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碰運氣,問問酒樓要不要收購。
偶爾随風飄來股魚腥臭的河面時不時波光粼粼,閃出兩道白光。吳不知百無聊賴的等着早市散場。
一賣花女子挎着竹籃急匆匆的走過,籃子裏的花香氣撲鼻嬌豔欲滴,想是趁着早市拿去賣的。
女子經過他們的小攤,倒幾步回來,駐足于攤前,問:“兩位小哥,可是賣肉?”
林深和吳不知齊點頭。
沒生意的時候閑無人問津,有人問了倒亂了方寸,木讷得不知道如何應對。
“這什麽肉啊?怎麽賣啊?”女子看着林深,又問。
林深看向吳不知,撞了撞他胳膊,小聲說:“什麽肉,怎麽賣?”兩軍對峙,他通常神色無懼,可做點生意倒顯得局促起來,只能手足無措的把人支給吳不知。
雖說吳不知也沒什麽做買賣的經驗,不過之前兜售過平安符,相較林深顯得從容些,立即賠了笑臉迎上去答:“昨兒晚上打的深山野豬肉,肉質細膩,賠本賣一兩銀子一斤。”
“一兩銀子一斤?”女子提了聲調皺了眉頭,似乎閑貴。
“正宗野豬肉,童叟無欺。這個價都是賠了老本在賣,姑娘可不知道獵這畜生有多不容易。”吳不知動之以情。
女子擡眼看林深,嘴角噙笑,似乎在向他驗證吳不知的話。
林深随即點頭,硬生生的附和:“嗯,非常不容易。”
“我出門出得急,身上沒帶多少銀兩,公子若是不嫌棄,可否用這一籃子花換半斤肉?”女子說話時,眼神還是未從林深身上移開半分。
“這怎麽行?”吳不知立馬拒絕。花能當飯吃嗎,他們是要用肉換錢買糧食的。“姑娘啊,實在不好意思,你賣了花再來買肉都行,我們兩個五大三粗的男人拿着這些花實在不像樣子。”
女子不肯放棄,瞅着林深,語調溫柔,含情脈脈,“這位公子你說呢?”
林深抿嘴莞爾,“不像樣子,實在不像樣子。”
“唉……”女子無奈的嘆口氣,将鬓發撩至耳後,一舉一動滿滿的風情,“算了吧,”她說,“也不為難你們,今日我再沒心思賣花,将這籃子的花贈與公子,只是……可否問公子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吳不知說。他倒不是想要這籃子花,只是他與這女子素未謀面,突然說要問問題,不免生了好奇心。
“我呀,是想問這位公子,”她嬌羞的指了指林深,“家中可否娶妻?”
“啊?你說什麽?”吳不知懷疑自己聽錯了。
見林深也是目瞪口呆的樣子,女子羞得用手帕捂了半張臉,稍稍提了點聲音,重複了遍,“這位公子可否娶妻?”
吳不知又氣又惱,心裏拔涼拔涼的想:“呵,什麽買肉贈花的,搞了半天就是瞧上林深了呀。”
關鍵是林深那傻子,還腦殘似的正正經經回答了句:“不曾。”
“不曾你個大頭鬼啊!”不知怎的,這句話從吳不知嘴裏像箭一樣飛了出去,他還順勢敲了下林深的腦袋,“兒子都能打醬油了還告訴人家不曾娶妻。”
林深捂了頭,委屈的看吳不知一眼。幽怨的眼神仿若無聲質問,他明明就未曾娶妻呀,為何要說謊哄騙人家?
姑娘眼裏有了失望,吳不知繼續添油加醋,胡說八道數落林深:“別以為自個兒長得有幾分俊俏就在外面亂來,你摸着良心問問對不對得起為你洗衣做飯,生兒育女的妻子。”
姑娘眼裏閃了淚光,卻仍舊執着的站在攤位前不離去。她等的是林深的一句話,如果林深說“好”,刀山火海她也無怨無悔,如果林深說“不”,她就不做糾纏全心成全。
有時候女人就是太固執,明明知道那不是康莊大道,還是滿懷不撞南牆不回頭的一腔孤勇。
兩人不再言語,都等着林深的回答。
其實吳不知心裏也沒底,這個女子姿容不錯,溫柔嬌媚,林深應承下來把她娶回家也是有可能的。
可是沒等到林深說“好”,也沒等到林深說“不”,眼前的女子竟在關鍵時刻被一個龐然大物撞開了。
籃子在空中抛過一道弧線,花朵散落,紛紛揚揚,其中一朵正斜斜的插入吳不知的發間。
賣花女子摔倒在地,強支起半個身子,惱恨的向撞開自己的“東西”看去。
一件明黃色的華服映入眼簾,包裹着圓潤肥壯的軀體,往上看去,一條精致華美又俗裏俗氣的腰帶勒着腰肢,擠出腰上兩坨肥肉。最後是那張臉,盤子一樣大小,脂肪像棉花似的堆積在臉上,咧嘴一笑,雙頰上的肉遮得眼睛都看不到。
把賣花女撞開的就是這個渾身金光閃閃的胖女人。
單從胖女人這身行頭就知道此人不是好惹的貨色,于是賣花女一臉的惱恨轉為楚楚可憐,眼眶子包了眼淚,狀似不經意的看一眼林深。
林深視若無睹,反而替吳不知摘去腦袋上那朵花。
他的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賣花女眼眶子裏的淚刷一下流出來,吳不知心裏不忍,想扶她一把,可胖女人擋在攤前,讓他進退不得。于是,賣花女見衆人不搭理她,心知無趣又丢人,捂了臉,從地上爬起來,跑了。
正望着女子逃離的身影暗罵林深心狠,一個文文弱弱的聲音鑽進耳朵裏,“二位公子,把這些肉都給我包起來吧。”
那聲音細細的,聽着和悅。
“誰在說話?”吳不知心道,環顧四周,除了那個胖女人就沒見着其他人了。難道……在膀大腰圓的軀體下竟暗藏着如此動聽的聲音?
“小公子,發什麽愣呢?這些我全要了。”胖女人說着掩嘴輕笑了聲。
這個聲音……果然是她的!可聲音嬌柔悅耳難能跟眼前這座“大山”匹配起來,吳不知渾身上下起雞皮疙瘩。
“好,好。”他嘴裏連連應到,心裏卻是一陣反感,連帶着動作也滞緩下來。
他把肉和背簍一并遞給胖女人,擡頭卻見她赤/裸裸的盯着林深看。賣花女至少眼神裏帶着嬌羞,看林深都是偷偷摸摸的瞟,而胖女人卻是直勾勾的盯,眼神裏明晃晃的占有欲,就像餓狼看着小白兔。
吳不知用胳膊肘撞一下林深,附在他耳旁輕聲道:“你的桃花又來了。”
“什麽?”說着,林深轉頭,不過半寸的距離,他的嘴唇就要擦着吳不知的臉。
林深只覺得他的氣息如蘭,溫熱濕潤噴薄在自己臉上,“什麽桃花又來了?”他問。
林深的臉猛然出現的眼前,吳不知也是一驚。他的臉棱角分明,眉眼如畫,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什麽桃花?”林深又問了一遍。
吳不知這才後知後覺回過神來,朝着胖女人揚揚下巴,“喏,不是又來一個嗎?”
或許是兩人隔得太近讓胖女人心裏不舒服了,她猛的跺一腳,将吳不知拉過來,遞一包銀子給他,向林深靠近兩步,道:“小公子別窩在這裏賣肉了,跟我走吧,包你吃香的喝辣的。”
林深不作答,陰沉着臉。
吳不知心滿意足的拿着銀子,置身事外。
“我不管你是否娶妻生子,只要你願意跟着我,我就不會虧待你,包括你的父母兄妹都能過上好日子。”胖女人又靠近了兩步,繼續誘惑。
明明是悅耳的聲音,說出來的話卻讓吳不知覺得惡心。他掂了掂銀子,朝林深擺擺手,道:“你看着辦吧,我先走了。”
林深的臉更黑了。一大早诓他來賣肉就算了,剛才那個賣花女還能讓吳不知計較一番,同樣是女人,這個腸肥腦滿的富家剩女為何就不在意了?
林深扳着吳不知的肩膀不讓他走,一言不發的看着他,眼裏傳遞的信息是:你哄我出來的,你得解決了。
林深勁大,吳不知知道自己掙脫不了,不幫他擺脫這女人還不行了,于是抓了他的袖子,喊道:“跑!”
兩人游魚般穿行在金玉城摩肩接踵的人群裏,後面的胖女人因為身體笨重行動不便,在後面着急的喊:“小公子別跑啊,我把家裏的面首都遣了,只要你一個好不好?”
“我的媽呀,”吳不知無聲感嘆,“還在家裏養面首,受得了嗎你。”
又邊跑邊跟林深打趣,“林深,人家為你散盡‘後宮’,一片赤誠天地可鑒,你要不就從了吧。她家財定跟衣着一樣不俗,你嫁過去,不,你倒插門過去定是吃喝不愁,半生享受。”
林深再忍不住,呸了一句,“老子也是家財萬貫,哪裏用得着委屈自個兒。”
“哈哈哈哈哈……”吳不知揚天長笑,沒笑兩聲又劇烈咳嗽起來。
“哼,叫你笑話我,看吧,被自己的口水嗆到,遭報應了吧。”林深說。
跑到金玉城的正街,人潮越來越擁擠,胖女人也再追不上,兩人停下腳步。吳不知還拉着林深的袖子沒放。他心裏疑惑,往日裏再熱鬧也不是這般光景,為何今日人格外的多。
他随手拉過一人問:“今日發生了何事,為何這麽多的人?”
“嘿,這你都不知道啊?”那人的語氣不知是譏笑還是數落,“蘇大将軍回城了,老百姓都出來迎接,人當然多了。”
聞言,吳不知心裏咯噔一下,心道不妙。
☆、蘇将軍回來了
蘇将軍乃是指莊宣王朝除了十三皇子李雲湛外另一個赫赫有名的将軍——蘇年城。年過五旬,育有一子一女,鎮守南疆。
蘇将軍保家衛國,戰功卓絕,深受百姓愛戴。在莊宣流傳很久的一句話這樣道:南駐蘇年城,北守李雲湛,百姓居安樂,莊宣無憂患。
其實蘇老将軍在百姓中呼聲如此之高,除了戰績,更是因為蘇老将軍,窮!
蘇将軍入朝為官三十載,乃是一介清官,俸祿微薄。可他……說好聽了叫兼濟天下,說難聽了叫多管閑事,每月除了一家人必要的用度,剩餘錢財皆用于赈濟百姓。所以,雖頂着将軍府的頭銜,但他們一家人過得甚是拮據,就連強盜路過都沒興趣進去瞧瞧。
可讓吳不知最為不解的是,蘇将軍不是還有幾天才回來的嗎?怎麽今天就到了?不過看城內這個情形,百姓們摩肩接踵的站在街道兩邊,翹首望着城門口,那人說的應當不是假話。
可是,即使已有八/九分确定,一二分的僥幸仍舊支撐他執拗的站在這裏要等着看個究竟。
林深也站一旁。他對百姓夾道歡迎蘇将軍回城不感興趣,只是吳不知站在這裏,他就跟着站在這裏,心裏琢磨着剛才的事情。他忍不住用手肘輕撞了下吳不知,問:“剛剛那賣花女問我可否成親,你為何如此生氣,還要編遭謊話诓騙她?”
“我有生氣嗎?”吳不知随口一答,随大流翹首望着城門口。
“你沒看到你自己那樣子,兇神惡煞的還打我的頭。”
吳不知聞言轉頭,目光如冷箭,向林深掃過去。
林深竟跟個鹌鹑似的,不由自主縮了縮脖子,後反應過來覺得自己實在太慫了些,又理直氣壯站直了身子,說:“怎麽?還想打我,再打我可是要還手的。”
吳不知瞪了他兩眼,沒空理會,又望着城門口的方向。但難免對林深的疑問在意起來,賣花女看中了林深本與他沒有任何幹系,可當時第一反應就像小時候哥哥要搶他的東西一樣。
沒來得及往深處想,就聽見一陣震耳的歡呼聲傳來,蘇将軍身着黑色铠甲,騎在一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上,威風凜凜,英姿勃發。
可是吳不知看見的不是他飒爽的英姿,而是他年邁蒼老的臉上又多了幾條丘壑,于是沒忍住偷偷摸了把眼淚。
林深只瞟了眼遠道回來的将軍,眸光就一直落在吳不知身上。見他抹淚,心裏驚恐又難受,“你……你怎麽了?”他支支吾吾的詢問。
吳不知吸溜了下鼻子,扯過林深的袖子擦臉,“怎麽,深受百姓愛戴的蘇将軍回來了,我激動一下不行嗎?”
袖子沾了鼻涕眼淚斑駁不堪,林深不在意,似信非信的“哦”了一聲。
跟在蘇将軍身後的是蘇将軍的兒子——蘇銳,人稱蘇小将軍,也是位英勇善戰,不可多得的大将。
蘇銳身材高大,銀色铠甲加身,騎于黑色馬駒之上,英氣十足。他一出現,引得周遭女子連連尖叫,争先恐後的贈花問好。
蘇銳是個性情中人,并不避諱這些,一邊沖夾道歡迎的百姓點頭問好,一邊神色不變的收下姑娘們贈的花,當真是風流倜傥。
吳不知一見蘇銳就不由得皺緊了眉頭,小聲嘀咕:“這小子,幾年不見,竟黑得跟個煤球似的。”
“什麽?”人聲嘈雜,林深以為吳不知跟他講話,并沒有聽得真切。
“沒什麽。”他讪讪的笑,把手裏的一袋銀子塞林深懷裏,“這個你先拿回破廟交給猴子冬瓜,我還有事,過兩天再來找你。”說完,沒等林深回答,一溜煙跑了。
林深拿着銀子立于原地,吳不知早消失在人群裏。他憤憤的想:“過幾天來找我?你知道我住哪嗎,每次還不都是我來找的你。”
吳不知早已走遠了,他氣憤也無濟于事,銀子在他手裏,不得不依照吩咐送回破廟。
吳不知急匆匆的跟林深道別後,避開沿途蘇将軍可能會經過的地方,火急火燎的往家裏趕,直到看見匾額上“蘇府”兩個字後松了口氣。
府上的人恐怕早就接到消息,全都規規矩矩的在大門口候着,等着将軍的歸來。站在最前頭的是蘇夫人,一見着吳不知就上前來,狠狠的給他背上拍了一掌,恨鐵不成鋼的罵道:“一向知道你頑劣,可今日是你父親回來的日子,這麽大的事情你竟也不放在心上,還想着往外頭跑。”
“娘……”吳不知委委屈屈的喚了聲,“父親不是還有幾日才回來的嗎?怎麽今日就到了。”
“你父親趕着回來見你這不孝女,你還不樂意了?還不趕快進去把衣服換了,待會你父親看見你這不男不女的樣子,還不得好找一頓臭罵。”
吳不知吐吐舌頭,依言進去換衣服。
嗯……不孝女?不男不女?的确沒錯,吳不知就是那個蘇大将軍的幺女,蘇小将軍的妹妹,真名蘇月。
蘇月剛換好衣服從屋裏出來,蘇将軍就騎着高頭大馬,從轉角轉過來。
久別三年,再次重逢,喜悅湧上心頭,溢于言表。将軍從馬上下來,夫人也飛奔上前。
“年城,你回來了。”
“夫人,你辛苦了。”
兩手相握,喜悅的淚盈滿兩個年過五旬老人的眼眶。
“這次回來,再不去南疆了吧?”夫人問。
“不去了,皇上念我已年邁,以後鎮守南疆的事就完全落在銳兒身上了。”
身居高位這麽些年,蘇年城自問上對得起君王,下對得起百姓,可唯獨對不起家人。長年累月駐守邊關,讓家人也在等待擔憂中煎熬。他的愧疚說不清,道不明,只能藏在手上的溫度裏,藏在眼眶子的淚水裏。
見夫人身邊跟着個水靈的丫頭,記得幾年前還是個青蔥的小不點,不過晃眼間就長成大姑娘了。
“是月兒吧?月兒長大了!”蘇年城摸着蘇悅的頭,感嘆一句。
“父親還認得月兒就好。”蘇月臉上笑得甜,不知這話說得是有意還是無意,竟像一根芒刺刺進蘇年城的心裏。
他臉上的笑僵了僵,不過一瞬就恢複如常,繼續問蘇月,“這些年可曾聽你母親的話?”
蘇月被問得愣了愣,便立即點頭如搗蒜,“聽話,聽話。”
“月兒這些年功課習得怎麽樣?”
又立即搗蒜,“甚好,甚好。”
蘇銳在後面見蘇月一副吃了屎還得笑得歡的表情,簡直要憋出內傷。
蘇夫人見他們父女倆這樣子也不由得掩嘴輕笑,對蘇将軍道:“你別為難她了,她這性子不知道随了誰,整天跟匹脫了缰繩的野馬一樣不着家。不過,也不求她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只要她平安喜樂健健康康的就行。”
于是蘇将軍又問:“月兒這幾年可過的自在?”
蘇月這次沒搗蒜了,她本想說“自在是自在,就是窮了點”,礙于她老爹的面子只說:“自在,自在。”
蘇将軍攜了夫人進府,蘇月落在後面跟蘇銳走在一起。
剛在父親母親面前,蘇月沒好意思數落他,現在正好逮着了機會,道:“南邊太陽大吧,看你曬得跟個黑煤球一樣,還好意思收姑娘們的花。”
蘇銳輕哼一聲,也毫不客氣的回擊:“我黑得跟煤球一樣,至少還有姑娘相中我,送花給我,你細皮嫩肉的,怎沒見着哪家公子傾心于你?”
“你……”蘇月咬牙切齒,卻說不出一句反擊的話。
蘇銳說的是事實,蘇月名将之女,待嫁之齡,這樣的條件若是放到別家女子,提親的人恐怕早把家裏的門檻踏破了,但是卻沒有一人來蘇家提親。因為……蘇月在金玉城的名聲并不好,不好到就連蘇老将軍的女兒,蘇小将軍的妹妹這樣一個身份都沒人願意提親。
蘇夫人一回頭,見兄妹倆又掐上了,道:“你倆都幾年沒見了,一見面怎麽不好好敘敘舊,還跟兩條狗似的掐起架來了。”
蘇月立即嘴巴一癟,上前挽了蘇夫人的胳膊,帶着哭腔道:“娘,蘇銳剛一回來就欺負我。”
蘇将軍也正色道:“蘇銳,讓着妹妹!”
“我沒欺負她!”蘇銳百口莫辯,明明是她先說他是黑煤炭的,可就因為她比自己小兩歲,她是妹妹,所以就必須無條件的讓着她。從小到大都是這樣,“讓着妹妹”四個字就是為蘇銳專門定制的一條特殊家規。
☆、林公子在等你
蘇老将軍和蘇小将軍的歸來,對于吳不知來說,哦不,是蘇月,可謂是憂喜交加。一邊是父親和哥哥的歸來,一家人得以團聚的喜悅;但另一方面意味着她出門瞎混的機會與以往相比将大幅度減少。
平日裏,阿娘對她的管教并不嚴厲,很多事情只要建立在她是安全的的基礎上,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是父親不同,他認為女兒家應該有女兒家的儀态,要是知道她時常扮作男兒混跡街頭,還不得把她的腿給打折,再加上蘇銳這混賬小子肯定會在一旁煽風點火,巴不得看她被父親收拾。
自打蘇将軍回府,蘇月就再沒出過門,為防止被抓住小辮子,連帶着阿水也一并規規矩矩呆在府裏。
這天,不知是父親在朝裏的哪位同僚的小老婆的兒子的滿月酒。父親、阿娘和蘇銳都受邀參加,蘇月覺得酒會太吵鬧還不如呆在家裏繡花,征得父親同意後就沒去。
結果……他們三人前腳一走,蘇月後腳就把正繡着的手帕一扔,夥着阿水換了男裝,一溜煙跑出門了。
大街上,人來人往,蘇月張開雙臂,仰頭閉眼,任陽光恣意的灑在臉上。明明是同一藍天下,家裏和街道只有一牆之隔,可不知為什麽,陽光照射在身上的感覺就是不一樣。
“你聞到了嗎?”蘇月問阿水。
“聞到什麽?”阿水不解。
“自由的味道!”
“沒有,”阿水板着臉一口回絕,“反正今天過了,我們又得繼續呆在府裏,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再出來一次。”從小跟着蘇月厮混,阿水也養成了關不住的性子。
蘇月的雙臂瞬間無力的垂落下來,白阿水一眼,眼神裏透露着:能不能不要在開心的時候說這種喪氣話!
好些日子沒見到破廟裏的孩子,不知道他們在沒有“吳不知”的日子裏是怎麽過來的。可是當二人走進破廟裏的時候,完全傻了眼,還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
這哪裏還是以前那個破廟,整個屋子被翻修了一遍。雖然從外邊看還是破破舊舊的樣子,裏面卻是煥然一新,添置了新的家具和用品,整整潔潔的。
“這這這……誰善心大發嗎?”吳不知心裏狐疑。
正巧這天冬瓜沒去店裏做工,聽見孩子們叽叽喳喳的聲音,抄着鍋鏟就從廚房裏跑出來,見是吳不知和阿水,又不好意思的将鍋鏟藏在背後。
“嘿嘿,”他腼腆的笑笑,撓撓後腦勺,“公……公子來了。”
吳不知點點頭,沒在意冬瓜的鍋鏟。環視一圈,問:“這屋子……?”
“哦,”冬瓜正了神色,“是林公子翻新和購置的。”
“難怪!恐怕也只有他有這麽多閑錢。唉,難為他惦記着了。”吳不知說。
“好長時間沒見着公子,林公子天天都會過來一趟,我估摸着他也是在盼着公子。”冬瓜替林深說好話。
“他盼着我幹嘛?”吳不知覺得自己往常沒怎麽給過林深好臉色,也就時不時的與他一起在金玉城的茶肆酒樓打發時間,或者去郊外賽賽馬,打打鳥。難不成他還惦記着這些荒唐歲月?
其實吳不知自己也惦記,可是老爹回來了,并且回來了就不走了,以後的日子恐怕只能守在暗無天日的閨房裏。
“這叫做因果輪回。”一聲不吭的阿水插了句話。
前一段時間,林深跟吳不知置了氣,吳不知天天等在破廟裏想跟他道歉。如今是吳不知被困在家裏,那個天天等着的人換成了林深。
等人是一種煎熬,有時候折磨得人抓狂。
“那今天怎麽沒來?”吳不知問。好不容易出門一趟,沒見到他,說不上遺憾,心裏多少有些不舒服。
“等久了沒等到,就不等了呗。”阿水又插句話。
吳不知回頭惡狠狠的瞪她一眼。嘴閉上是會臭嗎?平時寡言少語,今天也不曉得吃錯了什麽藥,一開口就跟個炮仗似的。
見吳不知兇他,阿水面子上理直氣壯、無所畏懼的樣子,脖子不由得往後縮了縮。其實她心裏還是怕的。
“算了。”吳不知說。
這兩個字說得莫名其妙,不知是不跟阿水計較,還是對沒見到林深的事作罷。
他有幾分失落,拍了拍冬瓜的肩膀,“見你們過得不錯我就安心了。不過,我可能有段時間來不了了。”
“啊,為什麽呀?公子可是出了什麽事?”冬瓜一着急,不留神就把鍋鏟從背後揮出來。
“嘿嘿,沒什麽事。”吳不知擺擺手,“你放心,這只是暫時的,以後有空我還是會來看你們的,你們……”
她話還沒說完,手突然被握住,“你要去幹嘛?”一個男音從背後傳來,聲音是熟悉的低沉,帶着男性應有的磁性。
吳不知吓一大跳,一轉頭,林深那張極具輪廓感的俊顏映入眼簾。因為距離極近,她有一瞬間的晃神,可是手腕的疼痛感襲來,林深實在握得太緊。
她掙紮着從他手上掙脫出來,氣鼓鼓的說:“哼,去幹你見不得的事呗。”語氣态度毫不客氣。
林深緊抿着唇,看不出喜怒。
阿水和冬瓜站在一旁不敢說話。
吳不知揉着被捏紅的手腕,好久才聽到那個磁性的聲音又響起,只是音調比起剛才好像更低了幾分,“那你什麽時候再來?”他問。
吳不知見他神色嚴峻,也再不好開玩笑,老老實實答:“不知道。”
“那我怎麽找你?”
“你找我幹嘛?”吳不知神情戒備。
“或者你來找我?”林深說。
“我又不知道你住哪,怎麽找你?”
林深聞言,倏而一笑,好似所有的陰霾都在那一笑中化為烏有,說:“東大街最靠東的那條街,一直走到頭,你可以到那戶院落裏找我,若我不在,你就報我的名字,自然會讓你進去。只要你來我就放下一切事情來找你,這樣可好?”
“好是好,可是我不知道我什麽時候能再有機會出來。”吳不知說。
林深的笑燦爛而滿足,吳不知不想一口回絕他。她出門的機會實在少得可憐,又不想哄騙他,只能說些模棱兩可的話先搪塞着。
“只要你來,不論什麽時候,我都等着。”林深高興得眼睛裏都閃着星星。
吳不知點點頭。她覺得今天的林深有點奇怪,于是問:“林深,你喝酒了嗎?”說着,往林深身旁靠近,在他衣領處嗅了嗅。
“沒有。”林深說。
“你發燒了?”吳不知又問,手附在他的額頭上摸了摸體溫。
那溫熱的糅荑撫上林深的臉讓他不由得心髒漏跳一拍,耳朵發紅。
“沒有。”他說。
“那你怎麽了?今天奇奇怪怪的。”吳不知嘀咕。
林深張了張嘴想說什麽,被吳不知搶先一步說:“這破廟裏的大大小小就先交給你了。最近家裏面管得嚴,我實在抽不開身,等這段時間過了,我再來找你們。”
林深還想說什麽,吳不知已經轉身走了。望着他遠去的背影,心裏似有化不開的愁,星星隕滅了,笑意也消失殆盡。
“下次吧,下次再告訴他,他們還會見面的。”林深想。
————
阿爹阿娘和哥哥去吃同僚兒子的滿月酒,不曉得什麽時候回來,為了以防萬一,蘇月從破廟出來就急急回了家。
她本打算從正門進去的,可躲在石獅子後面看正門情形好像不太對。門口雖除了小厮就沒別人,可是總覺得哪裏怪怪的。要是被阿爹發現可就遭了,這可不是她一條腿斷不斷的問題,而是她和阿水兩人好幾個月的閉門思過。
所謂小心使得萬年船,蘇月和阿水悄悄繞到了後門。
蘇府的後門是在東大街的一條小巷子裏,少有人來,只要她倆順利溜進門不被人發現就萬事大吉。
先開了一小道門縫,屏氣凝神,眯了眼睛往裏瞧。四下無人簡直完美,蘇月抓緊機會立即輕手輕腳的把這條縫隙開到一人進出的大小。
她和阿水順利進去,松了口氣,轉身關門,沒料到門後竟然站着一人,吓得蘇月“哇”的一聲叫出來。
那人眼疾手快的捂住她的嘴。
蘇月也是極聰明的,張嘴就朝捂着她的手心咬去,罵道:“蘇銳,你想吓死我啊!”
蘇銳吃不得虧,蘇月咬了他手心,要還回來,便揪了她耳朵,“小丫頭片子不是說酒宴無聊要在家裏繡花嗎?怎麽,繡花秀到大街上去了?”
蘇銳手下絲毫不留情,揪得蘇月“哎喲喲的”叫喚起來。
阿水幫忙打架揍人的事幹得多了去,唯獨這個忙幫不得。這倆兄妹從小打到大,她只能在一旁幹站看蘇月被揍。雖疼在蘇月身,痛在阿水心,但少爺面前,她不能放肆。
“別叫喚,再叫把爹給招來了,我可救不了你。”蘇銳道。
“你救我?你沒把我給弄死就不錯了,還救我?”蘇月說,可嘴裏也再沒叫喚。
“我怕松了手你就要打我,所以我還是先揪着你耳朵說。”蘇銳話音剛落,蘇月立馬對他拳打腳踢。
他不說倒沒想起這茬,一說還提醒了蘇月,不松手也能打你啊。
“你別揍我,再揍我我就把你交給爹。”蘇銳手上的力道逐漸放松。
蘇月消停下來,恨恨的說:“你到底要怎樣?有屁快放!”
“嘿嘿……”蘇銳并不着急,先賣了個關系,笑了兩聲,“今兒個家裏來了人,找你的。放心,是好事,不是找麻煩。”
說完,蘇銳松了手,蘇月的左耳被他揪得通紅。
看蘇月氣鼓鼓的,他上下打量她一番,笑道:“我果然沒料錯,你這性子怎麽會乖乖呆在家。父親讓人找你去前廳,我給截了下來,幫你拖延了點時間,你該怎麽感謝我?”
蘇月沒說話,白了蘇銳一眼,揉揉耳朵,去自己房間先換身衣服。
☆、王員外家的傻兒子
怕磨蹭久了被父親看出端倪,蘇月草草換了衣服趕去前廳。
她跟城裏的官小姐、世家大族沒有來往,也不知道誰會在這個節骨眼上找她。要是晚回來一會兒,蘇銳想兜都兜不住。
左耳上灼熱的疼痛襲來,蘇月心裏将蘇銳這個殺千刀的罵了個千百遍。同一個爹媽生的,身上流着同樣的血液,他這個當哥哥的怎麽就下得了這個狠手,耳朵都差點給揪掉了!
蘇月心裏還沒把蘇銳罵痛快,前廳就到了。
一踏進門,大大小小的箱子綁着紅綢,堆滿了整個屋子。
“爹,今天是你哪個朋友兒子的滿月酒啊,回禮回得這麽大方?”蘇月傻不愣登的問。看着這些大大小小的禮物,耳朵好像都不疼了。
阿娘嘆了口氣,搖了搖頭,頗為無奈的樣子。
蘇月不明白阿娘為何搖頭嘆氣,正準備寬慰幾句,卻聽到阿爹說:“月兒,這些……不是回禮,而是聘禮。”
“聘禮?”蘇月皺眉,還是不明白,問:“是誰要娶我們家的誰嗎?”
“是別人要娶你啊!”阿爹說。
“我?不會吧。”蘇月指着自己的鼻尖,一臉的不可置信。
雖然已經到了待嫁的年紀,但是阿娘從未跟她提及過嫁人之事,而蘇月一心野在外面,突然談婚論嫁她還真有點反應不過來。
這時,蘇銳也進到前廳來,打開幾個面前的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