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情傳 — 第 35 章 亡心(1)

東海之濱有座名為玄玉島的孤島,玄玉島有天然屏障,四處懸崖,無法攀登,故而,一直無人登島。

彼時正是玄玉島風景淡沲,黃蕊璀錯的時節。

白芷落在一座墓碑前,光陰千載過,墳冢已經被風雨吹散,墓碑孤立,恍然如夢。

她單膝跪了下來,指尖輕輕觸着墓碑上淺淺刻痕。

亡夫樓西岳墓,未亡人,芷。

樓西岳的相貌音容猶在眼前,白芷阖了眼,唇齒輕念:“小風疏雨蕭蕭地,又催下千行淚,吹簫人去玉樓空,斷腸與誰同倚,一枝折得,人間天上,沒個人堪寄。”

原來人非物也非,不言碑上漆脫,刻痕皆已看不清。

暮春寒,念相思,一杯烈酒入我喉,再喂你一杯,杯杯敬碑杯碰碑,聲聲泣。

“我的選擇,是不是從來都是錯的?”白芷對着冰冷的墓碑問,又飲一杯。

“是我不肯逆道而行,不肯救你一命,眼睜睜看着你盛年夭亡,在我眼前死去,我的心,是不是太狠了?”白芷抹了把眼淚,提了暮春寒來飲,一杯又一杯,壇壇見底。

“始終是我心懷愧疚,不敢前來看你,轉眼千年,你,可怨我?”白芷醉的看什麽都朦胧一片,眼淚止不住的流。

日月更替,似有千言萬語在心頭,不吐不快。

她醉了,如同樓西岳下葬那日,那日,她也醉了。

這一醉,反到打開了話匣子。

煩雜的思緒與記憶糾纏在白芷腦袋裏,令她幾近崩潰。

頭……頭好疼!白芷雙手插入青絲裏狠揉,頭疼欲裂,十分難受,雙眸都赤紅了。

白芷忍着頭疼,站起身,指着天空大叫,已經有了癫狂的意味,魔氣不受控制四散開來。當年你為何命白芷守護扶光臺,名為守護,實則囚禁取血,白芷孤苦伶仃獨居扶光臺近萬載,清輝還派遣他的徒弟前來監視。

白芷仰天長嘯,宣洩着這些年的苦悶。

“還有,還有蘇長情那個人渣!”白芷繼續大喊大罵:“你不要臉,你說傾慕我,又不信任我,你說要燒死我的那一刻,你知道我有多絕望嗎?!”

白芷脫力般的跪在地上,雙手撐着地,頭發散亂不堪,重重喘息。

“你們都是人渣,将我玩弄于鼓掌之間……”

蔥蔥玉指抓着手下的泥土,指尖發白,她擡眸望着天邊烏雲,一字一句狠狠道:“這樣的日子,我早受夠了。”

白芷的眼神中透露着一絲狠絕,烏雲遮天蔽日,風雨欲來。

她撫摸墓碑,猶如撫摸着樓西岳的臉頰,嘴角蕩開一抹詭異的笑。

天空炸雷驚起,頃刻間大雨傾盆,白芷擡頭仰望天空,暴雨如刃砸面而來,她冷冷問天:“天道又如何,是你覺得我不配逆天?還是覺得我無力逆天?”

雷聲滾滾,閃電劈在白芷周圍,冒起陣陣青煙。

她起身,步步緊逼天雷而行:“逆天而行又如何?我走的每一步,都在逆天而行!我白芷,偏要逆天而行!”

然天雷似乎也被她這氣勢鎮住,竟将天雷逼退,只敢落雷在她周圍,不敢劈中她。

“連天雷都不敢奈我何,那些人又算的了什麽?”

這些帳,我們一筆筆清算!

又過去了一個日夜,白芷依舊未歸,承淺擔憂,不惜冒險,也不敢去找步秋塵,獨自四處尋找,她甚至去了昆侖碧玉宮和昆侖墟,依舊不見她的蹤影,若非恰逢主人忌日,她根本不會想到去玄玉島找白芷。

這一千年來,白芷從未去過玄玉島,所以承淺并未想到此處。

玄玉島一直下着雨,遠遠地,承淺看見躺在地上蜷縮成一團的白芷,忙上前去查看:“神上,您當真在這裏!”驚訝不已的承淺忙上前去查看。

輕搖了搖白芷,無反應,又大聲喚她:“神上,神上您醒醒。”複又重重搖晃,依舊沒有回應,只有淺淺嘤咛,承淺蹙眉,看着周圍的酒壇,恍然大悟。

神上醉了,醉的不省人事。

這麽淋着雨也不是個事兒,承淺一縷靈息探去,發現以自己還是探不到白芷虛實,故而只能帶着她回上神界。

白芷身上蹭的都是灰土泥水,很髒,承淺別無他法,只能幫她去滌清池沐浴。

滌清池距離波葉金桂林不遠,隐在一片桂林裏,常有桂花落入池中,将池水染了桂香。

扶光臺平日很少有人造訪,白芷沐浴時,也不會設防,所以承淺也沒這等概念。

此刻滌清池素煙缭繞,濯濯清泚,桂芳滿庭,熏得人面若桃花,別樣嬌豔。

白芷被承淺退光了衣衫,将她的背靠放在池邊,頭枕在松軟的布巾上,承淺剛拿着布巾幫她擦拭了臉上的泥土,露出潮紅娟麗的面龐,外面就傳來聲音。

“小淺,你可在?”步秋塵大聲喊。

承淺繡眉微蹙,回頭大聲應道:“師父?是你嗎?”他怎麽尋到這裏來了?行事也太不知忌諱了,這扶光臺哪裏是他想來就來的?也不怕清輝計較。

步秋塵聽到回音,十分急切,忙道:“小淺,我有要事找你相商,你可有空?”

“師父,我這暫時脫不開手,有什麽事等會再說好嗎?”承淺向外喊道。

步秋塵在外急的直打轉,最後還是大聲道:“小淺,此事事關韓奕,等不得啊!”

聽到事關韓奕,承淺的心立刻如擂鼓一般,回眸看了眼白芷,她還靠睡着,焦急說道:“神上啊神上,你先自己泡一會,韓奕出事了,我得趕緊去看看!”

承淺在池子裏撩水洗了手就忙跑了出去,一見到步秋塵,步秋塵就道:“韓奕被暗影捉走了!”

承淺驚懼:“什麽?”随後憤恨捏拳,咬牙切齒:“暗影他還真是賊心不死啊!”

步秋塵也未想到,自從肖唯死後,暗影從未露面,此次竟将韓奕從蒼梧山捉走,實在太過詭異:“消息是掌門師兄傳遞給我的,我現在要回一趟蒼梧山了解詳細,你是否與我同去?”

承淺急的團團轉,心中拿捏一番,“可是我正在幫神上沐浴……”

步秋塵反問。“她自己不能洗嗎?”

“神上飲了許多酒,醉的不省人事啊!”承淺又說。

“她已貴為真神,即便不吃不喝不呼吸,泡在水裏幾百年都無事,你怕什麽?”步秋塵被承淺的想法驚呆了,看來在她眼裏,白芷洗澡,比韓奕更重要了?

“這樣吧,我送消息給檀淩真神,請他派名神侍伺候白芷真神沐浴還不行嗎?”步秋塵頭暈不已,說着,也已經給檀淩真神送去了消息,一只水做的信鴿撲散着翅膀飛走了。

承淺識得,這是水信,可用作傳遞信息,非收信人是無法收到信的,心中思忖,檀淩收到信,估摸着就會派名神侍過來,至多也就半刻鐘到了:“我跟你一起去蒼梧山,快走。”

瓊香殿十分古樸奢華,鶴嘴香爐裏焚着檀香,香遠益清,安神定心。

飲火着了件淡青色的廣袖流仙裙,指尖輕撫瑤筝。不得不說,飲火奏得了一手好瑤筝,算得上仙樂袅袅了。

曲罷,飲火擡起嬌俏的鵝蛋臉兒,朱唇開合,詢問道:“師父還想聽什麽?徒兒來彈。”

檀淩慵懶的卧在雪狐墊上,神情冷冰冰的,不知在思忖什麽,并未認真聽琴。飲火言辭百般斟酌,生怕觸動了他哪根敏感的神經,自從回到上神界,檀淩有些敏感。

檀淩問過飲火一句話,他問:“你當初為何要用震铓劍自刎呢?”

飲火對應入流:“徒兒因愛慕……”

飲火頓了頓,垂眸慚愧,後面的話沒再說下去,檀淩也是知道原委的,逐繼續說:“當時被流言蜚語迫的實在難受,冒出了死的念頭,我聽過‘震铓劍下無生魂’這一說法,所以就去盜取震铓劍自刎了。”

“然後你就觸發了天劫?”檀淩探究的看着飲火。

飲火颔首點頭,一臉懵懂無知的模樣。

當時檀淩沒再說什麽,繼續垂眸看書了。事後飲火細細思量,恐怕當時他已起了疑心,只是不知,現在疑心消了沒。

“再奏一遍《剎那芳華曲》吧。”

飲火聽到檀淩說,聲音略沉。

又是《剎那芳華曲》,彈得手都起繭子了,為何他獨獨偏愛此曲?

飲火也是萬般無奈,專心演奏起來,不管檀淩的心思是否在此,她都在盡心盡力的彈奏每一個音階。

只幾個調子下去,檀淩忽然說停,飲火雙手按在琴弦上,餘音停,凝眸看去,只見檀淩的指尖停了一只鴿子,如同一團水做成的,玲珑剔透。

這是什麽?飲火不認識水信。

只片刻功夫,鴿子已經不見,閃現成了一張紙條,夾在檀淩兩指間。

纖長的兩指一抖,紙條展現開來,飲火盯着紙條,想看清內容,可這紙條有秘法,她根本看不到內容。

眉頭禁擰的檀淩忽然露出個俊朗不羁的笑,問飲火:“你可聽說過酒後吐真言?”

飲火微愣,瞪圓了眼點頭,實在不好猜測檀淩為何忽然有此話語。

“凡間似有這樣的說法。”飲火咬唇思忖着回答。

“吾有事出去,你不必等了。”留下話,檀淩就已離開,不顧飲火在後追問。

“師父要去哪?”

只追了兩三步,檀淩的身影就已化為虛無,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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