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 12

李青蘿雖然從段譽口中知道了,他的武功來自石洞玉像,但對于逍遙派的底細和自己母親的事,她并未透露,在她看來,逍遙派的事情還是要姑姑做主,加上段譽随後莽牯朱蛤的毒性在內力中流竄發作,引來了保定帝,她就更不好說什麽了。

段譽不清楚,王語嫣卻知道其中故事,聽段譽說什麽“石洞”、“玉像”,明白了過來,一邊往莊內走,一邊解釋道:“那難怪了,段公子所見的玉像,乃是我外祖父為外祖母所刻,姥姥和我娘也常說,我生得像極了我外祖母,可惜她老人家已經過世多年了。”

段譽聽說那玉像所刻的人已經去世,一時間失魂落魄,王語嫣見他難過至此,驚訝之餘,又有些惆悵,她自己從未見過李秋水,也對這個改嫁的外祖母沒有什麽感情,沒想到這素昧平生的書生,倒是因為一尊玉像,對她有些真情在。

她卻不知,當年李秋水就是為了這尊玉像和無崖子鬧翻,若李秋水本人在此,知道自己的傳人又是為這玉像而傷懷,只怕要大為惱火。

至于這玉像所刻的乃是李秋水的小妹,而不是李秋水這件事,天底下也只有顧绛才清楚了,就是無崖子自己都從未想過這種可能,還讓虛竹拿着畫像去找李秋水學武。

顧绛無心在這些事裏攪合,他回到姑蘇,心知鸠摩智會仗着武功高強,偷入慕容家的還施水閣,直到武功有成才離開,眼下必然還在燕子塢中,他多年未曾與人動手,如今的江湖除了那還在少林寺掃地的和尚,沒有人是他一合之敵,靈鹫宮中也人人武藝不俗,能夠解決遇到的事情。

無其想,竟然還有人硬頂着撞到他的手裏,不去收拾他一頓,實在說不過去。

鸠摩智在吐蕃已是第一高手,原著中,大輪明王出了雪山後,先在天龍寺撞上段譽,又在少林寺撞上虛竹,等到帶着吐蕃王子去西夏求親,再一次撞上虛竹,最後還在枯井下撞上段譽。

真是在這倆逍遙派傳人手裏來回碰壁,簡直就是和逍遙派八字不合。

如今更是直接被顧绛記了一筆,眼看就要被一路攆回吐蕃去,結果就在顧绛回到姑蘇的前一天,鸠摩智就因為偷入太湖山莊翻看李青蘿的《小無相功》,而被王語嫣當場抓住。

“小姐的武功精妙,得您親傳,當然不是外面人能比的,但她畢竟才十七歲,平日裏又以打理事務、讀書養花為主,極少與人動手,所以沒能抓住那番僧,一路追着他出了山莊。”山莊裏的管事說完王語嫣的去向,又添了一句,“對了,那位燕子塢婢女帶來的客人,也追着跑了出去。”

顧绛難得有些無語,道:“這位吐蕃國師真是好膽量,原本他打了阿蘿一掌,我也只要還他一掌,讓他回去養個五六年的傷,如今他蹬鼻子上臉,跑到家裏來偷東西,那他只有兩條路能走了。”

要麽離開密宗,出佛入道,投入逍遙派門下,要麽就廢去偷學的逍遙派武功,從此老老實實做個念經的和尚。

如果他兩條路都不想選,顧绛就只能一掌送他歸西,讓他自己去找逍遙子給個說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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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定主意,顧绛用起傳音搜魂之法,一路向着鸠摩智遁走的方向去,這番僧萬萬沒想到會遇見王語嫣這樣的高手,《北冥神功》吸人內力,他已經在段譽身上見過,可段譽并沒有學全,在運用上欠缺,加之他一向心軟,不會對人下重手,故而不似王語嫣吸納反攻,舉重若輕。

鸠摩智也就欺負她年少經驗不足,才一次次甩開她。

王語嫣聰明絕頂,越是和他交手,武功運用得越純熟,她知道鸠摩智非尋常人,自己一人可能應付不來,還帶上了追出來的段譽,反正這位段公子也是自己外祖母的傳人,又和鸠摩智有宿怨,當會盡力幫忙追回自家的秘傳,而段譽在她面前自然是言聽計從的。

兩人追着鸠摩智上天入地,王語嫣知道他們倆光靠武學經驗是贏不過鸠摩智的,所以幹脆不和他比那些個招式,就用《北冥神功》吸他內力,還讓段譽和她一起。

段譽起初有些猶豫:“這內力畢竟是人家辛苦練來,如此損人利己,并非君子所為。”

王語嫣斂袖坐着,輕聲問道:“段公子,你自己也說,父親教你習武,你并不願意,因為武功是殺人的,那鸠摩智本是一位僧人,應該慈悲為懷,如今卻滿心都是貪欲,就是為了武功,咱們吸走他的內力,或許正是要他放下貪嗔癡,回念向佛祖呢?”

段譽恍然大悟:“是啊,王姑娘你說得對,鸠摩智大師本也是一位高僧,他就是太過貪圖武學,反而背離了佛門,讓他斷舍貪欲,才能虔心向佛。”

“王姑娘,你真聰明!”

王語嫣默默看着這位王孫公子,見他一臉了悟,驀地掩面一笑,心想這人明明飽讀詩書,儀态教養也絕非尋常人家能有,養出這樣單純的書呆子氣,除了備受家中愛護外,多半是他生來如此了。

想到段譽說起他學會《北冥神功》的經歷,竟是照着李秋水留下的圖譜練,就學會了其中精髓,《淩波微步》更是一學就會,逍遙派的武功如此艱深,他都能在毫無武學基礎的情況下輕松學會,可見其天賦之驚人,這樣一個人卻不愛武功,甚至不願意用《北冥神功》去吸人內力,和那為了高深武學不擇手段的番僧真是對比鮮明。

想起鸠摩智,她又有點犯愁了,和喜歡到處游走的李青蘿不一樣,王語嫣年紀漸長後并不喜歡出門,她更多的是呆在王家和天山看書習武、打理事務,所以對外面不夠熟悉,段譽又是個大理人,從沒來過中原,眼下,好像把那番僧給追丢了。

他們倆追丢了鸠摩智的蹤跡,顧绛卻逮住了這個衣着華麗、寶相莊嚴的密宗法師。

顧绛也是佩服這人,居然一路從江南跑到了北方來,讓他耗費數月才尋到蹤跡,也是他在這個世界多年來并沒有經營勢力的缺陷了,若是在上一個世界,他只要一句話,大江南北,西域塞外,都管教他無處可逃,不出十天就會被抓回來,哪裏能耗上幾個月?

但若是在上一個世界,也不會有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敢從公子羽的宅邸裏摸東西了。

顧绛見到鸠摩智時,他正在一處郊外的山坡上,席地而坐練功,顧绛站在他身後不遠處,他毫無察覺,全身心投入到練功中。

就見他擺着一副好似天竺瑜伽的姿勢默默入定,顧绛卻看得眉頭越挑越高,最後近乎驚異地打量着對方,等他練完這一段,才突然出聲道:“這世上,居然有你這樣找死的人,也是少見。”

鸠摩智大驚失色,霍然起身,轉向聲音來處,就見一妙齡女子就站在他身後十步開外,一身墨綠衣裙,暗繡金紋,腰間佩着一把樸素長劍,容顏絕麗,氣度如霜,不由道:“小僧與姑娘無冤無仇,閣下何出此言?”

顧绛笑道:“你偷學《小無相功》,以其混沌無相的本質,運使各種外功倒也沒什麽,可你這和尚居然不僅偷學道家正宗,還偷了少林的《易筋經》來,這兩種武功豈能一起練?道家講清淨無為,練小無相功要氣走随身,物化萬象,是‘無物’;而這《易筋經》則要求修煉之人全無知見,堪破自身之相,心懷慈悲之念,是‘無我’。你有什麽本事将此道佛兩家的內功心法混練,得無物無我、內外皆空的境界?”

“你沒有這樣的境界,卻強求這樣的武功,只會走火入魔,經脈寸斷而死。”

鸠摩智冷笑道:“小僧不懂閣下的意思,什麽《易筋經》、《小無相功》,小僧從未見過,閣下也不必危言聳聽。”

顧绛不以為忤,依舊笑意不減:“你這番僧空讀幾多佛經,沒有半點和尚樣子,少林寺的那群小輩雖然木讷,但好歹也是正經僧人,知道求佛法,要有慈悲心腸,比你這樣犯戒偷盜的強多了,你還是把人家的經書還來吧。”

“還”字才出口,人就到了鸠摩智身前,左手一拂,就将其放在懷中的梵文古籍取出,鸠摩智想要阻擋,卻根本躲避不開,語音落下時,那女子就又回到了原地,翻閱了兩眼經書,确定沒有缺損後,收入袖中。

鸠摩智驚駭不已,他自诩已是天下第一流的高手,出吐蕃後強壓大理天龍寺,奪取《六脈神劍》,在還施水閣看得秘籍無數,更是在那奇陣攔門的太湖山莊中找到了《小無相功》這樣的神功,雖然因此被莊中主人追趕,但他只覺得對方自幼修習神功,也未見得多麽超出自己的想象。

唯獨眼前這個女子,明明是最簡單不過的行動,沒有任何招式,卻讓人根本無法抵抗,完全超乎了他的認知,适才對方若是想取他性命,簡直易如反掌。

那女子悠悠然道:“那老和尚境界越高,心越軟了,連《易筋經》都放任人取走,還得我幫他少林寺找回來。”

鸠摩智咬緊牙關,心中驚懼,退開兩步後道:“閣下武功高強,那經書本是小僧意外所得,你硬要奪去,小僧也無話可說,既然如此,小僧告辭了!”

就聽那女子道:“稍停,我與你的事,還沒完呢。”

而後眼前一花,原本在他身後的女子又攔在了他面前,一時間,鸠摩智的心底發寒,幾乎要覺得自己遇見了妖鬼之流:“小僧與閣下素昧平生,又有什麽事要了結?”

顧绛道:“你在大理搶人時,打了我家阿蘿一掌,害她傷勢久久未曾痊愈,又跑到阿蘿家裏去,偷了她的《小無相功》,被語嫣追着逃到這裏,你說,我有什麽事要與你了結?”

鸠摩智這才知道這女子的來歷,原是那座太湖山莊的人,連大理那個輕功絕頂的女子也是一家,沒想到這姑蘇城中,慕容家反而不算什麽,倒是太湖山莊裏幾個年輕女子,武藝超絕,只是名聲不顯于江湖。

他素來高傲,明知自己不是對方的敵手,也不願退縮俯首,只道:“原來你是太湖山莊的人,既然閣下是為了那位夫人而來,小僧便領教閣下高招了!”

說罷,他便掌中運起“火焰刀”,催發內力,凝聚為熾烈刀氣,由掌而發,直劈向對方,卻不料刀氣只到對方身邊,就像撞上了一堵氣牆,而後反沖回來,險些傷到他自己。

鸠摩智頗有武學見識,知道這應與慕容家“鬥轉星移”的絕招道理相似,但比起“鬥轉星移”,這樣一動不動,僅靠外放的內力就做到騰挪轉化之效,堪稱出神入化。

顧绛搖頭道:“我的話還未說完,且不提你偷盜之事,就說我師父留下的規矩,本門武功不能外洩,你偷學了《小無相功》,可以,從今天起你把僧袍脫了,頭發蓄起來,拜在我靈鹫宮門下,我就不和你計較偷師之事。”

鸠摩智畢竟是一位佛教徒,他雖争強好勝,機心虛作,可自幼在大雪山出家,熟讀經書,駁倒無數僧人,眼中并無紅塵色相,哪肯不做和尚,當場斷然拒絕道:“小僧乃是大輪寺住持,吐蕃國師,怎能背出佛門?”

顧绛微微點頭:“好,還有點骨氣,既然如此,那我只能廢掉你身上的本門武學了。”

他擡起右手,周身真氣鼓動,既然要化人武功,最适用的當然是《北冥神功》,丁春秋那旁門左道的《化功大法》便是由這門神功延伸而來,卻失去了“北冥大水,海納百川”的磅礴意态,連昔年無崖子用來都偏向缥缈,而失浩瀚,唯獨在顧绛手中,再現了逍遙子的“無窮無極,兼容天下”。

鸠摩智見狀便知不好,抽身急退的同時,手中火焰刀連發五掌,他已經是天下一絕的高手,任何人見他這五式連發的火焰刀都要為之色變。

可那至今未曾通報姓名的墨衣女子如閑庭信步般穿過刀氣,抓住了他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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