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7章 第 97 章
陸埕臉上熱度瞬間冷卻, 長睫輕顫着擡起。
少女定定看着他,面色微紅似芙蕖,眸中卻含着冷光。
這個問題似乎成了她心中難以拔除的惡刺, 一日不弄清楚, 她便日日難安。
陸埕張唇, “我……”
蕭婧華音色冷淡,“既然說不出口,那這輩子也不用再說了。”
“不。”
陸埕握住她的手, 艱難出聲,“我說。”
對上蕭婧華的眼睛,他一字字道:“是我太過自傲。”
三元及第,對一個讀書人來說是何等榮譽, 陸埕當年也曾驕傲, 也曾意氣風發,胸懷淩雲壯志。可他親眼目睹過飽受流言之苦的母親是何等煎熬, 當事情發生在他身上時, 他的第一反應竟是與之對抗。
他選擇的對抗方式,卻是推開蕭婧華。
一年、兩年、三年, 她始終不離不棄,他卻習慣了踐踏她的真心。
當時年少無知,如今失去過才知道,他的行為給她帶去了多少傷害。
他無恥,卑劣, 只敢欺負愛他的人。
“啪——”
蕭婧華狠狠扇在陸埕臉上。
淚水似珠串滴落,她渾身都在顫抖。
“婧華。”陸埕抓住她的手, 慌亂道:“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 我不會再有當年那些幼稚的想法和行為,我發誓那是最後一次。”
他不會再懷疑自己,不會再用傷害她的方式一遍遍證明自己。
蕭婧華用力抽出手,她哭着喊:“出去,我不想看見你,滾啊!”
陸埕手一僵。
她趁此機會收回手,推開他跑到床上,用被子将自己牢牢裹住。
陸埕在原地僵了許久。
她壓抑的哭聲似一把刀,一刀刀割在他心上,令他心如刀絞。
他白着臉道:“婧華……”
“滾出去——”
陸埕僵硬着身子向外走。
阖上房門,他靠在門上,無力閉眼。
……
蕭婧華縮在被子裏哭。
在一段感情中付出太多,當對方發生改變時,她下意識審視自己可是做錯了什麽。
她懷疑過自己,是不是她嬌氣任性,太纏人了,陸埕才會對她那般冷漠。她想過變得和別的姑娘一樣柔順體貼,溫柔小意。
可嘗試後才發現,她做不到。
倘若她變了,那她還是蕭婧華嗎?
可原來,這不是她的錯。
她只是愛一個人而已,她有什麽錯?
錯的是陸埕。
是他的幼稚造成了兩人如今的局面。
淚水淌入鬓間,蕭婧華緩緩抱住膝蓋。
若是不曾遇到溫婵姿丹晴幾人,不曾知曉養護院那些孩子的存在,不知陸夫人和陸埕年幼時過的是什麽日子,她定會再狠狠給陸埕一巴掌,留下和離書搬回王府。
她堂堂琅華郡主,憑什麽要因陸埕的過錯受他那麽多委屈。
可她知道。
她知道,自尊對他們來說有多珍貴。
她可以指責陸埕的行為,卻不能責怪他維護自己的自尊心。
蕭婧華蜷縮起身子,低低啜泣。
母妃,我該怎麽做。
原諒他嗎?
可輕易原諒他,是對從前的她的背叛。
燭火搖曳,月色皎潔,一門之隔的兩人在紅塵中掙紮陷落。
……
近乎一夜未眠,直到天快亮時蕭婧華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醒來時已是下午,陸埕早已不在府中。
蕭婧華坐在床上發呆,聽見動靜的箬蘭進來,瞧見她紅腫的眼吓了一跳,“郡主和陸大人怎麽了?他在您門前站了整整一夜,您又成了這副模樣。”
蕭婧華輕聲道:“是嗎?”
貝齒緊緊咬住下唇。
“是啊。奴婢過來時天還黑着,見到人影時險些沒吓死。”
箬蘭忙讓人去取冰來,小心翼翼地替蕭婧華敷眼。
“對了郡主,您讓查的事已經有眉目了。”
蕭婧華勉強打起精神,“什麽?”
“那位紀淑然紀夫人祖籍營州慶縣,終身未嫁,家中唯有母親需要贍養。至于最後一次現身……慶縣偏僻,離京遠,倒是暫時沒打探清楚。”
“派人去……”話未說完,蕭婧華倏爾僵住。
慶縣偏僻……
慶縣雖偏僻……
她猛地抓住箬蘭的手,“我想起來了!”
箬蘭愣愣的,“郡主想起什麽了?”
當時承運寺廢棄佛寺裏她曾聽見的對話。
慶縣,慶縣。
原來是慶縣。
蕭婧華按捺住內心的激動,緩緩舒了口氣。
良久,她松開箬蘭的手,“我要去慶縣。”
此事堵在她心裏那麽久,無論有沒有收獲,她都要去一趟。此外,紀夫人的母親在慶縣,她或許會回到故鄉,回到母親身邊,沒準能找到她,了解山微一樁心事。
若能将她聘入書院,那就更好了。
還有……
蕭婧華看向窗外。
她需要和陸埕分開一段時間,冷靜下來好好想想這段婚姻究竟該怎麽走下去。
箬蘭驚了,結結巴巴道:“郡、郡主要去慶縣?”
蕭婧華點頭。
箬蘭猶豫,“可慶縣那麽遠……”
“我意已決,去收拾吧。”
她态度堅定,箬蘭只好點頭,“好。”
如今的情形,蕭婧華不能說走就走,但好在箬竹能力出衆,開山之事完全能勝任。
她去見了工部三人,給了期限,在她回來之後必須把書院的圖紙呈上來。
三人紛紛應承。
随後蕭婧華又去了蒲草居。
溫婵姿打着算盤問:“好端端的去慶縣做什麽?”
蕭婧華道:“去找個人。”
雲慕筱姐妹倆也在,聞聲意會,“是紀夫人有消息了?”
謝瑛嘟囔,“那也不至于你親自去吧?”
搖搖頭,蕭婧華道:“她不一定在慶縣,只是想順道散心。”
她握住兩人的手,笑道:“放心,不會耽擱太久。”
“只是鋪子裏的事要勞姿娘費心了。”
溫婵姿擡頭,毫不掩飾地對她翻了個白眼,“我什麽時候沒費心?”
謝瑛清了清嗓子,雲慕筱低下頭,蕭婧華露出一抹無害笑意,“能者多勞嘛。”
溫婵姿不屑輕嗤。
蕭婧華親自給她斟茶。
順手接了喝了,溫婵姿擺手,“行了,去吧,鋪子裏凡事有我呢。”
話落,她低頭繼續打算盤。
蕭婧華揚唇,笑意溫軟,“好。”
……
陸埕下值歸來後發現箬蘭在收拾東西。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他慌張進屋,沒看見蕭婧華人影。
那一瞬間,巨大的恐慌将他淹沒。
扶着額頭穩了穩神,陸埕問:“婧華呢?你收拾東西要去哪兒?”
箬蘭沒給他好臉色。
這丫頭最會看菜下碟,蕭婧華态度軟和,她一口一個陸大人,當下兩人吵了嘴,她立馬翻臉不認人。
陸埕并不在意她的态度,執拗地看着她。
箬蘭無法,沒好氣道:“郡主去前院和夫人說話了。”
陸埕立即轉身,沒走出兩步,便見蕭婧華從院外進來。
他急忙問:“你要去哪兒?”
蕭婧華躍過他。
陸埕抓住她雙肩,俯身看她,“婧華,你心中有氣,只管對着我發洩,可別這樣一聲不吭自己忍着。”
蕭婧華擡眸,看着他一字字道:“我要去慶縣,紀夫人的故鄉。”
說完,她拉下陸埕的手,頭也不回進屋,順手把門關上。
陸埕眉心微動。
慶縣?營州?
隔日,蕭婧華回了王府。
要出遠門,總得知會父王一聲。
恭親王聽完第一反應是拒絕,“不成,慶縣那麽遠,倘若你出了事,父王都不能及時趕到。”
蕭婧華不依,“父王怎麽咒我?你當我是金疙瘩不成,那些匪啊盜啊的就知道盯着我。”
恭親王連呸了三聲,“不準胡說。你在父王心裏可不就是金疙瘩?”
蕭婧華笑着靠上恭親王的肩,“父王,紀夫人對我來說很重要,我必須去,否則我會抱憾終身的。”
“年紀輕輕的,怎麽張口閉口就是終身。”恭親王皺眉不滿。
“好好好,我不說。”蕭婧華道:“你若是擔心,多給我派些護衛不就行了?”
恭親王猶豫。
蕭婧華抱着他的手臂撒嬌,“好父王,你就讓我去嘛,父王最好了,好不好嘛。”
恭親王無奈投降,“去也行,但你得答應父王,必須完好無損地回來,連一根頭發絲都不能有損傷。”
蕭婧華笑着保證,“好。”
陪恭親王用了午膳,蕭婧華随後去了東宮。
得知她要去慶縣,蕭長瑾問:“一定要去?”
蕭婧華輕聲,“哥哥,不把這件事弄清楚,我寝食難安。”
她擡頭,可憐巴巴道:“你不知道,我這陣子夜夜都睡不好,都憔悴了。”
蕭長瑾摸着她頭,“婧華光彩照人,哪裏憔悴了?”
但他也知,這是蕭婧華心結所在,若讓她郁結在心,早晚悶出病來。
“想去就去吧。”
蕭長瑾道:“有件事忘與你說。”
蕭婧華還沒來得及高興,聞言疑聲,“什麽?”
“宣遠伯幼子昨日出京,去向不明。孤一直派人跟着,若有需要,只管讓人聯系。”
蕭婧華重重點頭,眼睛發亮,“多謝哥哥。”
“和孤謝什麽?”蕭長瑾笑着點她眉心,“孤再給你派二十個人,以備不時之需。”
蕭婧華彎着眼笑,“好。”
和蕭長瑾說了會兒話,又和他一道去看望過崇寧帝,蕭婧華這才出宮。
送她離開後,蕭長瑾回到東宮換了身衣裳,準備趁天尚未黑去見雲慕筱一面。
剛拎起食盒,外邊有人禀報。
“殿下,陸大人求見。”
蕭長瑾眉尾一挑。
這才剛送走一個,又來了一個。
“讓他進來。”
把食盒交給鐘文,蕭長瑾道:“去敬國公府,親自交給三姑娘。”
鐘文:“是。”
……
蕭婧華于兩日後出發。
她沒驚動人,直接帶着箬蘭和覓真出府。
箬竹站在院門前送她,“郡主。”
她上前,将手裏的東西交到蕭婧華手裏。
“這是……”
蕭婧華低頭,目光怔住。
木簪落在她掌心,大概是被人保養得極好,表面光滑富有光澤,頂端雕花似褐色蝶翼。
箬竹道:“雖不知郡主和陸大人之間發生了什麽,但奴婢希望您此行能找到心中答案。”
她擡起頭,雙眼微彎,笑道:“跟着心走,随心而行。”
蕭婧華手掌收緊,握住木簪,低聲道:“好。”
“箬竹,多謝你。”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箬竹笑着,“京中一切有奴婢,郡主只管去。”
蕭婧華點頭,擡手抱了抱箬竹,笑道:“我走了。”
轉身時,餘光瞥向書房的方向。
這兩日陸埕都歇在官署,書房無人。
她垂下眼睫,淡淡一笑,辭別箬竹。
府門前早已停着兩輛馬車,幾十名護衛将馬車圍在中央,陸夫人站在石階上,正吩咐人把東西往馬車上擡。
蕭婧華面含訝色,“娘,不是說不用送了嗎?”
陸夫人握住她手,輕輕拍了拍,“這一走少說也得兩三個月,我怎麽也得送你一程。我和殷姑做了些好存放的吃食,你帶在路上吃。”
蕭婧華摩挲她略顯粗糙的手,“您怎麽又親自動手?”
“嗐,都做慣了,再說,別人做的哪有我做的味正?”
蕭婧華忍俊不禁。
陸夫人也笑,笑完催促道:“好了,快上去吧,別耽擱了。”
蕭婧華點頭,鑽進馬車朝陸夫人揮手。
陸夫人道:“去吧。”
直到陸夫人化為黑點,蕭婧華才将車窗阖上。
到了城門口,予安驀地将馬勒停,“郡主,是太子和王爺。”
蕭婧華意外,“不是都說了不用送麽?”
怎麽一個兩個的都來了。
話雖這麽說,但她還是高興的,跳下馬車後直奔恭親王,歡歡喜喜道:“父王,太子哥哥,你們怎麽來了?”
蕭長瑾笑,“當然是來送你。”
恭親王一臉猶豫,沉聲道:“要不還是不去了,尋個人而已,哪用得着你親自去。”
蕭婧華板着臉,“父王,我們不是說好了?你怎麽說話不算話。”
一見她這樣,恭親王當即敗下陣來,“好好好,去去去,想去就去。”
他轉頭吩咐撥給蕭婧華的護衛統領趙田,“護好郡主。”
趙田恭聲,“是。”
趁着恭親王的注意不在此處,蕭長瑾替她正了正發間金釵,低聲道:“想查什麽,只管讓他們去,不可以身犯險。”
蕭婧華笑,“我才不會想不通把自己置身于危險中呢。”
蕭長瑾笑了,“那便好。待會兒在城外……”
頓了頓,他又不說了。
“哥哥想說什麽?”
“算了。”蕭長瑾搖頭,摸了下她發髻,“待會兒你會知道的。”
蕭婧華擰眉。
怎麽神神秘秘的。
恭親王轉過身來和蕭婧華說話,眼見時候不早了,他依依不舍道:“好了,去吧。別耽擱太久,找到人就回來。”
蕭婧華點頭,“我知道的。”
她上了馬車,揮手告別兩人。
“父王,太子哥哥,你們快回去吧,我很快就回來。”
守門的侍衛放行,二人的身影逐漸消失,蕭婧華趴在窗上往後看。
除了太子哥哥和父王,再沒有了其他人。
她說不出心裏是何感受,失落傷心,好像都有。
蕭婧華關了窗,将一直被她藏在袖中的木簪取出來,垂首看了半晌,悶悶把它丢在一旁。
箬蘭想哄她開心,“郡主,奴婢念書給您聽。”
“不想聽。”
蕭婧華恹恹道:“我還是睡……”
她皺起眉,問箬蘭,“有人在叫我?”
箬蘭側耳聆聽,“好像是。”
開了窗,只見後邊一輛馬車飛馳奔來,謝瑛穿過車窗朝她揮手。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阿瑛!”
蕭婧華眉間恹色一掃而空,驚喜道:“你怎麽來了。”
謝春駕着馬車靠近,隔着一隊護衛,謝瑛道:“我和筱筱與你一塊去慶縣。”
往後遞了個眼神,她無聲道:“出事了。”
在蕭婧華開口詢問之前,謝瑛飛快道:“落腳後再和你說。”
越過她,蕭婧華瞧見靠着軟枕睡着的雲慕筱,長睫微濕,鬓間也帶着濕痕,明顯哭過。
雖不知發生了何時,但謝瑛和雲慕筱能與她一道,蕭婧華還是欣喜的,壓下擔憂道:“好。”
護衛散開,讓謝春駕馬走在中間。
隊伍行了一段,覓真忽然道:“郡主,是陸大人。”
陸埕?
蕭婧華一怔。
亭外楊柳拂風,樹下立着兩人兩馬。
為首之人素衫随風輕揚,素簪束發,墨發似鍛,在陽光下泛着微光。
他牽着馬,靜靜注視她的方向。
蕭婧華未叫停,予安駕着馬車向他走近。
她靠着窗,與他目光交彙,誰也不曾挪開視線,就這麽安靜地來到他身旁。
馬車停下了。
陸埕開口,“我也去營州。”
蕭婧華撩起眼皮,語意輕嘲,“如此玩忽職守,你的官職不要了?”
陸埕搖頭,“陛下派我巡視營州。”
他擡頭,直視蕭婧華,“你和官職,我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