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5章 第 95 章
蕭長瑾率先上前, 拱手作揖,“見過夫人。”
幾人也紛紛見禮。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見過夫人。”
山微躺在竹椅中,随意道:“都進來吧。”
目光從幾人身上掃過, 她笑道:“幸好屋子夠多, 不然今晚恐怕住不下了。”
剛站起身, 走近的人便道:“我去,你躺着。”
那是個年過花甲,精神矍铄的老爺子, 腰背依然挺得極直,一身黑色短衣,身量極高,竟比蕭長瑾和陸埕還要高半個頭。
從面容看, 年輕時也是個俊俏的少年, 氣質平和,手裏握着把鋤頭。黑黝眼珠子似幽深古井, 不起波瀾, 唯有在看向山微時顯出光亮。
蕭長瑾笑着,“我随沐老爺子去。”
陸埕也道:“晚輩也去。”
阿沐看了兩人一眼, 面色平淡點頭。
三人進了屋,山微神色慈和,“那是我家老頭子,單字一個沐,你們喚他沐爺爺就好。”
她重新坐下, 指着檐下幾根竹凳,“坐吧, 我這兒簡陋,都将就将就。”
謝瑛快步過去, 一把撈過三根竹凳遞給蕭婧華和雲慕筱。
坐下後,她好奇問:“夫人,我瞧沐爺爺不似尋常人,不知他年輕時是做的什麽營生?”
“他啊。”山微面帶回憶,唇角露出笑,“是個殺手。”
“啊?”
三人震驚。
世人皆道山文君為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鄉野村夫背離家族,從此隐世而居,談論起此事時多是惋惜與恨鐵不成鋼,順帶唾棄她的夫婿。
可他竟是個殺手?
“那都是年輕時的事了。”山微笑着,“行了,不說他。”
她看向蕭婧華,目光深遠,似是透過她看見了另一個人。
良久,她嘆道:“你與你的姑祖母生得倒是有幾分相似。我和她年輕時有些交情,你們若是願意,便也喚我一聲姨祖母吧。”
蕭婧華從善如流,“姨祖母。”
雲慕筱雙眼明亮,有些緊張開口,“雲家慕筱,見過山……姨祖母。”
謝瑛倒是大大方方的,嗓音極為清亮,“敬國公府謝瑛,見過姨祖母。”
山微不解,“你們一個姓雲,一個姓謝,怎麽出自同一家?”
謝瑛道出二人的出身。
“原來如此。”山微笑了,“你這性子,該是合新昌的胃口。”
謝瑛将這當成誇獎,一臉驕傲,“大長公主确實誇過我。”
山微笑着搖頭,問蕭婧華,“方才進去那個少年人,是你什麽人?”
蕭婧華咳了一聲,“他叫陸埕,是我的……夫婿。”
“哦?”山微來了興趣,“性子雖與你姑祖母不太像,但看男人的眼光倒是一般無二。”
蕭婧華微怔,“這是何意?”
山微目光調侃,“都喜歡清俊少年。”
或許是今日得見故友家的小輩,她忽然來了談興,忍不住說些往事,“當年你姑祖母和姑祖父的事,真是令我拍手稱絕。”
山微忍俊不禁,“你姑祖母掌了一段時日的金吾衛,上值第一日便把一群世家子弟揍得鼻青臉腫,因她身份高貴,那些纨绔子不敢明着報複,卻在背地裏潑她髒水。”
“說什麽新昌公主貌若無鹽,五大三粗,膀大腰圓,如牛頭馬面臨世。”山微笑着搖頭,“她性子灑脫,并不在意此事,一門心思只管練自己的兵。誰想兩年後,太.祖給她賜了婚,驸馬還是謝家三郎。”
“謝氏乃是豪族,謝三郎是謝老夫人高齡所誕,生下來便體弱多病,他的嫡親兄長,當時的謝家家主不知喂了他多少珍品湯藥,才把他拉扯長大。”
“謝三郎雖體弱,卻生得極為出衆。”
謝瑛搭話,眼睛發亮,“我年幼時見過驸馬幾次,确是世間難得一見的美男子。”
“可不是。”山微笑着說:“當時京城皆道,蒼山負雪,不及三郎一顧。因此賜婚聖旨下達後,姑娘們暗恨一朵仙花插在了牛糞上。”
蕭婧華遲疑,“那牛糞,說的該不會是我姑祖母吧?”
“就是她!”
山微拍腿,朗笑出聲。
“不僅城裏的姑娘,這場婚事的雙方皆不滿意。她蕭清晏生性豁達,最不喜柔弱男子,成婚當日正逢南方謀逆,她脫了嫁衣,丢下新郎官,竟是直接平亂去了。”
“然後呢?”謝瑛迫不及待問。
雲慕筱亦是聽得雙眼晶亮。
去邊關後,她也随長輩去拜訪過大長公主,卻不知她年輕時竟有這般經歷。
“然後啊。”山微道:“平叛歸來後,她偶遇謝三郎,對人一見鐘情,殷勤得不行,甚至謀算着和離後與他成就好事,誰知謝三郎聽了當場黑了臉,氣得隔日便回了老家。”
“她啊,只能眼巴巴追上去了。”
山微笑得眼睛都快眯成縫。
三個姑娘亦是忍俊不禁。
“這人啊。”山微不免感慨,“說話做事最好留個餘地,瞧你姑祖母,這不是打臉嘛。”
說完舊事,她這才問道:“你們今日來看望我這老婆子,可是有什麽要緊事?”
蕭婧華簡單說了書院一事。
山微聽後沉吟許久。
“你有此志向是好事,你來這兒的目的我也大概清楚了。只是我這把老骨頭還不知能活多少年,只想在這山中了卻此生。你們年輕人的事,就交給年輕人去做吧。”
山微溫和笑着看向雲慕筱,“雲家的姑娘,教些孩子綽綽有餘了。”
雲慕筱面色微紅。
蕭婧華并不失望,山微年事已高,她并無意讓她出山。
“婧華知姨祖母隐世之志,此行只想求一件墨寶。”她笑道:“姨祖母雖不現世,但仍有不少仰慕者,有您的墨寶在,我那書院可是要熱鬧了。”
哪怕不來任教,光是來看看,便已受益匪淺。
山微大氣,“行,我明日便給你。”
蕭婧華道謝,“那便多謝姨祖母了。”
“小事而已。”
山微忽然嘆道:“不過說起教書,我倒是有個合适的人選。”
“哦?”蕭婧華一喜,“不知是何人?”
山微道:“她姓紀,名淑然,是我年輕時收的弟子。才氣雖不及雲家霁禮,可論這教習的功夫,便是兩個雲霁禮也比不上她。”
雲霁禮,雲家二爺,也就是雲慕筱和謝瑛的二叔,時任國子監祭酒。
雲慕筱好奇問:“不知這位紀夫人現下在何處?”
在她看來,二叔育人的本領已是一等一的,若那位紀夫人更勝一籌,若能請她來做夫子,對書院來說不啻于如虎添翼。
山微嘆聲裏含着痛惜,“失蹤了。她當初回鄉看望母親,臨走前說要給我帶她母親親手做的佳釀,可一去不複返,十多年不見音信,我讓阿沐去查,一直沒有消息。”
這麽久不見,想來應是遇到不測了。
雲慕筱沒再追問。
蕭婧華卻皺起了眉,“姨祖母可知紀夫人的家鄉在哪兒?”
山微道:“在營州,具體哪處我記不太清了。”
蕭婧華一怔。
營州,怎麽又是營州?
蕭長瑾告訴她,那夥山匪最後一次出現也是在營州。
營州究竟藏着什麽秘密?
山微年紀大了精神不濟,和幾人說了會兒話便昏昏欲睡,謝瑛将她扶進房休息時,阿沐帶着蕭長瑾和陸埕也出來了。
見狀,阿沐留了一聲“你們随意”,便牽着山微回了房。
蕭婧華坐在院裏沉思,謝瑛拉着雲慕筱要去周邊看風景,“婧華,你去嗎?”
她搖了搖頭。
蕭長瑾擡腳就要跟上,蕭婧華忙叫住他,“哥哥,我有話和你說。”
走向她的陸埕一頓,腳步一轉,識相離開。
蕭長瑾想起什麽,“差點忘了,孤也有話要對你說。”
蕭婧華好奇道:“什麽?”
“宣遠伯夫人身邊出現了一名女子。”蕭長瑾在她身邊落座,“巧的是,那女子還帶着一名一歲左右的嬰孩。”
蕭婧華蹙眉,“難道是……邵嘉遠的外室和私生子?”
蕭長瑾點她眉心,“婧華聰慧。”
蕭婧華面露厭惡,“他還真是打的好算盤。”
“那名女子,你也認識。”
蕭婧華驚訝,“我也認識?”
“嗯。”蕭長瑾颔首,“她名喚楊柔,曾是教坊一名樂人。”
“是她?”
蕭婧華想起來了。
憶起當初邵嘉遠曾在她面前舉薦楊柔,她不由蹙起眉心。
讓自己的外室來取悅她,邵嘉遠真行。
不知楊柔知道這事作何感想,反正她被惡心得不行。
蕭婧華道:“她們想做什麽?難不成宣遠伯夫人要聯合兒子的外室把我這個‘殺子仇人’告上公堂?”
前一陣邵嘉遠的屍體被發現了,在河裏泡了那麽久,早已面目全非,就連仵作都查不出他的死因,只能歸為掉下懸崖後受到重擊,在水中被溺死。
蕭婧華聽過後簡單感慨一聲陸埕夠手段。
至于宣遠伯府會不會來找她麻煩,她完全不放在心上。
蕭長瑾拍她頭,“放心,她們沒這個膽子。”
低垂的長睫蓋住眼中暗色。
這兩人的确膽大包天,若非他提前發現将事捅到宣遠伯那兒去,她們還真有可能把蕭婧華告上公堂。
蕭婧華被惡心壞了,一時連營州的事也忘了問,拖着蕭長瑾站起,把他往雲慕筱姐妹離開的方向推去。
“好了,哥哥你快去吧。”
蕭長瑾失笑,“好。”
蕭婧華目送他快步追去,視線一轉,瞧見了負手立在竹下看風景的陸埕。
那人察覺到她的視線,轉身走來,“談完了?”
“嗯。”
陸埕沒問他們談了什麽,只道:“要去附近轉轉嗎?”
蕭婧華拒絕。
夜裏睡不好,白日便容易犯困,就這麽一會兒的功夫,她便困了。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躺在山微方才的竹椅上,蕭婧華閉眼打瞌睡。
日光溶溶,照在人身上時帶着些微暖意,清風拂來,帶起一片竹濤聲,她在鳥語花香裏緩緩入睡。
意識昏沉間,身側好像有人一直守着她,替她摘去飄落的竹葉,無聲陪伴。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
山微老兩口年事已高,日常雖是自己動手做飯,但他們這麽多人,怎麽也不好勞累老人家。
于是太子郡主國公府小姐紛紛聚在狹小的廚房裏。
蕭婧華會做糕點,但着實不會弄菜,雲慕筱就更不必說了,自小學的是琴棋書畫,詩書禮儀,敬國公夫人怕她糙了手,從不允她進廚房。
至于謝瑛,讓她舞刀弄槍還行,烹饪之事簡直一竅不通。
因此,今夜掌勺的乃是陸埕。
蕭長瑾生火,蕭婧華幾個姑娘負責擇菜洗菜。
山微進來看過一眼,見他們幾個動作雖不熟練,但還像模像樣的,放心離去。
山中多野物,加之老兩口的子女不時進山看望父母,留下許多吃食,這一頓很是豐盛。
陸埕的手藝很是不錯,湯鮮味美,賓主盡歡。
晚膳過後,陸埕和蕭長瑾、雲慕筱圍在山微身旁聽她說史,蕭婧華和謝瑛對此不感興趣,蹲在院子裏的花田前閑聊。
謝瑛忽然撞了下蕭婧華,“我回來時你睡着了,陸大人就守在你身邊,眼睛都沒動一下,不是給你摘落葉就是給你遮光,他還挺溫柔的。”
蕭婧華眼睫半阖。
陸埕以前,就是一個溫柔的人啊。
她抛下雜亂思緒,笑道:“你一個人回來的?就留了他們倆在那兒?”
“可不是。”
謝瑛苦惱道:“每次走在他們身邊,我就覺得渾身不自在,索性想了個理由自己走了。”
蕭婧華笑,“那看來,我快有嫂嫂了。”
謝瑛嘆氣,語氣悵惘,“筱筱居然也要嫁人了。”
這話聽着怎麽這麽像要嫁女兒的娘親?
蕭婧華正要安慰,謝瑛蹭地站起,“早知道該讓鐘統領也跟着上山,我想跟他打架很久了。”
蕭婧華:“……”
念着蕭婧華和陸埕是夫妻,阿沐在收拾屋子時直接給他們二人安排了一個屋。
出門在外,容不得她任性,蕭婧華安慰自己只有一晚。
以往歡好後,她從不準陸埕留宿,頭一次和他躺在一張床上,加之下午小憩了片刻,蕭婧華原以為自己仍會失眠,可怪的是,聞着他的氣息,她竟不知不覺昏昏欲睡。
迷糊間,察覺到手被人握住,蕭婧華正要收回來,卻聽他口中小聲哼唱。
低低的輕柔歌聲繞在耳側,意識逐漸沉入黑暗。
她睡着了。
……
翌日上午,幾人準備辭行。
山微拿了張卷軸出來,遞給蕭婧華。
她打開,“開源”二字映入眼簾,行雲流水似游龍騰飛,隽秀潇散,恍惚間,眼前似有山岚散去,兩峰之間有瀑布奔騰而下,生命源長。
山微笑着指着阿沐擡出的書箱,“這是我這些年的手劄批注,你一并帶下山去吧。”
蕭婧華收好卷軸,鄭重施了一禮,“姨祖母大義,蕭婧華感激不盡。”
山微笑了,“你既稱我一聲姨祖母,總不能讓小輩白跑一趟。”
“我覺得,紀夫人或許尚在人世,倘若有了消息,我再來拜訪。”
山微愣了片刻,眼角濕潤,“好,有勞你了。”
到她這個年紀,極少有事能放不下,唯有這個弟子,午夜夢回時,總讓她揪心。
阿沐站在山微身旁,握住她的手。
山微拂了拂眼睛,“這書箱重,讓阿沐送你們下山吧。”
“不必勞煩沐爺爺了。”
謝瑛搶先幾步,笑着一把扛起書箱,“我一個人就行,姨祖母,沐爺爺再會。”
雲慕筱福身,“此行收獲匪淺,慕筱感激不盡。”
山微笑着看着幾個孩子,“去吧,再晚就趕不上進城了。”
幾人拜別,往山下去。
藍天碧雲之下,蒼山幽幽,竹影深深,兩道人影立在樹下,遙遙望着他們的身影。
竹濤陣陣,花香彌漫,經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