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淩不記得自己來過扶光臺多少次了,這裏無一絲一毫變化,冷清清的,唯有桂香帶來些許溫暖的氣息。
檀淩穿黛藍色顯得內斂剛直,與他此時的行為大徑相庭,悄聲來到波葉金桂林,看到白芷平日閑睡的石床,指尖撫過石床上落着的桂花,隔着桂花,都感覺到了石床的冰冷,這樣的床,也就只有白芷睡的慣。
檀淩心思電轉,眸子看往桂林深處的滌清池方向,想了許許多多,最後還是堅定邁步,向滌清池走去。
這條石板路兩邊種着桂樹,矮處種着白芷,檀淩随手掐了朵白芷花,在指尖把玩着。
距離滌清池越近,檀淩越能感覺到霧氣蒸騰,氤氲視線,滌清池成橢圓形,池邊鋪着不知是白芷從哪尋來的鵝卵石,她的頭搭在池邊,頭下還被人貼心的墊了條浴巾。
她當真毫無反應。
以往,扶光臺境內只要來人,她便應當有所察覺,今日都近到這距離了,仍然沒醒,看來是真的醉了。
檀淩走到側位,看着白芷一頭墨發濕噠噠的攏在右肩,瓷白的臉被熱氣熏得攜嫣,素顏仿佛裹着雲煙,這旖旎春光看的檀淩有些心懷意亂。
砰砰。
心髒幾聲重跳,檀淩忽然捂住心,露出痛苦的神情。
自從沖擊天神不成,醒來之後便有心痛的疾症,他猜想,應該是沖擊天神之位不成,傷了內裏。
檀淩蹙眉,迫使自己沉靜下來。
再觀白芷。
白芷醉酒,就是這樣的?
她睡起來安靜無害,醒着便是朵有毒的白芷,手段狠辣,冷酷殘忍。
檀淩有些失望,一個喝醉睡着的人,如何能讓她酒後吐真言?檀淩有些洩氣的嘆了口氣,心生惡念,有心捉弄。
他蹲下身子,指尖輕戳了戳白芷的臉,她無反應。
我戳,再戳,我再戳……
直至白芷臉上多了幾個紅指印,檀淩才滿意的停下來。
“你去人界做什麽呢?”檀淩站起身,探究的審視着白芷,她呼吸太均勻了,不鬧酒瘋,也不說夢話,檀淩覺得無趣,又探查不出什麽來,只能起身打道回府。
快走出波葉金桂林了,檀淩才想起來步秋塵的信,頓了頓,又扭頭回去,他再回去時,手上已經拿了浴巾,閉着眼将她裹嚴之後,就将她從水裏拖了出來。
“你是吸水的嗎?怎麽這麽重?”
或許是白芷感覺到了異動,皺了皺眉,嘤咛一聲,迷蒙的睜開了眼。
睡眼惺忪的看着眼前人,檀淩愣住,未想到她會睜眼,可她又馬上阖了眼,迷蒙喃喃自語:“一定是醉糊塗了。”
檀淩擡眉,又拿了幾條浴巾将她裹了個嚴嚴實實,送回房去。
白芷本也以為是夢,但只需認真感受一下,便可知曉這不是夢。
正待檀淩起身要走時,他的衣角忽然被人扯住了,只聽她說:“我從未害過訣瀾……”
“竹林裏的人果然是你!”檀淩凝眸冷眼瞧她,一股子探究與防備,“你去我的竹林做什麽?!”
哈?白芷驚訝,檀淩重點竟然是他的竹子?
白芷笑:“我需要十根素心竹月,我記得你的竹林裏有。
“雲霧澤裏也有,你怎麽不去雲霧澤取?”檀淩怒氣反問。
白芷被他氣笑了,擡手扯了右肩的浴巾,她這般動作,惹得檀淩立刻背身過去:“放浪形骸!不知羞恥!”檀淩怒斥。
白芷也不在意,兀自解釋:“我去過雲霧澤了,就在你們開的那個什麽勞什子宴慶的時候,這不,被蠱雕抓傷了右肩。”白芷說完,指着右肩給他看。
他回身看了眼她纖薄的肩頭,是傷的挺重的,但還是不屑道:“以你的修為,也會被蠱雕傷到?!”
白芷笑的凄慘:“你不會以為承淺真的是自己修煉成靈神的吧?”
“那我現在捏死你豈不是易如反掌不費吹灰之力?”檀淩陰恻恻的看着白芷,已經想到承淺晉升靈神的緣由。
“你有什麽理由殺我?我又沒有害訣瀾。”白芷自覺十分無辜。
“除了你,還能有誰害訣瀾?我看到了,是你故意不拉訣瀾上去的!”檀淩厲聲控訴。
“當年祖神去平海怒前托付我照顧他一雙兒女,我立下重誓,誓死回護他們捍衛天界,她是祖神之女,亦是我的師妹,我怎會違背誓言,我有什麽理由害她?!”白芷捂着布巾坐起身,眼中已經沒有了初醒時的迷蒙之态。
檀淩聽她狡辯,更是怒由心生,猛然抓住她的雙肩,狠狠捏緊白芷肩膀有傷,此刻被他抓住傷口,疼的要命,胡亂掙紮。
檀淩是故意的!
“別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在這裏裝無辜!”檀淩将她摔回到床上,她的頭磕了床頭。
檀淩也不在意,臨出門前,他對白芷冷冷說道:“若非羽行君以命保你,上神界又需要你的神血維持不傾,你以為我會留你到今天?!你若再敢鬧出什麽幺蛾子,我必不饒你!”檀淩臨出門時,似是警告的說。
話畢,人消失在扶光臺。
檀淩氣沖沖的離開了扶光臺,在上神界無意識的游走,他想起了從前,最開始無憂無慮的那段日子。
檀淩與跡墨是一對雙胞胎,他們自幼被祖神收為弟子,兄長跡墨,寡言少語,行事穩重,不茍言笑,幼弟檀淩,活潑可愛,靈慧聰穎。
祖神喜歡檀淩這一款,所以選擇了檀淩收為入室弟子,将跡墨打發給白芷教導。
白芷早入真神境,跡墨又是修煉魔道,所以白芷只打發給他一些書看,讓跡墨自學,有不懂之處,再來問白芷。
而檀淩受祖神親傳,進步突飛猛進,不容小觑。
白芷長了他們三千歲。
打開檀淩新世界大門的,是白芷。
從前,檀淩總會甜膩膩地叫白芷為阿芷師姐,久了,白芷便心生惡念,笑眯眯地拍着他的肩膀說:“阿淩師弟,師姐帶你去看美人魚呀!”
檀淩初時不懂,跟着白芷去了,白芷變作俊郎,輕車熟路的逛勾欄院。
那些脂粉嗆得檀淩直打噴嚏,白芷在衆多美女中左擁右抱,豪飲美酒,時不時還逗弄檀淩說:“小阿淩有沒有喜歡的美人魚啊?”
檀淩紅着臉不說話,惹來姑娘們嬌笑連連。
再後來,白芷喜歡用各種各樣的方法騙檀淩去人間玩,檀淩也頗為上道,如魚得水,過不了幾年,便擺脫了白芷,自行下界去玩了。
此事被祖神知道後,狠狠罰了檀淩,白芷到像沒事人一樣的在旁偷笑。
罰閉,白芷問檀淩:“阿淩師弟,你知道鵝是怎麽叫的嗎?”
不待檀淩想明白,白芷便學着鵝叫:“該!該!該!”
檀淩當時還以為白芷只是笑他被祖神懲罰,幸災樂禍而已,後來才想明白,祖神怎麽會知道他在人界的那些子浪蕩事,恐怕是白芷告的狀!
從此以後,檀淩便不敢再抛下白芷,兩人膩在一起去人間游玩,那些糊塗事,也做了八九不離十,甚是孟浪纨绔。
那段時光,白芷和檀淩的感覺十分微妙,誰也不曾表露過心跡,但時間久了,兩人看對方的眼神都有些不對勁兒,就差将那層窗戶紙戳破了。
變故發生在檀淩沖擊真神之位,他雖沖擊成功,卻不能全身而退,遇險受傷,雙目皆盲,身受重創,險些丢了性命,祖神說他是被訣瀾救回來的,也幸得訣瀾舍身以心頭血供養檀淩,又悉心照顧,檀淩方才漸漸好轉。
唯獨白芷在他養傷的這段時間裏,未曾露面過,只派了徒弟妩泱前來探望,檀淩問了妩泱,妩泱只道,這些日子,白芷與跡墨一直在人界。
檀淩當時迷惘,一方面氣白芷不來探望,一方面氣白芷見異思遷。他對她動了真情,她對他薄情寡義。
憤懑由此而生。
直至檀淩雙眸恢複光明,他從妩泱處打探到了白芷身在何處。
他隐去身形氣息,只為看到最真實的白芷。
這個深秋比以往的更冷一些,在一座種滿了桂樹的宅院裏見到了白芷,她在石床上睡着,桂花無聲的飄落在她身邊。
吱呀一聲,柴扉開,跡墨從外回來,見到白芷,褪下鬥篷為她披上,眉目裏盡是愛慕。
“白芷,醒醒……”
白芷依舊睡着,跡墨坐在石床邊,伏低身子,不知在她耳畔說了什麽,樣子十分親昵。
原來白芷與跡墨已經過上了神仙眷侶的生活,那自己還在這裏惹人嫌麽?
檀淩已不想再看,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