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8章 第 18 章

“怎麽樣?”

陸埕沉聲問。

孟年抹了把臉,在賭坊待了整整五日,他現在馊得自己都嫌棄。

好在結果盡如人意。

想到這兒,孟年疲憊的面上浮現一抹欣喜笑容,“沒錯,就是這兒。”

陸埕面色一松。

“程遷那老匹夫,居然用賭坊洗錢。”孟年啐了一聲,“修堰的錢也貪,不怕折壽?”

陸埕不置一詞,“通知高将軍吧。”

孟年點頭,“我這就去。”

二人下樓結賬。

出了客棧,對面便是賭坊,門匾上“徐陽”二字龍飛鳳舞,邊框金光閃閃,富貴異常。門口守着兩個兇神惡煞、手持鐵棍的彪形大漢,裏頭狂笑痛哭交織,混亂瘋狂。

陸埕靜靜看過去。

淺黑色的瞳孔幹淨澄澈,水洗過一般,清淩淩的,似泛着冷光。

他淡淡收回視線,和孟年一道離去。

回去要經過一條巷子,兩側牆壁青苔斑駁,白斑東一塊西一塊,陳舊破敗。地上扔了幾個酒瓶,空中酒氣還未散去。

天色湛藍,白雲翻滾,安靜地聽不見鳥聲。

陸埕眉頭擰着,面色微變,低聲對孟年道:“快走。”

孟年感受到了什麽,雙臂肌肉暗暗鼓起,快步跟上。

還未走到巷口,一陣疾風掠過,有人擋住去路。

“想去哪兒?”說話的男人一身黑衣,肩上扛着一把刀,下半張臉被黑布蒙住,露出含煞的眼。

他将刀插/在身前,狠戾道:“敢來賭坊盯梢,你們兩個,今天哪也別想去。”

孟年臉色難看,“大人,你先走。”

陸埕點頭。

他不會武,留在這兒也是累贅,不如找機會離開搬救兵。

轉過身時,身後不知何時出現了兩個黑衣人,陰冷地盯着他,“去死吧。”

陸埕的心沉沉下墜。

黑衣人持刀朝他沖來,有道身影從牆上跳下,向天發出信號,随後拔劍與那黑衣人交戰。

是禁軍左衛将軍高賀放在他身邊的人。

沒等陸埕松口氣,又有兩個黑衣人從天而降。

僅憑孟年二人,根本擋不住五人合圍。

陸埕的臉色極為難看。

看來,程遷是鐵了心要他的命了。

狼狽躲避之際,陸埕在腦中不斷思索脫險的法子,正在這時,寒光冷冽,朝他劈砍而下。

孟年大驚失色,“大人!”

千鈞一發之際,有道身影朝他撲來。

兵器入體,猩紅血珠灑落如雨。

陸埕瞳孔驟縮。

……

在家待着也是煩悶,第二日,蕭婧華帶着箬竹箬蘭出去散心。

她買了不少東西,除了給自己首飾,有給父王的成衣,太子哥哥的發冠。至于皇伯父,最不缺好東西,就不用她操心了。

蕭婧華低頭凝着一支玉簪。

第一眼見它時,便覺它極襯陸埕。

可玉佩的事沒問清楚,她心裏還是有疙瘩。

猶豫許久,說不清什麽出于什麽心思,蕭婧華還是買了。

這一通下來,心裏暢快了不少。

再去殷姑的鋪子買些糕點,她便準備打道回府。

剛準備上馬車,前頭不知何故忽然傳出一聲尖叫。

“啊!有血,殺人了!”

蕭婧華下意識回頭。

渾身的血液在下一瞬凍結成冰。

長街上,行人面色惶恐,驚叫聲不斷,驚慌失措地朝兩側避開,生怕惹禍上身。

大路正中,陸埕素色長袍上血跡斑斑,一向梳得整潔端正的發髻松散開,碎發垂落,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

薄唇緊緊抿着,鼻翼至右下颌一道血痕落在白得無一絲血色的臉上,觸目驚心。

視線往下,少女毫無氣息般伏在他懷裏,面如金紙,雙眼緊閉,卷翹長睫沾了淚珠,透露出驚心動魄的美。白色長裙本該襯得她仙姿清麗,然胸口染了紅,血滴順着她垂落的指尖滴墜,在石板上開出一朵朵血花。

蕭婧華剎那失聲,腦海之中一片空白。

箬竹低聲喚道:“郡主,陸大人他……”

被這一聲“陸大人”喚醒,蕭婧華猛然回神。

指尖禁不住地戰栗,胸腔之內,心跳仿若擂鼓。前幾日的傷心埋怨散得一幹二淨,她滿心滿眼只有陸埕。

這麽多血,他是不是受傷了,傷哪兒了?

蕭婧華慌得手足無措,踉跄着迎了上去。

“陸埕!你……”

血腥之氣彌漫在空氣中,她立在原地,再不能語。

她看見,陸埕抱着懷中少女,面色緊繃焦急地從她身側走過。

仿佛未曾見到她。

又仿佛……他的眼裏,只有她。

那一瞬間,蕭婧華茫然若失。

低垂的眉眼觸及石板上綻放的血花,她宛如被刺到一般挪開視線,順着那一路怒放的血蓮,慢慢凝望陸埕的背影。

他出了意外,又有人受了傷,心裏指不定多慌張,沒看見她也能理解。

蕭婧華安慰自己。

咬了咬唇,她提着裙子,追了上去。

……

陸埕一路抱着懷中少女到了醫館。

“大夫,救人!”

埋頭搗藥的老大夫溫聲擡頭,霎時驚住了。

“這是怎麽弄的,這麽多血。”

陸埕罕見地露出急躁,咬牙催促,“廢話少說,救人!”

老大夫和陸埕也是熟人了,莫名其妙被他吼了一通,嘴角不高興地一撇,但念在他救人心切,還是把不滿咽了回去,放下手裏的杵頭起身。

瞧了眼那少女的傷,“哎”了一聲,忙道:“這麽重的傷,快把她抱進去。”

說着便掀開簾子讓路。

陸埕腳步一擡就要進去,懷裏昏迷的少女不知何時清醒了過來,染血小手放在他右臂上,輕輕一拉。

嗓音虛弱無力,“陸大人,素婉……有話對你說。”

陸埕腳步不停,“先給你治傷。”

“不,請大人讓我說完。”

白素婉堅持。

陸埕只好不動。

因失血過多,白素婉唇色蒼白,柳眉堆蹙,傷口源源不斷的疼痛令她話語艱難,但她仍一字一字緩慢道:“素婉雖出身商賈,但娘親自幼為我尋名師教導,也算識字知禮。可惜素婉福薄,娘親早早棄我而去,父親做了幾月孝夫慈父,終耐不住寂寞,迎了繼母進門。”

白素婉輕輕吸氣,忍痛道:“自那以後,素婉便沒了父母。大人不知,得知父親要将我賣掉時,我險些就要認命了。”

“可見繼母所出弟妹耀武揚威,我終究咽不下那口氣,帶着蘭芳私逃。”

“遇見大人,是一場意外。”白素婉仰頭看向陸埕,唇角輕輕上揚,笑容蒼白破碎,“卻也是素婉一生之幸。”

“大人似暮夜螢燈,令素婉覺得,這一生,并非孤寂凄涼,悲苦絕望。”

“為大人擋刀,素婉甘之如饴,便是死,也值得了。”

陸埕眉心堆起,“你還年輕,說什麽一生。我讓大夫給你治傷。”

白素婉搖頭,一點一點揪起陸埕臂上布料,輕聲道:“從離家起,素婉在這世上,猶如水上浮萍,無根無依。若是這次能挺過去,大人……”

慘白玉面浮現薄紅,滢滢眸光帶水,含着期待羞赧,白素婉一字一字,仿佛從肺腑中擠出來,氣息都帶着痛意,“大人,可否讓素婉在您身邊,尋一容身之處?”

本就因疼痛急速跳動的心髒此刻更是如同鼓聲,一下又一下在胸腔內震動。

白素婉緊張地盯着陸埕。

她知道,她沖動了。

可除了挾恩圖報,她別無他法。

陸埕是個責任心極重的人,只要應下,他會把她當成他的責任。

她會抓住這次機會,一點一點地占據他的心。

只要他應下。

胸口的疼痛一陣陣襲來,有血花綻開。白素婉疼得眼前發暈。

視線模糊,她看不清陸埕的表情,心慌意亂地揪緊他的衣衫,雙唇溢出痛苦呻/吟,“若是大人不願,便當……當素婉在胡說……”

良久,她聽見他暗啞的嗓音。

“好。”

白素婉終于放了心,徹底支撐不住,暈了過去。

“白姑娘!”

陸埕抱着她,匆匆進了裏間。

……

門外。

蕭婧華無力地軟倒下去。

那句“好”如同雷鳴,轟隆一聲在她頭頂炸裂開來,将她轟地失魂落魄,支離破碎。

又好似尖刀刺入心髒,攪動、翻轉,把她的心割得四分五裂,鮮血直流。

他應了她。

他怎麽能應了她?

他要背棄她,娶白素婉嗎?

“姑娘!”

有人自她身側飛奔而過,哭着撲進醫館。

緊接着,蕭婧華聽見箬竹驚慌的聲音,“郡主,您怎麽了?”

她怔怔擡頭,撫在門框上的手隐隐作痛,

蕭婧華收手。

保養完美的指甲斷裂,縫裏殘存着木屑,刺痛不已。

面上冰涼,她已淚流滿面。

箬竹箬蘭小心翼翼将她扶起,謹慎道:“陸大人傷得很重嗎?”

蕭婧華呆愣搖頭。

她聽見裏頭蘭芳在哭天喊地,丢了魂似的站在門口。

金烏西移,不知過了多久,有人風風火火跑來。

“郡主?”孟年震驚,“您怎麽在這兒?”

蕭婧華動了動僵硬的身子,聲音輕如鴻羽,“發生了何事?”

孟年苦悶地皺着眉,“今日眼看案子就要破了,沒想到突然鑽出一群刺客。大人不會武,險些受傷,白姑娘不知從什麽地方跑出來,替大人擋了一刀。幸好禁軍及時趕到,否則別說白姑娘,大人說不準也難逃一劫。”

蕭婧華靜靜聽着,腦中只有兩個念頭。

一是幸好他沒受傷。

二是,好巧。

連她都不知曉陸埕的行蹤,白素婉是怎麽巧合地遇見他被刺殺,并巧合地替他擋了一刀?

只有兩種解釋。

白素婉與刺客是一夥的,故意做了這一局演給陸埕看。

可她身上的傷不作假,且白素婉一個離家出走的弱女子,從哪兒找來窮兇極惡的殺手?

她若有這能耐,怎麽能被繼母這般欺辱?

蕭婧華不願惡意揣測一名弱女子,想要另外一種可能,她心口窒住,面色空白。

除非,陸埕主動告知她自己的行蹤,她才能找上去,才能适時撲上去為他擋刀。

這個念頭如同魔咒,一遍一遍在她腦海中盤旋。

蕭婧華知道,自己不該在這兒瞎猜,可她控制不住。

一想到她在陸府和工部門口等了三日都見不到陸埕的面,白素婉卻能輕松找到他,一顆心就仿佛在火裏滾過,沸水裏燙過,痛苦煎熬。

恍惚間聽見孟年在念叨,“也不知道白姑娘怎麽樣了,一刀下去,那血沒完沒了地流,險些沒把我吓死。”

蕭婧華怔忪回神。

孟年站在她身側,目光擔憂地望向醫館裏間,長嘆一聲,“希望她盡快脫險。”

不然他家大人這人情,欠得可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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