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 21

是啊,上官小仙有這個膽量嗎?

要知道,計謀籌劃得再好,也需要人去施行,有本事的人能夠把原本離譜的計劃變成現實,不中用的人能把萬無一失的良謀搞得到處漏風。

進入魔教腹地的天山,也就是新任教主所在之地,還要抓住機會撬開魔教內部的分歧,拉攏一批人,打壓一批人,能夠做到這點的人太少了,若非上官小仙自己動手,任何人都有可能在這個過程中被魔教反向滲透。

原著中,她就是自己混入了魔教,成為了孤峰天王,借着立下三件事的機會,在魔教內部引起紛争,再把矛頭指向上官金虹的遺産,引動他們離開老巢,來到中原,分而化之。

可現在情況不一樣了,魔教內有教主在,而且這位教主已經将勢力伸進了中原,和金錢幫起了沖突,甚至因此注意到了上官小仙,派玉簫道人來試探她,并不是一個好對付的角色。

萬一自己的身份暴露,身陷重圍中,要如何脫身呢?

但她如果不這樣做,即便有玉簫這樣的人做策應又怎麽樣?魔教勢力龐大,金錢幫還未複起就幾次受挫,敵強我弱的情況下,不冒險就得看着自己的勢力被一點點吞噬掉,從而徹底失去稱霸江湖的基礎。

上官小仙會甘願嗎?

她當然不會甘願!

作為古龍筆下堪比慕容秋荻的女枭雄,上官小仙是真有着掌控天下的野心的,這股野心支撐着她一路走到今天,若是她選擇放棄,聽從阿飛的安排,由公子羽給她改頭換面,變成一個有身份來歷的普通姑娘,也可以度過一生。

但她絕不甘願就這樣度過一生。

看起來天魔主并沒有設計她去做什麽,只是讓人去探探她的底而已,真要說,魔教還因此損失了一批人,天魔主才是吃了虧的。

但事實上,從天魔主繼任後掌權開始,面對雙方的勢力差距,就注定上官小仙要贏,只能行險招,而只要上官小仙順着機會來到天山,她就再也走不出這座魔山。

她的為人心性已經決定了,她會走上這樣一條路。

公子羽只是讓她在走的時候,順便清理一下因為中原繁華而起了異心的人而已。

何況,雖然定下了大的方向,但事情要怎麽做到位,還需要做事的人去落實,上官小仙并非易于之輩,東海玉簫更是老江湖,鐵姑和心姑在他這裏還有掂量的餘地,如何把一切推進得不動聲色,就要看布局者的本事了。

吳畫聽了一陣子,終于不解地開口道:“要是,她不上鈎怎麽辦?”

公子羽含笑望着手邊的牡丹道:“那她就不上鈎好了。只能看着魔教勢大,在她式微時将她手裏的勢力吞掉,沒有了金錢幫,上官小仙再厲害,也不過是一個江湖高手而已。若她敢于一賭,天魔主自然會在天山恭候,如果她連賭的勇氣都沒有,我也省了跑一趟的力氣。”

“至于玉簫道人和這些要剔除掉的人,要解決也不是什麽難事,只是如果上官小仙不死,金錢幫就不至于潰散,我也暫時不能動這些人,要等到塵埃落定再清算。”

這就是公子羽行事的風格,他從來都以大勢壓人,無論局中人怎麽選擇,左右脫不出樊籠去。

吳畫點點頭,接着問道:“那公子是準備舍棄鐵姑和心姑了嗎?除掉南海娘子,她們畢竟是功臣。”

公子羽笑了起來,這三個孩子中,王書只在意想不通的問題要想通,顧棋更是能利用的就去利用,只有吳畫會在意鐵姑和心姑的性命,他無意評價這三個孩子在自己的成長環境中養成的三觀如何,只是覺得吳畫和這兩個小鬼相處了這麽久,依舊堅持自己的想法,也是一種堅韌。

“我當然不會就這樣舍棄她們,南海一帶才被她們攏回來,東海我也決定交給她們中的一個,從此兩人分領兩方,互相扶助,也互相監督。”公子羽輕描淡寫間已經決定了玉簫道人的結局,“只不過,在徹底放權給她們之前,我還得吓一吓她們。”

“此舉若成,以後從西域關北,通內陸中原,直達東南兩海,便可連成一線。她們倆的心思活絡,又權欲旺盛,一直不犯錯是不可能的,但在我落實這條線之前,她們還不能出大的差錯,還是讓她們安分點的好。”

吳畫明白了,他不知道公子羽打算用來“吓”鐵姑和心姑的手段是什麽,就知道公子會在緊要關頭保下她們的性命。

只有翻閱過《大悲賦》全文的顧棋露出了奇怪的表情,不過他也猜不準公子是不是打算用其中的方法,所以只在心裏墊了個底,現在他好奇的是:“那,公子,上官小仙又要怎麽從您的眼皮子底下溜出去做這些事呢?”

公子羽笑了:“這就不是我該操心的事情了,她自己總得想點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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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小仙的确在想辦法。

現在,只要公子羽出門去賞花,就一定會遇到各種各樣的人,他們總會拖着公子羽東拉西扯,當然,他們還是師出有名的,或請他去看名貴奇花,或是帶他去看某件奇異之事,美人美景、好酒好茶地款待。

回去之後,也會看到她依舊乖乖地呆在洛陽宅邸內,從未離開過。

當上官小仙下力氣想要做一件事時,的确能做得周到體貼,滴水不漏,哪怕是對方知道這些都是她的安排,也明白她這麽做一定有目的,但這樣溫和謙順,投君所好的行為,還是會在無形中提高你對她的好感。

她這樣聰慧溫和、知情知趣的人,雖然有些秘密,但誰沒有自己的秘密呢?她不曾給身邊的人帶來災禍,也不會離開這裏讓你難做,你也沒必要嚴盯死守,讓她為難,是也不是?

桀骜的上官金虹做不到這一點,他嚴肅霸道,不留餘地,而上官小仙懂得要在适當的時候懷柔,她在性格上,的确補足了父母的缺陷。

公子羽似乎也在她的表态中放下了心,雖然依舊每天要見她一次,确定自己沒有把阿飛托付的人弄丢,但也不會讓所有人都看着她一個了。

時間慢慢過去,在兩人都覺得火候差不多時,江南那邊傳來消息,有一樁大買賣想要和他們家做,只是因為買賣太大,底下的人無法做主,只能來找公子羽了。

明面上,公子羽是繼承了洛陽王家和部分財神朱家産業的人,有人猜測他是沈浪傳人,也有人猜他是洛陽公子王憐花的徒弟,其人喜好風雅,愛琴棋書畫,尤其擅長琴藝,他沒什麽野心,只經營着手中産業,是個逍遙公子。

但再逍遙的人,也要顧及到家中生意,既然底下人千裏迢迢傳信要他去一趟,他還是得給家中老人面子,跑這一趟的。

至于上官小仙不願意一起去,這也很正常,長途跋涉枯燥無味,何況人在途中難免出現意外,出了洛陽,公子羽的控制力也會下降許多,她想要留在最安全的地方,又有什麽不對呢?

公子羽輕裝簡行地出發了,大多數人手還是留在了洛陽駐守,他這一去必然一路順風,只是到了目的地後,需要掰扯的事情就多起來,回來的路上也不會多麽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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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羽的馬車出了洛陽,馬車裏的人易容換裝後,又施施然回到了城中。

一路往江南去的是王書和吳畫,江南那邊不會有什麽大事,頂多是需要水磨工夫的細碎差事,讓他們倆去算是個歷練,光跟在他身後出不了能獨當一面的人物。

而顧棋更是在東海玉簫到的第一天,就揭了平時的僞裝,換回魔教的模樣,作為“新教主的心腹”,帶人去見這位兵器譜上排名第十的高手。

好色之人,最懂顏色動人之處,哪怕顧棋是個男子,但從欣賞美來說,本就無所謂男女。只不過欣賞者總會對被他欣賞的對象有種可以掌握的錯覺,我可以評價你的美麗,似乎也就可以評價你這個人。

這是玉簫道人數十年江湖地位和自身修為累積成的高傲,他若不是這樣傲慢輕忽也不至于被郭定一個晚輩所殺。

何況顧棋的确就是一個西域送來的“寵物”,因為得了新教主青眼,才能跟在天魔主身邊,即便真有良才美質,也武功低微,十來歲的年紀未能成器,充其量算是新教主派過來看他玉簫道人如何行事的耳目罷了。

尤其是玉簫道人幾次見他議事時都忍不住抓桌上的果點來吃,想到他出身低微,往日大概連飽暖都難以保障,才養成了這樣貪吃的毛病,心中更加看輕了他幾分。

顧棋好像沒有看出這位道人的不屑,公子給他把過脈,說他母親身體就不好,大概是亂七八糟的藥吃多了,養的他也胎裏弱,他這個人又心思太多,耗費精力,需得少食多餐,精心養着,才能補足底氣。

他這已經算不錯了,畢竟他是胎裏弱,養下來之後倒沒受過什麽苦,吳畫的情況比他還嚴重,隔段日子就要被公子派人按進藥澡桶裏泡得渾身怪味兒。

顧棋吃到了七成飽,覺得可以了,心滿意足地擦了擦自己嘴邊的糕點屑,聽玉簫道人和自己帶來的魔教教衆繼續互相糊弄,有一搭沒一搭地想着玉簫道人和上官小仙是否已經達成了同盟。

忽然感覺到有東西放到了他的手邊,顧棋一看,發現居然是另一碟點心,偷偷幫他拿了一碟點心的,是玉簫道人身邊依舊用目光注視着自己師父的女道人。

顧棋第一反應是這糕點有毒。

然後他又飛快推翻了這個想法,玉簫道人現在磨磨蹭蹭地說要從各方面試探金錢幫的人和上官小仙,其實都是無關痛癢的事,若不是公子早有交代,下面的人肯定已經不滿了,現在他們也擺出糊弄玉簫的态度,不過是套着“排外”的殼子而已。

在這種大家一起打太極的情況下,玉簫道人的女弟子在大庭廣衆之下給他下毒,圖什麽?

顧棋看了那女弟子一眼,沒動她遞過來的東西。

這很合理,因為他們這些被從“前線”調過來、配合玉簫道人探清上官小仙底細的教衆,眼看到手的功勞沒有了,還要聽從東海來人的指揮,心裏都不大爽快,也不愛搭理玉簫身邊的人。

教主給他們的任務,是假裝對聖教有異心,不服新教主的調任,以吸引上官小仙露出馬腳,可上官小仙一直沒有動靜,這些人也越來越排斥玉簫這個沒用的領頭人,不怎麽在意他的行蹤了。

連他那些專門用來排排場的女弟子,都時常見不到他人,只能在魔教的據點裏做着自己的事,顧棋去廚房端點心的時候,好幾次撞上了那個偷偷給自己抵糕點的女道人,在她溫和的眼神,以及“你是不是餓了”的詢問中,終于确認了,原來她是單純的好心,以為他餓得慌,沒吃飽。

作為貧苦人家的女兒,因為家中生計無法維持,被賣給玉簫道人做女弟子,她對饑餓的感受是最深的,以至于那天憐憫心起,做了點出格的舉動,所幸玉簫道人當時還在應付底下人的追問,沒注意到她。

顧棋頗有些驚訝地看着這個叫做崔玉真的女子,仿佛看到爛泥地裏長出了白蓮藕,咬着半個桃花酥看着她收拾東西做飯,也沒有說自己是不是餓了想找東西吃,眨眨眼睛就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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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玉簫道人這邊仿佛進入了《官場現形記》的互演,鐵姑和心姑所處的局勢就焦灼了許多。

魔教教衆雖多,但真正的高手需要時間培養,在老教主的內部收割後,再加上權力更疊的震蕩,魔教頂層的确一度進入了真空期,也就是這些日子慢慢好了些,天魔主把鐵姑、心姑召回來,也是因為人手不夠用。

有鐵姑、心姑和她們在南海的手下勢力加入,魔教和金錢幫在勢力的争奪前沿上,摩擦越發頻繁且劇烈。

“天王”之位已近在咫尺,只要回到天山聖壇前,就會被賜下玉牌,成為魔教的“天王”,這意味着魔教真正的秘術、權力都會對她們打開,鐵姑和心姑如此賣力,是在為自己的上位立威。

而她們不知道的是,其實天魔主已經在她們回來拜見時,在她們身上施下了一種《大悲賦》中記載的武功,或者說是秘術。

生死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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