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南安廉所料,不到一個時辰,簡功成就派人把一疊疊的賬本送了過來

南茗棻看着那堆像小山般高的賬本,認命的一本本看,慶幸的是,這賬本條列分明,而且記帳模式和當初祖女乃女乃教她的相近,她不禁想,所以說祖女乃女乃真的早知道有這麽一天,當初才會教她古式記帳方式?

她想着邊翻着賬本,一本本看得極為詳細,才知曉南家當鋪竟然遍布空鳴城附近十幾個縣城,每處的利息和贖回方式都是一樣的,基本上賬本沒什麽問題,只是這利息似乎高到有點吓人,簡直像是放高利貸,而且贖回期限也太短了

也許正因為這兩點,所以贖回率極低,當鋪裏的流當品除了自銷,也會放到該縣該城的牙行裏販賣,只是販賣金額低于收當價……

“看得挺認真的”

南安廉的嗓音近在耳邊,她猛地擡眼,随即哼了聲轉過頭

壞人,暫時不想理他

南安廉見狀,不禁淡噙笑意,轉身就要離去

南茗棻感覺他移動了,二話不說回頭抓住他的辮子

“丫頭”南安廉被迫回頭

“就這樣走了?”讓她拗一下是怎樣?她知道他壓根不會哄人,她也鮮少任性,但看在她被他陰了的分上,哄她一下都不成嗎?

“有事?”

“爹,你以往有沒有進過當鋪?”

“有事直接問”

南茗棻嗔了他一眼,拿起賬本“為什麽流當品放到牙行販賣的價錢會低于收當價?”一般來說,流當品販賣價格都會高于收當價才是,因為當鋪一般視抵押品的價值大概以五成收當,而販賣價格拉到六七成也算是合理的,否則賠錢的生意誰要做

“常規”南安廉睨了眼道

“是喔,真是奇怪的常規”

“也不全都是如此,你會這麽問,表示你連一本賬本都還沒看完”南安廉好心提醒她

“是嗎?”她幾乎每一本都是大略翻一下找出共通點,真沒把每一本都看完

“要用晚膳了,吃過之後再看”

“不吃”她抓着賬本一頁頁往後翻

“為何?”

“因為有一個壞人害我沒時間吃飯”

話一出,包中忍俊不住的笑出聲,卻因為南安廉的瞪視,瞬間把笑意收拾得不見蹤影

“丫頭”他喚着

南茗棻不理他,倒不是耍脾氣,只是因為她時間有限,想要趕緊将賬本看完,不想讓他的詭計得逞

南安廉伸手揪着她的辮子,強迫她擡頭

“爹,會疼”

“別看了,我答應你去試”本是要她放棄的,豈料她賬本看得這般入神,方才連他進來都沒發覺他要是不答應她,就怕她今晚也不睡了

南茗棻這才喜笑顏開的拉着他的手“就知道爹對我最好”

“不,我是壞人”他皮笑肉不笑的道

“最疼我的壞人”她把臉貼在他厚實布滿粗繭的掌心上,雖然很粗糙,但一直以來就是這雙手無私的奉獻疼寵她

南安廉淺露笑意,輕挲着她粉女敕的頰,一會察覺太過親密,再者包中和白芍都在房內,随即抽回手

“都多大的人了,別像個娃兒一樣撒嬌”他說了聲,便要離開

“爹,我開工當天會到當鋪一趟,你要不要跟我去?”

“不了”

得到意料中的答案,南茗棻并不覺得氣餒,因為她感覺到南安廉似乎不喜歡經營當鋪,至于原因……她早晚會找到的

年初五一早,和南安廉用過膳後,南茗棻帶着白芍步行到三條街外的南家當鋪

空鳴城的店鋪建築相當一致,大致上都是紅瓦白牆,至于匾額旗幟倒是五顏六色,缤紛得很

但,南家當鋪卻顯得相當獨樹一幟

南家當鋪有五層樓高,一樓大門旁高揚着市招,市招上繡的是蝠鼠吊金錢,而大門到櫃臺之間有塊遮羞板,她從旁邊的小門推門走入,就見櫃臺邊上有票臺和折貨床,和她從祖女乃女乃那裏得知的古代當鋪模式一模一樣,教她不禁輕揚笑意

“這位姑娘,你是——”

她擡眼,笑吟吟的跟夥計解釋“我是南茗棻,從今天開始接手南家當鋪,簡爺沒說上一聲嗎?”

“這……”

“茗棻,你來了”簡俐兒從後頭通廊走來

“俐兒,你怎會在這兒?”她訝道

“以往我總是在當鋪裏幫忙的”簡俐兒解釋着,随即壓低聲音說:“我爹是故意要刁難你和表哥,所以我今兒個過來瞧瞧,要是表哥無意打理的話,你就低着頭跟我爹說幾句好話,什麽事都沒了”

“應該是不用麻煩表姨公,這點事我還應付得來”雖說她沒有真正掌舵過,但好歹她是通過祖女乃女乃認可結業的

“你懂這些嗎?”她還以為要接手的是南安廉呢

“略懂一二”如何打理她是知道的,甚至她還打算調整營運模式

“欸,難道說表哥以往真的在經商,所以你在旁也跟着學了些?”簡俐兒湊近她問

南茗棻視線飄啊飄的“算是吧”反正南安廉都辭官了,就當他以往是個商人就好

“那表哥為什麽會回空鳴,是不是經商失敗才回來的?”

“俐兒,你想太多了,純粹是我爹不愛與人打交道,所以幹脆就把生意給收了,而且之前要不是我一直勸我爹,我爹還打算把當鋪都收了或讓人呢”她也沒說謊,南安廉确實是懶于與人往來交際

“這怎麽成?這可是南家幾十年的産業了,怎能說收就收”

“可不是,所以只好我來接了”

正說着,遮羞板那頭有了動靜,夥計拉開了遮羞板下層,而上層則擋着上門客人的半張臉

簡俐兒見着,便拉着南茗棻進櫃臺,一會夥計便将一支玉簪遞了過來

南茗藥拿起對着光瞧了下,再看底下是否有落款,身旁的簡俐兒已經低聲說:“這是旭通城的玉,色滿光透,算得上是中上,不過雕工倒沒有太了不起的地方,要是坊間買的話,大抵是在五兩左右的價位,二兩就可以收了”

南茗棻聞言,微愕的看着她“俐兒,你懂得真多”她不過才瞥了眼,竟能說得這般詳細

雖說她能從色澤和手感分辨出玉的優劣,但要她說出是出自哪裏的玉,實在是有難度,但簡俐兒似乎可以補足她這方面的不足

“我打小就在當鋪裏玩,樓上的貨架擺滿了各種商品,以往都是我在整理的,多少也練就了點功力”簡俐兒笑了笑“不過我也只是随口說說,既是你要接手,那麽你自個兒喊價吧”

南茗棻點了點頭,就站在遮羞板前道:“二兩,一分息,半年贖期”

對方還未開口,簡俐兒已經一把将她揪回“茗棻,你說錯了,怎會是一分息?應該是六分息,再者像這種小物品期限通常只有一個月”

“俐兒,如果利息那麽高再加上贖回期限那麽短,那麽大多人都贖不起的”

見簡俐兒張口,她便先打斷了她,“俐兒,會上當鋪典當,大多是為了應急,這點忙咱們幫得起,況且收了一分息也不虧啊”

“可是——”

“好,就二兩”外頭的人像是怕南茗棻後悔,趕忙喊道

南茗棻點了點頭,吩咐人寫當票,登記典當物,請對方填寫大名後,銀貨兩訖

“茗棻,你這樣做生意要怎麽賺大錢?”簡俐兒傻眼極了

“我沒打算賺大錢啊,只要付得出夥計們的月饷,夠家裏開銷就好啦”南茗棻笑道,另一頭兩三個夥計不禁直瞅着她“對了,還不知道要怎麽稱呼大家呢”

簡俐兒趕忙替她介紹着當鋪裏的人員,好比二掌櫃泉老,要是有什麽事務不懂的都能請教,還有票臺郎阿伸和折貨郎天寶,整理貨架和後院的幾個夥計

南茗棻毫無架子的一一招呼着,直到遮羞板那頭又有了動靜,天寶趕忙拉開遮羞板,接過對方遞上的一只彩釉瓷瓶

南茗棻輕拍了聲,聲音清脆,再看釉彩和底下落款,尚未估出收當價時,外頭的人已經喊着,“十兩,至少要給我十兩,簡老頭你這一次要是敢再拿個五兩打發我,你看我跟不跟你拚命!”

五兩?她垂眼看了眼瓷瓶,雖說非官窯所燒,但這瓷質極純,釉色豐富,不可能只值五兩

“泉老,你瞧這瓷瓶約莫值多少?”她問着二掌櫃

泉老撫着長須,看着瓶底的印,低聲道:“洛河窯的瓷,雖說非大師所制,但已極具火候,此人前途無量”

“所以——”

“簡老頭,你別仗着和通判熟就老是用低價收當,別以為這一帶的當鋪都被南家吃下,你就可以欺侮咱們!”

南茗棻不禁微皺眉,換了問法“以往簡爺都是怎麽收的?”

“……五兩,七分息,一個月期限”

南茗棻瞠圓水眸,這下總算明白想要搞清楚當鋪運作實際情況,還真是得要走一趟才成

“可依我看這瓷瓶就算拿五十兩收也是成的”京城向來追捧大師名作,但大師是炒作出來的,雖說這只瓷瓶印的落款她并沒見過,但光是瓷器的質和制作者的功夫,若炒作出名氣,身價就可翻一倍,絕對值得以五十兩收購

泉老有些意外她的鑒賞能力和老實經營的方式“大朝奉既這麽說,那就這麽做吧,确實是能以五十兩收購”

南茗棻滿意的點了點頭,便走到遮羞板前“這位爺,這瓷瓶以五十兩收了,一分息,一年贖期”

外頭那位客人聽聲音不禁呆住,一把推開了遮羞板,這才發現當家竟然換人了“簡老頭怎麽不在?你是——”

“我是南茗棻,南家當鋪的大朝奉”她揚笑道

“有意思,一個黃毛丫頭竟成了南家當鋪的大朝奉,這事非得到街上說給人聽不可”男人上下打量她,一會拿了當票和五十兩便走了

簡俐兒這才幽幽的道:“茗棻,那個男人是城裏出了名的敗家賭徒,你給他再多的銀兩,他都是拿到賭坊去填”

“俐兒,也許他人品不好,但咱們開門做生意要不論貧富貴賤,來者是客,務必做到童叟無欺,俯仰無愧”

簡俐兒定定的注視她半晌,茗棻所言和雙親教導的有所差異,一時間不同觀念在腦袋裏沖突了起來,但又覺得她的做法也沒錯

南茗棻沒再多說什麽,開始熟悉當鋪的作業流程,工作環境,直到一會又有人上門,教她不禁疑惑一般當鋪的生意會這般好嗎

而這回遞上來的是——

“字畫?”

簡俐兒看了她一眼,問:“你也識字?”

“當然”她看着拉開的字軸,看着那蒼勁有力的字體,雖是楷書,倒有幾分草書的放肆,極具韻味,而底下的落款是她沒見過的名字,教她不禁覺得可惜了

“可惜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

“雖然名不見經傳,但确實是寫得很好,對不?”簡例兒忙道

“是啊,這字畫要是拿到京城有人賞識的話,叫價會是相當可觀的呢”她說着,不禁忖度這字畫也許能夠炒出一些知名度

大師之所以能稱為大師,除了是遇見伯樂之外,自己也得有實力才成,而這人的字體算是相當特殊,不像京城現下風行的華麗書法

“真的?”

她太過激動,教南茗棻多看了她一眼“你認識寫這字畫的人?”

“他……”簡俐兒突地低垂着臉“他是個秀才,很有文采,只可惜娘親病了,所以沒再考舉人”

南茗棻微挑起眉,忖着三年一回,今年應該是有秋闱,不禁笑得壞心眼的問:“那你覺得咱們應該要怎麽幫他才好?”要是俐兒對那位秀才有意,那真是再好不過了,她很樂意當紅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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