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 14

《移玉大法》,顧绛知道這門功夫,魔教在經歷上官小仙的算計後實力大減,幾位天王和公主都喪命,等到仇小樓時再被天美設陷,最終衰頹到了只能帶着殘部隐居的地步,《圓月彎刀》的男主丁鵬正是在墜崖後得到了仇小樓以《移玉大法》傳承給他的內力,又學會了神刀訣,得到魔刀“圓月彎刀”,成為僅次于劍神謝曉峰的絕頂高手。

而魔教的最高絕學“一式神刀”,應該就是這位老教主結合了當年他輸在白天羽手下的那一刀創出的。

《圓月彎刀》因為後期存在大量代筆的情況,所以在古龍作品中不怎麽被提起,但其中的一些設定投射到真實世界裏,還是有跡可循的。

對于花白鳳的說法,顧绛相信其中的一部分,但也知道有些地方不太可信,因為這種世代內力的傳承是會出差錯的,比如說那位被鐵中棠在決鬥中殺死的獨孤殘,他的蓋世魔功就沒有機會傳給下一任教主了。

而且人的承受力受限于自身資質,超過極限的話,過猶不及,反而會繃斷受力者的經脈。如果《移玉大法》練得好,也許能夠承受這股本不屬于自己的內力,但要是練得不怎麽樣,那他能夠繼承的內力也是有限的。

任我行練《吸星大法》吸收別人內力,卻被異種真氣搞得生不如死,就是因為這一點。

也就是說,《移玉大法》很有可能是一種早早墊高繼任教主的底線,來推動他追求更高極限的方法,而不是像邪帝舍利一樣可存可取的狀态,也不是《北冥神功》那種本質将一切陰陽內力化為混沌的奇功。

對手底下的人來說,教主身上有一百年還是兩百年的功力,客觀上沒有什麽區別,反正都是深不可測,能輕松解決掉自己。

會這樣宣揚,多半是因為花白鳳說的“生死輪回”觀念,繼承歷代教主的內力,也就承繼了他們的一部分生命,自己就是最正統的首領,有點類似于灌頂、轉世那一套。

當然,這些都是出于顧绛自身武學水平的推測,也許魔教真有什麽超出他認知的法門,達到神奇的效果也說不定。

這麽一想,他更得抓緊時間,在這位老教主死前,去見識一下他的武功了。

花白鳳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她恍惚間陷入了往昔的記憶,她自幼在天山長大,直到十八歲遇見白天羽才離開,她一半的人生都在那片冰天雪地中度過。

“從我有記憶開始,就從沒見過他笑,他也不喜歡我的母親,他們倆在一起是出于利益的結合。我的母親是教中第一用毒高手,她連血裏都帶毒,我也繼承了她的體質。”說到這裏,花白鳳自嘲地笑了一聲,“我還以為紅雪并沒有,所以教他用毒的知識,以防被人暗算。”

顧绛心下了然,傅紅雪不是她的親子,當然沒有繼承這種體質,但葉開是有的,所以後來魔教對他用毒,根本不起作用。

“他沒有愛人,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他的心裏只有武功和權力,帶領魔教西進是他畢生的願望,所以他早年就在關內安插了許多人手,你不要覺得魔教勢力只在關外,事實上,關內暗藏了不知多少魔教之人,他們以各種身份生活在關內,讓人防不勝防。”

“你若要和魔教起沖突,只怕要小心再小心。”

數百年的經營,使得魔教的攤子鋪得極大,并非很多人以為的只在天山附近,他們的勢力涉及各大門派世家,而在中原外更是從漠北延伸到西域,一路擴張到了海外,東海玉簫和南海娘子都是魔教高手,他們甚至和扶桑國有不少往來,南海娘子手下的女人布置室內時,還會插上櫻花。

這樣的龐然大物,連上官小仙都只能通過加入其中,成為教主的方式來和它融合,而不是正面敵對。

公子羽雖然查到了一些東西,可這些東西都是浮于表面的,他來到中原的時間不長,來到關外的時間就更短了,要不是教主夫人挂念自己的女兒,也不會給他這個機會。

畢竟在魔教中人看來,花白鳳為了白天羽叛逃,是魔教叛徒,當不死不休,身為花白鳳的父親,老教主并沒有維護自己的女兒,而是擺出了無所謂的态度,底下人摸不清他的想法,便從教主夫人這裏旁敲側擊,夫人還是愛護女兒的,表示教主已經發誓勢力不過關,讓他們斷了追回大公主的念頭,才保住了花白鳳這些年在關東之地的安寧,沒有被魔教上天入地地搜索。

但老教主去後,那些教衆就找起了叛徒的麻煩,因為不知道花白鳳在哪裏,他們就找到了花白鳳的兒子葉開頭上。

這麽一想,教主夫人這麽多年沒有動靜,突然引公子羽前去交易,照顧女兒,還真有可能是她發現了丈夫的狀況不對,知道他去後無人再能震懾群魔,庇護叛教的女兒,剛好公子羽出現在她面前,他不畏懼魔教,還敢打他們鎮教神功的主意。

這位教主夫人可不是善茬,将自己下過毒的人送到女兒手中,花白鳳只要有點腦子,都知道這是母親送給她的,一把防身的刀。

作為母親,她已經盡力了,要是這樣花白鳳還把握不住機會,那她日後一定無法在魔教的針對下存活,再做多少打算,都沒有必要了。

——————

顧绛陪花白鳳坐了沒一會兒,葉開和丁靈琳就到了,顧绛留下已經收回的五張請柬,帶着沈三娘退出了梅花庵,把空間留給了他們。

不一會兒,丁靈琳也走了出來,她體貼地關上了門,走到遠一些的地方去,見剛才坐在花白鳳身邊的美貌少女正盤坐在亭子裏,擦拭一把琴,她便上前去打了個招呼,對方溫和地接待了她。

“這裏原本是一處有名的景點,園中遍植梅花,才在這兒修了個觀景的亭子,如今荒廢已久了。”

這位自稱“任盈盈”的少女見她看着自己手中的琴,便說道:“這把琴是庵中的,也不知是哪位小師傅帶來的,多年沒有調試,琴已蒙塵,走時也未曾帶上,我看着可惜,就拿來修整一下。”

丁靈琳今年才十六歲,在家中千嬌百寵,學了一身不錯的武功,也曾讀書識字,但對琴棋書畫這些東西就了解不深了,她大哥丁雲鶴是個做了道士的名士,倒是很喜歡這些,還擅長下棋,而丁靈琳生平最讨厭下棋,琴也彈得很糟糕。

但她捧着臉看任盈盈調琴,看得津津有味,因為她待人親切溫柔,一舉一動都美得像一幅畫,有種這個江湖少見的安逸淡泊氣質。

兩人都沒有說話,任盈盈調好琴後,自顧自彈了起來,丁靈琳不懂什麽高深的音律技巧,她在家中時也常聽到大哥彈琴,還有三哥養的那些清班小唱,他們似乎能從中聽出千百般風雅情緒來,她只覺得枯燥無味。

但是這一次,她聽着任盈盈的曲子,竟覺得心中的思索和愁緒都淡了,缥缈空靈的琴聲中,這滿園頹敗恍惚回到了當年梅樹成林的時候,它們在萬物凋零的寒冷時節獨自開放,不需要蜂蝶的追捧,也無需鳥雀的青睐,真正的冰清玉潔、高雅脫俗本就無需他人來贊頌。

鵝毛大雪中,遒勁的樹枝上花朵悄悄綻放,哪怕冰雪加身,也不屈不撓。

琴聲剛柔起伏,回還疊起,清冽飄逸,萬木澄明。

梅花冷豔,迎風傲雪,鐵骨铮铮,暗香陣陣,都随着清幽的琴聲款款道來,哪怕是不懂音律的人也會為之意逐魂飛,心曠神怡。

一曲奏罷,餘音不絕,丁靈琳這才懂了什麽是“繞梁三日”和“三月不知肉味”。

“我聽他們彈琴時,只覺得叮叮當當的響,曲調雖然悅耳,但除了悅耳就什麽都沒有了。”丁靈琳感嘆萬分,“原來真正好的曲子是這樣的。”

任盈盈解釋道:“這曲《梅花三弄》本是笛曲,相傳晉朝時有一位名叫桓伊的大家,他身為武将卻極愛音律,擅長吹笛,人稱江左第一,有一次他自河邊過,聽到船上有人說,聽說您擅長吹笛,請為我奏一曲吧,桓伊便從車上下來,去到船上,取笛吹奏了一曲《三調》,笛聲清越高妙,桓伊奏完這一曲,就起身回到了車上離開了,期間兩人一句話都沒說。”

“那站在船上求曲的人,正是書聖王羲之的兒子王徽之。”

丁靈琳笑道:“我知道了,魏晉之風嘛,我大哥喜歡道學,少年時就跑去黃山做了道士,人家都說他有魏晉之風,我因為好奇這是什麽意思,就讀了些那時的詩書,看完後只覺得他一點都不任性曠達,整日端着拘着,哪像什麽魏晉名士?更像書院裏以身作則的教書先生。”

任盈盈驀然失笑:“嬉笑怒罵都是性情,你倒是更有天然真淳的品格。”

丁靈琳被她這麽一誇,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正要謙虛兩句,就聽一人道:“這一曲《梅花引》,倒讓你們倆引為知己了。”

兩人回頭,就見葉開獨自一人倚在洞門邊,花白鳳沒有出來。

丁靈琳幾步小跑,回到了葉開身邊,任盈盈了然道:“看來你沒說動她。”

葉開緩緩道:“我并沒有勸她,我的想法當然只能适用于我自己,而不該要讓別人也聽我的。曾有人對我說,做任何事之前,都應該站在別人的立場上想一想,我一直在按他教我的做,別人尚且如此,何況是我最親的人。她是我的母親,但她更是她自己,我不會幹涉她,我只希望她能更愛護珍惜自己一些。”

很多人越是親近,越是模糊了自己與對方的界限,從而将自己的看法和情緒也加諸于對方,認為這是“好”的,但葉開并不是這種人。

丁靈琳柔聲勸慰他:“會好起來的,你和傅紅雪兩個常回來看看她,陪她說說話,她會從過去的痛苦中走出來的。”

葉開的眼底泛起了些許苦意,但還是笑着點了點頭,他沒有再提這件事,而是看向了抱琴起身的少女,神情漸漸變得古怪起來。

他盯着對方看了許久,就在丁靈琳要生氣掐他之前,他終于放棄似的嘆了口氣:“你的易容術真是神乎其技。”

少女一臉疑惑,似乎沒聽懂他在說什麽,眼神無辜極了。

葉開的表情越發古怪了:“你到底是男是女?”

少女掩面而笑:“你這人真有意思,問的話也有意思。”

丁靈琳震驚地看了看葉開,又看了看亭中的少女,兩人中她當然相信葉開,正因為相信葉開,她才覺得難以置信,一時間結巴起來:“什,什麽是男是女?”

葉開本來心情還有點複雜,聽到丁大小姐居然結巴了,他頓時笑了起來:“算了,無論你的臉是真的還是假的,只要你的酒是真的就好。”

少女淡淡道:“我說的話從來都是真的。”

葉開笑了笑:“是,你說的話都是真的,只是別人常常會錯意罷了,這豈不是比虛言騙人者更高明可怕?假話總會被戳穿的,真話卻不會。”

少女撥了撥懷中琴上絲弦,發出泠泠清音:“我一言不發時,也有人能明白我的意思,當我說話時,他們倒也不是因為愚笨會錯了意,而是總認為事情會往自己希望的方向發展,所以把我的話往他們希望的方向理解了。”

葉開嘆道:“這豈不是人之常情?”

少女贊同道:“所以才說,知音難得。”

丁靈琳突然開口道:“要我說,是你們這樣的聰明人總把事情搞得很複雜,如果直白點說話,那當然誰都能聽懂,也就不存在什麽‘知音難覓’了。”

少女聽到這番話忽的笑起來,也不知是哪裏戳中了她,竟惹得她笑了好久才停下來,斂衽行禮道:“丁小姐金玉良言,在下一定謹記。”

“現在,請兩位随我去嘗一嘗這關東的好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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