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平靜對話中嗅出一股火藥味。
皇天貴胄,權利為大,妻不成妻,子不成子,哪有什麽真正的感情可言?
李雲湛漫不經心的一番話像是某種宣告。照目前的情形來看,他跟李雲璟的相争的不過兩樣,一樣是儲君之位,一樣是……蘇月。
而李雲璟的回答,分毫不讓,言外之意只要做弟弟的你安分守己,那當哥哥的我就不會與之對立。
平淡無奇的宴會因為蘇月和李雲湛的到來,平添了些許波濤。
想必不久後,莊宣的天就要變了。
衆人各懷心思,暗自思忖着今後的路如何走下去。
蘇月不懂這些彎彎繞繞,也不想懂,自顧自的吃飯。安王府裏的飯菜與皇宮相比還是要差一點點,但是跟将軍府的相比就好很多了。
最值得說一下的是這葡萄酒,釀得甚好,聞起來果香馥郁,入口後香氣和甜味盈滿整個口腔。甜甜的果酒蘇月最喜歡了,沒忍住就多喝了幾杯,不過幾杯就湊成了一壺。
一壺喝完了還覺得沒喝夠,便招呼旁邊的侍女再拿壺酒來。
侍女拿着銀質的雕花酒壺,踩着輕盈的步子,身姿曼妙,朝着蘇月走來。
那侍女不光姿态優美大氣,就連臉蛋也是美的,柳葉眉杏仁眼櫻桃唇。
蘇月不禁感嘆,安王府果真人傑地靈,住着一個全都城最好看的男子,周圍伺候的女子也都長相不俗。
漂亮侍女看了蘇月一眼,微微笑着,彎下腰來給她斟酒。
不過那侍女哪用得着幹下等人的活啊,她就往那兒一站,一舉一動一颦一笑,賞心悅目,便已足夠。
蘇月毫不避諱的看她,看着看着覺得不太對勁。其他侍女的長相沒一個及得上她半分,就連那些身姿曼妙的舞姬也沒她好看。
蘇月正疑惑着,漂亮侍女突然擡起頭,微笑的眼神瞬間變得兇惡,端起桌上斟滿酒的酒杯,直直往蘇月臉上潑。
酒水在空中滑過一道弧線,騰騰熱氣散發出來。
這那是酒啊,分明是一杯燒得滾燙的熱水!!!
憑借平時街頭打架積攢下來的機敏,蘇月微微一偏頭,利落躲過直接潑過來的滾水。可臉躲過了,身子沒躲過,還是有些水濺到她腿上。
滾燙的水浸透衣服貼在皮膚上,燙得甩都甩不掉。蘇月燙得忍不住尖叫着站起來。
她殺豬一樣的尖叫穿過絲竹管弦之音引得衆人注意。
侍女的動作全然落在了蘇銳眼裏,他又距離蘇月最近,見蘇月被潑熱水,立馬起身到她身邊,将她拉至身後,怒氣沖沖的問:“不知家妹哪裏得罪了姑娘,竟遭這般毒手?”
那侍女輕蔑一笑:“得罪?她活着就是得罪。”
衆人聞言,一陣唏噓。
舞姬樂姬見勢立馬退了場,賓客們七七八八圍攏過來。
李雲璟見此情形,溫和的臉上也露出了少見的嚴肅,畢竟是在他的地盤上,他的侍女惹出了事端,無論如何他都得給一個交代,于是叫了管家過來盤問。
管家看了半天也不知道這個女子是誰。本來安排殿內侍奉的翠雲不見了,卻多出一個面生的。
“你到底是誰家的姑娘?又為何今日闖入安王府來?”管家戰戰兢兢的問,額上已滲出了冷汗。
侍女姿态極其傲慢,壓根不回管家的話,白了他一眼,徑自朝李雲璟走去。
李雲璟薄唇緊抿,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
管家立馬拉住她,罵了句:“你這女子還真不知天高地厚,在安王府還敢如此放肆!”
“呵——”女子輕笑了一聲,甩開管家的桎梏,繼續走向李雲璟,又在距他一步遠的地方停下來,理了理衣襟,将鬓發別至耳後,擡頭微笑道:“李雲璟,你可知道我是誰?”
李雲璟亦微笑着說:“大鬧我生辰宴會的人。”
“除了這個呢?”
“除了這個,那我應該知道你是誰?”
那女子微笑的臉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誇下來,卻仍不死心的問:“你當真不知道我是誰?”
一旁站了一陣的李雲湛早就沒耐心了,沒等到李雲璟答話,将那女子拽過來,道:“你弄傷她了。”
話題毫無預兆的轉變,衆人沒弄清李雲湛說什麽。
女子挑了挑眉毛,亦是不明所以。
李雲湛看着王澤拿在手裏的劍,漫不經心的道:“我是卸了你那只手呢?還是要了你命呢?”
似乎只要牽扯到性命,人的反應就會快很多。
那女子明白過來李雲湛是在替蘇月報仇,姿态依舊傲慢,問:“你是誰?”
“李雲湛。”
女子沒立即答話,似是在思索李雲湛是誰,隔了陣,問:“地獄神?”
雲壁之戰,那是一場艱難無比又血流成河的戰役,自從那次戰役勝利,金玉城的百姓稱頌李雲湛為戰神,一些偏遠地方叫他地獄神。
李雲湛扯起一邊嘴角輕笑,眼神裏卻是不屑,“要這麽叫也可以。”
繼而回過頭問蘇月:“蘇月,你是想要她一條命呢,還是想要她一只手呢?”他依舊笑着,只是眼神柔和。
剛才滾水浸濕衣服貼在腿上是鑽心的疼,大庭廣衆之下蘇月還不能把褲子挽起來,只能活生生的受着,現在沒剛才那麽疼了,只是被燙到的地方火燒火燎的。
眼前這個女子,蘇月沒半點印象,肯定不是仇人,更沒有欠她錢,平白無故被潑了一杯滾燙的水,蘇月咽不下這口氣,對李雲湛說:“我不要她的手,要她一條腿吧。”
“她可是燙到你腿了?”李雲湛坐在蘇月對面,沒完全看到到底發生什麽,想着她的腿可能燙傷了,心裏又焦躁起來,陰狠的瞪着那女子。
以前跟李雲湛打打鬧鬧,蘇月從未把他當成莊宣大名鼎鼎的戰神,有時候還覺得像他這樣傻裏傻氣的人怎麽能從戰場上活着回來呢。可是此時蘇月看到李雲湛兇惡的眼神時,還是被震懾到了,那裏面是毫不隐藏的殺意。
在場之人皆大氣不敢出。
“我……我沒什麽大礙。”蘇月說。
李雲湛抽出王澤手中的劍,“她傷了你,那她就去死吧。”
那女子不閃不躲,眼看着劍要刺進她的咽喉,李雲璟搶先蘇月一步喊道:“慢着。”
劍尖着抵着女子的喉嚨,她不害怕,反倒因李雲璟喊停而驚喜。
“你可是想起我是誰了?”
“十三弟,今日是我的生辰,見了血腥想必不吉利,就當給我個面子,放她一條生路吧。”李雲璟對李雲湛說,并沒有回答女子的問題。
“皇兄什麽時候也講究起這些來了。”
“無論真假,總歸要信一點。”
“可是我從來不信。”
☆、神童粟珏
他嗜血的眸子裏不摻半分玩笑,所有人都深信不疑,下一刻,李雲湛的劍就要刺穿這個妙齡少女的咽喉。
鬼神之論,重生之說。李雲湛向來不信。
這六年來他的手上沾了不知多少人的血,如果真的有來生的話,如果真的要贖罪的話,他早該打入十八層地獄永生永世不得超生了。
何況,他這條命本來就是撿來的,多活了這麽些時日,早就夠了。
漂亮侍女能感覺到劍尖一點一點沒入她的肌膚,可她仍舊執拗的揚起頭,眼睛盯着李雲璟眨都不眨。
她知道李雲湛這個從地獄裏爬出來的人不會對她手下留情,可她不信李雲璟不認識她,她不信李雲璟不會出手阻止。她是用性命在賭。
血已經從少女的脖頸處流出來。
在場之人,有的把臉別過去,于心不忍,卻不敢出言阻止。
眼看着血越流越多,蘇月終是沒忍住,說:“你別吓唬人家姑娘了,說不定她本無心傷我。”
“你的意思,酒杯是自己往你臉上潑的?”李雲湛頭也不回的對蘇月說,只是手上再沒使勁。
性命堪憂,姑娘臉上沒有半分的懼意,雙目依舊灼灼的看着李雲璟。
“我确實是故意的,要殺要剮你随意。”
她輕飄飄的一句話引得在場之人唏噓一片。
簡直找死!
不過李雲璟倒沒多大表情,事不關己,波瀾不驚。
李雲湛環顧四周,再沒有人為這個女子求情,他握着劍的漸漸用力,劍尖一點點沒入她的肉裏……
眼看涓涓的血越流越多,有人在這時一把推開了他的劍。
李雲湛不耐煩的看過去。他近日心情極其不佳,再加上這個女人傷了蘇月還死性不改,不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吃點苦頭,他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關鍵時刻到底是哪個不知死活的王八蛋攔下了他的劍?
在看到蘇月的瞬間,李雲湛犀利的眼神敗下陣來。
“你真要殺了她?”蘇月問。
李雲湛盯着蘇月濕了的裙子不答反問:“你腿怎麽樣了?”
“我沒什麽事,你放了她吧。”
李雲湛收了劍,“我本沒打算要她的命,只是她傷了你就該付出代價。”
“她傷的是我,要她付出怎樣的代價我能決定吧?”
李雲湛收了劍,不置可否。
“你為何要故意朝我臉上潑熱水?”蘇月問那女子。
女子輕哼一聲,這才把眼神從李雲璟身上收回來,道:“還能為什麽,不就是想毀了你的臉。”
“死性不改!”李雲湛聞言,剛平息的怒氣直沖腦門,抽出收好的劍,架到女子脖子上,“既然你這麽不想要你的命,我不介意送你上西天。”
那女子絲毫不把李雲湛放眼裏,更沒把自己的命放眼裏,朝着李雲璟道:“李雲璟,你還記得十二年前的粟珏嗎?”
李雲璟平淡無波的臉皺了眉,“粟珏?”
女子一汪清淚早已布滿雙頰,狠命的點了點頭,“粟珏,我是粟珏,你還記得嗎?”
李雲璟笑了笑,眉頭随之舒展,“姑娘是否認錯了人?”
粟珏驚得向後退了步,一臉錯愕。她六神無主了好一陣,又猛地哈哈笑起來,狀若癫狂,“李雲璟,我就說怎麽大街小巷都在傳你對蘇月一見鐘情,原來,原來竟是把我給忘了。”
“也對,十二年了,你承諾我要跟我朝朝暮暮也是十二年前的事情,早就應該忘了。”
“姑娘,十二年前本王才八歲,尚不記得承諾過你什麽,何況稚子之言又怎能當真?”李雲璟說。
粟珏一步一步靠近他,邊走邊說:“你忘了,我還記得;你沒當真,我心心念念。”
李雲璟不知道該說什麽來安慰眼前這個悲傷的女人,她說的事情,他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
兩人相顧無言,各自看着對方。過了一陣,人群中有人站出來問:“姑娘可是十二年前粟太傅家的千金粟珏?”
粟珏轉身,看着問話之人,道:“正是小女。”
頓時,人群炸開了鍋。
若是十多年前談起粟珏,金玉城內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粟珏是莊宣粟太傅的獨生女兒,三歲能詩,五歲作文,過目不忘,博古覽今。
而粟太傅曾是皇上的恩師,也當過李雲璟的太傅。
不過,粟太傅與皇上政見不和,再加上某些官員有意離間,導致太傅與皇上離心。後來粟太傅陷入一場貪污的風波,全家流放至邊關,皇上令其十年內不得回都城。
想必粟珏和李雲璟的情緣就是那時候結下的,只是十多年過去了,一個人忘得一幹二淨,一個人刻骨銘心。
在場之人将整件事情猜得七七八八,心裏明鏡似的,嘴上一句話不敢說。
“你也長大了。”李雲璟終于說話打破漫長的平靜。
粟珏死灰般的眸子露出些許生機,“你想起我了?”
李雲璟搖搖頭,“想起了,也沒想起。”
“我只記得幼時太傅授課十分嚴厲,背不到古詩詞會被打手心。我每次被打手心,有個姐姐都會給我糖,她給我的糖很甜。”
“所以那個姐姐,就是你嗎?”
粟珏晃了晃身子,險些沒站穩。
她從沒想到,李雲璟對她的記憶竟是她給的糖很好吃。
原來她的陪伴,竟然比不過一顆糖。
“春日陽光燦爛,你與我同坐在洋槐樹下,吮着花蜜,你同我說,但願時光就此停留,看蜂蝶忙碌,聽風吹樹葉,嗅甜蜜花香……與我,此生此世,朝朝暮暮。這些,你一點都不記得了嗎?”粟珏垂死掙紮。
李雲璟沒有立即作答。
誰都看得出來,若他否定,對于粟珏來說,是一種致命的打擊。
良久良久,時間仿若停止了,偌大的宴客廳竟沒有丁點聲響。
粟珏看着李雲璟平淡的面容嘁笑了一聲。他不想傷她,也不想騙她,他保持沉默。
“看來倒是我自作多情了。李雲璟,我已經混進你府上當了侍女,我爹去世了,我無處可去,念在我爹也當過你的太傅,你讓我留在你府上繼續當侍女可好?”
李雲璟彬彬有禮,“家父對雲璟有大恩,雲璟與姑娘也是自小相識的情誼,既然姑娘有難,雲璟自當全力相助。只是,當侍女未免委屈了姑娘,若姑娘願意就住在安王府,安王府上下定将姑娘奉為上賓。”
“李雲璟,你小時候在外人面前也是這副一本正經的客套樣子,我現在,真的很讨厭你這副樣子。”粟珏說。
李雲璟沒接話,他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像他說什麽都是錯的。
看完了熱鬧,衆人陸續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繼續喝酒吃席。
“等一下,”李雲湛喊了一聲,走了半途的人又轉過身。
“粟珏,你表明了身份,跟我七皇兄相認,這些我都不在乎。我就想問問,你潑蘇月那杯熱水怎麽解決,她沒招你惹你吧?”
其實蘇月得知粟珏因為市井謠言誤會了她和李雲璟,就沒打算找她算賬了,畢竟她沒什麽大礙。況且她要怎麽找粟珏算賬,難不成還讓她自己潑自己一杯滾水?
本來這件事已經被掩蓋遺忘,該死的李雲湛又将它搬到臺面上來,這不是故意讓她為難嗎?
“既然是誤會就,就算了吧。”蘇月溫溫吞吞的說。
李雲湛不依不饒,“裙子都濕了,怎麽能算了?”
“那你想怎麽樣?”粟珏問。
李雲湛:“我才不管你是因為什麽而這麽幹,不過既然做了就該考慮到後果。別以為被安王府奉為上賓就有我七皇兄給你撐腰,我告訴你,在我這裏不管用!”
粟珏戲谑的笑了笑,“你跟蘇月什麽關系?”
李雲湛有一瞬的慌神,“你管什麽關系。”
“她自己都不計較了,你還替她打抱不平?你喜歡她?”
旁人一句無心的試探性問話,捅破了所有的窗戶紙。
李雲湛不敢否定,不敢肯定,慌亂無措,乒臨城下他都沒這麽慌亂過。
粟珏又撇嘴笑了笑,“蘇月可真厲害,兩個皇子都為你神魂颠倒,上天可真不公平,有些人……”
粟珏還沒說完,一杯酒就潑她臉上打斷了她的話。
蘇月端着酒杯,氣得喘着粗氣,“你初來乍到我禮讓你,你命運坎坷我同情你,你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
酒水順着臉頰滴落下來,粟珏擡手抹去。她忘了她雖回到了金玉城,但是她再也不是那個被人尊敬而高高在上的粟珏了。她的驕傲早就該随着這十多年的流放掩埋在時光裏,只是她忘了掩埋,就像忘了忘記李雲璟一樣。
李雲湛和李雲璟都看着蘇月。
金玉城的風言風語也傳了一陣子了,誰都想知道蘇月中意的人到底是誰。
所有的目光毫不掩飾的落在蘇月身上。
蘇月渾身上下像螞蟻在爬,她不知道該怎麽收場。她從來不想做焦點,可是命運總是時不時的讓她被所有人矚目。
她似乎又聽到了十多年前落水後小孩子們的譏笑聲,她彷徨不安,手足無措。
可就在衆目睽睽之下,頭皮發麻之時,蘇月耳邊響起一個聲音說,“我們走吧。”
她的手被一只寬厚的手掌緊握,她跟着他向門口跑去,門口的光線格外明亮。
☆、我喜歡的人是你
李雲湛和蘇月的身影早就不在。
在場衆人看着門口久久不能回過神。
粟珏一言雖問得唐突無禮,卻問出了衆人想問不敢問。這三人的愛恨糾葛在城裏傳了有一陣子了,不論真假,光是版本就有十幾個,大家都想聽聽看到底是怎麽回事。
可十三皇子沒答話,蘇月插一腳進來,以為她會透露點什麽,結果……兩人一起跑了??!!
氣氛驟然冷卻下來,場面發展有點不受控制。
李雲璟看着空落落的門口,不想理這些事。
寧王怎麽說也是李雲璟的親皇叔,他打理朝政出謀劃策不在行,吃喝玩樂帶頭玩鬧十分拿手,又怎會容忍自家侄子一年一日的生日宴冷場,于是扯開嗓子嚷嚷了幾聲,衆人的魂拉了回來,整個宴會的氣氛熱鬧起來,繼續推杯換盞。
唯獨李雲璟還看着大門,面上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外面的傳言,李雲湛與蘇月那部分是人傳人傳出來的,而他跟蘇月那部分是他派人傳出去的。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他不在乎,他只想聽聽蘇月怎麽說。
他知道蘇月孤立無援的難受,可是他沒有任何舉動,他把她晾在那裏,他逼她說話。
只是李雲湛與他不同,相比起知道答案,李雲湛更在意的是蘇月。
他喜歡她。他沒有回答,他的行為已經替他答了。
蘇銳轉着手裏的酒杯,杯子裏盛了酒,酒水沿着杯壁打轉。
他沒來得及為蘇月開脫,她就被李雲湛帶走了。他從來沒有想過李雲湛會當着衆人直接帶走蘇月。
為保全蘇家,他已打算不與他來往,可今日又鬧了這一出,保不齊世人早把蘇家和李雲湛捆綁在一起。
他忽而輕笑了一聲,仰頭飲盡杯中的酒。
愛恨情仇從不來不是人能幹涉和改變的,若是命中注定,他千百般阻撓也逃脫不了那樣的結局。倒不如順勢而為,大不了兵來将擋水來土掩。
蘇月直到被李雲湛拉着走出安王府的大門才松了口氣,李雲湛牽着她的手,兩只手十指緊扣。
她用力抽了抽,沒抽出來。
李雲湛停了腳步,轉過身,不明所以:“怎麽了?”
他往蘇月眼神方向看去,兩只手緊扣的姿勢十分美好,他心下一驚,松開手。
指間還留着他的溫度,蘇月摩挲着,想留住,終究消散一絲不剩。
她努力上揚一下嘴角,“謝謝你幫我,我該回家了。”
李雲湛拉住她,急切的說:“你衣服濕了,腿燙傷了,這裏離林府近些,要不你先去林府換身衣服上點藥吧?”
一提到林府,蘇月的臉立馬冷下來,“我為什麽要去林府?”
“姜瑟好好的在林府我去幹嘛?”完全質問的語氣。
“姜瑟在為什麽你就不能去了?”李雲湛實在不明白。
“李雲湛你是真不明白還是裝不明白?”蘇月控制不住情緒,吼他。
李雲湛被吼得莫名其妙,一臉無辜的樣子,“我一直在想那天你來的時候明明給我帶了湯,為何突然生氣就走了,我也沒說錯什麽話惹你不高興。我一直在想,想了這麽些天,我還是想不明白。”
他那受委屈的樣子讓蘇月又氣又惱,要不是在安王府門前她早動手打他一頓了。蘇月深吸一口氣,道:“李雲湛,你既然喜歡姜瑟就別來招惹我了。”
李雲湛很是詫異,眉毛鼻子皺成一團:“喜歡,姜瑟?你何以見得我喜歡姜瑟的?”
蘇月不削的哼哼兩聲,“有本事金屋藏嬌,就沒本事承認嗎?我平生最看不起的就是你這種男人,敢做不敢當。人家姜瑟在青樓賣藝也是憑本事吃飯,一沒偷二沒搶,你既然看上了她,就別嫌棄她的前塵過往。”
李雲湛被蘇月說得一愣一愣,過了會兒卻笑起來,緩緩道:“姜瑟跟我說你是吃醋了,我不信,沒想到你還真的是吃醋了。”
蘇月翻個白眼,“我吃醋?呵呵,我看你是吃錯藥!”
她越否認,李雲湛越篤定。他嘴角噙笑,緩步靠近她,“我還以為……”他抿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還以為這種情緒只有我有,沒想到,沒想到你也……總算,總算真心沒有白付。”
蘇月向後退一步,“什麽真心沒有白負……我最讨厭你這種吃着碗裏的還看着鍋裏的男人,你離我遠一點。”
蘇月的後退讓李雲湛愣了愣,不過一瞬又笑着解釋:“姜瑟不是我喜歡的人。她家中變故無處可去,又曾有恩于我,我不能不管她。”
“我喜歡的人是你。”
“我也說不清楚這份喜歡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大抵是第一次見你時你的皮膚白得晃眼,也可能是感慨你對那幫流浪孩子傾囊相助,或者是你平時打我罵我讓我覺得真實而真誠……跟你在一起的每個時刻我都心安自在,我開心你的開心,憂心你的憂心,我變得不像我,卻是更完整的我。”
“剛才粟珏當着衆人的面問我,我想回答又不敢回答,我只想把我的答案說給你聽,所以,你接受嗎?”
蘇月完全沒有料到李雲湛會在這個時刻這個地方對她講這些話,他在她印象裏是不通世事的土豪林深,是莊宣王朝戰無不勝的十三皇子,是到蓬溪溝尋她又為她得罪王員外的李雲湛……這些形象在蘇月腦子裏一瞬間土崩瓦解,又建立起形象。她不知道李雲湛在她心裏具體是什麽樣子的,只是每一個樣子她都着迷。
蘇月不知道該怎麽回應,“真的嗎”三個字脫口而出。
“我要怎麽做你才會相信?”
蘇銳說李雲湛或許是為了兵權才故意接近他們兄妹,她雖然覺得他不是這樣的人,可人心隔肚皮,為了蘇家她不得不防。
蘇月搖了搖頭,“你什麽都不用做,時間會證明一切的。”
“只要你不再故意避開我。”
蘇月最終還是跟李雲湛去了林府。
他遞了瓶傷藥給她,“這是上好的燙傷藥,你仔細塗抹在患處,不會留疤的。”
他又遞了套衣服給她,“這是剛剛差人買的衣服,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身,你先将就着。”
蘇月接過藥,又接過衣服,走到屋裏阖上門。
陽光把李雲湛的影子投射在門上。“你還不走嗎?我要換衣服了。”蘇月問。
“你能上藥換衣服嗎?要不我找個丫頭來幫你吧?”頓了頓,他又說:“算了,還是我來幫你吧。”
“你想死嗎?”
“我不是關心你嗎?”
“滾!”
等到李雲湛離開,蘇月開始換衣服。
李雲湛給她的是一套男裝,鵝黃色的衫子讓她憶起初次相遇,她也是穿的這個顏色的衣服,那時候她扮作道士诓他的錢,而他以為她是人販子。
想着想着蘇月不禁笑出聲來。不過轉眼之間,就發生了這麽多事,這些日子像做夢一樣,不真實卻又真正存在着。
蘇月換好衣服出來,李雲湛已經吩咐廚房備好了一桌菜。
他指了指身邊的凳子,示意蘇月坐下來,“我看你午膳沒吃多少,怕你餓着。這頓飯就當把上回那頓給補回來吧。”
李雲湛這麽一說,蘇月還真覺得餓了,拿起筷子又想起了什麽,問:“姜瑟呢?”
“上回才把你惹着了,她哪敢再見你啊。”
“我……我……”蘇月想說點什麽,可她明明就是吃醋啊,還能怎麽解釋
“我知道你是吃醋,別說了,我知道。”李雲湛笑着給她夾了個雞翅膀到碗裏。
蘇月瞪了他一眼,咬了口翅膀,又瞪他一眼。
李雲湛知道蘇月定是把翅膀當作他在咬,不敢再拿這事笑話她,遂轉移話題,“你穿這身衣服,讓我想起第一次見你,我一直想不通你怎麽給自己起個‘吳不知’的名兒啊?奇奇怪怪的。”
蘇月嘴巴裏包了一嘴肉,含含糊糊的說:“這名不是我自己起的。”
李雲湛:“嗯?”
“幼時阿娘給我和蘇銳請了教書先生,可我不愛讀書,先生一授課我就打瞌睡,我一打瞌睡先生就讓我背書,我哪會背書啊,就回答說我不知道,久而久之,先生也覺得我是塊朽木。那日先生或許心情不好,我又打了瞌睡,又被叫起來背書,我又說不知道,卻被先生罵了,他說:‘你叫什麽蘇月啊,就叫吾不知得了。’就是從那以後,蘇銳老是嘲笑我,叫我‘吾不知’。我在外面瞎混總不能叫真名吧,就随便撿了這麽個名字叫着。”
“就覺得‘吳不知’這個名字意義非凡,沒想到如此來之不易。”李雲湛忍不住笑她。
蘇月一記眼神掃過去,李雲湛蔫了下來,閉着嘴巴不敢說話,巴巴的給她又夾了個雞翅膀。
他讨好的樣子讓蘇月十分滿意,不跟他計較,繼續吃飯。
“你可知道我為何叫‘林深’?”
蘇月一邊啃翅膀,一邊說:“第一次見面你就跟我說過,因為你住的地方很幽深,所以叫林深。其實這麽說來,你早就在暗示我你的身份了。不過,不是我沒猜到,只是我懶得猜。”
“天下人都道皇宮富麗堂皇,是榮華富貴一輩子享之不盡的地方。可是那個地方于我而言,卻是天底下最黑暗幽深的,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我寧可出身平凡,平淡一生。”
☆、他的母妃是誰
蘇月感覺到李雲湛的情緒一下子低落下來,可是還是忍不住問了句為什麽。
她實在想不明白,身為皇子和戰神的李雲湛,一人之下萬人之人,幾乎沒有人可以撼動和威脅到他,而他為什麽這麽讨厭生養他的皇宮?
李雲湛沒急着回答,先朝蘇月的碗裏夾了一筷子菜,問:“你可知道我的母親是誰?”
“不是惠妃娘娘嗎?”李雲湛問得莫名其妙,蘇月又繼續道:“縱使這麽些年我不與官家來往,但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我好歹也是知道的吧。”
不料,李雲湛戲谑的笑了下,飲了手裏的酒,“其實我的親生母親并非惠妃。”
“啊?”蘇月手上的雞翅膀差點吓掉,“若不是惠妃娘娘,那又是誰?”
皇族向來極其重視血脈子嗣,絕容不了在這上面出現錯誤。
李雲湛說自己不是惠妃的兒子,蘇月一瞬間的驚訝後便覺得他在跟自己開玩笑,遂補充了句:“你以為我是三歲小孩兒,這麽好騙?”
“我的母親其實是惠妃的親姐姐如妃。”李雲湛說。他的一雙眸子靜谧而深沉,像一汪波瀾不驚的古泉,看不出喜怒。
“如妃?”蘇月從來沒有聽過如妃這個名號。
李雲湛點點頭道:“約二十年前,金玉城林氏一族深受皇恩風光無限。當時林家一對雙胞胎姐妹一同進宮為妃,成為一段佳話。兩姐妹在模樣上差距甚小,性格天壤之別。姐姐溫婉,妹妹驕縱,而溫婉的姐姐更得皇上的喜愛,後來妹妹妒忌姐姐聖寵不衰,便在姐姐誕下龍子三個月将她毒害了。”
“其實我的親生母親,就是那個姐姐。”
李雲湛輕描淡寫的幾句話讓蘇月不寒而栗,“那個妹妹是如今的慧妃?”
李雲湛點頭。
“可是……”蘇月想不通,若是惠妃當年真的毒害了皇上心愛的如妃,為何能逍遙法外活到如今?
李雲湛猜到她心裏疑慮,繼續解釋:“如妃知道自己身中劇毒命不久矣,她跟惠妃到底同根相連,不忍複仇,便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祈求皇上饒惠妃一命。”
蘇月:“那你……什麽時候知道這件事的?”難道你不想報仇嗎?後面這句話蘇月沒問出口。
“十二歲那年,我從曾經服侍過如妃的老嬷嬷口中得知。”李雲湛說,“我從來沒想到從小叫到大的母妃竟然是我的殺母仇人,我根本無法面對這戲劇又殘酷的現實,所以我在那年的比武大賽上拼命打敗所有的皇子,争取到去邊疆殺敵戍邊的機會。”
“其實皇兄們個個武功都高于我,他們只是不想去那窮苦貧瘠又兵荒馬亂的地方,才故意輸給我的。他們都知道被選中去邊疆的皇子,其實就是父皇的棄子。可那時候我真的走投無路了,所有支撐我活下去的信念都土崩瓦解,我只能抓住那個機會自生自滅。那時候我就在想,要是我死在邊疆就算了,要是我活下來了,那就是上天留着我的命讓我回來報仇的。”
“可是,如今我回來了,當我回來看到惠妃吃齋念佛,整日活在恐懼和無盡的譴責中時,我突然就不想報仇了。戍邊打仗的六年,我看慣了戰場上的生死,深知活着比死掉辛苦得多,只有活着才是真正的贖罪。”
蘇月聽得入迷。
誰又能想到那個高高在上,叱咤風雲的十三皇子,在無限風光的背後,竟也隐藏着不為人知的辛酸。該是怎樣的萬念俱灰,才會讓他放着好好的榮華不享跑去邊疆自生自滅。
蘇月看着李雲湛的身影,突然覺得這個看似高大強壯的體魄裏面,其實也沒有藏着一個多麽堅強的靈魂。她不由自主的站起身來,從背後摟住他的脖子,輕聲輕氣的道:“你打仗一定很辛苦吧。”
李雲湛握了蘇月的手,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