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濛濛欲濕衣,白芷和承淺各執一傘去往扶光臺。
路上,白芷依然不忘提醒承淺:“檀淩不似從前了,你莫與他正面沖突。”
承淺颔首應下,認真記在心裏。她想,白芷所說的“從前”,可能是更早以前,而不是他們所經歷的“蘇長情”時代。
遠遠地就瞧見扶光臺上伫立一人,一席青衫如煙霧般缥缈,又像是附着了細微的雨,缭繞朦胧。
承淺抿唇微笑,低聲評價:“真好看。”
白芷聞言,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他啊,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承淺點頭微笑:“還是好看。”
“你啊你……”白芷無奈。
承淺覺得好看,那就贊美,是個有一說一,有二說二的性格。
白芷說檀淩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有些貶低他了,好歹也是衆女神的夢中情郎,應當留些薄面的。她沒走上前去,而是對檀淩招手說道:“阿淩,我們走吧。”
檀淩聞聲,一蹙眉,瞥了白芷一眼,不動,也不說話,似愠。
那不可與人言語的一百年裏,白芷琢磨透了檀淩,對付檀淩,白芷有招,檀淩這人,吃軟不吃硬,于是白芷忙上前,凝着水眸含情脈脈的看着檀淩的俊顏,溫柔地說:“讓阿淩久等了,我們快些出發吧。”
阿淩……
檀淩很久都沒聽過這個稱呼了,這個只屬于她對他的稱呼。
只有她喚過他阿淩。
但那都是過去,如今檀淩不喜歡白芷如此叫他:“叫我檀淩。”
白芷面不改色含笑點頭,未說什麽,轉身領路在前。
路上,檀淩沉默不言,到是承淺為那日的莽撞道了歉,檀淩也不計較,只語重心長地道:“上神界不适合你,早日随你師父回蒼梧山去吧。”
承淺尴尬的笑了笑,未說其他。
而後承淺有意放慢腳步,落在最後,白芷慢慢與檀淩走在一起。看着他們并肩而立,神姿卓卓,十分好看。
他們走的這條路沒什麽人,十分偏僻,但偏僻并不代表不會遇見人,路上有兩位神侍見到他們,檀淩也不知神游着什麽,鄰近蠱雕門了,方才發現他們走的并非震天鐘門。
“為何走這裏?”檀淩問白芷。
“離素心竹月林比較近。”白芷如此答。
“也十分兇險。”
“你怕?”白芷挑眉笑問。
檀淩冷哼:“無所畏懼。”
三人已經立于門前,承淺有些緊張,她不知自己能否全身而退,萬不要拖累他們才好。檀淩最是輕松,當年沖擊天神時,檀淩也是與蠱雕打過交道的,只要蠱雕不要太多,他就應付的過來。
白芷搓搓手,對檀淩道:“我打頭陣,檀淩殿後,承淺,你跟好檀淩,他說讓你開挖,你就開挖,懂了嗎?”
“懂了!”承淺重重點頭。
檀淩繼續冷漠臉。
不再拖沓,白芷施法進入雲霧澤,她只探了個頭進去,就又馬上退回來,臉色煞白,對檀淩道:“要不我們改天再來吧。”
“怎麽?”檀淩可不想改天。
“有幾只蠱雕就團坐在樹下,好像在等着我們呢!”白芷頭疼不已。
檀淩撥開白芷,依舊要進,白芷扯住檀淩,從乾坤袋裏取出一枚木質指環,套在檀淩的左手食指上,對他道:“你進去把蠱雕引開,我帶承淺去挖,你戴上這枚指環,若有危險,此物必碎,我會及時趕到。”
第三次神魔大戰。
諸神被困于昆侖天宮,清輝、訣瀾、檀淩坐鎮中宮。
冷冽妖風從四處灌入,将衣袍吹的呼呼作響。
諸神神情緊張,這是有史以來,妖魔界發出的最強進攻。
白芷和羽行君在外抵抗,法術劈金斷石之聲不絕于耳,羽行君一直在加固昆侖天宮外的結界,使其升空的速度減慢。
訣瀾臉色蒼白神情緊張的抓了檀淩的手,檀淩連忙安撫她,握着她的手比方才緊了半分。
術法不斷破壞着結界,聲聲如同擂鼓重擊,羽行君近乎強弩之末,結界破壞的比彌補的快,被攻破只是時間問題。
忽然,整個昆侖天宮都在顫抖,琉璃瓦片紛紛掉落,緊接着,一聲凄慘叫聲刺入耳膜。
此聲太過虐心,諸神屏息凝神,又不敢擅自行動,紛紛握緊了手中武器。
檀淩分辨出此聲正是白芷發出,他正欲登頂查看。
訣瀾卻拉住他,謹慎勸道:“不要去!小心有詐!”
清輝也上前來勸:“不要輕舉妄動。”
檀淩蹙眉,心思百轉千回翻江倒海,心中明白,所有人都怕白芷與跡墨沆瀣一氣,或怕她暗中使詐鏟除祖訣瀾和清輝姐弟,可他還是忍不住要去一探究竟:“我去看看眼戰況。”
言罷,不顧衆神阻攔,飛身離去。
白芷和羽行君一同在昆侖天宮之頂,天空中,目之所及盡是妖魔鬼怪魑魅魍魉,跡墨坐鎮其中,渡法和渡惡兩兄弟正在施法突破結界。
天空之中一團烏黑霧氣來回穿梭,白芷正被這團黑霧糾纏其中,細看之下,霧氣中還有許多恐怖人臉,似在啃食白芷身體,在距她不遠之處,一席紅衣的玄袖手指靈活鈎動,像是在控制着那一張張猙獰的臉。
白芷表情十分痛苦。
“白芷!”檀淩聲嘶力竭的喊着她的名字,奮不顧身想去救她。
羽行君滿額汗水,厲聲呵止檀淩:“別添亂!”
檀淩又停下腳步。
白芷似是聽到了檀淩的呼聲,微側了下臉想回頭看,正待這時,檀淩卻看到跡墨忽然起身,速度飛快,整個人化的虛無缥缈,而他沖向的方向,正是白芷的所在地。
“小心!”檀淩大聲警示,已經一飛沖天,可他卻被擋在了羽行君所設的陣法結界之內,無法去助在結界外的白芷一臂之力。
轉瞬之間,跡墨那與檀淩極為相似的俊臉已經在她面前,他們不愧是雙胞胎兄弟,若非性格迥異,氣質不同,怕是白芷也會偶有認錯。
跡墨道了句:“對不住!”
而後,她感覺到身體一痛,思緒迅速混亂,無法集中精神。
再看之下,一只虛無缥缈的手已經穿破她的甲胄,探入她腹中。
跡墨緩慢的抽着手,白芷的身體向後仰着,幾乎拉成了一張弓。
巨痛之下,白芷右手忽然松開震铓劍,帶着戰甲手套的左手狠狠捏緊,震铓劍如同得到召喚,翻飛而來,自二人中間劈開,斷了跡墨的手臂,那半截手臂還銜在白芷腹中,将兩人距離就此拉開,震铓劍迅速回到白芷左手,她重重喘息,思緒更加混亂。
玄袖趁此機會,手指猶如撥動琴弦,動的飛快。
跡墨回到他的金座之上,看着斷掉的右手,似也有些惱怒,口訣使出,渾身一震,還銜在白芷腹中的斷手得到召喚,竟抓着一樣閃着瑩瑩綠光的珠子離開了白芷腹部,飛回到跡墨手中。
白芷發出猶如困獸般的嘶吼聲,那一聲又太凄厲,如同鶴泣哀鳴,她幾欲昏厥,拿出一分清明,左手再次松開震铓劍,劍浮于面前,她雙手快速結印,寄出口訣:“天地逆轉,吾不惜以身祭天……
“白芷,不要!”檀淩聽到白芷的口訣後,向天大喊,聲嘶力竭。
“汲取天地之氣,氣為刃,劈金斷石,永無生魂!”空靈之聲回環于天際。
然而,一切都晚了。
震铓劍共九套劍法,下五套斬除神之外的五界生靈,中三套斬神,上一套斬天,她如今使得這一口訣,就是中三套劍法其中之一,乃是九套劍法中的第八套。
白芷寄出的第八套劍法名為‘斬絕’,斬絕之下,必無生魂。
但與此同時,她也會吸取對方的一切修為,一切力量,一切邪念,所以這一招對修神者來說,是名副其實的禁術。
她可知這麽做的後果是什麽嗎?
震铓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飛沖天,衆魔尋摸不透震铓劍去向時,玄袖忽地瞪大了雙眼,她看到震铓劍自她胸前飛出,胸前憑空多了一個洞。
然後,那些鬼魅人臉忽然全部離開白芷,護在玄袖的身軀上,即便如此,也是回天乏術,光自她胸口迸發而出,越擴越大。玄袖整個身體忽然被光所籠罩,最終崩碎四處,那些人臉也随之消失不見。
震铓劍已經回到白芷右手,白芷穿過羽行君的結界,重重落地,她以震铓劍撐地,嘴角還流着鮮血。
可即便如此,她還是将羽行君擋在身後,護他繼續施法。
“白芷……”檀淩那雙燦爛星光般的眸子裏此刻盡是不可思議,白芷可以為了挽救昆侖天宮裏面的諸神而做到如此地步。
他眼前的白芷,為何與他看到的白芷大相徑庭?
白芷眸光泛着水氣,凝眸深深看了檀淩一眼,這一眼千言萬語盡在其中。
他微張着嘴,吃驚的看着白芷炯炯流血的腹部,那裏有一個血洞,深的猶如浩瀚大海。
白芷微咳幾聲,将血沫子生生吞回,想撐着身子再站起來。
“你!”檀淩似乎有話想說,可說到半路,卻硬生生停下,因為他看到跡墨剛剛接回的斷手中托着一顆顏色翠綠的珠子,正是白芷的內丹。
他看到玄袖的真神之力滲過結界,一點一點的侵入白芷身體裏,他無能為力,任何人都無能為力。
“這裏不安全,快下去!”白芷面色緊迫,聲音模糊不清。
檀淩甚至聽出了她說話時候發自肺腑的顫抖,他知道,白芷一直在将血往肚子裏吞,是什麽支撐着她屹立不倒,勇往直前?
“我……”後面的話,檀淩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來。
白芷的目光從檀淩身上收回,那目光中有微笑與貪婪,還夾雜着一絲絲絕望。她轉而仰天看向跡墨,眼神又淩厲起來:“跡墨,你為了妩泱奪我內丹回去救她也就罷了,該不會連親弟弟也要殺吧?!”白芷陰恻恻問跡墨。
跡墨将內丹收好,冷冷笑道:“弟弟?哼,對他,我很失望,從他有眼無珠站在清輝一方起,我就已經沒有這個弟弟了。”
“那你可對得起天地衆生?!”白芷質問跡墨。
“哼,愚忠!”跡墨如此評價白芷。
白芷望着跡墨,重重颔首,強撐着一口氣起身,從乾坤袋裏拿出一枚木質指環,拉住檀淩的手,戴在他的食指上。
指環還沾着她的血。
檀淩神情複雜的看着白芷,她臉色蒼白,任憑是誰,都能看出她在強撐。
漫天妖魔發出低吼,震耳欲聾,他幾乎聽不清她的聲音,依據口型才能分辨出她口中所言。
她說……
“阿淩,此役兇險,你戴上這枚指環,若有危險,此物必碎,我會及時趕到。”
而後,不待檀淩回應,她再次執劍向天劃破一道缺口,以破天之勢直飛沖天,直擊渡惡和渡法,她背影蕭索孤絕,毅然決然,無怨無悔。或許戰死是她最好的結局,諸神會永遠記得一位名叫白芷的真神,她身份尊貴,為抵抗魔界奮不顧身犧牲自己,挽救萬一。
否則,這偌大的上神界,将無她立身之地,因為,她入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