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靈大典之後,季芙發現往日裏狗不理的季國公府瞬間變得炙手可熱起來,給她下帖子的世家一個接着一個,全都是上京有頭有臉的人家。

她每天早上醒來都能收到一堆的禮物,從珠寶古玩到香粉璎珞,應有盡有。可惜經過了一年多的冷落,她也漸漸接受自己就是落魄公府的小姐,這些貴重禮物是收不得的,便每每忍痛讓人送回去,還倒貼她幾個香囊珠花。

季國公府大不如前,她一個月月錢只有二十兩,見這樣補貼下去連珠花都買不起,季芙便收拾了一箱籠的衣裳,求了老太太,直接投奔蘇婳去了。

“四娘子,今日府上有訪客。”季四見季芙是拎着箱籠來的,下了馬車就讓車夫駕着馬車回去,大有在別院住下來的架勢,險些眼前一黑。

這段時間,四娘子跑得那叫一個勤快,也不是看郎君的,專門來纏着蘇娘子,郎君面上沒說,心裏是極不高興的,只差在大門上寫着“季芙不準入內”的字樣了。

“我是來找蘇婳的,再說了,我也算是大堂哥的客人吧。”季芙心裏打鼓,想到自己來十次也未必見到季寒執一面,便放心大膽地往裏沖。反正她跟祖母說過了,且來這裏躲一躲。

“咦,今日怎麽不見蘇家郎君?”

“哦,好像去皇陵山了。”最近蘇青木閑來無事,日日帶着蘇氏子弟去附近的皇陵山轉悠,揍的蘇家子弟那叫一個慘,強如蘇輕舟都身上帶傷,更別提旁人了。

不過蘇家子弟也是一根筋,日日都去,好像被打的修為都有些長進了。

季芙一聽蘇墨不在,微微嘟嘴,轉念一想她是要住這裏的,等他回來自然就能看見了,頓時又開心了起來。

“府上來了什麽客人?大堂哥不是說身體不好,閉門謝客嗎?婳婳今日還在庭院裏曬太陽嗎?這別院比季國公府都要大……”季芙叽叽喳喳猶如小麻雀,自顧自地往裏走,一邊走一邊吐槽,還未進內院,就見一人站在春日百花燦爛的園中,一身綠羅裙,纖腰素裹,綽約如仙子,赫然是這兩年風靡上京的無雙縣主王疏月。

季芙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王,王疏月?她怎麽來清溪別院了?

王疏月聽到腳步聲,回過頭來,見來人是季國公府的落魄四小姐,眸光一黯,她已經等了一個時辰了,崔陵歌說季寒執午睡未醒,再睡下去,只怕要到傍晚了。

“四娘子也是來看季世子的嗎?”王疏月看了一眼冷掉的春茶,眉尖一皺,想她何時受過這樣的冷落。

“是,不是,我是來找蘇婳的。”季芙結巴了一下,見她婀娜多姿,眉眼倨傲清高,周身都帶着女術師的高冷,不得不承認王疏月确實有迷住上京世家子弟的資本,只是吹捧的有些過。

她們家蘇婳除了家世地位不如王疏月,旁的一點都不遜色,甚至還更出挑一些。只要大堂哥眼睛不瞎,就不可能選面前的無雙縣主。

找蘇婳?王疏月目光一動,內心突然不淡定起來。蘇婳,應該說是獨闖浮屠塔劍挑蘇南衣的蘇家女蘇檀吧。兩年之前她還不過是藉藉無名的孤女,一夜之間蹦出個大術師的阿爹,有追随的南陽蘇氏子弟們,還奪走了她九洲第一女術師的稱號。

上京這兩年,她無限風光,卻從來不願意靠近清溪河畔的上游,若非季寒執蘇醒,她一輩子都不會踏足這裏。

“你經常來找蘇檀?”王疏月忍不住問道。

蘇檀?季芙嘟嘴,怎麽連名字都喊錯,這無雙縣主是耳背嗎?

“我與她是一起長大的情分,現在她照顧大堂哥,我自然要經常過來看她。縣主來這裏做什麽?”季芙看她不順眼,語氣也十分的不客氣。反正她季國公府已經落魄成這樣了,也沒什麽好顧慮的。

王疏月心塞,瞬間不想與眼前的季四娘子多說一句話。季四見氣氛不太對勁,撓着頭說道:“蘇娘子應當睡醒了,我去問問看。”

“不是你們家世子在午睡嗎?”王疏月臉色僵硬,蘇檀是住在這裏嗎?

季四憨憨地說道:“郎君是陪着蘇娘子午睡。”

他們家郎君夜裏都不愛睡覺,何況是午後,自打郎君醒來這小半月,都是借口身體不适讓蘇娘子陪着,到最後變成了蘇婳午睡,郎君在一邊陪着。

這話十分的有歧義。見王疏月臉色難堪,季芙噗嗤笑出聲來,要不是今日才出來她都想奔回家去告訴祖母,她們家沒準會有喜事了。

“我随你一同去。”王疏月冷淡開口。

“我也去。”季芙連忙舉手去看熱鬧。

若是擱平時,給季四十個膽子也不敢帶王疏月去內院,只是今日崔陵歌給他遞了話,他便領着人一路朝着東閣走去。

這別院買下來之後便開始翻修,成噸的明珠砸下去,一進內院便迎面撲來奢侈的富貴氣息,三步一景,金玉堆砌,錦繡成灰,處處都彰顯着主人非凡的品味和財富。

王疏月見腳下踩的路是暖玉,游廊上的宮燈綴的是南海明珠,簾子用的是千金難換的鲛紗,園內培植的都是千姿百态的奇花,內心酸澀的不行,他們琅琊王氏已經可以算是富可敵國,卻也不敵這小小的別院。

當年她已經放下了女術師的驕傲表示心悅于他,只是借着弟弟試探他的家世背景,卻換來他的驟然翻臉,一走了之。曾經她以為是他家世地位低下,如今看來,竟是如此可笑。

季四帶着兩人穿過湖面游廊,隔着滿湖被地龍催熟早開的蓮花,弱弱地喊了一聲:“郎君?”

清風吹來蓮花的清香,東閣半開的窗戶裏傳來女子慵懶的聲音:“幾時了,是不是季四喊你?”

“不到申時,你繼續睡,我去看看。”

東閣的門“吱呀”打開,一股暖氣和冷冽的木香襲來,季寒執披着雪白的狐裘,目光幽深清冷,清風掠過他敞開的狐裘大衣,黑色儒袍依稀勾勒出緊實性感的颀長身軀,帶着慵懶閑散的迷人氣息,別說王疏月,就連季芙都暗暗稱贊了一聲。

論相貌氣質,她這個大堂哥那是上京頂尖的,難怪王疏月都抵擋不住。

季寒執瞥了一眼王疏月,指了指東閣外的湖邊茶亭內,疏離懶倦地說道:“坐。”

“阿執,你的病好些了嗎?”王疏月也不矯情,優雅地臨湖而坐,只是語氣溫柔,稱呼也十分的親昵,哪裏有平日的倨傲,看的季芙險些跌破下巴。

果然一物降一物,她大堂哥除了有顏有錢,一無是處,在他們術士的世界裏,應當是廢柴才是,沒有想到王疏月也是個膚淺的。

“死不了。”季寒執冷淡點頭,看向季四,“天氣漸熱,阿檀沒胃口,今晚弄些清爽開胃的小菜。”

“是,郎君。”季四小雞啄米一樣地點頭,這都要四月末了,上京氣候漸熱,東閣內還開着地龍,郎君又黏人的很,每次蘇娘子來,都想着法子裝病,将人拐進東閣去照顧他,蘇娘子熱的能有胃口嗎?

王疏月五指攥緊,扯出一個笑容:“阿執,你還是沒變,想寵一個人時能将人寵上天。”

這話十分的心機。季寒執英挺的眉頭皺起,回想了一下當年自己浪蕩時與這位無雙縣主的來往,似乎是在她面前顯露了幾分的風雅才華,順便透出幾分的見識,加上欲擒故縱的手段,這位就沒有抵擋住,他接近她時本就是抱着戲耍的心思,何來寵溺一說?

那些年他滿肚子詭谲心思,天下人都不當人看,何況是個倨傲做作的女人。

只是阿檀會不會誤會?

季世子眼眸眯起,嗤笑了一聲:“聽聞這兩年,縣主在上京追求者衆多,那我便祝縣主早日覓得那個能寵着你的郎君。”

一句話将王疏月定死,王疏月臉上笑容有些挂不住,明知道他對自己無意,卻有些不甘心,垂眼苦澀說道:“我知道你怨着我沒有早些來看你,只是這清溪別院被人下了死令,不準修行的世家子弟踏入,我術法淺薄,來不了。”

呵,季寒執這樣的男人,生來就是女人的劫難,以前不知他秘術師的身份,以為他只是季國公府的落魄世子,所以她試圖利用家族的權勢來威逼,如今對方比她強大太多,她的盤算終究是落空了。

這一年多來,她已經漸漸接受這個事實,所以在上京十分的活躍,積極營造好名聲,他若真的一睡不醒也就算了,偏偏蘇醒了。她心有不甘,這才放下身段巴巴地跑來。

這一見郎君風采更甚從前,只是所有的柔情都給了另一個女人,這些都是她從未見過的。她也曾妄想上九天攬月,卻登高跌重。她不甘心啊。

“既是術法淺薄,縣主不如回去潛心修行?望早日晉入大術師。”季寒執慵懶地勾唇,直接下了逐客令。

女人的那點心思他着實是懶得猜,不如去看看阿檀今日的畫作。

想到這十幾日來他教她作畫,修行上一日千裏的女術師,在繪畫造詣上只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想到她畫的花鳥蟲魚,季寒執忍不住勾唇,真的太可愛了。

難怪她一開始就對他的畫着迷,原來是真的學不會。

“噗嗤,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季芙連忙捂住嘴巴,忍得有些辛苦。大堂哥也太會陰陽怪氣怼人了,從頭到尾就沒給王疏月好臉色看,真是給上京貴女們出了一口惡氣。

王疏月臉色隐隐發青,此刻終于坐不住了,猛然站起身來,咬牙說道:“那我便祝郎君歲歲有今日,年年有今朝,永遠覺得蘇家娘子可愛有趣,別見了新人忘了舊人。”

王疏月說完也不再看季寒執,轉身就走。說是祝福更是詛咒,季寒執這樣的男人永遠在追求刺激和不可能,難道真的能守着一個小娘子一輩子?

“她這話是什麽意思?”季芙憤憤說道,“敢情全天下就她最好,人人都要愛她不成?大堂哥,我可告訴你,你昏迷這段時間,蕭韶借着巡查一事可經常來找婳婳喝酒,還有謝世子,春天讓紙鶴送蒼城山的野花,夏天送螢火蟲,秋天送山貨,冬天送溫暖,你眨眨眼的功夫婳婳都能被人拐走。”

季寒執壓根就沒将王疏月的話放在心上,見這四妹難得聰明一回,慵懶說道:“知道了。”

他能不知道嗎?蕭韶那厮一直喜歡阿檀,只是見阿檀無意,這才退居酒友,時常送搜羅來的美酒,他家酒窖堆的都是情敵送的酒。蕭韶還不足為患,謝風遙還未死心是他沒有想到的。

青梅竹馬的感情總是旁人比不得的。季世子有些酸。

“要不我回去告訴祖母,讓祖母為你上門提親?”季芙急道,“你除了長得好看點,沒別的優點了,趕緊的,夜長夢多呀。這樣我今晚住隔壁幫你問問?”

“咳咳。”季寒執垂眼輕咳了一聲,瞥了一眼季芙,頭疼地說道,“季四,你找個偏遠的廂房把她塞進去,不準她去隔壁住,現在就去。”

蘇青木本對他就沒什麽好感,若是季芙這缺心眼的去煩蘇家,那婚事就更沒戲了。

“別拉我,季四,我會走路,我不要去偏遠的廂房,我要去蘇家住。”她要跟蘇家郎君近水樓臺!!!

攆走了黏人的季芙,季寒執進了暖閣,就見蘇婳坐在桌案前托着下巴,看着他上午畫的催夏圖。

外面王疏月都追上門來了,她倒是一點也不急。季寒執脫下外面的狐裘披風,坐過去,見她指尖被墨汁染的髒兮兮的,上好的宣紙上畫了一只,小雞?

“唔,你這畫是鴛鴦?”季世子眸光幽深,大膽地猜測道。應該猜對了吧。

蘇婳杏眸猛然瞪大,委屈巴巴地咬唇:“是仙鶴。”

季寒執輕咳了一聲,眉眼染了笑意,低沉笑道:“我說呢,怎麽看着像白鷺,原來是小仙鶴。”

蘇婳:“……”

她伸手用髒兮兮的手背探了探他的額頭,烏黑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季世子,你是昏了頭嗎?竟也學纨绔子弟說這般違心的話,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季寒執笑意加深,按住他額頭上的小手,低啞誘惑地說道:“娘子怕是對我有誤解,我這人一向心黑,不是好人,良心半點不會痛。不信,你摸摸。”

蘇婳指尖被他寬厚的大掌握住,按在他緊實的胸口上,小臉一燥,這厮病了這麽久,但是日日浸泡在藥浴裏,肌肉并未萎縮,看着清瘦的很,實則還是很有料的。

“咳咳。”蘇婳別開眼睛,連忙轉移話題,“季芙怎麽住過來了?”

“許是看上了誰家的小郎君吧。”季寒執拿起狼毫筆,握住她的手,教她畫仙鶴,崔陵歌說季芙最近一直在打聽蘇家那小郎君的事情,只差問人家的生辰八字了。

偏偏在家裏橫的很,見了蘇家小郎君,半個字都說不出來。着實沒出息。

“最近國公夫人催的緊,逼着她各種相看,她從小被嬌養大的,得尋個靠譜的人家,不然以她的心眼是要吃虧的。咦。”蘇婳話音一轉,有些驚喜地看着被自己糟蹋的畫作被季寒執一改,瞬間就靈動起來。

她畫的醜小雞被保留着,季寒執另畫了一只仙氣袅袅的仙鶴,仙鶴展翅欲飛,河邊垂柳下有黑衣鶴氅的郎君駐足,湖堤一片綠意,片刻間就是另一個畫風。

“何必操心她的事情,總歸不讓她吃虧就是了。”季寒執漫不經心地說道,還是趕緊把季芙嫁出去,免得三天兩頭來黏着阿檀。

“你為何畫黑衣鶴氅的郎君,紅衣的話畫風更濃烈一些,好看。”

季世子薄唇微抿,冷笑了一聲:“我近來就愛穿黑衣,怎麽,我不如蕭韶好看?”

頃刻間,打翻了醋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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