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9章 第 19 章
陸埕沒多久走了出來,留下蘭芳在裏頭幫忙。
他立得直,頭微微下垂,盯着手上的血,不知在想什麽。
蕭婧華深深吸氣,注意到孟年同樣一身狼狽,低聲道:“你先去把傷口處理了。”
“啊?”孟年怔然低頭,瞅見一身的血,被忽略的痛意襲上心頭,瞬間龇牙咧嘴地跑進了醫館,對守在櫃子後的小藥童道:“趕緊的,拿藥來。”
小藥童和他也算熟識,急急為他上藥。
蕭婧華咬住下唇,緩步走到陸埕身邊,安靜地陪着他。
不知過了多久,老大夫終于出來了。
陸埕立即問:“怎麽樣?”
“幸好送來及時,那位姑娘的命已經保住了。”
陸埕長出一口氣。
老大夫交代完便讓小藥童去熬藥。白素婉傷重,不好挪動,正好醫館後院有多餘的屋子,索性讓她住下。
安排妥當,陸埕堵在心口的巨石這才落下。目光一轉,注意到身邊的蕭婧華,一時發怔。
“郡主怎麽在這兒?”
她一直都在,他竟問她為何在此。
可見,他的心神全放在白素婉身上。
蕭婧華面色發白,勉力勾唇,似哭非笑,輕聲道:“我在街上看到你一身血,跟了過來。”
陸埕垂眸,瞧着一身狼狽,憶起少女奮不顧身替他擋刀的瘦弱身影,心生煩躁,一股氣擰在心頭,“都是白姑娘的血。”
蕭婧華張了張唇。
她想問陸埕,那句好是何意。
他要迎娶……白素婉嗎?
他不要她了?
可看着陸埕蒼白的臉,蕭婧華的話梗在喉頭,一字也說不出。
她再怎麽不懂事也知道,如今的情形,并不适合談論這些事。
他心裏現在一定很不好受,她不能再惹他心煩。
而且,陸埕只是給出了承諾,并未求娶,她不應胡思亂想,平添憂思。
給足了老大夫銀錢,孟年湊在陸埕耳邊道:“那些刺客被左衛的人拿下,高将軍親自去了徐陽賭坊,現下或許已經收兵。”
陸埕颔首。
“郡主,此案未結,臣脫不開身。白姑娘這兒,勞你照看一二。”
蕭婧華愣愣的,“啊……好,你去吧。”
陸埕神色舒緩,語氣微暖,“多謝。”
他帶着孟年,大步踏出醫館。
身形颀長,肩背挺直,如屹立蒼山懸崖的松柏,永不折腰。
和風吹拂,素袍翻飛,袖有點點紅梅,傲然綻放。
箬蘭的埋怨喚回了蕭婧華的神志,“姓白的有什麽資格能讓我們郡主照看,陸大人真是昏了頭了。”
本該攔着她的箬竹一言不發。
顯然,她也為此惱怒。
“沒關系。”蕭婧華輕聲,“白姑娘是他的救命恩人,應該的。”
應該什麽應該。
箬蘭生氣。
這還沒定親呢,他陸埕的救命恩人和她家郡主有什麽關系?
憑什麽替他照看?
她現在對陸大人是越發不滿了。不僅有個從犄角旮旯裏冒出來的“紅顏知己”,流言蜚語傳得滿城都是,甚至怠慢她家郡主,多次令她傷心。
這樣下去,遲到會出大問題。
心裏腹诽着,箬蘭面上也是憤憤不平,但好歹沒把話說出口。
轉頭一瞅,箬竹向來溫和的臉已經冷了下來,便知她和自己不謀而合。
可能怎麽辦?
郡主對陸大人的情誼,她們這些在身邊伺候多年的最是清楚不過。
輕易丢不掉的。
“我去看看白姑娘。”
蕭婧華抿唇,擡步往裏走。
白素婉還未醒,蘭芳坐在床頭默默垂淚,不忘擦淨她額頭上的汗珠。
聽到腳步聲,她哭得更大聲了,“我家姑娘本就體弱,挨了這麽一刀,不知得養多久才能養回來,陸大人……”
話音陡然轉了個彎,尖銳中夾雜着不可置信,“你怎麽在這兒?!”
箬蘭滿肚子的氣,一聽她這語氣,當即怒道:“放肆!誰給你的膽子,敢對郡主不敬!”
蘭芳被吓住了。她之前敢在蕭婧華面前說那些話,那是因為知道背後有姑娘在。在她眼裏,她家姑娘冰雪聰明,就沒有不能做成的事。可姑娘在昏睡,只她一人獨木難支,根本不敢與蕭婧華抗衡。
猶豫兩息,蘭芳果斷跪下認錯,“奴婢知錯,還望郡主看在奴婢擔憂主子的份上,饒過奴婢這次。”
她垂着頭,肩膀瑟縮,從蕭婧華的角度,将她臉上的淚看得一清二楚。
“起來吧,你也是關心則亂。”蕭婧華将目光移向躺在床上的白素婉。
少女面色蒼白,唇瓣泛幹,雙眼緊閉。似是因為疼痛,眉頭緊緊縮着,看了便令人心疼。
蕭婧華問:“她怎麽樣?”
蘭芳抹掉臉上的淚,哽咽道:“大夫說,若是晚上不發熱,才算是徹底脫離了危險。”
蕭婧華颔首,似是想到什麽,對箬蘭道:“我記得庫房裏有不少參,你回去挑支品相好的,再取些燕窩鹿茸,一并給白姑娘送來。”
“郡主!”箬蘭不可置信。
郡主的東西,憑什麽給這個女人用!
“去吧。”蕭婧華不容拒絕道。
她雖不喜白素婉,但她好歹也是替陸埕受過。且看她能為人擋刀,想來也是個心地好的,一些藥材補品而已,她又不缺,給她又何妨?
心知自家郡主心意已決,箬蘭咬唇,“是。”
轉頭跺跺腳跑了。
蘭芳聽在耳裏,看着自家姑娘蒼白的臉,心頭泛酸。
有的人出身鐘鳴鼎食之家,把珍馐美馔當飯吃,說送就送。而她家姑娘長這麽大,別說吃了,連燕窩的味都沒聞過。
憑什麽?還不是憑投了個好胎。
真是氣人。
因此,當箬蘭回來時,蘭芳心安理得地把東西收下了,那副理所應當的模樣,氣得箬蘭險些罵人。
什麽人啊,郡主又不欠她!
蕭婧華在醫館裏待了半日。
整整一個下午,白素婉也不見醒。她又添了些銀錢,讓老大夫多看顧些,便帶着箬竹箬蘭回恭親王府。
今日這一遭,蕭婧華身心俱疲,本想用完膳便歇下。或許是回到家後精神松懈了,被忽略的痛猛地襲上心頭。
“嘶。”
她細眉一蹙,眼裏冒出淚花。
站在她身邊的箬竹眼尖,抓住蕭婧華的手。
幹淨整潔的指甲縫裏紮着木屑,隐隐含着血絲。
箬竹心疼道:“怪奴婢粗心,竟沒發現郡主受傷了。”
蕭婧華嬌氣怕痛,也不知她是如何忍了這麽久的。
箬竹忙用針小心地挑出木屑,抹了藥,用紗布将手指纏上。
忙活完,箬蘭也帶着晚膳回來了,見了蕭婧華的手,大驚失色道:“郡主怎麽了?”
蕭婧華搖頭,“無事。”
箬蘭觑了眼,見她神色淡淡,住了嘴,埋頭将膳食擺上。
箬竹低聲哄,“郡主,奴婢喂您。”
往日她若是生個小病身子疲軟,也有箬竹給她喂飯的情況。可一想起白日裏白素婉胸前的血,她咬牙道:“不用,小傷而已,已經不疼了。”
她流了那麽多血,為他去死都不怕。
她有什麽資格為點小傷興師動衆。
深吸一口氣,蕭婧華從榻上坐到桌前。
指甲縫裏還在隐隐作痛,她垂着頭,不讓人瞧見微紅的眼眶,捏着筷子,一口一口進食。
強撐着用完膳,蕭婧華便借口歇息,讓箬竹箬蘭退下。
可躺在床上,她怎麽也睡不着,腦海裏一會兒是陸埕滿身是血地抱着白素婉立在街上,一會兒是他們在醫館,一會兒又是白素婉面色蒼白,無聲無息地躺在榻上。
輾轉反側,直到半夜才睡着。
翌日辰時不到,蕭婧華便醒了。
做了一晚上光怪陸離的夢,她睜眼時眼裏還殘留着幾分迷蒙。
窗外熹光已現,朝霞鋪滿天空,缤紛瑰麗。鳥雀自雲梢驚掠,飛入樹蔭叢中,濺起無數草屑,随後撩開嗓子,亮出清脆悅耳鳴叫。
蕭婧華掀開帷幔起身,推開窗子。
清晨清爽的風迎面拂來,吹走因夢而生的複雜情緒。
箬竹警醒,聽見動靜進了屋,“郡主醒了怎的不叫奴婢。”
蕭婧華還在看天邊朝霞。
箬竹便沒打擾她,退出去吩咐侍女備水。
待錦霞散去,春栖院徹底醒來。侍女們四處走動,為主子備水、傳膳。
吃完一只水晶餃子,蕭婧華吩咐,“讓人備好馬車。”
箬竹問:“郡主要出門?”
蕭婧華點頭,“去看看白姑娘。”
“昨日不是已經看過了。”箬蘭聽到白素婉的名字便撇嘴,“又送了那麽多禮。”
還去看什麽看。
“陸埕讓我照看她,總不能只看一日吧?”
他本就忙碌,不能讓他分出心神擔心白素婉的傷勢。
就知道是因為陸大人。
箬蘭心中不平。
用完早膳後,蕭婧華便出門了。
到醫館時,裏頭正忙亂,她心裏一驚,抓住腳步匆匆的小藥童,疊聲問:“發生什麽事了,昨日送來的那位姑娘呢?”
小藥童手裏還拎着一包藥,忽然被人攔住,愣愣擡頭。
眼前的少女姿容出衆,嬌俏明豔,目光轉動間仿佛有光華流轉,流雲璃彩似琉璃。
他一時看呆了。
“問你話呢,發什麽愣?”
蕭婧華冷下臉。
小藥童猛地回神,小臉羞得發紅。認出是昨日來過的姑娘,急忙道:“受了刀傷的那姑娘昨個夜裏發熱了,傷口發……”
話音未落,蕭婧華已丢下他,慌忙往後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