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白 — 第 1 章 關于家

關于家

家對于我而言不過是一個遮蔽風雨,不至于被淋濕的軀殼,除此之外就再也沒有其他特殊的意義。

家對于大多數人來說避風港,相較于我而言卻從來不是。

這個由磚頭加水泥再混雜些許其他建築材料砌成的房子,帶給我的除了冰涼,就只剩下無盡的悲傷。

想從這裏逃跑的念頭愈發地強烈,日記本也不知從何時開始密密麻麻地寫滿了離開這裏的願望。

這裏除了過年時有客人來時會演繹出短暫的歡快外,其餘時候都像蒙上了一層灰蒙蒙的霧氣,教人壓抑、沉悶。

除此之外每逢過年這裏都要上演一場令人崩潰的戲碼,這屋子裏的每個人都會被這場戲碼的發動者給牽引進來,搞得誰都不好過,誰都無法安寧。

發動者的目的無非是相向衆人宣洩其委屈和不滿,以來獲得與其有血緣關系的至親的理解,填補其在情感方面的某種缺陷。

而我作為發動者的女兒,一個被動不能再被動的角色,在這其中必須充當一個推動其劇情走勢的一個配角,這個配角必須要承受來自主角的怒火、抱怨和委屈,除此之外還必須要有過硬的心理素質,要能不動聲色地承受其來自主角的人身攻擊,在不容反抗的同時還要表現出對其強烈的愧疚感,對此說出寬慰的話,以此來讓這場戲碼的主角即發動者得到情感上的釋放。

這場戲劇性的表演少則一天,多則三天、四天,甚至一周不等。

在這漫長的時間裏,我就像一個皮球一樣,一會兒被踢向這邊,一會兒被踢向那邊,無可否認的是,這場戲劇一開始就挑明了,配角的命運是注定的,注定是為了襯托這部戲劇的主角。

對于這種戲碼的反複上演,我已經深感麻木,我像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一樣配合着他們,不知所從。

然而這些反複跳躍的戲碼裏都有一個相同的特點,一定要以“要不是因為你和林傑,我和你爸早就離婚了”“要不是因為你們我早就自由了”“要不是因為你們我早就不會在這裏受窩囊氣了”一系列具有定向性的和指代性的言語來作為結束語。

我作為這些話語的定向指代者,雖說已深感麻木,但說完全不傷心也絕非可能,畢竟我不是鋼鐵做的,如此要求我像鋼鐵般不為所動,未免太過于強人所難。

我想過許多種自己不該存在的理由,但是以這種莫名的緣由來抹殺我的存在,我不能接受。

這種源于不能承擔自己選擇的結果而推卸責任的行為,不免顯得有些荒誕和可笑。

或許人是會在某個時間節點被某種誘惑給蒙蔽雙眼,做出錯誤的決定,但是并不能以此為借口将這種錯誤選擇的結果無辜扣在別人的頭上,人每走一步的決定權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沒有人要求你一定做這樣的一種抉擇,更沒有人強制将你的捆綁起來逼迫你必須要做出某一種決定,這一切的後果的制造者自始至終就不在于別人,在于你自己。

父母常常教導孩子要有責任心,但自己卻幾乎從來沒有為此以身作則,只會一遍一遍在孩子面前發牢騷,一遍接一遍地複述那些芝麻大小的陳年往事,稍微遇到一點不順心的事兒,就在孩子面前大書特書,大吵特吵,孩子不能離開,必須聽着,在這場鬧劇快結束之時,孩子還必須要扮演一個超乎自己年齡的假大人,予以安慰。

想想就覺得荒誕,但更可笑的是這居然是真實的。

我不敢言這就是所謂的責任心,因為在我看來不過是演員給觀衆立的有擔當的人設罷了,不過是一層由虛僞包裹的外衣。

當然,每逢面對這樣一場鬧劇時,孩子往往是不予插嘴的,不予說出違背主角所期待的話語,不然你就是白眼狼、不孝子,此時你若越是要為自己辯解,扣上的帽子只會越多,不會減少。

除此之外,他們養育你的點點滴滴都會被細數出來,這場原本不屬于你的争端,在無形之中會演變成與你的鬧劇,并且最後妥協的人只會是你,不會是你的父母,畢竟在這個你還沒能完全掌握自我權利的世界裏,手握大權的父母是絕對沒有錯的,哪怕有,你也必須要奉之為正确,不容反駁。

我不知道這樣意義在于何處,但是身處父母這個位置的人好像尤為享受由此帶來的尊捧和優越感。

在這個365天只有20天左右見到他們時間段裏,這樣戲劇性的表演幾乎是不容錯過的,即使想錯過,也不容允許。除此外的時間段裏,每逢電話鈴響起,也必少不了這樣的一頓操作。

父母親只想讓孩子體會他們的不容易,由此滋生孩子內心深處的愧疚感,以此讓孩子說出一些以表孝心的話語,來滿足其期待,填補某一處情感上的空白。

有時候,我真的覺得他們反倒不是一個大人,倒是一個巨嬰,一個需要事事順其意、任性而倔強的巨嬰。

要是你以此說事兒,無外乎得到這樣一種反駁,“你個孩子懂什麽?”。

這樣一個無時無刻不在發生“戰火”的家裏,我又怎能獲取除了順從、無奈以外的其他情感呢?

關于愛和尊重這樣真摯如太陽的東西,這個陰沉沉的所謂的“家”是幾乎沒有的,這裏有的只會是絕對的服從和聽話。

“家”帶給我的除了精神上的壓抑,別無其他。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我都會有一種不配得感和一種強烈的愧疚感,覺得自己配不上任何東西,感覺自己像陰溝裏的老鼠一樣,只敢躲在不被人看見的陰暗的角落裏宣洩內心壓抑已經的情緒。像行屍走肉般地活着,看不見光明,也看不見未來。甚至覺得活着和死了沒什麽區別,死亡與我而言反倒是一種稀疏而平常的事兒。

在當時我甚至還為此而走上了某種極端的道路,為了證明自己還真正活着的最好辦法便是痛覺,我通常采取的是用手指來掐大腿的方式,久而久之,我竟覺得這樣的效果太過于微弱,已經逐漸不能夠滿足我的需求,唯有更大程度的刺激才能夠填補來自內心深處的恐慌。

在這種欲望的驅使下,我拿起來水果刀,用恰當的力度在手腕上劃了一筆,傷痕不深,血珠順着傷口的痕跡不斷地冒了出來,一向看到血液便抓毛的我,在這時竟然感到了解脫,這種解脫是痛快的,這比任何語言上的傾訴都來得直接和有效,語言對我而言大多是扭捏的,越剖析只會讓心靈越痛苦,深陷痛處的泥濘裏。而□□傷痛反倒是最為直接和有用的宣洩口,不會直擊靈魂深處,甚至還會轉移注意力。

時間越久,如果再找不到其他的宣洩口,對于這種痛感的依賴層次就會變得越深。

我有時會覺得自己瘋了,但是我抑制不住這種情感的內陷和精神的內耗,我必須要用一種相較于原始和野蠻的方式來轉移注意力,這樣我才會相對從精神折磨的漩渦裏抽身出來。

大概有一年左右的時間,我都處于這樣癫狂的狀态。

這樣的狀态一般不會在人前爆發,只有在夜深人靜時,只有我一個人的時候才會顯露出來。

當然,還有一個更為重要的原因便是我不想別人察覺到我的異端,再以異樣的眼神來審視我。

我逐漸意識到我不能夠再以這樣折磨自我的方式活下去了,這樣下去的結果無外乎于身心的雙重性折磨。

現在在我左手大拇指和食指之間的手背上有一塊兒黑色的印記,這是我最後一次發狂留下的痕跡。

當時由于實在忍受不了來自精神的折磨,我随手拿起了一只黑色簽字筆,用力的插了進去,小部分的黑色墨珠混着血珠冒了出來,待傷口愈合後,仍有一部分的墨珠遺留在了裏面,成了一個永遠的标記,但是我一點兒都不後悔,只感到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有用的解脫。

盡管現在的我在很大的程度上已經走了出來,然而困在那時的我依然是無助的,如果可以的話,我只想給那時的我一個擁抱,因為從來沒有一個人擁抱過那時的我。

在那以後,即使我有再大的沖動,看着那塊而黑夜的印記,我也會慢慢緩和下來,幾乎沒有再以□□的傷痛去緩解精神的折磨。我知道光憑這種方式來注意力只是暫時的,永遠不可能得到真正地解脫。

自始至終,我從未向我的父母求助過,我已經深刻感受到要得到原始作俑者的救贖,是異想天開的,他們若是真的想要讓人好過,就不會反複上演地這些叫人厭煩的戲碼了,更不會以這種因為自己吃過苦,不甘心,就必須得讓與他有着血肉關系的人感同身受了。

家,我從未從中感受到過書面上被賦予的意義,只不過是承載着我無數痛苦的深淵罷了,唯一獲得快樂和幸福的途徑就是遠離這裏,靠近這裏就等于靠近了痛苦,離開這裏就等于獲得了幸福。

讀書時候最讨厭寫的作文就是關于家和親人的,根本就沒有怎麽感受過溫暖又怎能夠寫得出打動人心的文字呢,不過是偷摸看着別人的幸福予以借鑒,再來個濫竽充數罷了。

曾經的我以為自己真的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後來我發現,并不是我能夠控制自己的情緒,只是到某個地方會開啓自己的保護機制,離開那個地方就好了。

家,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字眼,但注定不是我的避風港。這個所謂的避風港,基礎設施不牢固,稍微大一點的風吹雨打就會對其造成毀滅性的打擊,加之內部的指揮員并不能夠做出明确的判斷,随時都會面臨更加的危機,與其在這兒尋求本就不安的庇護,不如鍛造自己,只有自己撐起來的防禦體制才能夠給足自己想要的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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