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 1
公子羽的壽數并不算長,原著中他為了權利耗盡心血,三十七歲就蒼老不已,這樣耗神當然不會長壽,在他五十二歲時,顧绛就感覺到白玉镯提醒他,時間到頭了。
顧绛以“退隐歸家”為理由,将手中的事情都安排人接手後,獨自乘小舟順江而下,最終葬身江海之中。
再一次睜開眼睛,顧绛看着自己的雙手,難得陷入了沉默,上一次他這麽無語,還是剛剛成為東方不敗的時候。
前前後後近五十年過去了,金庸世界又給了他一次震撼。
可能是上個世界扮女子扮多了,白玉镯默認他無所謂男女,這次給他找了個女體,這倒也罷了,偏偏這個身體還有問題,原主就是因為這個問題走火入魔沒了的。
顧绛從身體殘留的記憶中得知,原主是個孤兒,被師父撿到帶回去撫養,六歲就開始學習上乘武功,當時師父給了她兩種選擇,《北冥神功》和《小無相功》,可她兩者都不要,偏偏選擇了《八荒六合唯我獨尊功》。
到了這裏,這具身體是誰已經呼之欲出了,《天龍八部》中的天山童姥。
天山童姥只是她的稱號,她本人當然不叫這個名字。因為她是孤兒,師父逍遙子便取莊子的名篇《齊物論》,讓她姓齊,《莊子·內篇·齊物論》中說“若然者,乘雲氣,騎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死生無變于己”,所以她就叫做齊乘雲。
他們這一輩三人的名字都源自莊子的文章,二師弟無崖子取自《莊子·外篇·知北游》中的“其來無跡,其往無崖”,三師妹李秋水的名字更是直接源于《秋水篇》。
最終,這三人所練的武功,也和他們的名字有關。
《齊物論》講“齊物”,追求“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齊乘雲最終選擇的《唯我獨尊功》深得其中真意,以天上天下、萬物歸我、濟命長生為要訣,又名《天長地久不老長春功》。
這門武功威力奇大,但是逍遙子當時并沒有拿出來給她選,因為她當時歲數太小,《唯我獨尊功》專修手少陽三焦經,會妨礙人的身體發育,可齊乘雲從六歲起就是個倔強脾氣,反正練這功夫到二十六歲時可以恢複正常身形,她不在乎被影響,也要這門威力最強且能常葆青春的功夫。
逍遙子見她堅持,便随她去了。
六歲的小孩哪裏會想到十六歲,二十六歲時的心情,齊乘雲倔強到偏激的性格注定了她一生的坎坷。
逍遙子人如其名,是個逍遙不羁的人,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活了多少歲,只知道他感覺大限将至時才想要收徒傳承自己的武功。因為他性情爛漫,就喜歡聰明好看的人,三個弟子也都樣貌極佳、天賦超絕。他這個師父是半個甩手掌櫃,反正弟子也聰慧,在打足基礎後,幹脆指着天山石窟上的壁畫,讓他們自己看上面的招式練。
師兄妹三人也就一起習武,一起鑽研雜學,你來我往,就有了比較,有了情思。
齊乘雲和無崖子年紀較長,兩人年少時确實好過,但齊乘雲的身材受限于武功,到了二十左右也就長到尋常姑娘十五六的身高,小姑娘的俏麗嬌美是有,但漸漸不及長大的李秋水妩媚動人,無崖子的年紀也大了,不可能一直喜歡小姑娘,慢慢和齊乘雲疏遠,轉向了李秋水。
這時候無崖子也沒有和李秋水在一起,所以齊乘雲才一直覺得是李秋水單方面糾纏無崖子,無崖子礙于同門情誼,不好給她壞臉色。
直到幾十年後,天山童姥發現虛竹體內無崖子傳給他的內力竟然包含了李秋水的獨門絕學《小無相功》,才真正确認了他們兩人後來的關系。
但那是多年後的事情了,無崖子都已經過世了。
師父逍遙子羽化後,無崖子成了掌門,齊乘雲和李秋水鬥得越發不可開交。天山雖大,對他們仨來說還是太小了,每天不争吵打鬧一番都不算過完了一天。
一個覺得師弟不喜歡你,你非要糾纏十分不要臉;一個覺得師兄已經不喜歡你了,你還不放手非常不自覺,無崖子夾在中間頭疼不已,只想埋頭看書,每每見之即走,于是師姐妹間的怨氣越積越深。
終于,在齊乘雲二十六歲這年,練功到了關鍵時刻,眼看能夠發身長大,卻被李秋水故意驚擾,走火入魔。
無崖子被她們倆吵得出了門,還沒回來,李秋水闖下大禍,一走了之。
留下齊乘雲一人,功力失控無人相助調和,眼看要變成一個永遠八九歲身高的侏儒,一口氣就過去了。
明明三人是一起長大的同門,為了争風吃醋竟到了互相殘害的地步。
顧绛雖然不能理解怎麽就到了這種程度,但仇已經結下,李秋水這一遭算是徹底撕破了臉,已經存心要害自己師姐終身殘疾,一次不成還會有下一次,何況她已經做了初一,難道不會怕武功強于自己的師姐報複,還她十五嗎?
這件事已經不可能善了。
白玉镯讓顧绛擺脫了走火入魔,可《八荒六合唯我獨尊功》的修煉還在關隘上,現在理順體內的真氣要緊,等解決了自身的問題,再去找李秋水。
說實話,《八荒六合唯我獨尊功》雖然威力大,但是缺陷也太大了。每三十年返老還童一次,期間功力全失,要從頭練起,一天恢複一年的功力,到九十六歲時就是整整三個月的時間,每天午時都要飲血壓制體內陽氣,如果陷入麻煩中續不上活血,也會陽氣過剩而死。
顧绛又沒有容顏永固的執念,完全可以趁着現在化掉此功的內力,改練別的武功,就算沒有石窟中滿石壁的逍遙派武學,他本人也是武學大家,宗師級的人物,可以随便找一門适合自身的武功。
可他确實對金庸世界這些奇奇怪怪的武功感興趣極了。
白玉镯雖然幫他恢複了走火入魔的損傷,讓這具身體沒有萎縮,但也錯過了發身長大的機會,也就是說,如果他不能壯士斷腕,趁現在的機會放棄《唯我獨尊功》的話,他就要七十年都保持少女十五六的身型。
顧绛覺得問題不大。
這是他第一次接觸正經的道家功夫,《九陰真經》雖出自道藏,但混雜了黃裳所見的各家武學在內,而逍遙派的武功是正宗的道家莊子一脈的武功,道家追求長生成仙,而這門別名《天長地久不老長春功》的武功幾乎在人體的極限內做到了。
世間門派所傳功法修煉內力,都是從雲門到少商,逍遙派卻是從少商到雲門,所以逍遙派的武功不能與別派的武功并練,否則會內力逆沖,經脈盡斷,十分險要難成,可一旦練成功在人在,功散人亡。
以至于很多人都戲稱逍遙派是修仙門派,确實與一般人家的畫風迥異。
比起一窺這一脈神奇的武功道理,保持十五六少女的身體又有什麽大不了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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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遙子喜歡清淨,他住在天山缥缈峰上的靈鹫宮中,除三個弟子外,還有不少仆從維持宮內生活,他們平素并不與江湖中人往來,甚至不許對外透露逍遙派的存在。
他們一直生活在與世隔絕的天山。
這靈鹫宮原是幾百年前某個門派的舊址,建在天山南簏的溫暖之處,有五丈懸崖天險隔絕外界,也就是逍遙子天人修為才越過懸崖,找到這裏。他見宮中有地道,入內探索,發覺其中機關重重,便一路向前,地道盡頭是依山腹中天然石洞開鑿的空間,牆壁上刻滿了壁畫武功,逍遙子便就此定居下來,一邊研究這些武功,一邊重新整理這處宮宇。
逍遙子在時,三個弟子年紀都不大,他們也是有過一起嬉鬧玩樂、學習并進的年月的。
如今,偌大的靈鹫宮裏只剩下了齊乘雲。
還有逍遙子收集的各種雜書,琴棋書畫、星相醫蔔,甚至是機關制造、養花馴獸、戲文唱做,包羅萬象。
有這些書在,的确讓人沒什麽下山去混江湖的欲望。
顧绛每日練功療傷,閑來翻閱這些藏書,時日一久,險些把找李秋水麻煩的事給抛到腦後了。
他能忘,李秋水卻沒有忘。
卻說李秋水那一日見齊乘雲被驚到走火入魔,強撐着要來殺她,她也沒想到自己只是試一試,真教這個師姐在關鍵時刻出了差錯,心中又是驚慌,又是歡喜,想師姐這遭不能順利突破,就再也不能發身長大,無崖子一個正常男人,怎麽會喜歡一個永遠長不大的矮美人呢?
她一路下山去,尋到了在坊間看戲的無崖子,直撲入師兄懷中,口說:“師兄救命!師姐,師姐要殺我!”
無崖子見李秋水美目含淚,滿臉驚恐,不似作假,心下大吃一驚,他雖知這兩位同門素日不和,但也沒到要彼此性命的程度,忙扶起李秋水問道:“師妹,你怎麽來到此處?師姐也下山了?她為什麽要殺你?”
李秋水說起緣由:“師兄不在山上,我一個人也沒趣,那天就做了點心,想去和師姐說說話,結果師姐不應,我以為她還在氣我,想自己都來找她和好了,咱們畢竟是一處長大的,她難道就這麽絕情?便大聲喚她名字推開了門,沒想到,沒想到……”
無崖子聽說,驟然想起近日正是師姐功法突破的時候,急道:“你擾了師姐練功?!”
李秋水咬着唇,落下淚來:“是,我沒想到,師姐正在功法突破的緊要關卡上,被我進來打斷,她憤恨不已,抽了劍就要殺我!我,我闖下大禍,怎敢還手,便逃下山來,尋師哥救命。”
無崖子知道這《唯我獨尊功》的厲害,師姐突破被打斷,只怕今生再也不能恢複常人樣貌,不由臉色慘白,頓了兩步,悲聲道:“你,你怎麽如此莽撞?!這是要害師姐一生的!”
李秋水被他斥責,神色越發悔恨,放聲大哭道:“是我害了她,既然如此,我來與師兄道別,而後便去見師姐賠罪,讓她一劍殺了我吧!”
她說完轉身就要走,無崖子一把拉住了她,見素來溫柔娴靜的李秋水淚水漣漣,當真可憐,心想他們幾個難道真要鬧到同門互相殘殺嗎?師妹這次闖下大禍,以師姐的性情,一定不會放過她的,事已至此,就算要了師妹的性命,又能如何呢?
他長嘆一聲道:“還是等一等吧,師姐此刻正在氣頭上,你等到她氣消了,再——”
說到這裏,他自己也搖了搖頭,以大師姐的暴烈性情,哪有真氣消的時候,想到她此後再也無法長大,只能維持十來歲的身高,甚至會倒退回十歲左右,以她平日的驕傲,卻落到這一步,也是可憐。
無崖子不是沒想過,李秋水是否存心做下此事,但回念一想,她若是存心的,又何必在師姐受傷時自己逃下山來,而不趁機下手呢?
想到這裏,他便将這種可能放到了一邊,安撫李秋水,在她的哀求下,保護她去往別處。
李秋水伴着無崖子一路游山玩水,沒有了齊乘雲打攪,兩人感情一日好過一日,終于訂下情來,無崖子覺得他們夫妻對不起齊乘雲,便打定主意不再回天山,與李秋水在大理無量山中隐居。
他一路上還收了兩個徒弟,大徒弟蘇星河,小徒弟丁春秋,都是俊雅聰慧之人。
如此每日看書教徒,有佳人紅袖添香,溫柔相伴,神仙一樣的日子,的确勝過在天山時每日吵鬧千倍萬倍了。
無崖子漸漸不再去想天山,李秋水卻心中忐忑,雖然她現在有無崖子保護,兩人聯手一定能勝過大師姐,但以齊乘雲的秉性,見自己和師哥在一起,肯定更加嫉恨,絕不會放過她,如今她遲遲不見蹤影,是在暗中計劃如何報複嗎?
還是說,她真的傷重至此,不能下山尋找?
李秋水有心回天山看一看,又覺得能與師兄結為夫妻,恩愛不離,她已無所求,就算師姐真找來,她也無所謂了。
能過一日是一日吧。
越是這麽想,她越是離不開無崖子,可無崖子每日大多時候都在鑽研武功和各類雜學,難免冷落她,終于在李秋水生氣鬧了兩次後,無崖子決定為愛妻雕一座石像哄她。
而幾乎住在了靈鹫宮書庫裏的顧绛在仆人提醒他換上冬衣時,才突然意識到自己在書裏沉迷了太久,該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