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第 2 章
蕭婧華一口氣沖到了陸府。
守門的瘸腿大爺忙将門打開,“郡主慢些,當心摔了。”
少女充耳不聞,風一般跑進去。
陽光在她裙擺跳躍,勾得金絲如粼粼波光,金光燦燦。
陸府是座二進的院子,不算大,住陸家三口綽綽有餘。
銀朱色的繡鞋踏上青石板,蕭婧華驟然駐足。
抄手游廊旁栽了棵垂楊柳,正值春日,柔嫩的綠芽順着風輕輕搖擺,仿佛少女柔順的長發。
搖擺的柳枝後露出一張臉。
那是個身形颀長的男子,烏發僅用一根玉簪挽起,任由剩餘的拂散肩頭。五官生得極好,似白玉無瑕。鳳眼微垂,眉眼着清冷,宛如九天谪仙,無端給人難以接近之感。
他着一襲月白色素衫,衣上無一處繡紋,亦無飾品,腰間湖藍色絲縧是唯一一縷亮色,幹淨清冽,如高山之巅融化的第一捧雪水。
蕭婧華眼睛極亮,笑着喚他,“陸埕!”
陸埕擡頭。
恰有一縷風吹過楊柳,擋在他眼前。
柳枝逶迤,新綠過後,是一團濃烈的紅。
少女身着海棠紅妝花雲錦長裙,外罩石榴紅對襟長衫,袖口用金絲繡着牡丹花紋,一擡手,陽光落于掌中。
她生得極美,五官明豔大氣,清雅的素色玉簪戴在她頭上,硬生生多了尊貴之氣。
雙眼彎彎對着他笑,如灼灼烈陽,令人目眩。
她提着裙子向他跑來,身影未至,丁零當啷的環佩之聲已落入他耳。
“陸埕!”
蕭婧華輕喘着氣,歡喜地望着眼前之人,嗓音雀躍,“你回來啦。”
陸埕眉心微蹙,雙唇一張,聲音清泠泠的,宛如檐上新雪,“跑這麽快做什麽。”
“我想早些見你。”
蕭婧華彎眼對他笑,眸裏是毫不掩飾的歡欣。
陸埕眸光微移,看向輕拂的柳枝。
蕭婧華不在意他的冷淡,揚着小臉笑,“你這次出去,工部那老頭可有為難你?”
“路上吃的可好?你看你都瘦了。”
“我給你做你愛吃的茯苓糕如何?”
“郡主。”
陸埕打斷她的喋喋不休,冷靜道:“臣需随上峰入宮述職。”
蕭婧華笑容一頓。
跟在主子身後的孟年連忙道:“郡主,梁大人的車架還在門外候着,大人是下官,不好讓他多等,糕點大人改日再嘗可好?”
蕭婧華重新揚起笑,“那你快去,我在府內等你。”
陸埕長睫微垂,語氣平淡,“你自回府去。”
話落,大步朝外。
眼見着小郡主唇線抿直,孟年大呼不妙,笑道:“夫人回娘家省親,旸少爺在書院,府中也沒個主子招待。且大人這一入宮,說不得酉時才歸,那豈不是怠慢了郡主?等大人休沐,小的定綁着大人給郡主賠罪。”
孟年自幼在陸埕身邊伺候,二人說是主仆,實則情同兄弟,他的話,蕭婧華自是信的。
壓下心中失落,她勉強笑道:“那好吧。”
“那小的先行一步。”
孟年松了口氣,連忙追上陸埕。
二人都走了,蕭婧華眸子轉了一圈,扣着袖子上的花紋,恹恹地出了府。
守門的瘸腿劉大爺樂呵呵的,“郡主慢走。”
蕭婧華有氣無力地“嗯”了一聲。
恭親王府的馬車就停在門前,箬竹眼尖,忙扶她上去。
回程路上,蕭婧華無精打采的。
箬竹欲言又止。
蕭婧華餘光瞥見,問她,“想說什麽,怎麽吞吞吐吐的。”
“奴婢……方才聽見一樁事。”
觑了蕭婧華一眼,箬竹抿唇,低聲道:“是關于陸大人的。”
“陸埕怎麽了?”
蕭婧華立馬打起精神。
箬竹卻閉緊了嘴,一臉猶豫。
“說啊,陸埕怎麽了?”
蕭婧華拉着箬竹的袖子,一雙眸子璨璨如星,緊緊盯着她。
一遇到陸大人,她家郡主就跟着了魔似的,可她越是這樣,箬竹越是心疼。
“箬竹不說,奴婢說。”箬蘭忍不住了,捏着袖子一臉的氣憤,“郡主,陸大人并非獨自一人回京,他,他還帶了個姑娘回來。”
“什、什麽?”蕭婧華愣了片刻,“什麽姑娘?”
“坊間都傳遍了,今日陸大人回城時身後跟了輛馬車,馬車一直到陸府才停,從裏頭下來一個正值芳華的姑娘。”
箬蘭忿忿不平,氣得紅了臉,“他們都說,都說那是陸大人在外頭惹的風流債!”
“不可能。”
蕭婧華斬釘截鐵。
她了解陸埕,他絕不是三心二意之人,說要娶她,他一定會娶。
況且,她曾經親眼見過陸埕拒絕對他心懷愛慕的千金貴女,那姑娘在他面前哭得梨花帶雨,伸手要去拉他衣袖,陸埕卻往後退了兩步,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
這樣的陸埕,怎會惹什麽風流債?
蕭婧華咬了咬下唇,告誡兩名侍女,“絕不可能,都是些風言風語罷了,不可偏聽偏信,這種話往後勿要再說了。”
箬蘭還想再說什麽,身後傳來輕微力道,她回頭,只見箬竹對她搖了搖頭。
将怒氣咽了回去,箬蘭僵着身子,直愣愣地坐着。
後半程全程緘默,無人開口。
蕭婧華靠着車壁,怔怔出神。
雖相信陸埕并非朝秦暮楚之人,可內心深處,卻隐隐有些不安。
那兩名少女的交談聲終究是入了心。
她在冷風裏等陸埕時,他在城門口與紀初晴相談甚歡嗎?
一顆心仿佛泡在了醋裏,酸得她鼻間發酸。
手臂輕擡,觸了滿手的溫潤,蕭婧華眸光微軟,心下稍安。
……
長秋殿內聞針可落。
工部侍郎梁宏悄悄抹了一把額上冷汗。
滿朝文武何人不知,陛下對新昌大長公主極為敬重,寧城洪水肆虐,陛下特以大長公主與驸馬名諱建清居堰,明擺着是要為這位姑母積德累善,哪個不要命的,竟敢在這上頭動手腳。
這麽不怕死,缺錢缺瘋了?
餘光裏,陸埕面色平靜,似乎方才禀報的不是貪污重罪,而是哪兩家纨绔別苗頭。
不禁在心裏感嘆,怪不得這位能入陛下的眼。
初見陸埕時,他不免俗套地以為這位乃是靠着岳家才被陛下委以重任,但這一路相處下來,卻是個心有溝壑的,行事穩重妥帖又雷厲風行,他心服口服。
胡思亂想了一通,忽聽上首陛下開口,梁宏周身一凜,傾身細聽。
“卿等可有懷疑之人?”
梁宏屏息以待,謹慎開口,“臣慚愧,那人行事狡猾,臣尚無頭緒。”
崇寧帝食指在案上敲了兩下,禦前公公成京立馬躬身添茶。
吹開茶沫,崇寧帝淺啄一口,慢條斯理道:“此事既是工部發覺的,便交予工部吧。”
梁宏瞬間頭皮發麻。
查案不去找大理寺,找他們工部做什麽?
他們工部都是些只管修築修繕的呆愣子,讓他們查案,這不是去送死嗎?
梁宏欲哭無淚。
這下,尚書大人非得罵他三天三夜不可。
他在這邊提心吊膽,忽聽崇寧帝又道:“陸埕,你可能勝任?”
陸埕安靜兩息,恭聲道:“臣必不負陛下所托。”
梁宏七上八下的一顆心頓時落回原地。
對啊,有陸埕在,這事怎麽也輪不到工部其他人。
這明顯是陛下在給未來侄女婿造勢呢。
崇寧帝随手在桌上放了枚金牌。
“此物可調任意一衛禁軍,你拿去。”
成京捧着金牌,小步行至陸埕身前。
陸埕雙手接過,恭敬道:“謝陛下隆恩。”
梁宏酸得不行,悄悄打量着陸埕,将羨慕的嘆息咽了回去。
誰讓人家長得好,入了郡主的眼呢?
此事了結後,想來陸埕也不在工部了吧。
……
梁宏家中有事,與陸埕打了招呼後匆忙出宮。
目送他離去,陸埕一步步邁下石階。
“陸大人。”
溫潤清朗的嗓音将他喚住。
男子着漢白玉蜀繡長袍,金絲蟒紋栩栩如生,仿佛巨蟒沖天而上,徜徉雲海,威嚴而令人生畏。
金冠嵌白玉,五官俊逸非凡,薄唇微揚,端的是矜貴無雙。
陸埕俯身作揖,“臣見過太子殿下。”
蕭長瑾大步來到他身旁,在他肩上拍了兩下,笑道:“你我之間,何需如此客氣。”
“禮不可廢。”陸埕答。
知他就是這性子,蕭長瑾搖頭,“此行可還順利?”
見陸埕微頓,他便知出了意外,擺了擺手,“行了,不必多言。父皇若有意,孤早晚會知曉。”
陸埕眸光微暖,“多謝殿下。”
蕭長瑾笑了下,将他上下端詳一通,語氣玩味,“聽說,你在外頭惹了風流債,還将那姑娘帶了回來?”
陸埕蹙起眉頭,嗓音發沉,“胡言亂語。”
蕭長瑾挑眉,“你回京後,此事便傳開了,竟是假的?”
“自然是假的。”陸埕放緩語速,“那姑娘是個可憐人,此行上京,臣不過帶她一路罷了。”
“你與她,并無幹系?”蕭長瑾緊盯着陸埕不放。
“并無。”
語氣平穩,目光堅定。
蕭長瑾斂去眸中銳色,緩緩笑了,“那便好。婧華那丫頭嬌氣,你莫傷她心。”
金光穿破雲霧,傾瀉而下,為二人鍍了一層光。
陸埕垂眸,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
長睫遮住了眸中神色。
他緩聲。
“臣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