玩笑。他待她如此情誼深重,她又怎能涼薄如斯。

火堆裏傳出一聲炸裂聲,吳不知扭頭看過去。那堆火忽明忽暗,已是燃将殆盡,整個山洞随之暗淡,黑暗像鬼魅從四面八方圍聚過來,壓得人喘不過氣。

天氣又冷又濕,他們将在這裏過夜,沒火怎麽熬得過去。

吳不知決定出去撿點柴。

她一邊往外走一邊計劃,在那些密林底下應該能拾到一些幹柴,得多撿一些才能熬過這漫長的夜。

走到洞口,突然想起林深還躺在地上,地上又冷又濕,他本就淋雨受了風寒,把他晾在那裏不管只會讓病痛加重。吳不知又倒回去把林深拖到幹草堆上。

她的身板看起來小小弱弱,但将一個成年男子拖走并不成問題。只是山洞地面凹凸不平,林深又生得身材颀長,拖起來不免要費些精力。

聽到他的身體與地面摩擦發出的“咝咝”聲,吳不知心有不忍,仿若感同身受,竟也覺得背部火辣辣的疼。

她明知林深聽不見,還是忍不住對他說:“林深啊,我知道這樣拖你你肯定難受,可是我抱不起你啊,你就忍着點,馬上就到了。”

一番折騰,林深總算被拖到雜草堆。他雖然昏睡着,但多多少少有些知覺,這一陣拖拽讓他清醒了幾分。

吳不知安頓好林深,就準備去拾柴火了。誰知,剛一轉身,就被一只大手拽住。她始料不及,重心不穩,朝林深身上摔去。

“你,你醒了呀。”吳不知問。

林深沒答話,翻了個身,将吳不知拉進懷裏箍着,手摸着她的後腦勺,喃喃道:“我剛才做夢夢見你哭了,你別怕,王澤會來救我們的。但想必今晚還是得在這裏過夜,你要是怕得厲害就抱着我,抱着我就不怕了。”

林深恐怕是燒得糊糊塗塗的,分不清夢境與現實。不過這一番話,竟說得吳不知無語凝噎,一顆眼淚不由自主從眼角滑落出來。

她不是一個愛哭的人,可最近這幾日實在哭得太多了。得知小丫奄奄一息,哭;看到林深昏睡不醒,哭……她知道哭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她也極少為自己哭,對于她而言,眼淚從來都不代表懦弱,只是因為遇到不好的事情而悲傷。

林深的胸膛結實而溫暖,吳不知被他圈在裏面一動不動。直到聽到他均勻的呼吸聲,才小聲的說:“我不怕,只是你要快點好起來哦。”

她的眼睛裏閃爍着淚光,臉上卻是一副幸福的表情。

懷抱雖然溫暖,能成為暫時的避風港,但終歸是要面對現實的。

呆了一陣子,吳不知從林深的懷裏鑽出來,一陣冷風襲來,涼飕飕的,她環抱自己的手臂,跑進雨裏。

雨不是很大,淅淅瀝瀝的下着。只要不長時間淋着,應該不會受涼。

泥土被細雨浸泡過,踩上去軟綿綿的。

山路本就不好走,下雨後更是又濕又滑,滿腳的泥濘,行動小心翼翼,甚是笨拙。

這時候的天已經開始黑了,不同昨日般清明,沒有月亮和星子,遠山近林皆只看出一個大概的輪廓。

吳不知依稀辨着前路,朝着密林深處走。

其實她心底裏還是很害怕的,硬是咬着牙腳步不停。有時候踩到一根枯枝,清脆的“啪叽”聲吓自己一大跳。

她害怕突然竄出來的野獸,若是毫無防備便無絲毫招架之力,所以一直緊繃着神經。可即便這樣,她也未曾有過一刻退縮的想法。心裏有個念頭一直支撐着她往前走。她心裏默默念着,林深在等她,林深在等她,所以她必須堅強的撿到足夠的柴火。。

他是她一腔孤勇裏唯一的支撐點啊!

天可憐見,吳不知順利的撿到幹柴,沒遇見什麽可怕的事。

回到山洞,正好趕在火堆完全熄滅前添了新柴,火燃起來,又将山洞頂照得黃橙橙暖洋洋的。

吳不知坐在火堆前暖着身子,林深躺在一邊的草堆上。洞裏靜靜的,只聽見外面的雨淅淅瀝瀝飄灑着的聲音。

他背對着她,旁邊留着一人寬的位置,是她剛剛躺過的。

吳不知看着林深的背影,想起剛才那一幕,臉不自覺的發紅。

那個位置像是招着手喚她過去。

是呀,兩個人相擁取暖,總比一個人坐着烤火要暖和得多。

吳不知盯着林深的背瞧了一陣子,不知道想些什麽。

心裏頭擰作一團麻花,想過去又不敢過去。

一番糾結掙紮,最後深吸一口氣,下定決心……繼續坐着烤火。她在心裏默默警告自己:吳不知你可別忘了,你叫蘇月!

再怎麽迷糊,吳不知也知道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大半夜的,她與林深共處一室已是有損名節,還好她扮作男兒無人知曉。要是傳揚出去,她估計真得嫁給王員外家的傻兒子了!

夜深人靜,雨停了,涼風起,四下響起蟲鳴。

吳不知雙手環抱自己,下巴抵在膝蓋上,看着眼前紅彤彤的火,只感覺眼皮越來越重。

正當她堅守不住想要合眼睡過去,一聲“嗷嗚”的狼叫傳來,吓得她靈臺瞬間清明,連滾帶爬跑到林深身邊躺下。

狼叫聲終于過去,吳不知睜開眼睛,這才發現自己竟抱着林深。

心裏升起一陣罪惡感,嘴裏念叨:“不是我想抱你的,只是那些綠眼睛的家夥吓到我了,情急之下,不得已而為,你莫要見怪,莫要見怪……”

說完,卻沒有要放開他的意思。

☆、林深是個斷袖啊!

多日的降雨導致山體滑坡,泥石把進出蓬溪溝的路都堵死了。裏面的人出不來,外面的人進不去。

但王澤和林深的暗衛也是百裏挑一的厲害角色。不過第二日便清理出一條進出的路,并且發現了林深和吳不知的蹤跡。

當他們一行人沿着林深留下的記號進入山洞,看到雜草堆上的景象,一個兩個驚在原地,呆若木雞。

王澤最先反應過來,立即屏退左右,讓他們到洞外等候。

其實雜草堆上也沒什麽驚天地泣鬼神的大事,只是林深和吳不知抱着,相擁而眠……

兩個男人一起睡覺很正常,但是兩個男人抱在一起睡覺就很不正常了!!!

王澤看着他們兩個互相擁抱睡得香甜,心裏壓制很久的疑問瞬間得到了答案。

為何林深日日前往破廟風雨無阻?為何林深整日跟吳不知一起厮混?為何林深甘願為她冒險蓬溪溝?

一切的一切皆因為林深是個斷袖啊!王澤眼中簡直要流出兩行老淚。

六年的軍旅生涯,只見得林深在戰場上殺伐果決,卻不知道長期跟男人相處造成他性取向不正常了。軍營裏那些五大三粗的大老爺們,一身臭汗,胡子拉碴,他眼光高看不上,這不,一回來看到吳不知這白嫩嫩的小白臉,三魂六魄就被勾去完了。

王澤頗有一番恨鐵不成鋼的情緒,拍了拍林深的臉,見他沒什麽動靜,又用力搖了搖的他的肩膀。

林深沒反應,反倒把吳不知連帶着搖得有點不舒服。她皺了眉頭,往林深懷裏縮了縮,繼續睡覺。

她不縮倒好,一縮王澤更來氣。直接把吳不知提起來,吳不知個子小,被他提着衣服像提一只兔子。

她還在睡夢中,只覺得一陣天翻地覆,自己像掉坑裏一樣,條件反射的一登腿,沒成想卻蹬了個空,一個激靈就給吓醒了。

她眯着眼睛,恹恹的看一眼眼前的王澤,咂咂嘴,又睡過去。

王澤本就看吳不知極不順眼,吳不知這幅樣子更是看她不順眼。手上一松,她順勢摔到地上去。

離地不高,吳不知沒怎麽摔疼,不過這一摔徹底把她摔醒了。

她睡眼惺忪,了無生氣的瞟一眼王澤,揉揉眼睛定定神,又看他一眼。

确定王澤無疑,瞬間來了精神,“噌”一下從地上爬起來,咧嘴笑着說:“王澤你來了?林深就說你會來救我們,沒想到這麽快就來了。”

王澤渾身上下全是泥,陰沉着臉,心裏想:救你?簡直癡心妄想!要不是林深在這裏,他才不會來這個鬼地方受罪。

吳不知拍拍屁股上的土,一心想着自己怎麽睡到地上來了,還沒注意到王澤滿是嫌惡的表情。

林深向來睡不沉穩,況且這麽大動靜,一般人都該醒了。

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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