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禁脔般的日子,白芷過了一百年。
已經無法抵抗幾欲昏睡的檀淩看向白芷,她的面容漸漸模糊,他晃了晃頭,想讓自己極力清醒,不惜一刀割破手臂,“你給我喝了什麽?!”
白芷攤開手掌,一個小瓷瓶靜靜躺在她的掌心,唇瓣翕動數次,才說出話來:“無妄水。”
“無妄水?!”檀淩心驚不由後退幾步。
白芷伫立在月下樹影處,目光如霧般淡薄,解釋給他聽:“取白芷根莖萃制飲之……”
“可忘情……”
“可忘情?”檀淩複述她的話,忽然想起她曾經萃取過這種藥飲。研制這種藥飲的初衷檀淩還聽白芷偶然提起過。
那時白芷因為目睹了諸多神上為情所困,最後潦倒殘生,心中感慨萬千,傷情萬種,對神而言,想想幹幹淨淨的忘記一段情感很難,所以,白芷要研制這樣一種藥,用來給那些有需要的人。
那些情殇本就蕩氣回腸,無妄水需要很強烈的藥性。她研制過幾次,也試驗過幾次,皆以失敗告終。
原來白芷竟想以這種方式結束他們的孽緣。檀淩望着白芷,眼睛裏毫無光彩,空洞的猶如一潭死水。
她擡眸迎向檀淩憔悴的面容,她聽到檀淩說,“白芷,從你背棄我的那一刻起,從你說你要選擇掌管上神界的那一刻起,我就對你失望透頂了。”
一雙剪水秋眸漸漸紅了,心中縱然有千言萬語,也不敢毫無保留的傾瀉而出,白芷喉頭哽了哽,萬般愧疚:“檀淩……”
檀淩卻不想聽她的辯解,“你從不問我想要什麽……你只會利用我,徹頭徹尾的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中!”
白芷怔住了,好半晌才回過勁兒來,突然爆發似的怒聲質問:“那你呢?你又是如何做的?你扪心自問,這劫,到底是你的,還是我的?還是我們的?你以為我不知道,這是你與清輝合謀引我入局嗎?”
這劫,是雙生劫。
這一局,做的相當精妙。
那一次,檀淩當着白芷的面跳下扶光臺,引得她好奇不已,不得不緊追而去,經鬼君協助,檀淩轉世成為樓西岳,在人界的白芷只需在樓西岳重病時插手他的生死,便可以雙雙晉升天神。
被蒙在鼓裏的白芷是傾盡所有的愛上了樓西岳,直到白芷發現了清輝在樓西岳周圍安插了眼線,白芷方才有所覺悟。
真是一段可笑的孽緣。
“你愛過我嗎?”話出口,檀淩自己都覺得傻覺得天真,可是望向白芷的眼神又是那麽真摯,帶了些許期望。
白芷怔了怔,望向檀淩的眸子漸漸迷惘。她認認真真的思忖了會,仔細分析。
将腦海裏與之有關的記憶仔細翻找過幾番之後,方才發現不對勁兒。
白芷本以為他們之間僅存師門情誼、或與樓西岳有關的轉世愛意,如今又這般逼問,恐怕不止于此……
可是,白芷找不到對檀淩愛意,哪怕是一絲一毫也無。
她喉頭哽了哽,道了句:“不曾。”
“我愛過的人,已經死了,那個人,是樓西岳。”白芷坦然說着,望着檀淩。
“可我就是樓西岳啊!”檀淩不甘心的質問:“或者,或者說,從前的一切,難道你都忘了嗎?”檀淩跌跌撞撞的撲上前來問白芷,神情舉止無不緊張至極:“在這些事還未發生之前,我是說,很久很久以前,祖神還未崩天之前,你,難道不曾愛過我嗎?”
白芷的雙肩被樓他抓的生疼,她看着樓西岳的眼眶裏慢慢蓄滿了淚,心不知怎揪着疼,她也有些慌張起來,呼吸微微急促。
“師姐,師姐,你從來不曾對我,對檀淩,有過男女之愛嗎?我只要你一句真心話,只這一句。”檀淩的膝蓋漸漸軟了,跪在地上抱着白芷的腿。
心,好難受,身體不可自控的微微發顫。
腦海裏響起一個聲音在提醒白芷:“無妄水,你飲過。”是天極在提醒白芷。
這聲音太過沉重,白芷的眸光動了動,有些怔住了,而後,她與天極無聲溝通:“什麽時候。”
“計劃完全落定後不久。”天極咂咂嘴,似在回味着:“這段記憶,我吞的十分辛苦。”
她磚頭看向遠方,良久,才說:“對……對不起啊……”白芷收回視線,手指動了動,緩緩覆上檀淩的頭頂,然後漸漸的覆在他的臉頰,他仰頭眼含熱淚的看着她,她垂眸憐憫的看着檀淩。
檀淩的淚忽然就停了,他聽到了,讓他心灰意冷再無希望的答案。
她摸了摸震铓劍頂端鑲嵌的珠子,吩咐着:“天極,去吞噬檀淩作為樓西岳的記憶吧。”他的慌張此刻全部映在臉上,白芷合了合眼,補充道:“連同近一百年,也一并吞噬掉吧,一分,一毫,都不要保留。”
她的話,狠絕無情。
她垂眸憐憫的看着檀淩,嘴角挂着慘淡的笑:“該你了……”
原來最殘忍的不是記得,是忘記。
忘了吧……
都忘了吧……
“神上?神上?”承淺的聲音傳來。
白芷回神,輕輕搖頭,搭在船舷的手一斜,那座水幻化而成的森林便滑落水中,漸漸與池水融合在一起。
“只要小心經營,事情終究會成為我想要的那樣。”她對上承淺略迷惘的眸子,笑着對她說:“上神界的肮髒遠超于你的想象,我受夠了在這須臾天裏荒廢光陰,揮霍度日,也受夠了被人監視掌控。”
對此,承淺感同身受。
白芷仰望天際,伸手張開五指,透過指縫眯眼看着陽光:“這世上沒有一塵不染的天,遮天風沙覆身也就罷了,可別讓自己的心蒙塵,辜負了自己。
承淺點頭:“總要有人将天捅個窟窿才行。”
“是啊。”白芷說。
神上,您做那個捅天的人,我就做您手裏的那根杆子。承淺在心裏摸摸想着,看白芷的目光裏都帶着一片赤誠。
“明天你随我和檀淩同去雲霧澤,我們先把素心竹月取了,順便探探檀淩虛實……”白芷這般那般交代了許多,最後嘆口氣,“也不知檀淩這些年有沒有長進。”
“好的,我會準備好。”承淺想了想,又問:您萬年沒與他交手,他應該會有長進吧?”承淺說。
“不好說啊不好說。”白芷笑。
這一切,都是一個謎,需要去探索。
小雨淅淅瀝瀝落在地上,滋潤着扶光臺的各種珍奇植物,微風透窗拂面,白芷醒來的剎那,萬物複蘇,雨聲入耳。
白芷揉了揉眼,透過水簾窗瞧着窗外,有過一瞬間的恍惚,而後她将震铓劍召喚而出,指尖摸着劍柄頂端的天極石,半晌過後,她長籲了口氣,神情似放松些。
這雨,好像檀淩從扶光臺跳下去之後下的那場雨,銀絲之雨弱不經風,卻伴随着蒸騰霧氣撲面襲來。
這樣的天氣讓白芷摸不清時辰,承淺醒的早,已經備了上好山泉水供白芷飲用。
“神上,時辰不早了。”承淺聽到白芷這屋有聲響,出聲提醒。
白芷攜着倦意去洗簌了,兩杯泉水飲下,白芷對承淺道:“你周轉的如何?”
“初時神血灼的有些刺痛,但這經過融會貫通,刺痛感已經減弱,只是我的記憶……”白芷等着她的下言,承淺陷入沉思,琢磨許久,方才又道:“出現了一些奇怪的畫面。”
“嗯?”白芷嗓音很好聽,沉如抹宮之聲。
承淺有些迷惘,那些奇怪的畫面并不屬于她,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
視線落在窗外,細雨摧白芍,流落玲珑淚,承淺緩緩道:“我看到檀淩……”很深情的凝望着白芷。承淺喉間動了動,思忖着該不該将話都說明。她想的出神,說出來的話她自己都沒意識到,“跪在您面前祈求着什麽,聽不真切。”
聞言,白芷挑眉,略一思忖,心中已經明了,白芷微微一笑,安慰她:“那些不屬于你的記憶你也無需在意,待神血完全融會貫通,這些記憶也會慢慢消失的。”
“好。”承淺回憶着檀淩的絕望申請,低眉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