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
他說不清打仗的日子辛苦不辛苦,那段日子他本就不想活了,每天都渾渾噩噩,只是麻木的砍人和防止被砍,一天一天看着太陽升起和落下。
這一晃,就是六年。
李雲湛說:“雖然貴為皇子,可是我的人生相比起一般人來說,卻是無比黑暗。我曾經怨恨老天,怨恨自己,甚至怨恨我母親……為什麽要讓我活在這暗無天日的深淵之中,可是直到我遇見了你,你是黑夜之中,上天賜給我的星星,雖然照不亮整個夜空,可是足夠照亮我。”
他說這話時臉上洋溢着笑容,是十多年來少有的幸福的笑。他覺得,如果承受過往的慘淡和糟糕是為了換取跟蘇月的相遇,那麽他願意跟老天握手言和。
蘇月将李雲湛摟得更緊了些,“我知道我不是星星,我也沒有那麽偉大,但是如果可以的話,我願意做你的星星。”
李雲湛轉過身去,眼睛忽閃忽閃透着光亮,興奮得像個孩子,“真的?”
“真的。”蘇月真誠而慎重的點頭。
“那既然答應了,就是一輩子。”他仍舊握着蘇月的手。
這一次蘇月沒有推開他,反而是一半賭氣一半認真的說:“一輩子就一輩子,反正我又不吃虧。”
“那我明天就讓父皇給我們賜婚。”
“喂,誰說要嫁給你了!”蘇月退一步,從他懷裏退出來。
“不嫁給我還怎麽一輩子當我的星星?”
“誰說要嫁給你才能當星星了,你看天上的星星不都是高高挂在天上的,哪是被人揣在懷裏的啊?”
“我,我不管,”李雲湛佯裝生氣,“反正你說話就得算話。”
“我也不管,我才不要這麽輕易就嫁人。”蘇月背過身去,“我娘說,男人輕易得到的女人都不會好好珍惜,所以當年我爹娶我娘可是追了好遠的路。”
李雲湛把蘇月拉到身邊來,握着她的手,突然深情款款,“我讓我追多遠的路我都去追,我這輩子也不貪心,只要一顆星星就足夠。你要記得你說過的話,要做我一輩子的星星,無論什麽時候我都等着你,等你心甘情願。”
蘇月見過懵懂的他,無理的他,嗜血的他,悲傷的他……卻是第一次見到如此深情的他。
她像一朵剛剛綻放的夕顏花,在落日餘晖和絢爛晚霞的映照下,嬌羞而生澀的點頭。
明明還是嚴冬,二人間的氣氛如同進入夏至般灼熱,眼看着溫度快要更上一次樓,一陣瓷器摔碎的聲音傳來,打破了這美妙的氛圍。
二人不約而同向門口看去,姜瑟瘦小的身影從門邊移過來,手裏還拿着一個沒了手柄的酒壺。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天兒冷,給你們溫了點酒,可剛剛上臺階腳滑了下,酒也摔沒了。我,我……你們聊,我再去溫一壺。”
“你小心點啊,這幾日在化雪,路上可滑了。”李雲湛心情極好,難得關切姜瑟一句。
“诶,我知道。”姜瑟低着頭。誰也看不到她眼睛裏的難過。
她确實是來送酒的,可是聽見屋子裏的對話她覺得立馬進去不是時候,就在屋外站了站,不過她手裏的酒并不是腳滑摔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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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最後一個喝得酩酊大醉的賓客寧王被小厮擡出安王府,夜幕剛好降臨。
李雲璟終于能夠喘口氣。他頹然的坐在空蕩蕩的殿內,風吹得燭火搖曳,忽明忽暗,他就一個人靜靜的坐在忽明忽暗的光線裏,手撐着額頭,看不出喜怒。
他不善飲酒的,可今日還是被勸着飲了不少,在酒精的作用下,整個腦子空洞又疼痛。他現在終于體會到蘇月參加宴會的的心情了,這種聚會不是歡樂場而是利益場,裏面摻雜着太多的束縛和不得已。
蘇月從來都不想成為利益的籌碼。
想到這裏,李雲璟不由得戲谑的笑了。
命運一向如此,避之不及的偏偏命中注定。自蘇月從将軍府出生那天起,就注定與皇室的利益牽扯不清,畢竟她的父親蘇大将軍手中握有莊宣王朝三分之一的兵權,哥哥又是小有名氣的蘇小将軍,在這個兵權三分的國家,只要籠絡了蘇家,那個位置才有了一半的把握。
李雲璟晃晃悠悠站起來,從桌上提了壺酒,他想把自己灌醉,從而逃避這空洞的疼痛,逃避這可笑的現實。
其實對于那個位置,李雲璟并沒有那麽渴求,可是只有那個位置才能給予他內心完全的安全感。自從十四歲得知他的母妃害死了李雲湛的母妃,他就無時無刻不處在一種恐懼之中,他知道總有一天李雲湛會得知真相來報仇的,而他卻不能眼睜睜的看着他的母妃死。
六年前衆皇子的比武大賽,最後只留得他跟李雲湛對決。那時憑借李雲璟的功夫,打贏李雲湛完全不在話下,可是,在最後關頭,李雲璟故意輸給了李雲湛。
他早就知道比武大賽只是父皇為擇一名皇子去邊關撫慰将士和百姓的借口,那時李雲湛年紀尚幼,很有可能在馬革裹屍的戰場一去不回,出于這樣的私心,他故意輸了。
可是,誰能想到,戰場非但沒讓他死,反而将他歷練成一匹嗜血的狼。
自李雲湛回到都成,不安的恐懼像一雙無形的大手鎖住李雲璟的咽喉,折磨得他每日每日無法入睡。
只有得到蘇月,得到皇位,才能讓他睡上一個安穩覺。
李雲璟揭開酒壺,仰頭猛灌自己。
他喝酒從來都是用上等的酒杯,舉止文雅,細細的品,而這次他只想為醉而喝。
甚至想到蘇月在宴席上祝他年年歲歲溫潤如玉,他就覺得渾身一陣惡寒,而後将酒壺奮力擲于地上,在響亮的破碎聲中滑稽的笑了。
他從來都不是溫潤的人,他的柔和只是為了掩飾內心的蒼白,為了藏起恐懼而故作的淡定。
☆、泛舟游湖
李雲璟把自己灌得七葷八素,癱軟在椅子上,雙眼緊閉,眉毛擰做一團。
粟珏輕手輕腳的走進來,見他醉得面頰酡紅又狼狽不堪的樣子,忍不住心疼,拿了手帕給他擦下颌的酒水。
“人前風光霁月的如玉公子,在人後也不過醉成一灘爛泥,不省人事。”粟珏搖頭笑了笑。
粟珏雖然記恨李雲璟不記得小時候對她的承諾,可是她自己也清楚,大人的話尚且不能作數,更何況小孩子呢。
她傷心其實不光覺得李雲璟有負于她,從他認不出她的那刻開始,她心裏所有的希望頃刻間破碎了。
一夜之間家族破滅,她從昔日高高在上萬人稱贊的神童變成流放苦寒地的喪家犬,雲端跌入塵埃,被人唾棄的滋味,她在這十多年來嘗了個遍。
如今好不容易歷經艱難回到金玉城,期盼着李雲璟能夠記得她,這也是支撐着她茍活到現在的唯一信念。
可是終究,那個幼時沉默寡言而如今長成芊芊公子的李雲璟,将她忘得一幹二淨,最後還出賣了父親僅存的價值才換得了栖身之所。
她怎能不恨!
可是……
李雲璟醉得不省人事。
粟珏看着他白皙的肌膚透着醉酒的緋紅,不禁指尖輕撫過他的臉頰。
冰涼的觸感将李雲璟從混沌中拉回來,他睜眼瞧見面前的少女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女子面若桃花,雙目含情。
他忍不住撫上女子的臉龐,喃喃道:“你什麽時候來的?”
“我還以為你跟他走了就不會回來了。”
“不過你回來了,我真的很開心,蘇月。”
含情脈脈的雙眸,溫軟人心的話語,任憑哪個女子聽了,心間也會漾起漣漪。可是粟珏心裏的漣漪在聽到“蘇月”的瞬間就沉寂了。就像燒起的熊熊火焰被一盆冷水兜頭澆熄。
她憤恨惱怒羞愧,看着李雲璟錯愕了好一陣,卻突然揚起一張笑臉,輕而緩慢的撫上他的手,一字一頓,又堅定無比的道:“小璟,不管你記不記得曾經說過的話,可既然你說過,我還刻骨銘心着,你不能實現的話,那我就替你實現。”
“小璟,此生此世,我要定與你朝朝暮暮,不離不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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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晃,三月有餘。
三月陽光的溫暖驅逐了冬日的凜冽。
春回大地,萬物複蘇,一夜之間,生意盎然。
窗外的麻雀随着春天的來臨瘦了一圈,不及嚴冬時圓滾,輕快的撲閃着翅膀穿梭在花紅柳綠間。
蘇月和李雲湛之間的窗戶紙既已捅破,兩人便不再藏着掖着,這三個月以來,他們的的關系突飛猛進。
李雲湛找蘇月找得勤,幾乎日日下朝便跟蘇銳勾肩搭背的到蘇府來。
起先,蘇銳心裏多多少少對李雲湛還是有些防備,可日子久了,防備就淡了。畢竟他跟蘇月成天不是在結冰的池塘裏冬釣,就是打馬去西郊的林子裏獵野兔,沒幹一件正事,也沒提一次結親。
李雲湛雖然沒提過結親的事,但在吃飽了閑得慌的金玉城百姓眼裏,蘇月早就是姓李的人了。
她跟李雲湛在城裏出雙入對,半分嫌沒避過,兩人謠言早就滿天飛。再加上有些看好蘇月和李雲璟的人,在街頭巷尾胡編亂造兩人暧昧不清。
在他們眼裏,蘇月不是嫁給十三皇子,就是嫁給七皇子。不過,嫁給十三皇子的比重要大一些。
這些不堪入耳的話最先傳到蘇銳耳朵裏時,他還生了好大一場氣,指責蘇月身為女兒家跟男人走得太近。
蘇月壓根不聽蘇銳的話,一句“李雲湛是男人,父親哥哥也是男人,為什麽跟父親哥哥親近就行,跟李雲湛關系好點就不行,難道父親哥哥算不得男人”,把蘇銳反駁得啞口無言。
在講歪理方面,蘇銳從沒贏過蘇月。
蘇月不在乎別人的看法,可蘇銳作為親哥哥不得不替她在乎,畢竟唾沫也能淹死人啊。
其實蘇銳曾找李雲湛單獨談過。那時他和蘇月正在冰面上釣魚,他好不容易逮到蘇月走開的機會溜上去跟李雲湛談及此事,能不能為了蘇月的名聲稍微跟她保持點距離,沒成想,李雲湛魚竿一放,一本正經,又有點沒皮沒臉的對蘇銳說:“我把她娶了不就得了,反正我也不在乎名聲的。”
見蘇銳一副吃了蒼蠅的表情,他又讨好道:“我喜歡蘇月你也看得出來,就是怕被懷疑為了兵權接近她才一直沒提成親的事情。只要她願意嫁給我,我哪怕叫你一聲哥哥都甘願。”
蘇銳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對牛彈琴的事,蹑着手腳走開了,只是自那以後,但凡他有空就跟在蘇月和李雲湛屁股後面,哪怕釣魚無聊至極,獵兔幼稚可笑,三個人游手好閑,總沒一男一女惹眼。
這天天朗氣清,清風徐徐,陽光灑得十分好。
三月的湖面碧波蕩漾,岸邊楊柳依依,最是游湖好時機,李雲湛叫了蘇月一起去,蘇月向來覺得游湖最是無聊,可這陽光實在太好,她想如果坐在船頭靜靜的曬太陽,讓風輕輕的撩起一兩縷發絲,看岸邊來來往往各式各樣的人,再捕幾條條魚在船上烤着吃,一定別有一番滋味,于是就應了他的邀約。
這日下朝下得早,蘇銳也閑着沒事幹,見他倆走了,急急忙忙跟上去。
三人行至城外的翡翠湖,翡翠湖湖水翠綠,宛若一塊靜躺着的翡翠。
看着周圍荒無人煙,蘇月不明白,明明城裏大大小小的湖有好幾個,為什麽李雲湛要将他們領到這個鳥不生蛋的地方來
看她不樂意的樣子,李雲湛就猜到她在想什麽,解釋道:“今日天氣這麽好,城裏的湖肯定擠滿了船,這地方雖然偏遠了些,但湖底長滿了水草,把魚蝦螃蟹養得肥美,你游個湖泛個舟難道就在船上幹坐着?”
一聽到魚蝦螃蟹肥美,蘇月就不再計較地界偏,嘿嘿笑了聲,“還是你想得周到。”
蘇銳把不遠處的船家叫了過來,三人上了船。
船家撐船撐得飛快,蘇月站在船頭,看水草不斷往後退。
李雲湛也走到船頭,脫了鞋坐在甲板上,用腳劃水玩。
面前的少男少女,男子悠閑自得豐神俊朗,女子白衣翩跹美豔絕塵,兩人一坐一站,如從畫裏走出的神仙人物。船家見了心情好,不由得唱起了歌兒:
“哎——
月亮出來亮汪汪,亮汪汪,
想起我的阿妹在深山,在深山。
妹像月亮天上走,天上走,
郎啊!郎!郎!
就像山下小河淌水清幽幽……”
蘇銳見蘇月也正打算脫了鞋子玩水,沉了臉罵她:“初春的水涼着呢,你那弱不禁風的小身子骨還想玩水,等着玩了之後高熱不退嗎?”
蘇月停了動作,嘟嘟囔囔:“哪有這麽嚴重的?”
蘇銳說這話,一半是為了蘇月的身體,而另一半……哪有女子在男子面前脫鞋的!!!
水算不上刺骨,不過确實有點涼。李雲湛把腳從水裏撈起來,不想蘇月因為他的緣故而不愛惜自己。
船家的歌謠也在這時唱到了盡頭,他帶着一張質樸的笑臉問:“三位客官可要吃些魚蝦喝點小酒?剛打上來的魚還新鮮着,就看你們三位誰的手藝好。”
“要吃要吃。”蘇月急忙點頭。
“魚在船艙裏,姑娘自己去拿吧。”
蘇月興高采烈的跑到船艙。她還記得在蓬溪溝時,李雲湛給她烤的魚,那時候條件有限,李雲湛的手藝也很一般,可是烤魚糊焦的外皮和清甜的肉質讓她現在都記得。
“待會兒你來烤魚吧。”蘇月對李雲湛說。
“我?”李雲湛不敢相信蘇月這話是對他說的,“我手藝一點都不好。我記得你烤雞還烤得不錯,想來魚應該也烤得不賴。”
蘇月白他一眼,“我看你就是想吃現成的吧。”
“這倒不是,只是我怕我烤出來的你吃不下。”畢竟現在不同于在蓬溪的情況,那時餓得慌,吃什麽都覺得好吃。
蘇銳在等外面等了一陣,兩人拿個魚拿了半天也拿不出來,進來瞧瞧情況,卻聽見兩人吵嚷着誰來烤魚。
蘇銳:“要是等你兩個懶人争論完誰來烤人都餓死了。”
他手腳麻利的把魚拿出去,在水邊處理幹淨拿進來,燒旺了船艙裏的火爐子,挽起袖子開始烤魚。
一連串動作行雲流水幹淨利落,蘇月和李雲湛站在一旁目瞪口呆。
蘇銳什麽時候會下廚的?
他雖不同李雲湛一樣皇子身份,但好歹也是将軍府金貴公子,他居然會做飯,簡直太可怕了。
看二人臉上的表情,蘇銳就猜到他們在想些什麽,不自在的解釋道:“打仗的時候,軍中的火夫受了傷,我就去幫了一個月的廚,就是那段時間學會做飯的。”
“你?幫廚?”李雲湛不敢相信。他軍中的火夫也受過傷啊,怎麽不見得讓他一個将軍去幫廚啊?
蘇月卻哈哈笑起來,這件事她是知道的,只不過不是夥夫受了傷,而是蘇銳跟人打賭打輸了,他才不得不下廚房。不過這個賭約還讓他習得新的本事,幫廚也不是白幫一場。
船上陳設簡陋,可調料一應俱全,不一會兒香氣就盈滿整個船艙。
☆、不及一個你
船家尋着香氣進到船艙裏來,從櫃子裏翻出一壇酒遞給蘇銳,“自家釀的高粱酒,醇厚辛辣,公子別嫌棄。”
蘇銳遞一條烤好的魚給他,“手藝拙劣,船家也別嫌棄。”
一人接過酒,一人接過魚。
蘇月十分自覺的從烤好的魚中挑了最大的兩條,遞一條給李雲湛。
船只随着湖水左右搖晃,四人圍着火爐邊吃魚邊喝酒。
蘇銳時不時翻動正烤着的魚,隐隐約約聽到幾聲驚呼。
“你們聽到什麽了嗎?”他問。
“聽到什麽?”蘇月頭都不擡,她一門心思全放吃上面,哪有空聽什麽聲音。
蘇銳看向李雲湛,他也搖搖頭。
或許是自己聽錯了吧,蘇銳想。他繼續翻動炭火上的魚,急切的驚呼卻不合時宜響起來,聲音比剛才要大上許多。
蘇銳肯定不是自己聽錯了。
李雲湛和蘇月也擡起頭來,沒再顧着吃魚。很顯然,他們也聽到了。
幾人急急忙忙跑到甲板上,只見碧波蕩漾的湖水裏一名紅衣女子在撲騰,不遠處的船上幾個丫頭聲嘶力竭的呼喊救命。
蘇月見此情形,并不慌忙,道:“也不知哪家的小姐閑得發慌,竟跑到這個荒郊野外的地方來。”
她手裏拿着烤魚,順手咬了口,包一嘴的肉,含含糊糊繼續道:“你看你們兩個誰會游水,好心救救她吧,說不定姑娘一感動就以身相許了。反正你倆都是單身漢,還能白撿一媳婦兒。”
太陽照得暖烘烘的,初春的水也不刺骨,但蘇月最後一句話讓蘇銳和李雲湛猶豫着不想去救。
水裏激起的水花愈漸小下來,想來那姑娘精疲力竭,怕是堅持不了多久。
可蘇李二人還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互相推诿着。
蘇月看熱鬧的心這才開始着急。若是因她的緣故間接害死一條人命,那她的罪過可就大了。
蘇月一着急,來不及多想,一把就把蘇銳推到水裏,大聲吼道:“還不去救人,磨蹭個什麽勁,那姑娘都快淹死了。”
猝不防及被冷水包裹全身,一瞬的驚恐後,蘇銳全力游向落水的姑娘。
蘇銳水性十分了得,在湖中猶如一條自在的魚兒,用标準的狗刨式,很快就游到姑娘身邊,将她撈起送到了最近的船上。
紅衣小姐嗆了不少水正昏迷不醒。
蘇月吩咐船家将他們的船靠過去。
近了才發現,此時躺在甲板上渾身濕透、淩亂不安、氣若游絲的女子居然是那個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丞相千金劉雯君!!!
“你家小姐怎麽跑這兒來了?”蘇月問她的婢女。
她責問的語氣把婢女吓得不輕。
婢女噗通一聲雙膝跪地,結結巴巴哭着說:“都是,都是奴婢的錯……小姐,本想,趁着今日天氣好出門游湖,可城裏的湖實在,實在擁擠,人多眼雜的,奴婢這才帶小姐來了城外的翡翠湖,可是……可是沒想到……”
“你先起來吧。”蘇月煩躁的擺擺手。
蘇月才不在意劉雯君落不落水,反正她現在死不了。蘇月是覺得,碰上了她都十分晦氣。
蘇銳又是壓劉雯君的胸口,又是拍臉,又是掐人中……各種方法試了個遍,她就是不見醒。
李雲湛站在蘇月旁邊,盯着劉雯君,眉頭緊鎖着。
“你現在是不是有點後悔,要是早知道是她的話,你就下水救她了。”蘇月附在李雲湛耳邊說。
李雲湛點點頭。
蘇月露出一抹禮貌又危險的笑。
李雲湛解釋道:“後悔倒是不至于,只不過劉丞相是個好官,劉雯君是他唯一的女兒,我不太希望她出什麽事。由蘇銳救更好,萬一他倆看對了眼,金玉城第一美女就成你嫂嫂了。”
“我呸!”蘇月一掌拍李雲湛背上,“我才不要她當我嫂嫂,死都不要。”
“為什麽?”
蘇月白了他一眼,沒解釋,她才不想讓李雲湛知道她就跟劉雯君的梁子小時候就結下了。
“我倒是希望你去救她,”蘇月說,“劉雯君長相好家世好,能歌善舞,端莊大方,這樣的女子最适合你們皇家了。”
“她是适合皇家,但是不适合我。我喜歡的人是誰你心知肚明,你要是願意,我現在就去找父皇賜婚,反正這輩子我除了你誰也不要。”李雲湛心裏不是滋味,蘇月那意思就是把他往外推。
“你們兩個要麽過來幫忙,要麽回船上去,別在這兒打情罵俏。”劉雯君生死未定,他倆還有閑心思拌嘴,蘇銳心裏一團糟。
蘇月是不想幫忙的,她也幫不上什麽忙,轉身回船上去了。
李雲湛倒有幾分挂念劉雯君,可蘇月跟劉雯君不對付,他又更偏向蘇月,于是拍了拍蘇銳的肩膀,跟在蘇月後面也回船上去了。
沒了蘇銳,蘇月和李雲湛吃不上烤魚,他倆就并肩坐在甲板上,誰都沒有說話,微風吹動船只輕輕的飄,夕陽就着高粱酒,一人一口慢慢飲。
其實蘇月很清楚自己對李雲湛的心,早在他冒險到蓬溪溝找她的那次,他就不知不覺住進了她的心裏,只是住進來了就住進來了,心被填滿,她從沒有過問過。
一次次的喜怒,一次次的試探,從沒過問過的情緒,暴露無疑。
她喜歡李雲湛,很喜歡。
夕陽的餘晖落在湖面上,将整個翡翠湖染成紫紅色。要看太陽要沉入湖裏,光線暗淡下去,蘇月心裏莫名慌張起來。
“你把眼閉上。”她對李雲湛說。
李雲湛雖不知為何,也依言照做,閉上了眼睛。
蘇月緩緩挪過去,拉近了她跟李雲湛的距離,張開雙臂,抱住了他。
李雲湛的身子又一瞬的僵硬,聽見蘇月說:“我知道我不該說那樣的話來激你,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李雲湛,我接受,我接受你的喜歡。可是,可是我又很害怕,我怕糟糕的自己配不上那麽好的你,除了人人稱頌的這張臉,我一無所有,沒有拿得出手的才情,也沒有溫和的性子,可容貌随着時間的流逝終将變成荒蕪,而那時候你還會喜歡我嗎?”
“喜歡。”
李雲湛睜開了眼,将蘇月攬入懷裏,“我喜歡的你,是所以好的壞的組成的你。不管你有沒有才情,不過你性子溫不溫和,還是時間帶走你美好的容顏,我還是喜歡你,我喜歡你,只是因為你是你。”
“若你因為我成為全天下人的笑柄,你也會喜歡嗎?”
“全天下人不及一個你,我又怎會在乎旁人的看法?”末了,李雲湛又補充道:“莊宣兵權三分,父皇不會容忍他在位時有大過他的權力存在,所以我打算交出我手上三分之一的兵權,再與你成親。”
“你當真願為我放棄兵權?”蘇月震驚。
“兵權沒有你重要。”李雲湛輕飄飄的說。
李雲湛手中的兵權其實不僅僅的兵權這麽簡單,他是唯一一個掌有兵權的皇子,不僅赫赫戰功在身,還享有百姓的愛戴,這意味着什麽,不言而喻。
可是他要放棄這一切,只是為了一個女人。
“你不用感到負擔,”李雲湛反倒安慰起蘇月來,“就像世人常道的雲壁之戰,他們只知道我以少勝多,大敗敵軍。可是卻不知道這場天昏地暗,血流成河的戰役,我打得有多辛苦。我是從屍堆裏爬出來,所有人都死了,只有我活着。我看到昔日一起沖鋒陷陣的好友的屍身被大卸八塊挂在敵軍的城牆上,我只能冷漠的看着,不能帶一絲一毫的情緒。世人都道我嗜血冷漠,是從地獄爬出來的戰神,可是,我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啊,一樣的有血有淚。
“我早就過夠了鮮血淋漓的生活,可是若沒有遇見你,我後半生或許還會那樣過下去。
“是你讓我找到了我真正想要的生活,既然我放棄了殺母之仇,又為什麽不能放棄權利呢?
“七哥從小就學治國之道,總歸比我這個雙手沾滿血腥的人更加适合做君王。”
太陽整個沉入了湖水中,夜幕降臨,天空靜谧而深沉,蘇月将李雲湛抱得更緊了些。
她靠在李雲湛的胸膛上沒覺得冷,看着樹梢上那抹彎彎的冷月,道:“既然放棄了就放棄得徹底一點吧,我們以後遠離朝堂浪跡天涯怎麽樣?看山看水看盡風花雪月。“
“只要你不失約,我一定奉陪到底。“李雲湛說。
☆、莫名的悸動
蘇月跟李雲湛看完日落回到家,蘇銳卻不在。
蘇月奇怪了,劉雯君早醒了,照理來說,蘇銳該比她先回來。
看着蘇銳空蕩蕩的屋子,想起英雄救美,美女以身相許的事,蘇月心裏咯噔一下,該不會他兩個真的看對了眼吧?
完了完了,蘇月心裏一團亂麻,她真不想劉雯君當她的嫂嫂啊!
而正在這時,門吱呀一聲,一個高大的身影站立在門口,蘇銳回來了。
蘇月松了口氣,大喇喇往椅子上一坐,頗有副興師問罪的氣勢:“你上哪兒去了?”
蘇銳身上原本是一件淺灰色的衣裳,此時卻着一件墨藍色的。
“你衣服上哪兒換的?你該不會把劉雯君送到丞相府再回來的吧?”蘇月又問。
蘇銳一臉憊态,頭發是半幹的,沒回她的話,把她從椅子上拽起來,自己坐上去,“我還沒跟算把我推下湖的賬,你倒數落起我來了?”
“我把你推下湖怎麽了,你沒見劉雯君都要淹死了?”
“李雲湛不也站你旁邊,你怎麽不推他下去?”
“我要是敢推他倒好了,他堂堂十三皇子,要是真跟我較起真算起賬來,吃不了兜着走的可是我!”
蘇銳噎住,不知怎麽回她。平常她跟李雲湛打打鬧鬧,也沒見她把他當做皇子。
天色已晚,蘇銳渾身疲乏,沒興致跟蘇月拌嘴,轟她走:“別在這兒吵吵了,趕緊回自個兒屋裏睡覺去。”
蘇月見他實在疲累,沒再糾纏,走到門口,又放心不下,倒回來說:“你還是別跟劉雯君搞到一塊去了,她是生得好,但要做你媳婦,我第一個不贊成。”
“為什麽?”蘇銳問。
“哪有這麽多為什麽,就覺得你跟她不合适呗。”
蘇月拍了拍蘇銳的肩,“你休息吧,我先走了。”
“記住我說的話哦——”
而蘇銳頓時卻沒了睡意,滿腦子想着白天的事。
下個湖救個人算不了什麽,但對方是金玉城第一美女劉雯君。
他與劉雯君是見過的,在無數個宴會之上,遠遠的見過,當時他對她并沒有什麽感覺,只覺得是一個長相不俗,頗有些才華的女子。
如今從湖裏救她上來倒是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在水中她驚恐無助,以至于他出現後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拼命的抓住他。
她蘇醒後,他送她回家。本來不必多此一舉,可蘇銳鬼使神差就是這麽做了。他不是一個愛管閑事的人,若非要為做出不同于平時的決定和舉動找一個原因的話,那就是他想這麽做就這麽做了。
她的溫婉,她的關切,她的一颦一笑…..都讓他有種莫名的悸動。
第二日,蘇月還在睡夢中,就被屋外的吵嚷聲弄醒了,聲音不大,只是她冬天喂麻雀養成了早起的習慣,早上睡得淺,稍微有點動靜就醒了。
醒了就再難睡着,索性穿了衣服起來。
走到前廳,蘇月吓了一跳,僅剩的睡意也沒了,慌慌張張道:“阿娘,這怎麽回事?難道王大傻子還不死心,又上門提親了?”
蘇夫人正在前廳,看着大大小小琳琅滿目的禮品有些錯愕。聽聞蘇月的話回過神來,輕拍了下她的腦袋,罵道:“姑娘家的怎麽成天就想着那些事,你以為送禮都是送給你的?”
“若是父親的同僚送給父親的,頂多就是一兩件禮品用不着這麽多,若不是送我的難道還是送給蘇銳不成?”
在蘇月看來,除了王大傻子家的聘禮就沒有誰送的禮能把他們家的前廳塞滿的。可是在看到昨天呼救的一個丫頭時,蘇月的臉色像吃了蒼蠅一樣難看。
這禮還真是送給蘇月的!劉雯君送給蘇銳的!
蘇月拉了拉蘇夫人的袖子,附在她耳邊,眼神恨恨的盯着劉雯君派過來的丫頭,道:“阿娘,我看劉家的小姐恐怕是看上了你家的兒子,要是要讓你兒子‘嫁’到她家去你可得做好心理準備。”
蘇夫人順手打了下蘇月的胳膊,朝着劉雯君的丫頭客氣的笑,用她和蘇月兩個人聽得到的聲音,低低的罵:“死丫頭胡說八道些什麽,人家劉姑娘只是來道謝的,再說了劉姑娘看上你哥哥有什麽不好,你哥哥一表人才配她也不差。”
這時蘇銳下朝回來了,旁邊跟着李雲湛。
二人看到前廳的情況皆是一愣,看到劉雯君的丫頭才反應過來這是怎麽一回事。
劉雯君的丫頭見蘇銳回來也自在了些,剛才蘇月母子瞧她一人一種眼神,她實在尴尬。
“十三皇子,蘇将軍。”那丫頭朝二人恭恭敬敬行了禮。
李雲湛拂了拂手,讓她起身。
“蘇将軍,我家小姐為答謝将軍的救命之恩略備了些薄禮,還請将軍不要嫌棄。”那丫頭對蘇銳說。
“這還叫略備薄禮?”蘇月搶先一步開口,“不知情的還以為你家小姐來跟蘇銳提親呢。”
蘇月跟劉雯君本就有過節,眼下她相中了她的哥哥,蘇月心裏自然更加不舒服了。
可她的話說得太直白,蘇夫人聽不下去,要堵蘇月的嘴。
李雲湛上前一步,擋在蘇月前面,道:“夫人有什麽事就沖我來吧。”
李雲湛跟蘇月那點關系蘇夫人早一清二楚。可李雲湛要護着蘇月,礙于他的身份,她也不能拿他怎麽樣。
“你現在護着她,能護她一輩子嗎?她這種性子還不知道要捅多少婁子。”蘇夫人對李雲湛說。
“只要夫人同意,晚輩定會拼盡全力一輩子護她周全。”
他一句“晚輩”給足了蘇夫人尊重。
蘇夫人瞪一眼蘇月,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