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4章 第 24 章

翌日。

東方欲曉時, 驿館從沉睡中蘇醒。

驿卒們早早的起來忙活,燒水備食。

客人們紛紛醒來,來來往往, 嘈雜聲不斷。

蕭婧華是被硬生生吵醒的。

昨夜分明是她說的一早就走, 她本人卻睡到了辰時正。

抱着被子在床上呆坐片刻, 蕭婧華在箬竹的服侍下洗漱。

下樓時,她下意識往角落裏掃了一眼。

那個怪人不在,想來應是離開了。

這讓蕭婧華松了口氣。

說來也怪, 她雖非膽大包天,但膽子也不算小,可一個眼神,竟令她做了一晚上噩夢。

夢裏發生了什麽蕭婧華早已忘卻, 醒來時身體卻還記得那種刻入骨髓的恐懼。

簡直莫名其妙。

還好那人走了, 還好無人知曉她被一雙眼睛吓到夢魇。

否則傳出去,她郡主的威嚴何在?

侍衛們早已裝好車, 就等她這個主子了。

目光一轉, 蕭婧華朝坐在大堂左側的陸埕走去。

早在她下樓時,陸埕便發現了, 見她走來,為她盛了碗蓮子粥。

蕭婧華落座,他又盛了碗。

她小聲問:“你沒吃?”

陸埕言簡意赅,“在等你。”

讓侍衛們等,那是天經地義的, 畢竟她是主子,無人敢置喙。

但換成陸埕, 蕭婧華面色卻浮現羞赧。

她埋着頭,小口喝着粥, 努力面不改色。

“哦。”

用完早膳,蕭婧華一行啓程上路。

昨晚睡得不好,伴着箬竹低柔的念書聲,她沉沉睡去。

一覺醒來,馬車還在前行,蕭婧華懵懂問:“到哪兒了?”

箬竹時刻注意着她,忙道:“快到集縣了。”

揉着眼睛,蕭婧華嘟囔,“午時早過了吧,怎麽不叫我?”

箬蘭嘴角噙着笑,“郡主睡得香,奴婢怎能叫?”她站起身,欲開車門,“飯菜在後面馬車裏溫着,郡主可要用膳?”

蕭婧華疑惑,“哪兒來的飯菜?”

“路過一家驿館,陸大人讓孟年去買的。”箬竹回。

蕭婧華明顯愣住,随後重重點頭,“要。”

箬蘭便讓馬夫停車。

片刻後,她拎着食盒回來,一樣樣把菜擺出來。

蕭婧華細細看了眼,心情比方才又好了不少。

他還記得她的喜好。

愉快地用完一頓飯,集縣也到了。

王府的馬車是識路的好手,加之蕭婧華去年曾提過要去山邑園,他早把路摸清了,不曾問過一次路,直接駕車停在了山邑園門口。

王府的人打過招呼,山邑園管事早候着了,笑容滿面地快步走來,“郡主和陸大人一路辛苦,快往裏請。”

蕭婧華彎腰鑽出車廂,立在車轅上,舉目四望。

視野內盡是延綿山巒,半山腰處山岚缭繞,似神女輕紗覆面,朦胧缥缈。

近處滿目蒼翠,有斑斓花影隐在叢林之中,引人入勝。群鳥在樹蔭間飛竄,啼聲清脆動聽。

呼吸間,漫鼻的清新之氣。

蕭婧華很是滿意,踩着杌凳離開馬車。

管事殷勤地在前頭帶路。

陸埕的住處在外院,蕭婧華的在內院,相隔有些遠.

進了屋,她率先裏裏外外地轉了圈,不滿意屋內的紗簾,直接讓箬竹換了。

昨夜在驿館就罷了,臨時歇腳只能将就,但她可是要在這兒住兩夜的,上上下下都必須讓她滿意。

忙活了一通,眼看天色尚早,蕭婧華去尋陸埕。

還沒到他住的院子,遠遠的就看見了影子,她忙迎了上去。

離得近了,蕭婧華眨眨眼。

寬袖素衣被他紮起,露出結實有力的手腕,他一手拿着魚竿,一手拎着木桶,瞧那方向,應是要去找她。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碰了面,陸埕揚着魚竿,魚線随之擺動。

“釣魚嗎?”

蕭婧華點頭,“要。”

莊子裏有個不小的魚塘,荷葉擁簇,游魚翻滾,偶有“咕咚”水聲響起。陽光明媚,光線灑在水面上,浮光躍金,波光粼粼。

日頭曬,陸埕帶了頂鬥笠,出門時,箬竹也為蕭婧華戴上了帷帽。

白紗遮眼,打發了孟年和箬竹幾人,蕭婧華跟着陸埕坐在樹蔭下,看着他落竿。

陽光從綠葉縫隙中穿透而下,在他身上落下無數光斑。每動一下,光斑也随之而動,

看着看着,蕭婧華陡然出聲,“我記得有一年,也是和你在莊子上抓魚,我沒站穩,跌進水裏吓得哇哇大哭,還是你把我撈上去的。”

陸埕認真盯着水面,回道:“是你七歲時。”

蕭婧華彎眼笑,“那次真是把我吓壞了,還好有你在。”

水面蕩起一層層漣漪,魚線往下墜,陸埕掌中用力起竿。

一條魚破開水面,濺起的水花似雨紛落,融入水中。

蕭婧華驚喜,“這就有了?”

陸埕點頭,用木桶舀了半桶水,拾住在草地上翻滾的魚,取下魚鈎扔了進去。

魚兒入桶,霎時響起“嘩嘩”水聲。

蕭婧華偏頭去看,魚尾一甩,有水珠飛濺。

她忙往旁邊避開,嫌棄地拍了下略微有些濕潤的袖子。

陸埕又将魚鈎甩入水面,突兀道:“抱歉,那日是我的錯。”

蕭婧華愣住,轉眸去看他。

“這幾日,我都與孟年住在官署。”

少女偏頭,認真聽他說話,聞言眼睛一點點睜大,星眸中有亮光擴散。

“你沒回府?”

陸埕搖頭,看着粼粼水面,輕聲開口。

……

窗外陽光耀眼刺目,令人神暈目眩。

胸口的傷仍在作痛,白素婉平躺在床,目光呆滞。

她原想趁着住在陸府這段時間與陸埕培養感情,可他一連多日不回,她心中焦急,便讓蘭芳借口傷勢複發去請。

可沒想到,事情居然會變成這樣。

眼前一幕幕浮現着昨日情形。

房門被叩響,白素婉低柔喚道:“進來。”

陸埕推門而入,嗓音和着從門外吹來的風,些微帶冷。

站在屋正中,他詢問:“聽蘭芳說,白姑娘的傷勢加重了?”

白素婉瞪了一眼随之進來的蘭芳,蒼白的臉上浮現一抹紅暈,眸光似水,柔聲道:“大人見諒,是蘭芳大驚小怪。”

蘭芳快步行至床前,替她掖被角,嘟囔道:“還不是姑娘的傷太重了,我看着都揪心。”

白素婉嗔她一眼,見陸埕并未怪罪,抿唇輕笑,“大人往後不必客氣,稱我素婉便是。”

陸埕眸光清淺,“唯有妻室,方能以名喚之。”

白素婉微愣,聽出他話裏的意思,面色剎那煞白,“大人這是何意?”

“陸某倒是想問白姑娘是何意。”

視線轉向蘭芳,他道:“陸某并未告知任何人我的行蹤,蘭芳姑娘,是怎麽在書鋪找到我的?”

他的目光很淡,然而蘭芳卻覺得,仿佛有雷霆萬鈞朝她傾軋而下。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她不可遏制地開始發抖,“是、是巧合。”

短促的一聲笑,似是在嘲諷她編的謊話極為可笑,陸埕淡聲,“京城大大小小這麽多書鋪,蘭芳姑娘能準确地找到我,可真是天大的巧合。”

蘭芳臉色慘白,向白素婉投去求救的一眼。

白素婉飛快思索着應對的法子,“她……”

“上次白姑娘出現在賭坊附近,陸某便覺巧極了。”

白素婉思緒混亂,下意識道:“什麽賭坊?”

話一出口,她便覺不對,心裏咯噔一聲。

果然。

“白姑娘既不知賭坊,為何會出現在附近,及時為陸某擋了一刀?”

白素婉心中慌亂,緊緊咬着唇。

那附近,竟然有賭坊?!

是她大意了,當時只顧着追尋陸埕所在,并未探查四周。

陸埕從袖中取出一物,“是因為這個?”

白素婉怔愣擡頭,看清他手中之物,雙手收緊,抓住掌下被子。

那是一枚湖藍色的香囊,用銀線繡着雲雷紋,珊瑚珠下綴着一條穗子。

這香囊一出現,蘭芳頓時慌了。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陸埕瞥她一眼。

“陸某思來想去,唯一與白姑娘有關的,便是這個香囊了。”

“因為它,你輕易掌握了我的蹤跡,算好時機,為我擋下一刀。”

“現在想來,當初在百花樓,莫非也是姑娘做的一場戲?”

陸埕眸光冷了下來,“這東西,究竟有何玄機?”

白素婉埋首,狠狠咬住下唇。

事已至此,沒什麽好隐瞞的,或許坦誠一點,能讓他的怒氣少一些。

猛地閉眼再睜開,白素婉松開唇,蒼白飽滿的唇瓣上留下一道牙印,增添了不少血色。

“我曾經幫助過一個神秘人,為了報答,他留給我一顆追魂香。那香尋常人聞着平淡無味,唯有以它為食的蠱蟲能察覺,可以此追蹤人的行蹤。”

原來如此。

這枚香囊到他手裏,找到張駿後便随意擱置在一旁。可日日在同一間屋子,身上難免會沾染。

在白素婉和蘭芳驚愕的目光下,陸埕取出火折子,親眼瞧着那香囊被火舌吞滅。

火光映襯着他的臉,白潤如玉,也冷漠似冰。

松開指尖僅剩的丁點布料,陸埕道:“除了這些,還有滿大街的流言蜚語。白姑娘的手段,果真了得。”

睫羽濕潤,白素婉瞳孔之上漫出了淚。

蘭芳為自家姑娘不平,咬牙恨道:“我家姑娘做這些,也不過是因為對陸大人一片癡心。”

“一片癡心?”

陸埕似是想到了什麽,嗤笑一聲。

他極少這樣笑,眼尾輕挑,幾分輕蔑,幾分冷漠。

“仔細算來,我與姑娘不過四面之緣,萍水相逢罷了,何來的癡情?含着算計的情意,恕陸某不能接受。”

四面?

白素婉眸光顫動。

夜中初遇,護城河畔,百花樓,予香囊,贈銀兩,還有那一刀。

足有六次,可他竟說,四面之緣。

每一次,她都刻骨銘心,他卻輕易忘記。

他對她,就沒有一絲情意嗎?

她不相信。

白素婉哀泣,“你若心中無我,為何會放任那些流言,為何我受傷時,你那般擔憂,為何應承我,又為何帶我回府?!”

四個為何,聲聲質問。

陸埕微訝,喉間發出輕嘆,“說來慚愧,陸某曾受流言之苦,對此深惡痛絕,那些話,我從未聽過,也不會有人傳入我耳中,陰差陽錯,造成今日苦果。”

“那日姑娘受傷。”他擡眸,眸底似清澈湖水,盡顯坦然,“是人之常情。”

“陸某并非鐵石心腸,做不到眼睜睜看着人死在我面前,更何況,那人還是因我而傷。”

“亦或說是,為了良心安定。姑娘若有閃失,我将一輩子背負一條生命而活,我會記住有人替我送了死,記住我的罪惡。這于我而言,是困擾,是枷鎖,是牢籠。”

“為了擺脫這些枷鎖,姑娘必須活着。那句應承,不過是為了讓姑娘安心的權宜之計。你想要容身之處,我可以給你買間屋舍,也可以為你尋覓夫婿。”

“至于帶姑娘回府,自然是為了查清一切。”

清越、冷淡的嗓音悠悠在室內回蕩,白素婉滿臉空白,唇瓣顫抖,幾不能語。

陸埕他,竟從未對她動過心。

“白姑娘。”

陸埕上前一步,踩過地面灰燼,漠然道:“謊話編多了,你自己,該不會也信了?”

白素婉怔怔擡眸,淚水不知不覺墜落。

初入京城,得知陸埕身邊有一位郡主,她故意放出消息,想讓他們決裂。

可她沒想到,這些謊言,不僅郡主,把她也騙住了。

騙得她,自信地認為陸埕會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無論如何,姑娘始終救我一命,我會妥善安置姑娘,令你衣食無憂。但其他的,恕陸某無能為力。”

陸埕轉身,青衫拂過灰燼,在白素婉眼中蒙上一層陰翳。

走至門口,他停頓稍許,“殷姑在府中照看,姑娘可放心養傷。”

門在眼前阖上。

他走了。

不甘心。

白素婉不甘心。

她費盡心思調查張駿的身份,得知他貪戀美色,更是不惜以身做餌,忍着惡心蹲守在百花樓外。

她知道,陸埕既然在查張駿,必會跟到這種地方。

只要他出現,見到遭遇糾纏向他求救的她,定然不會放任不管。

為了他,她甚至去了半條命。

機關算盡,卻是一場空,要她如何甘心!

白素婉霍地起身,胸口傳來劇烈疼痛,疼得她額頭冒起冷汗。

“蘭芳!”

坐在床前的蘭芳被吓了一跳,“姑娘,你的傷……”

白素婉咬牙,“拿剪子來!”

蘭芳慌忙去找剪子。

從身上剪下一塊白布,白素婉咬咬牙,在食指狠狠劃了一道,鮮紅血珠霎時冒出。

“姑娘!”蘭芳驚呼。

白素婉充耳不聞,将白布鋪在腿上,一筆一劃,寫下一封血書。

寫完,她把血書塞到蘭芳懷裏,抓着她的手極為用力,“務必把這信交給陸埕。”

蘭芳為難,“姑娘,追魂香沒了,我找不到陸大人。”

“不知道就去問,你沒長嘴嗎?”白素婉怒喝,眼裏盛着火光,五官因用力顯得扭曲,“現在、立刻、馬上,去找陸埕!”

蘭芳被吓住了,慌亂收好血書,“姑娘別生氣,我這就去。”

她腳步匆匆離開,白素婉猛地閉眼,良久,終于冷靜下來。

挾恩圖報也好,以命要挾也罷,這是最後一次機會。

她絕不能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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