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金光一瞬就閃了出來,金銀玉器,古董珍玩,無一不有。

金光閃得蘇月嘴角抽搐,不禁發問:“誰出手這麽闊綽啊?”

蘇銳說:“王員外家的傻兒子想娶蘇将軍的寶貝女兒,當然得出手闊綽點。咱們家雖然沒他們家有錢,但好歹有兩個将軍,當朝重臣,手握重兵,能不把彩禮下重點嗎?”

他話音剛落,蘇月尖叫起來:“什麽!王員外家的傻兒子想娶我?”

蘇銳有點看好戲的意味,雙手抱胸,點了點頭。

蘇月不信,看向阿娘,阿娘也點了點頭,再看向阿爹,阿爹一言不發,算是默認。

“你們該不會就這麽把我賣了吧?王員外家的兒子雖是獨子,但也是個傻子啊,你們難道就要為了這點聘禮錢把我嫁給傻子?”蘇月慌得六神無主,沒控制住情緒,在屋子裏咆哮起來。

“你要知道,他雖是個傻子,但也是個有錢的傻子啊。”蘇銳笑着說。

“蘇銳你少在這說風涼話,要嫁你自個兒嫁去。”這消息對蘇月來說堪比天崩地裂,想想一輩子跟個傻子過,還不如死了算了。懶得在父親面前裝什麽兄妹情深,一點情面都不留,一句話給蘇銳嗆了回去。

不過說起王員外,他可是金玉城裏響當當的大戶,傳言富可敵國,有錢到就連皇帝見了也得給三分薄面。可怎耐造化弄人,就是這樣一個要什麽有什麽的人,卻偏偏子嗣單薄,六十多了,就一個兒子,還是個傻子。

其實城裏人多多少少會猜測議論,王員外的兒子到底會娶誰家的女兒,雖然要跟個傻子過一輩子吧,但嫁給他就如同嫁給白花花的銀子啊,後半輩子吃穿不愁,還能在王家當家做主。

可誰都沒想到,這王家偏偏挑中了蘇将軍的女兒。倒不能說別人家攀高枝,而是在所有人眼裏都覺得蘇月跟王員外的兒子乃是門當戶對,天作之合。

畢竟一個家錢一個家權,一個傻一個……醜。

蘇将軍也萬萬沒想到,本以為不守着南疆日子能過得舒坦些,一回來,兒女的事情也夠讓人頭大的。

蘇将軍說:“你也怪不着你哥哥,誰讓你在金玉城裏落得個其貌不揚的名聲。”

“可是我哪裏其貌不揚了?”蘇月吼。

蘇月的容貌雖然說不上傾國傾城,但也是個清秀佳人。至于那些個“金玉城第二醜女”的頭銜,不過都是謠言。但這個謠言的由來,怪不着別人,只能怪蘇月自己。

這件事得追憶到蘇月七八歲的年紀,她随父親參加宮裏的中秋宴,剛開始一切順利,後來卻不知怎的遭到那些同齡官僚女子的排斥。蘇月自尊心強,自那以後就再不願參加各大宴會,慢慢的就流傳出蘇家幺女醜陋不堪,躲屋裏不敢見人的閑話。

父親駐守邊疆疏于對她的管教,母親溺愛得舍不得說句重話,所以她每天忙着在城裏的大街小巷打架惹事,根本沒在意過哪些閑話,卻沒想到這些閑話竟給她惹來了這麽大的禍端。

“月月,你不用在意這些小事情的,”蘇銳開解她,“你想啊,那小子傻是傻了點,但是有錢啊,你到時候嫁過去,騙光他的錢,那月月就是舉國第一富婆了。”

要不是父母在場,蘇月定是要撲上去跟蘇銳幹一架。她是這麽膚淺的人嗎?為了錢出賣自己。動不了手,就只好惡語相向,于是說:“蘇銳,你若是讓王大傻子當了小舅子,我就敢讓‘豆腐西施’當嫂嫂。”

蘇月這話當真是狠。

那“豆腐西施”原本是在西大街的一條小巷子裏做豆腐生意的。她家的豆腐香甜爽滑,價格實惠,再加上她本人身姿優美,體态豐腴,常以輕紗半遮面,引得不少年輕公子想入非非。後來她被城裏的一位土豪求娶回家,當時八擡大轎繞城三圈,場面那叫一個隆重熱烈。然而成親當晚‘豆腐西施’卻被退回來了。土豪抱怨:“再怎麽胸大屁股翹,頂着那張滿臉麻子又是龅牙的臉,吹了燈都睡不下。”

所以這“豆腐西施”就是後來的“金玉城第一醜女”。

“蘇月——不得無禮!”父親神色嚴峻的吼了她一句。

見父親動了肝火,她也收斂了點,眼眶紅紅的,問:“您可當真要把我嫁到王家?”全家人沒一個出來幫她說句話。母親偷偷抹着眼淚,但卻是對這種局面的無可奈何。

父親說:“王家既然下了聘,就不能輕易退回去,這樣駁了王員外的面子。他這個人不能輕易得罪,事情若鬧到皇上面前,算不準皇上會不會為了不得罪王員外而下旨把你嫁給他兒子。”

“所以父親這話就是要把我嫁給那個傻子咯?”蘇月紅着眼眶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說:“好,既然父親大人如此安排,女兒照做便是。”

蘇銳看着她賭氣的跑出前廳,忍不住搖了搖頭,感嘆了句:“這個傻姑娘喲!”

蘇月當真同意嫁給王大傻子?她要是有這麽聽話就好了。

回房跟阿水一合計,計上心頭,決定離家出走。其實這種很沒底氣的離家出走倒不如說成是威脅,她總要搞點動作來反抗,不然還真教人以為她是砧板上的魚肉。

收拾好包袱,安安靜靜的等着天黑,不哭不鬧。

只要天一黑,阿水就裝成蘇月的樣子呆在房間,而她便趁着府裏放松戒備偷偷溜出去。

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順利得蘇月自己都不信。

後門一個守夜的人都沒有,而平時陰魂不散的蘇銳也沒跳出來阻撓她。

本來以為今日離家不成,第二日就來個上吊。可當蘇月輕而易舉的出府,站在四下無人的東大街上時,卻沒有一種真實感。

“算了,出來了就出來了吧,反正殊途同歸,不管是離家還是上吊,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攪他個天翻地覆。”蘇月想。

而自己像個游神野鬼站在東大街上,蘇月卻不曉得何去何從。

去破廟吧,太遠,她還不敢走夜路;去客棧吧,她又沒錢。

思來想去,林深今兒下午不是還讓她去他家找他嗎?反正他熱情邀請,她只是盛情難卻罷,所以不算去蹭吃蹭住。

打定主意,便往東大街的最東邊去了,那裏離蘇月家的後門不遠,只不過幾條街的距離,不多時就到了。

蘇月上前敲門。

守夜的小厮打着哈欠來開。半夜打擾她也覺得不好意思,所以決定以後對林深再好一點,不兇他了。

雖然困頓至極,小厮的禮數卻是周全,不卑不亢的問:“公子找誰?”

蘇月說:“我找林深,林公子,可是住這裏的?”

聞言,小厮靈臺清明了幾分,臉上的倦容也去了大半,連說:“是是是,是住這裏的。可是此時我家公子外出辦事不在家中,但公子吩咐過,若有人來找他,定要将人留住。所以公子若不嫌棄便在家中休息一晚吧,明日一早定去通知我家公子。”

此言正中蘇月下懷,急忙笑嘻嘻的答道:“不嫌棄,不嫌棄的。”

不知是不是大戶人家的小厮更加有眼力見。他周到的接過蘇月的包袱,殷勤的引她去客房。

“公子放心,客房都是時常打掃的,待會吩咐幾個丫頭整理下就能住了。需要什麽盡管吩咐,要是有哪裏照顧不周的,還請公子包涵。”小厮說。

蘇月問:“你們家一向待客如此周到禮貌嗎?”

“也不盡然,不過是我家公子提前吩咐了,不能有半分怠慢公子。”

“哦,原來是這樣啊。”蘇月道,心想,還算那小子有良心。

穿過亭臺樓閣,因天太黑,蘇月看不清周圍的景致,只覺得這肯定是座奢華又大氣的院落。未到客房,一陣琴音傳來,空靈幽怨,惆悵連綿。

蘇月覺得這琴音似在哪裏聽過,可又說不上在哪兒聽過,于是詢問小厮:“彈琴的是何人?”

小厮回答:“也是公子的朋友,住府上有一段時間了。”

別人家的事,不便多問,蘇月也沒細想。

☆、蓬溪溝裏的妖怪

一覺睡到大天亮,蘇月心情甚好。

林深家的待遇也太好了吧。被子松松軟軟,不知道用什麽香薰過,味道清清淡淡極其好聞。

而這間屋子的陳設也不像一般客房那樣簡陋。

帳幔是煙青色的,布料柔軟有墜感。博古架上的任何一個擺件看起來都價值不菲。

蘇月不敢亂碰,怕一不小心摔壞了賠不起。

坐了會兒,兩個丫頭敲門進來,每個都穿着得當,姿态得體。

一個端了臉盆,一個端了托盤。

見蘇月已經醒了,笑着說:“不知道公子習慣用什麽樣的早膳,就每樣都準備了點。”

蘇月往桌上一看,饅頭包子甜粥、水果茶點燕窩……擺了整整一桌。雖然吃不了這麽多,但被當成貴客重視起來的感覺,心裏十分受用。

她拿了個蘋果咬上一口,一邊嚼一邊問:“你家公子什麽時候回來呀?”

丫頭笑意盈盈的答:“已經着人去通知了,只是我家這回公子出了遠門,所以還得勞煩公子在府上多住個幾日。”

“哦——反正我最近無事,等他幾日也無妨。”蘇月說,又咬一口蘋果。

其實,她哪是心甘情願等林深啊,就是想在別人這兒賴幾日。

林府并不限制蘇月的進出。

她白天出門,或去半月亭坐坐,或去茶樓裏轉轉。

穿街過巷,沒見着蘇家遣人來尋她,心裏好一陣失落。

原來至始至終,她都無足輕重。

等了林深幾天,始終不見人影。

蘇月閑得無聊,平時阿水幾乎與她寸步不離,沒事的時候兩人還能倒騰點事出來。一個人寄居在別人家,爹不疼娘不愛的,更加落寞。

第四日,林深還沒回來。

蘇月覺得在別人家久住實在不好,何況主人都不在。于是她提出了告辭,小厮丫頭百般挽留,直言林深就快歸來。可她還是走了,別人的挽留不過是處于禮節,自己打擾這麽久,難道心裏沒點數嗎?

林深那裏不能成為長久以往的避風港。蘇月又顧及面子,誓不在家人尋她前回家,就只能到破廟擠擠,給她一個小旮旯,随便一張破草席裹了就能睡一夜。

還沒到廟門口,就看見猴子引着郎中出來。

這個郎中她認得,是經常給孩子們瞧病的。孩子們年紀小,發熱咳嗽是常有的事。郎中心善,知道破廟都是些無父無母的孩子,便免費給他們看病。雖然免費,卻不是有個一點半點的不舒服就要請大夫,一旦請了大夫就是性命攸關的大事。

蘇月心口一緊,急急忙忙跑過去,問:“怎麽了?誰生病了?”

猴子滿臉愁容,說:“小丫這丫頭,也不知道吃了什麽,上吐下瀉幾天了不消停,眼看着站都站不穩了,這才請了鄧大夫來看看,誰知…..誰知……唉……”

“誰知什麽?”

鄧大夫說:“我開了一副止吐止瀉的方子,差一味藥引子,代赭石,只是現在全城的藥房都沒有這味藥賣。”

“那大夫就不能換副方子嗎?”蘇月問。

“公子有所不知啊,小丫頭病得嚴重,又拖了好些天,換一副方子老夫沒有把握藥到病除。”鄧大夫說。

蘇月點頭,表示了然。

鄧大夫的醫術在金玉城是數一數二的好,更有妙手回春的贊譽。若他都沒有辦法,那就是真的沒什麽辦法了。

送走了大夫,進屋裏看小丫。

她的眼緊緊閉着,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團,一張小臉蒼白得如同冬日皚皚白雪。

蘇月心疼,将她攬進懷裏,一滴淚沒忍住掉落下來,“才幾天不見啊,怎麽就瘦成這個樣子啊?”她自言自語。

屋子裏大大小小都圍攏在小丫的床邊,低垂着腦袋不講話,死一般的沉寂。

蘇月是在小丫還是襁褓裏的嬰兒時把她從河邊撿回來的,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把她盼到會說話走路,怎麽就突然變成這個樣子了呢?

她一邊撫着小丫的頭,一邊念叨:“我還想看你長成大姑娘,想看你穿上嫁衣嫁給心愛的人,你怎麽就閉着眼睛不說話了,小丫,你起來跟吳哥哥說句話好不好?”

眼淚早已忍不住,如同洪水沖毀了栅欄,傾瀉而出。

猴子冬瓜也抹淚。

哭了一陣子,猴子說:“我去蓬溪溝看看吧,那裏與世隔絕,常常生有靈石仙草,說不定就能找到代赭石。”

“可那蓬溪溝危險至極,去那裏求藥的人幾乎有去無回。小丫已經這樣了,再把你搭進去……這……這可如何是好啊。”冬瓜一臉悲恸。

他們争執了會兒。

蘇月止了哭,淚水挂在臉頰上反射出晶晶亮亮的光,她将悲傷隐匿起來,表現得沉着冷靜,更像是做了某個莫大的決定,說:“你們都別吵了,我去。”

猴子冬瓜齊刷刷的望過來,異口同聲的喚:“公子……”

“我們已受公子大恩,萬萬不能讓公子冒這麽大的險。還是我去吧,我本來就生得笨,沒什麽用,就算回不來了也沒什麽不值得的。”冬瓜說。

“你說什麽屁話!”猴子一巴掌拍冬瓜腦門上,“什麽叫生得笨沒有用,什麽叫不值得?”緩了緩,又對蘇月道:“公子從小就被我倆賴上,一直賴了這麽些年,其實挺不好意思的。雖不曉得公子的身份,但猴子猜想一定是個金貴不凡的人。如果讓公子為了我們去冒險,我們真的再承受不起。”

蘇月放下小丫,起身拍了拍他倆的肩,道:“沒有什麽承不承受得起,也沒有什麽金不金貴。小丫是我撿回來的,我要對她負責。你們都別争了,別勸了,我已經決定,還是我去。”

屋子裏又一陣沉寂,誰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以往大家都聽從蘇月的安排,似乎習慣性的不對她的決定作出任何反對,但是這次又與那些柴米油鹽醬醋茶的小事不同。猴子和冬瓜争執誰去,無非就是送死,拿不回藥不說,還白搭上一條性命。若蘇月去,希望至少大一點。

“阿水公子去嗎?林公子呢?”猴子問。他是見識過這二人的武功的,若有他們的陪同,那蘇月的安全就有保障一點了。

蘇月搖頭苦笑,心裏一陣悲涼,說:“他們不去。相信我,我一個人也能拿回代赭石的。”

“公子……”冬瓜也甚是焦急,想再勸勸,被蘇月打斷。

她說:“好了,別再磨磨叽叽了,我得收拾點東西起程了。你們已經長大,用不着我操心,以後破廟交給你們,要教育孩子們像親人一樣關愛彼此,”頓了頓,倏爾一笑,又繼續道:“等我回來,就該考慮考慮給你們讨媳婦的事了。”

蘇月雖笑着說自己會回來,但誰都不知道蘇月會不會回來。

蓬溪溝之所以聞者喪膽,聽者悚然,不僅是因為它與連钰山脈相連,地勢險惡,更是因為它盛産靈石仙草,引得不少人慕名前去,卻最終落得個有去無回的下場。

死了不少人,關于蓬溪溝的傳言就越來越多,越來越玄乎。

有人說蓬溪溝裏住着個吃人的妖怪,那妖怪擅長養花種草,山溝裏的靈藥都是妖怪所種,所以采藥的人一旦被妖怪發現就會被殺掉當作花肥。

衆人對這個傳言堅信不疑。

直到有一年,一個書生的母親生了重病,眼看着活不成了。書生至孝,不忍母親遭受病痛折磨,三跪九叩去蓬溪溝求取神藥。沒成想,一個月後那書生居然活着回來,還帶來了千年靈芝,母親服用後藥到病除,精神大好。衆人恍然,皆以為妖怪不是不給藥,只不過要誠心求取罷了。但日子才持續了三天,那書生突然橫死在家門口,鮮血灑了一地。原來,妖怪哪有什麽善心,萬事皆有條件,不過一命換一命罷。

至那以後,再無人敢去蓬溪溝采藥。

蘇月并不相信鬼神之說。這市井之言哪有什麽根據,更何況她是親身體會過其中的的荒謬。自己本來容貌端正,卻被說成醜女無鹽,實在可惡至極,荒誕至極。

所以那妖怪吃人之事八成是編的。只不過是到蓬溪溝的路不太好走罷了,才會死了這麽些人。蘇月以此自我安慰。

簡單打包了一點幹糧,蘇月就上路了。

看着蘇月剛走沒影,猴子冬瓜就急急忙忙趕去了城裏。

他們哪會讓蘇月一個人冒這個險。上回林公子說了他家的住址,冬瓜還記着呢,這事一定得找林公子幫幫忙。

到了東大街的最東邊就看見林深騎着馬從巷子裏出來。

他趕馬趕得急,沒注意到路邊的猴子冬瓜。

“林公子留步。”猴子高高喊了一聲。

林深聞聲,停下。看清二人後,臉上的愁雲去了大半,問:“吳不知可是在破廟?”

“剛才是,但現在不是了。”冬瓜說。

“他去了哪兒?讓他在府裏等我的,怎麽就這麽不聽話。”林深的額頭又擰成一個“川”字。此次他去外地辦了點差事,接到他來找他的消息就火急火燎趕回來,可是還是沒有來得及見到他。

猴子回答:“吳公子,他……他一個人去了蓬溪溝。”

“什麽!”林深大驚,“他去那鬼地方幹嘛?”

猴子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遍,林深馭馬狂奔,心中默默祈願,但願能在進山溝前追上他。

☆、懸崖上吊一宿

去蓬溪溝的路,沒有十條也不下五條。林深根本沒有把握能夠在半路截到吳不知。

他不是一個相信神佛的人。但是吳不知的涉險,讓他從內心深處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在無能為力的時候,又極其在意的時候,渺小的人類只能将希望寄托于缥缈的神佛,但願佑其在意之人平安,哪怕用己身安危作為交換。

而蘇月此時正心驚膽戰的行走在西山的深山密林裏。

她為了節省時間選擇了抄近路,要從西山翻到連钰山,再從連珏山的斷崖下到蓬溪溝。

小丫危在旦夕,她必須早點找到代赭石。

這條路是最近的,當然也是最險的。

不久前野豬的襲擊還歷歷在目,若不是有林深在,蘇月恐怕會喪命于此。如今獨自一人去蓬溪溝又不得不途經西山。

盡量壓抑着內心的恐慌,卻依舊膽顫得毛骨悚然。

好在一路上只是被突然驚飛的鳥兒吓過幾回,沒遇見什麽大型猛獸,就順順利利的到了連钰山的斷崖。

從斷崖下去便是蓬溪溝。

此時天色不早了,蘇月猶豫着要不要先下去山溝裏。

環顧四周,連钰山的斷崖處皆是嶙峋怪石,沒有落腳點。這裏猛獸衆多,要想活命,就必須在日落之前找到一個隐蔽的地方過夜。

既然斷崖上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或許斷崖下有。

于是蘇月将帶來的繩子一端綁在山崖處的樹幹上,一端縛在自己腰間,準備翻下山崖。

斷崖深不見底,一眼望去,白茫茫的雲霧下是黑黢黢的一片,什麽都瞧不真切。

那種對未知的恐懼,像是浸沒口鼻的海水,讓人喘不過氣。

蘇月看着斷崖深吸一口氣,心裏想:“反正自己爹不疼娘不愛,還要被逼去嫁給一個傻子,事情已經糟糕到這個地步,世間也再沒有什麽值得留念的,若是從斷崖上摔下去一命嗚呼,倒沒什麽可惜的。”

抱着這樣的念頭,她大着膽子順着繩子往下爬。

連钰山的斷崖,乃是一塊絕壁,就像用把斧子将整座山劈成兩半一樣。崖壁上除了長年累月長出來的青苔,倒沒有別的植物,光滑得連擱腳的地方都沒有。

蘇月順着繩子往下溜了一陣,霧氣愈加濃密,天光也越來越暗淡,向下望去還是黑漆漆的一片。

她心裏有些忐忑,剛才只顧着将兩頭的繩子捆緊,卻從未想過這點繩子夠不夠長。

思及此處,身形猛的一頓,腰間的繩子已到盡頭…….

蘇月懸挂于山崖間,欲哭無淚。

崖壁濕滑,自己的體力消耗殆盡,往上爬已是不可能。而連钰山少有人來,沒有外界的助力,她怕是要在這崖壁挂上一宿,等明日恢複體力了再作打算。

這下倒好,野獸山怪是不用擔心了,在這裏吊上一宿,那滋味想想都覺得,酸爽。

随着時間的推移,夜幕來臨。

白天看着連钰山荒涼了些,到晚上星子卻是極好的。黑色帷幕上,繁星點點,沒有萬家燈火的映照,反倒在這黑得深沉的夜空裏靜谧的發着光亮。

蘇月從背後包袱裏掏出一塊餅子,餅子又幹又硬,她強制自己咽下去。

繩子勒得她難受,偶爾一陣夜風吹來冷得發抖,望着星星發出的幽幽冷光,心底竟覺得格外悲涼。

爬了将近一日的山,蘇月此時渾身無力,再加上被懸挂在崖壁上的疲憊,一塊餅子入腹,倦意襲來。

上下眼皮打架,一睜一合,眼前的新月時隐時現。蘇月正要睡着,一陣“嗷嗚——”的叫喚聲将她徹底驚醒。

狼!

這類動物體形不大,卻兇殘貪婪至極。一旦被它盯上,不是它死,就是你淪為它的果腹之物。

不知不覺,繩子已經勒進蘇月的皮肉裏,但與被狼群撕成碎片相比,這點皮肉傷似乎微不足道。她甚至開始慶幸自己被吊在這裏了。

不多時,山崖上又傳來一陣打鬥的聲音,更有類似狗的嗚咽聲。

蘇月擡頭一看,懸崖處的火光撕開了黑色的帷幕,穿過層層濃霧照射過來。雖然距離太遠,火光看似米粒般大小,但那一顫一顫的小火苗卻給予她某種希望,就像即将溺亡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無論如何都要掙紮一番以求存活。

蘇月拼盡全力喊道:“有人嗎?救命啊——”

林深此時正在連钰山的斷崖邊,剛收拾完一頭餓狼就聽見呼救聲,心下大喜,立即應道:“吳不知,你在哪?”

事态緊急,他料想吳不知會不顧一切抄近路。一路緊趕慢趕,到斷崖邊沒看見她人影,以為再追不上,沒想到卻在此時聽到了她的呼救聲。

吳不知一聽是林深的聲音,激動得一汪淚水溢出來,連忙道:“林深,我在懸崖下面,你快拉我上去。”

林深大抵猜到是怎麽一回事,把吳不知拉上來,急切的問:“你被吊了多久了?”

雙腳落地,那種踏實的感覺從腳尖傳至心底。吳不知撓撓後腦勺,十分不好意思的笑笑,強撐着說:“也沒多久,就一會兒。”

“你別笑了,臉花成這樣,笑起來比哭還難看。”

本以為吳不知頂多受了點驚吓,沒什麽大礙。借着火光,林深看見吳不知解下的繩子上有一段是刺眼的猩紅。

他的臉陰沉了下來問:“你受傷了?”

“沒,沒有。”吳不知狡辯。

“哪裏受傷了?給我看看。”

“沒,真沒受傷。”

林深已上前去抓她的衣服,吳不知左閃右躲,仍不及林深眼疾手快,一把就被抓住了衣領。

林深正打算掀開衣服看看她的傷勢,吳不知卻在此時愣住了,眼神像是見了鬼一般直勾勾的盯着前方。

她神色反常,林深也轉身看去。

這一轉身,林深也吓了一大跳……

狼,全是狼!不是一兩只,不是十幾只,一大群綠油油的眼睛将他二人包圍。而他二人旁邊,是剛被殺的狼的屍體。

吳不知吓得腿有點發軟,撐着林深的手臂問:“你剛剛殺的那只狼,可是頭狼?”

林深薄唇緊抿,道:“不知道,但照現在的情形來看,應該是。”他怎麽知道那只毛發稀疏,身材瘦小的狼是頭狼?當時只覺得它礙眼得很,沒打幾拳便倒地不起了。

“咱們,這次恐怕死定了。”吳不知萬念俱灰,“只沒想到,到最後,居然是跟你死在一起。唉,林深,有生之年我老是兇你,真的對不住,本來想對你好點的,恐怕沒機會了。不過,還是謝謝你這次來尋我,可是你卻要被我害死了。”

沒想到林深邪魅一笑,根本不把這群留着哈喇子的“綠眼睛”放在眼裏,娟狂的道:死倒是不至于,就是得遭點罪。”

說着,他攬着吳不知的腰,終身一躍跳入萬丈深淵。

風在耳旁呼呼作響,吳不知心想:“是呀,摔死了也總比落狼肚子裏強,好歹能留個全屍呢。”

于是腦袋放空,享受着最後活着的時光,靜靜等待死亡的來臨。

可突然之間,整個身體便不再下落。

吳不知覺得奇怪,張開手臂揮了揮,當真沒再下落。她疑惑的看向林深,只見他一手攬了自己的腰,腰間傷口疼得麻木了才沒感覺到,另一只手抓了剛才的繩子。他們此時正是靠着那條繩子才得以停止下落。

怪不得他剛才說不至于死,只是得遭點罪。原來這“罪”就是又在這裏被吊上一陣,等狼群散了再上去。

吳不知與林深貼得極近,即使秋夜裏冷風吹也不覺得冷。她僵着身子不敢動,怕一動林深就攬不住她了。

兩人靜靜呆了會,吳不知覺得他們保持着這樣的姿勢又不發一言,實在尴尬,便找了話題,開口問:“你明知連钰山危險重重為何來尋我?”

“你不提這事倒好,一提我就氣不打一處來。不是千叮咛萬囑咐讓你等我的嗎?我日夜兼程好不容易趕回來,你卻走了。”林深火冒三丈。

被林深罵倒沒什麽可在意的,只是在這種情況下,吳不知生怕惹得林深不高興,手一松将她摔下去。一旦有所顧慮,語氣就不再那麽強硬。

“我在你家住了四天了,雖然你家的丫鬟小厮待我極其周到有禮,但是在別人家久住實在不好,所以才提出了請辭。”她說。

林深說:“我家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就跟在自己家一樣,你需要什麽跟下人們說就是了,用不着拘禮,也不用講究禮數。”

林深此話說得讓吳不知倒不曉得怎麽接,應承了不是,拂了他的意也不是,只得“嘿嘿”幹笑兩聲,道:“好說,好說。”

皎潔月光給整座連钰山灑上一層朦胧。二人近在咫尺,四目相對,目光相接,又像觸電般猛的躲開,不自然的看向別處。

“哈哈哈……今晚的月亮可真亮啊!”吳不知說。

“是挺亮的。上面沒動靜了,我們還是早點上去吧。”林深提議。

“是要早點上去了,這條繩子承載着你我二人,恐怕堅持不了多久。”

她話音剛落,一陣似裂帛的聲音傳來,在靜谧的夜裏清晰又刺耳。

林深和吳不知皆是一驚。

繩子斷了!

☆、我天天給你烤魚吃

下落的速度快得不可控制,耳邊除了風的嘶吼,就聽不到其他聲音。林深牢牢抓住吳不知的手,仍舊被沖擊得上下翻飛。可吳不知卻覺得格外心安,即使萬丈深淵,粉身碎骨,只要不是一人獨自面對,就無所畏懼。

其實她早就做好最壞的打算,頂多也就不過一個“死”字罷了。

恢複知覺,她覺得自己要麽身處無間地獄,要麽身處九霄天外。

睜開眼睛,環顧四周,卻發現這兒不是地獄更不是天外,只是人間一處普通的山洞。

吳不知是有幾分失落的,因為對于她而言,一命嗚呼也不算是件壞事,至少不用嫁給一個傻子。

腰上、腿上、手臂上……的疼痛悉數傳來,她終于真切的感受到自己還是個肉體凡胎存活于世。

一醒來發現林深不在,剛開始着實擔心了一陣,後來一想,既然自己都沒死成,那林深定然也是活蹦亂跳的。

斷崖深不見底,但斷崖下生長的樹也是高不可估。他們從面摔下來,經過樹枝的緩沖,力道減弱了不少,再加上地上常年累月堆積的枯葉,二人身上除了一些擦傷倒沒什麽關乎性命的大礙。

吳不知從雜草堆裏坐起,不小心牽動了傷口,疼得她倒吸一口涼氣。摸了摸腰上的傷,已經做過簡單的包紮,應該是林深給她處理的。而他此時怕是知曉她并非男兒身。

可不知為何從醒來就一直沒見到他人。

林深莫不是丢下她走了吧,吳不知想,心裏不由得發慌。轉念又想,既然擔心她的安危追到連珏山上來,必然不會抛下她走了的,于是心裏又稍稍松懈下來。

“林深——”吳不知喚了聲。

沒人應答。

“林深——”吳不知又喚了一聲。

還是沒人應答。

她扶着石壁站起身來,全身上下像散架一樣疼,強撐着走到洞口。外面竟然淅淅瀝瀝下着雨。雨不大,給本就灰蒙蒙的天布上一層水汽,氤氲得看什麽都不真切。

“都下雨了,林深這小子跑哪去了,淋濕了怎麽辦。”吳不知小聲嘟囔了一句。

山洞門口正好有一塊石頭,她坐在石頭上,一邊仔細的辨認着不遠處哪裏是一棵樹,哪裏是一塊石,哪裏是個小土坡,一邊安靜的等着林深。

醒來沒見着他,心裏空落落的,大概是覺得,既然是一塊摔下來的,就要一塊确保平安。

當遠處那個黑影由遠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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