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讓吳不知好一陣子說不上話。那時他僅僅猜到林深生了氣,換作是他自己也生氣,卻始終沒有弄清楚林深為何生氣。

吳不知不禁想,眼前這個人看着吊兒郎當,實質上又是怎樣的一個人呢?他到底經歷了什麽才會讓他忽略被踢屁股的悲憤,而更在意孤立無援的難受?

“看什麽看,我知道小爺我長得好看,但也用着看這麽久嘛。”吳不知盯着林深失了神,被他吼了句。

“你?好看?”吳不知心裏冷笑,剛覺得他這個人有深度,只一句話又讓人打消了念頭。

“我不過在數你臉上多少顆痣罷了。”吳不知敷衍他。

“那你倒說說你數了多少顆痣?”

“滿臉麻子怎麽數得清楚。”吳不知胡說八道。

“我哪有滿臉麻子?”

“自己什麽樣自己心裏還沒點數嗎?”

“你,你這是嫉妒!”林深說。

“……”

兩人一路吵吵鬧鬧,走到一條燈火通明的大街。這條街與別處不同,全是大大小小的酒樓商鋪,修得高端大氣,就連挂廊下的燈都典雅別致。

酒樓門前站着花枝招展的姑娘,來來往往都是人,隐隐約約有嬉笑怒罵的聲音。

“那是什麽地方?”林深問。他沒來過,覺得好奇,心想:“莊宣的民風是越來越開放了,酒樓花樣百出,為了攬客不惜讓姑娘們接待。”

“一會兒吃飯的地方。”吳不知答。

吃飯的地方?林深不相信,吳不知摳門的程度他可是親自領教過,能請他在街邊吃碗面就謝天謝地了,怎麽可能來怎麽奢華的地方。

越走越近,姑娘看得愈加清晰。

一張張臉糊滿了脂粉,慘白瘆人,嘴唇是鮮紅的兩片,如同剛吸了鮮血。更加離譜的是,穿着打扮那叫一個暴露,露出白花花的胸脯和大腿。

“吳不知,這到底是什麽地方?”林深再不願向前走一步,一張臉更是漲得通紅。

吳不知納悶了,剛剛還不要臉的還誇自己好看,現在不就是瞧見了姑娘嗎?用得着這麽羞澀?

林深扭頭,一臉看不下去的樣子。

吳不知朝周圍的姑娘使個眼色。四五個穿得甚是涼快的女人把林深團團圍住,膽子大點的更是直接挽了他的胳膊,在他胸膛上摸一把,嬌嗔道:“公子可是第一回來,奴家還是頭一朝見到這麽俊的公子呢,今晚就別走了,定把公子伺候好了。”

林深面色鐵青,推了幾把,這些女人就像黏他身上似的,根本推不開。他結結巴巴對吳不知說:“不……不是說好來吃飯的嗎?怎……怎麽來這兒了?”

吳不知熟練的攬了個女人的腰朝裏面走,說:“既然來了牡丹閣自然就是來消遣的,姑娘們可要好生伺候着林公子。”

他就不信了,男人嘛不都這樣,找兩個姑娘抱上一抱,多大的氣都能消了。

林深看着吳不知遠去的背影,自己又手足無措的被這些塗脂抹粉的女人強推着走,心裏拔涼拔涼的,一陣恐慌,大聲沖他喊道:“吳不知!你是不是要把我給賣了!”

☆、逛窯子喝花酒

“賣?”吳不知心裏輕哼一聲,“這麽大個人了能賣到哪去?真是,好心好意請他吃頓好的居然當初驢肝肺!”

林深被這群女的推攘着走,望着吳不知恣意快活的背影,一種叫絕望的情愫在心裏泛濫,不禁聲嘶力竭的喊一句:“吳不知這飯咱不吃了成嗎?”

“不吃哪行呢,”吳不知回頭,沖着他不失禮貌的笑,“我還等着跟你前塵往事一筆勾銷呢。哦,林深你是不是怕我付不起錢啊,這個你完全不用擔心,我可是做好了把家底掏空的準備。”

不知是不是因為身處花叢中,吳不知整個人都飄起來,說話也飄起來,他的家底不就是前些日子林深給他的那些錢嗎。

牡丹閣地處繁華,外觀華麗大氣上檔次,可單單聽這個名字就覺得不是什麽正經地方,還有這些個如狼似虎的女人,像沒見過男人似的,行為舉止毫不檢點。

林深嫌惡的揮開又摸上他胸膛的手,好言好語試着跟吳不知商量:“換個地方随便吃點就行,用不着鋪張浪費,我也不想掏空你的家底。”

“既是賠禮道歉總歸得拿點誠意,”吳不知一本正經的說,“放心這次絕不會虧待你,金玉城裏不是有句話說‘白天吃飯醉霄樓,晚上吃飯牡丹閣’嗎,今晚你就不要想着為我省錢,在牡丹閣裏要吃什麽盡管點什麽。”

“醉霄樓我倒是聽過,可這牡丹閣倒是第一次聽說。”林深讪讪,他回金玉城的時間并不長。

“你沒來過?”吳不知驚訝,停下來等他。

林深點頭。

“這條街你都沒來過?”

林深再次點頭。

“春天裏”可是達官貴人富家子弟聚集之地,金玉城裏數一數二的熱鬧。林深一個大老爺們,沒流連忘返算好的了,從沒來過誰信啊。

吳不知拍拍他的胸膛,笑着搖頭,“兄弟啊,大家都是男人,心裏都明白,這點事不用藏着掖着。”

林深一臉茫然,根本不曉得吳不知在說些什麽,稀裏糊塗的跟着他進到牡丹閣裏。

剛進屋,一股濃烈的脂粉味撲鼻而來,林深被嗆到,咳嗽兩聲,捂着鼻子看周圍的環境。

牡丹閣外部裝潢大氣,裏面更是典雅別致。淺紫色的帳幔營造一種浪漫的氛圍,珠簾晃動,燈火搖曳,人影綽綽……

正對過去一桌客人,腸肥腦滿的老大叔一邊灌小姑娘的酒,一邊在她穿得甚為涼快的身體上摸來摸去,滿是脂肪的面頰上堆砌着毫不掩飾的欲望,而姑娘臉上是虛情假意的奉承,一雙眸子冰冷得沒有半分溫度。

旁邊一桌,是個鑲着金牙的年輕公子,面容憔悴,尖嘴猴腮,臉頰深深凹陷進去,張嘴就露出滿口的大黃牙。他的雙眼空洞無神,像被吸幹了精氣,手上拿着一疊銀票,張揚的抖動着,周圍聚集了一大幫女的,争先恐後搶他手裏的錢,被脂粉塗得慘白的面部那叫一個猙獰。

……

什麽牡丹閣,不過就是煙花巷柳之地!

林深明白過來,“晚上吃飯牡丹閣”,其實就是來嫖的。他恨恨的瞪吳不知一眼,他怎麽可以帶他來這種地方啊!他怎麽可以把他跟那些好色之徒混為一談!

正打算推開眼前圍着他轉的莺莺燕燕拂袖而去,一個年齡稍大的女子,搖着團扇,扭動着肥碩的腰肢朝着他們走過來。

“二位公子是要叫哪位姑娘伺候啊?”她一開口,臉上的脂粉簌簌掉下來,粗略估計怕是有二兩。

“不用叫哪位姑娘,我有事先走了。”林深搶先吳不知回答。

“公子剛來就要走?”老鸨奇怪,“可是牡丹閣哪裏招待不周?”

林深老老實實交代,“倒不是招待不周,只是不喜歡這個地方罷了。”

“不喜歡這個地方?”老鸨掩面譏笑,堆起一臉的褶子,“不喜歡這個地方的男人啊只有兩種,一種是沒有錢的,另一種是不行的。看公子穿着打扮不像是第一種,不曉得公子可是第二種呢?”

圍着林深的女子掩面笑起來。

“看公子長得這麽俊,就算是第二種我也不嫌棄。”一個穿紫色紗衣的女子說着往林深的胸膛上靠。

大夥兒笑她,“泠娘你就是這麽花癡。”

“別說泠娘了,就算公子兩種人都占盡了我也樂意。”另一個女子說。

“……”

不得不佩服青樓女子“見多識廣”,這種話豪放的話在大庭廣下也敢衆脫口而出,連吳不知這個常年混跡街頭的小混混都聽不下去,更不用說林深了,他的臉色早已難看到極點,關鍵是這種狀況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為避免這群女的再說出什麽匪夷所思的話,吳不知搶先一步對老鸨說:“媽媽就別再磨磨唧唧了,先領我們去廂房,再找兩個水靈的姑娘來唱曲兒。”

“好,這就去辦。”老鸨看一眼林深,袖子一揮,繼續扭動着肥碩的腰肢,走了。

廂房在二樓,比起剛剛烏煙瘴氣的大廳要好上許多,不過關上門還是能隐約聽見吵鬧聲。

整個房間依然采用淡紫色的帳幔,清新雅致,燈火照耀着晃動的珠簾,斑斑駁駁的影子落在地上,這要不是個風月場所,倒還挺有格調的。

林深黑着臉獨自一人喝悶酒,陪着他上來的女人站在一旁,看着他的臉色不敢靠近。隔了一會兒,那位叫泠娘的女子鼓起勇氣主動上前一步,拿了酒壺給他斟了一杯,“公子少喝點,傷身體。”聲音溫順甜膩,齁得死人。

林深轉頭看她,她撲閃着睫毛露出自以為天真動人的笑。不曾想林深冷笑一聲,并不喝泠娘斟的酒,自己奪過酒壺猛的灌自己一口。

一衆女子面面相觑,倒是第一次遇見這種來牡丹閣只顧黑臉喝悶酒的客人,不過客人長得好看,即使在一旁幹站着,她們也不願意走開。

而與林深相對而坐的吳不知卻恰恰相反,左擁右抱好不快活,一個姑娘喂水果,一個姑娘喂酒菜。

林深猛灌自己幾大口酒,酒意微微上頭,見此不由得挑眉,問:“你經常來這兒?”

“哪能啊,你覺得我像是有錢經常來這兒消遣的人嗎?不過就來了三五次,這次還是托你的福。”吳不知笑着說完,就着姑娘的手飲完那杯酒。

他話裏話外都透露着不是他不想常來是他沒錢,若不是錢的問題他可是巴不得天天來這兒飲酒作樂。林深心裏不舒服得很,惡狠狠的瞪着那個喂吳不知酒的姑娘,眼神簡直要把人生吞活剝。

姑娘拿着杯子的手瞬時僵住,驚恐的看着林深,與林深眼神相交又讪讪的笑了下,起身給他斟一杯酒,道:“公子請喝酒。”

語氣恭敬動作順暢态度謙卑倒是挑不出一絲錯處,誰知林深卻不領情,廣袖一揮,“啪嗒”一聲酒杯落地摔了個粉碎,酒水在地上灑出一朵妖冶的牡丹花。

女子驚恐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吳不知也站起身來問:“林深,你怎麽了?”

“我怎麽了?哼,你幹脆利落的答應我請我吃飯,結果把我弄到這麽個烏煙瘴氣的地方,還好意思問我怎麽了?吳不知,我看你就是誠心想整我根不是要賠禮的。”

“我,我我……”吳不知不知道該說什麽,他的确是好心好意來道歉的啊。

“你你你,你什麽啊,無話可說了吧,”林深拿過一旁的酒壺,憤怒的擲在吳不知面前,“花酒你就自個兒留着喝吧。”

衆女子吓得不敢說話,斟酒的那位還小聲啜泣起來。

吳不知現在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頭腦,話說男人不該喜歡青樓嗎?為何林深現在這麽氣憤。牡丹閣的姑娘可是遠近聞名的漂亮,也沒有哪裏照顧不周啊,到底哪裏出了錯嘛。

“铮——”琴聲不合時宜的在安靜的屋子裏響起。

衆人皆向帳幔後望去,隐隐約約看出淺紫色的輕紗後黑發如瀑,眉眼如畫,绛唇不點自紅,膚若凝雪,柔如無骨。

琴聲優雅,宛如潺潺流水從山間流出,彙聚成溪,叮叮當當,婉轉動聽。

緊張的氣氛因着琴聲緩和了些,誰都沒有再說話,靜靜的聽着。

過了陣,一曲終了,大家還沉浸在繞梁餘音中,林深已經上前撩開帳幔。彈琴的姑娘露出了臉,一個剪影就已魅惑衆生,真容更是美得不可方物。

吳不知看得不由深吸一口氣,他從前從來不信傾國傾城這個詞,世間哪會有女子漂亮到這般另人丢城棄池的,可如今見到眼前人才知道自己狹隘了。

而林深臉上卻沒有震驚,他的表情很古怪,更多的像是探尋疑惑。

女子落落大方的走出來,顧盼生姿,步步生蓮。她向衆人欠了欠身,算是問候。

“你是誰?”林深濃頭緊鎖。

她不卑不亢的答:“小女子姜瑟,見過公子。”

☆、長得跟牛魔王轉世似的

雨後天晴,晴久了又開始熱起來。初秋就是這樣,反複無常,早晚天涼,中午更是曬得人肉疼。

然而一天當中最熱的時候是未時。

吳不知此時不着急回家,領着阿水在金玉城的大街小巷晃蕩着,可暑熱難耐,晃久了便口幹舌燥,于是他倆躲進猴子做工的茶館裏聽書吃茶。

最近猴子和冬瓜運氣都還不錯,各自找到份靠譜的差事。

猴子在一家茶館當店小二,他聰明機警處事圓滑,很會招攬客人。

冬瓜去了米鋪子當夥計,他天生力氣大,一次抗兩袋糧食不在話下,況且米鋪子還管飯,算是解決了冬瓜最讓人頭疼的問題。

茶館生意在未時最為紅火。

吃罷午飯,精神尚頭足不想趁着晌午小憩的人,便三三兩兩的聚到茶館裏,喝上盅涼茶,聽說書先生巴拉巴拉談天說地唾沫橫飛。

屋子裏人滿為患,吳不知和阿水好不容易擠到角落尋了兩個位置。

猴子眼尖的看到他們,熱情的上了兩盅茶,一碟瓜子和一碟鹽酥花生。

午後時光,剝着瓜子聽着話本子,夏蟬在窗外自顧自叫得熱鬧,穿堂風時不時撩起幾縷鬓發,多麽惬意的美好時光啊。

說書先生是個三四十歲的中年男子,留兩片俏皮的八字須,胡須随着說話一翹一翹,滑稽可愛。他愛穿灰色和黑色的長衫,尤其是夏天,把外袍一脫,露出胸膛沾了油漬的衣裳,顯得格外随性灑脫。

他喜歡講些泛着愛情酸澀味的故事,例如白面書生愛上千面狐貍精,又或者巾帼将軍跟舞伎愛恨別離……說了這麽些年,說來說去也就那些,可他每次說的故事都不一樣,要麽狐貍精變成了蜘蛛精,要麽舞伎變成了歌姬。

說書先生說故事從來不講求根據,單靠一個“編”字,情節就跌宕得足夠讓在座聽衆流連。

不曉得為何,今兒個倒是個例外,他竟講起了當今的十三皇子李雲湛。

傳言李雲湛不得皇帝喜愛,十二歲就被派去邊關平亂,此後一直鎮守邊關沒回過皇城,到如今已是第六個年頭。

李雲湛雖不得寵,但在莊宣王朝卻是個響當當的人物,被莊宣百姓譽為“戰神”。

戍邊六年裏,他跟敵國共計打了大大小小四十六場仗,次次大獲全勝,無一例外。最為出名的當數雲壁之戰,那場仗打得才叫一個昏天黑地慘不忍睹,敵國侵舉國之力攻打雲壁彈丸之地。援軍遲遲不到,李雲湛率領不到三萬的兵馬與二十萬大軍對抗,石頭砸雞蛋雞蛋必碎無疑。

可是誰都沒有料到,必輸無疑的李雲湛硬是憑借着三萬兵馬擊敗了敵國二十萬大軍。那場仗死屍遍地血流成河,李雲湛從屍堆裏爬出來,成為戰場上那抹最妖冶的紅,一手舉軍旗,一手拼盡全力擲出長槍,長槍呼嘯着穿過黑壓壓的士兵,正中敵軍首領的心髒。

敵軍首領身亡,士兵方寸大亂,潰不成軍,于是莊宣勝。

雖然勝了,但那場仗打得多麽不容易,恐怕只有李雲湛和留在戰場上的屍骸知道。從那之後,李雲湛便又多了個“地獄神”的稱號。他是從地獄裏爬出來鬼神,他是令敵人聞風喪膽的不敗之神。

茶館裏除了說書先生抑揚頓挫的聲音,再無別的人語聲,大家都全神貫注的聽着李雲湛的豐功偉績。就連一向沒耐心的吳不知也聽得聚精會神,一邊嗑着瓜子一邊想,這李雲湛到底是個怎麽樣的人啊?平時是聽過關于他的一些傳言,但這是第一次這麽全面的了解,說書先生把雲壁之戰描述得恢宏大氣,雖然不知道哪些是添油加醋的。

正當吳不知想象着李雲湛的模樣,就聽見前面兩個姑娘竊竊私語,雖是竊竊私語,但坐得太近,也讓吳不知聽了個大概。

“你說這十三皇子長什麽樣啊?”一個女子面露嬌羞,問得含蓄。

凡是女子,心裏多少有個英雄夢,既然李雲湛又是這麽個保家衛國的巾帼大英雄,自然想多了解他一些。

另一個女子不緊不慢的剝了粒瓜子放嘴裏,一邊嚼一邊說:“你別幻想着他有多麽英俊潇灑風流倜傥,小心見着了吓死了。”

“這話怎麽說?”

“我聽說啊,十三皇子其貌不揚醜陋無比,不然這麽個能幹的兒子怎麽不得皇帝老子的喜愛,還要打發到雲壁那個苦寒地守着。”

說得是有幾分道理,但那女子将信将疑。

吳不知也不信,畢竟心裏剛剛升起的英雄夢被三言兩語澆熄實在顯得廉價,無論如何也要掙紮一下。

而那個女的似不說服對方就不死心,又繼續勸說:“我三叔公是給宮裏供給蔬菜的,幾年前見過十三皇子一面,那真真是長得醜,整個人黑得跟煤炭一樣,一雙眼睛大得像銅鈴,鼻孔朝天,活脫脫的牛魔王轉世。而且我還聽說雲壁一帶更是用十三皇子的畫像作門神,驅鬼辟邪很是有用。”

“當真有這回事?”

“此話還有假,要是你不信自可去雲壁看看。”

吳不知聽見內心的某個東西破碎的聲音,但他想,如果見不到十三皇子本人,那還是找個時間去雲壁看看比較妥當。這幾年莊宣實在太安定了,百姓們茶餘飯後的談資編得是越來越不靠譜了。

說書先生剛剛講完李雲湛的生平,還沒有談起他的花邊情史,停下來喝了口茶,正端起袖子,準備扯開嗓子繼續說下去,一陣嘈雜的吵嚷聲從窗戶外傳進來,他皺起眉頭望過去,三五成群的人朝着一個方向前進,而那個方向飄起陣陣黑煙。

在座的人當然也看到了,議論起來:

“着火了嗎?哪兒着火了啊?”

“走,咱們看看去?”

“看那個方向像是春天裏。”

“……”

于是聽衆們轉移陣地,說書先生一個人呆在原地,他“诶”了幾聲留客留不住,氣得叉腰站在路中間,小胡子一翹一翹的。

這樣的熱鬧,吳不知怎麽會不湊?跟着人群撒腿就跑,連阿水都不要了。

着火的地方是春天裏的牡丹閣,吳不知前幾天才跟林深去那裏鬼混了。不過,說起林深,那還真是讓人猜不透。剛開始在牡丹閣裏還拘束着裝得正人君子的樣子,後來見着姜瑟這個絕色美人就動了心思,還以為他把持不住要對美人做點什麽,結果就聽了曲琴音,問了問名字,轉身走了……吳不知也是無語得很,追他追不上,喚他好幾聲也不答應。

想着應該不是自己哪裏得罪他了,吳不知才放心下來。

春天裏整條街都被官兵包圍了,官兵帶了刀,看客們不敢前進,只能挨挨擠擠的湊在四周。

“到底怎麽回事啊?難道官府放火燒了牡丹閣不成?”吳不知好奇得很,向周圍的人打聽。

“燒了牡丹閣是為民除害,把春天裏整條街燒了才叫好呢。”旁邊的一位婦人義憤填膺的說。看來她是深受這些風月場所荼毒。

“無知婦人,知道春天裏這條街盤根錯節多少勢力嗎?這些妓院哪能說燒就燒?他十三皇子再有能耐也不敢随心所欲。”一個看起來有點學問的大叔說。

“十三皇子不是在雲壁嗎?怎麽回來了?”吳不知一聽到十三皇子就激動了,他倒要看看他是不是像傳言的那樣奇醜無比。

李雲湛奉旨秘密回金玉城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他本來不打算這麽早就公開露面的,只是這件事對他來說非同小可。

離開六年,從十二歲到如今,成長時期最重要的歲月陪伴他的都是風沙和鮮血,他對人情世故知之甚少。再次回到繁榮地域,對一切都很好奇,更是第一次接觸到煙花巷柳之地,原來世間還有地方比邊疆更加冷漠,并且肮髒。

所以他親自帶兵銷毀了春天裏所有被迫成為娼妓的姑娘的賣身契,還給她們自由。而那些心甘情願以此為生的人也随她們去。

春天裏鬼哭狼嚎,都是各家老鸨的哭喊聲,那些被迫成為娼妓的姑娘大多數标致又水靈,有些甚至是院裏的頭牌,李雲湛此舉難免斷了她們的財路。

可是牡丹閣為什麽會起火呢?

誰都不清楚。有些說是十三皇子殺雞儆猴放的火,有些說是老鸨反抗放的火,還有些說是某個人老珠黃的姑娘的放的火。

吳不知現在倒不關心牡丹閣起火的事情,他只想看看傳聞裏如同牛魔王轉世的十三皇子長什麽樣子。

他伸長脖子,推攘着前面的人想湊近一點,可又被官兵橫着的刀鞘推回來。

在人群裏等了一陣,只見一個身穿黑衣的公子抱着一名女子從着火的牡丹閣裏出來,一衆士兵見他出來,也跟着圍上去。他步履匆匆,向着背離吳不知的方向遠去。

此人十有八九是李雲湛了,只是距離太遠,吳不知看不清他的長相,只是他的膚色沒有傳聞中那麽黑。而他逐漸遠去的背影,讓吳不知産生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跟着我哪都不許去

自從牡丹亭一別,雖不知道林深為何又面無表情的不告而別,但看他的反應,應該不是生吳不知的氣。

有時候他倆在街頭遇見,互相吐槽對方一陣,後又勾肩搭背哥倆好的去喝酒。

既然是跟林深一起喝酒,吳不知當然要挑金玉城最好的地方。

金玉城最好的酒樓是醉霄樓,不過也是最貴的。

吳不知偶爾會領着阿水去吃飯,但從來都是撿着最便宜的菜點。酒樓裏的招牌菜脆皮鴨和糖醋魚可謂天價,他舍不得掏銀子,只能看着別桌聞着香氣留着口水望塵莫及。

可是跟着林深這個土財主就不一樣了。

上回去牡丹閣吳不知可是掏空老本請他喝花酒,這回肯定得是林深付錢了。

可要狠狠宰他一頓,吳不知想。

他終于能夠借着點菜的機會狐假虎威,在店小二面前揚眉吐氣一回了。不用琢磨吃什麽,不用在意味道如何,直接趾高氣揚吩咐句,把你們店的招牌菜每道都上一份,得到的是小二掉頭哈腰的應承。

林深從不搭理瑣碎,反正他不挑食,吳不知點什麽他都随便。

醉霄樓的酒也是人間極品,金玉城內一杯難求。其實并不是酒有多難買,只是太貴罷了。

最有名酒的當數流霞醉,揭蓋香氣撲鼻,有天上的雲霞都為之駐足一說,入口回甘,味道醇厚。

不過是林土豪付錢,吳不知自然要叫一壺嘗嘗。

他酒量不好,又愛貪杯,幾杯下肚,腦子開始不清醒,稀裏糊塗提起了幾天前牡丹閣被燒的事情。

他拍着林深的肩膀,沉痛哀嘆了好幾口氣,說:“牡丹閣那麽多姑娘你看不上,單單相中了姜瑟,我承認她長得好看,可是你那天明明就看中了為什麽就不向老鸨贖了她,反正你也不差這幾個錢。”

林深自顧自的轉着手裏的酒杯,臉上看不出喜怒。

吳不知繼續叨叨:“現在倒好了,牡丹閣被燒了大半,就連姜瑟也被李雲湛那個厮給抱走了。”

林深心裏咯噔一下,轉動的杯子脫手摔到桌子上,“你怎麽知道的?”他挑眉問。

“我當然是看到的啊。”吳不知飲了杯久,回答說。

他的眉頭鎖得更緊了,像是天都塌了 ,正準備開口,卻聽到吳不知說:“只是看到了李雲湛的背影,沒看清楚他人,但我敢肯定的是,被抱走的絕對是姜瑟。林深你可得加把勁把姜瑟搶回來啊,雖說李雲湛是皇子,你只是個財主,但是有錢能使鬼推磨,你若願意為了那姑娘善盡家財,或許還能博得一線希望。況且大家都說李雲湛生得醜陋,姜瑟那樣一個傾國傾城的美人可不能被他糟蹋了。”

“哦。”林深風輕雲淡的哦了聲,濃眉不自覺的舒展開來。他拾起桌上的酒杯給自己斟滿,慢悠悠的飲下去。心裏疑惑,他什麽時候說自己是個財主了?

“哦?你就這麽哦一聲算了,看上的姑娘都到別的男人懷裏了,你居然不着急?”吳不知狗拿耗子多管閑事的吼林深。

“誰說我……”林深正說着話,小二又熱情洋溢的端了托盤來上菜。油焖大蝦、糖醋魚、脆皮鴨……幾個招牌菜沒有一個素的。

吳不知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端上來的大魚大肉裏,他被香氣勾了魂,哪還顧得了林深,他愛怎麽樣就怎麽樣吧。

吳不知風雲殘卷,林深慢條斯理,兩人形成鮮明對比。

可看着吳不知大吃特吃毫不顧忌形象的樣子,林深眼睛笑得眯成一條縫。他喝着流霞醉,偶爾動一兩筷子菜,似乎對面那張愉悅又滿足的臉才是他最好的下酒菜。

只不過現在的他自己都不完全清楚,眼睛裏的笑意到底包含了哪些說不清道不明情愫。

酒足飯飽已是黃昏。

溫度相較于中午涼快了很多,兩人走在金玉城的街上,落日餘晖将影子拉得老長,印在路面上形成一高一矮的黑色陰影。

路邊的小販已經陸陸續續開始準備夜市,林深看向身邊人,他的腦袋剛及自己的肩膀,瘦瘦小小的一只,不知為何,心裏竟格外甜蜜。

如果時間能夠一直停留在這裏,如果這條街道遙無盡頭,如果他們要抛卻凡俗,才能一直這樣走下去……林深的心裏好像并不排斥這個如果。

可是世間沒有如果,也沒有永遠。

黃昏更是短暫,天色漸漸暗淡,不一會兒太陽就要沉入西邊的山坡,黑夜即将來臨。

林深還不想分開,提議送吳不知回家。

吳不知吓了一跳,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急急忙忙說了句我倆肯定不順路,不等林深答話,逃一樣的跑了。

林深無奈,只得作罷,沖着他漸行漸遠的背影吼了句:明天我們也要見面啊!

其實林深早就知道吳不知并非吳不知,不過他有意隐瞞又何必硬要拆穿。

有時候謊言不代表欺瞞,對自己或者他人而言,更可能是一種保護。

往後的幾日,兩人都有碰面。不知道是處心積慮還是陰差陽錯,有時候是在大街上,有時候是在破廟裏。

兩人喝茶聽戲,聽說書先生講些郎情妾意的故事,又在底下偷偷笑話他沾了油漬的衣衫和一翹一翹的胡須。

有時打馬于荒郊,縱情馳騁,呼嘯的風刮在臉上,疼痛又快樂。興致來了還會賽馬一場,吳不知跑不贏,故意拉遠距離等林深擔心而回頭找他。

有時他倆在金玉城裏就能晃蕩一下午,逛沿街的各大鋪子。吳不知看上某個物件,林深會随手買給他,一把做工精美的匕首,或是一支有趣的糖人。只是吸取了頭一回的教訓,吳不知再不敢帶林深去“春天裏”了。

秋天是收獲的季節,除了收獲農作物,也是動物長得最為肥美的時候。

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天空又藍又高,幾片白棉花一樣的雲朵悠閑的漂浮在上面,吳不知坐在荒草地上,百無聊賴的打了個哈欠。

他的背後是上回偷雞翻過的西山。西山植被豐茂,因為季節的原因整座山變得淺黃淺黃的。

林深整個人懶懶的躺在吳不知旁邊的草地上,撿了片黃葉遮着眼睛假寐。

“林深,”吳不知拿腳踢了踢他,“今兒下午咱們幹嘛呀。”

“你說幹嘛就幹嘛。”可能因為半睡半醒的狀态,林深的聲音顯得格外溫柔。

“好吧。”吳不知撇撇嘴。

潛移默化中,吳不知覺得他和林深組成了一種奇怪的搭檔,他帶着林深玩,林深負責掏錢。

可是今天又該怎麽打發時間呢?話本子聽得七七八八,大街小巷也逛得差不多了。既然是出點子的人,總該要有新意才對得起掏錢的人。

吳不知站起來伸個懶腰,哈欠打到一半,看見西山茂密的林子,突然心生一計。偷雞是再不可能的,先不說自己想不想去,林深也絕對不會同意。

山腳下的雞是有主人的,但山上的兔子山羊卻不是啊。于是,吳不知又踢了踢林深,說:“咱們去打獵吧,獵些野味給孩子們改善夥食,怎麽樣?”

林深抖落覆在眼睛上的葉子,眯着眼睛,眉毛鼻子皺成一團,問:“你會打獵嗎?”

吳不知說:“哼,你少瞧不起人,我雖沒有打過獵,但是我的箭術還算過得去,再說了打獵是看運氣,又不是看能力。”

林深的眼睛漸漸适應了光線,從草地上爬起來,拍拍衣裳上的泥土,挑着眉毛,看着吳不知壞笑,“好啊,那我們就來比比,看是你的運氣好,還是我的能力強。”

吳不知:“比就比啊。不過,既然是比試就該有點賭注。”

吳不知覺得這場比試自己不一定會輸,林深武功是好,但是自己也是從小被哥哥父親逼着練箭的。他拿得出手的就兩樣,一是箭術,二是跑路。

林深亦是自信滿滿道:“賭什麽,你說。”

吳不知:“誰輸了誰就答應對方一個要求。”

林深嘴角噙笑,道:“沒問題。”林深覺得這場比試不論輸贏對他來說怎麽都不吃虧,一來他好奇吳不知會提什麽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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