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9章 第 69 章

送走傳旨的公公, 陸夫人親手将聖旨送入祠堂供奉,随後進了陸埕的屋子。

腳步輕緩進了裏間,她搖了搖趴在床榻邊打瞌睡的孟年, 輕聲道:“回屋去睡吧。”

孟年腦袋一點一點, 聞聲猛地驚醒, 揉了揉眼睛。

昨日送陸埕回來,他就一直守着,到現在還沒歇息過。

“那夫人, 我先去眯一會兒。”

陸夫人叫住他,“竈上溫着粥,你多少吃點再去睡。”

孟年打着哈欠,“好。”

房門嘎吱一聲關上, 陸夫人坐到床邊, 凝着陸埕橫貫青紫的臉。

指腹輕輕碰了碰,見昏睡的陸埕眉頭不覺擰起, 她沒好氣地戳了一下。

架勢看着足, 其實沒用多大力氣。

“你這不省心的。”

陸夫人忽地紅了眼,音色裏添了哽意, 瞪着陸埕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淚珠滴在陸埕露在外頭的手背上,陸夫人掉了淚,自責道:“你從小.便懂事,高中過後, 我再沒管過你,原以為是個省心的, 沒成想比你弟弟還不如。”

“怪我,倘若我當初多關注你幾分, 說不定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捏着陸埕手腕,将他的手放進被子裏,陸夫人摸了摸他鬓發,悄悄轉身出去。

剛到門口,身後響起輕微的悶哼聲,陸夫人急急折返,對上一雙淺黑色瞳仁,驚喜道:“阿埕,你醒了。”

陸埕啞聲,“娘。”

“诶。”

陸夫人上前扶住他,“躺着別動,你傷重,當心磕着碰着。”

“你餓不餓,娘讓殷姑給你弄點吃的。”

許久不見娘親這般體貼,陸埕頗有些受寵若驚,“我不……”

兩個字吐出,胸前驟然一陣劇痛,疼得他直冒冷汗。不僅如此,全身上下都在叫嚣着疼痛。

陸夫人掏出帕子給他擦汗,“都讓你別動別動,怎麽這麽不聽話。”

“那天殺的北夷三王子,硬生生把你骨頭都給打斷了好幾根。”陸夫人紅着眼道:“得虧你命大,只是去了半條命,不然你老娘我還得白發人送黑發人。”

“娘還年輕,怎麽就白發了?”陸埕忍着痛,語速極慢,艱難出聲。

陸夫人擦着眼角濕潤,白他一眼。

“禮部尚書來探望過了,讓你先養傷,傷好後再去上值。你這情況至少也得将養兩個月,不過有陛下、太子和王府送來的藥材補品,應該能好得再快些。”

陸埕問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

“她呢?”

陸夫人頓了頓,只是道:“賜婚聖旨下了,婧華……”

迎着陸埕微亮的眸光,她嘆了聲氣,“沒來。”

陸埕眸光暗淡,垂下眼睫,蓋住眼中失落。

“阿埕,聽娘一句勸,若是婧華願嫁,你踏踏實實,本本分分和她過日子,你們之間的事,娘什麽都不問,也不管。”陸夫人勸道:“若她不願,也莫強求。”

陸埕阖上眼,喃聲,“娘,我困了。”

這死樣!

陸夫人瞪他,沒好氣道:“行,困了你就睡。”

懶得瞧他那張固執的臉。

……

聖旨送到後,蕭婧華望着上頭名字,怔怔發呆,半晌回不過神。

箬竹整理着書架,偶爾回頭看她一眼,不免擔憂。

良久,蕭婧華揉了揉太陽穴,心煩道:“收起來吧。”

箬蘭“诶”一聲,小心翼翼地捧起聖旨,妥帖收好。

今日天不錯,蕭婧華悶在屋裏難免煩躁,讓箬蘭陪着去園子裏逛逛。

這個時節百花凋殘,枯葉飄零,除了紅楓與幾色菊花,不剩多少豔色。

蕭婧華本就心情不虞,瞧了這滿園凄涼秋景,更是心生燥意。

她拂袖轉身,“回吧。”

隔着枯枝殘葉,有道綠色身影匆匆而來。

夏菱快步行至蕭婧華身前,“郡主,寧小公爺求見。”

聽見這個名字,蕭婧華兩道細眉擰起,明顯不快,“他來做什麽?”

夏菱搖頭,“小公爺沒說,神色瞧着倒是有些焦急。”

蕭婧華不想見他。

寧拓眼裏那抹堅決确實令她動容,可這絲特殊的情緒,早在昨日便散了。

她讨厭言而無信,讓她等待的人。

“去回了,本郡主不見。”

她越過夏菱,徑直往春栖院走。

“诶。”

回了春栖院,蕭婧華讓人在院裏放把椅子,吃着點心喝着茶,看小丫鬟們踢毽子。

歡聲笑語傳出院牆,夏菱倉促而歸,無奈道:“郡主,寧小公爺不肯走。他說,他可以解釋昨日失約一事。”

臉上好不容易浮現的笑容頓時撂下。

蕭婧華不耐。

這人煩不煩,既然已經失約,事情也已落下帷幕,他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麽用?

他解釋了,時光就能回溯到昨日?

蕭婧華冷漠道:“他想當門神,就讓他當去。”

夏菱只好折返。

“等等。”蕭婧華叫住她,“算了,讓他進來吧。”

還是把話說清楚,免得下次再來糾纏。

夏菱:“好。”

她走後,蕭婧華揮手讓小丫鬟們退下,目光一掃,箬蘭将碟子湊到她手邊。

撚起一塊桂花糕咬下,香甜味溢滿整個口腔。

蕭婧華不緊不慢地吃完一整塊桂花糕,又喝了盞茶,這才起身。

她走得極慢,端詳着府內風景,步調悠閑。

幾乎在她踏入廳堂的一剎那,裏頭的人便站了起來,緊張喚道:“郡主。”

蕭婧華冷淡颔首,“你想解釋什麽?”

觸及她眸中冷色,寧拓心口一縮。

往常郡主看他時,雖也沒帶多少暖意,但目光從未這般冰冷過。

他緩着悶痛,低聲道:“昨日臨走之前,我的母親她……給我喝了碗參湯。裏邊……摻着迷藥。”

寧拓閉眼,“我暈了一整夜,将将才醒。”

“郡主,我不是有意的。”少年着急解釋,眉宇之間堆砌着焦灼。

蕭婧華蹙眉凝視他。

她能感覺得出,寧拓并沒說謊。可這個理由對她來說,并不比失約好多少。

自從逃離匪窩,蕭婧華便知道,這京裏有的是人想看她笑話。

那些人表面對她恭敬有加,溫和有禮,背後裏,還不知怎麽嫌她厭她。

只要不當着她的面表露嫌棄,她并無所謂。

世上蠢人這麽多,她要是個個都搭理,早晚把自己累死。

寧國公夫人或許也是這樣的人,也或許,只是屬意那鄒家姑娘做兒媳,對她并不滿意。

但不管是什麽原因,在這一刻,她都不關心了。

寧國公夫人既然不願自己兒子和她搭上關系,那她就如她所願。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只是終究有些失望。

蕭婧華平靜道:“本郡主知道了。寧小公爺本就與我毫無幹系,來與不來,皆無大礙。”

“賜婚聖旨已下,來日本郡主成婚之時,看着相識一場的份上,會記得給小公爺送張請帖。”

她說,他們毫無幹系。

寧拓似是承受不住,面色慘白着倒退。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你、你當真要嫁給陸埕?”

長睫微掀,眼尾洩出幾絲輕嘲,蕭婧華反問:“不然呢?陛下親筆賜婚,我還能抗旨不尊不成?”

“既然已經解釋清楚了,小公爺便回吧,本郡主就不送了。”

蕭婧華轉身,“箬蘭,送客。”

箬蘭做“請”的手勢,“小公爺,請吧。”

寧拓怔怔望着蕭婧華離開的背影。

秋日萬物凋零,她一身梅紅,是這暗淡天地間最亮麗的色彩。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①

可從今往後,那朵桃花,再也不會降臨到他的世界。

他好不容易得來的希望,被他的母親親手掐滅。

……

放下賜婚一事,蕭婧華準備找個時間去尋陸埕,和他說清,等阿史那蒼帶着北夷使臣離京,他們便解除婚約。

但她現在不願見他,只好先将此事擱置。

蒲草居原本該在崇寧帝萬壽後兩日開業,但因蕭婧華的事,硬是給耽擱了。

溫婵姿這些日子又是招工又是租賃院子做胭脂,這般辛苦,蕭婧華着實不忍。

和雲慕筱幾人選了個黃道吉日,蒲草居便開業了。

那日着實熱鬧,噼裏啪啦的爆竹聲中夾雜着孩童歡快的笑聲。京中著名戲班子在鋪子外搭了臺,咿咿呀呀唱個不停,引得無數喝彩。

蕭婧華財大氣粗,買了許多饴糖,凡是路過鋪子的人皆有份。

她到時,正瞧見一名身着素衣的姑娘滿臉笑意地發糖。

從記憶中調出她的名字,蕭婧華遲疑喚道:“思思?”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姑娘回頭,露出一張精致無暇的臉,唇畔仍有笑意停留。

她卸去釵環,只用一根簡單的玉簪绾發,臉上的妝容并不重,只描了眉,雙頰抹了胭脂,帶着淡淡粉色,白裏透紅,氣色極好。

與初見時的冷淡疏離到仿佛不入塵世不同,此刻的她氣質很是寧和,似卸去了某種負擔。

思思把糖遞給路人,含笑上前,“郡主。”

蕭婧華欣喜,“你贖身了?”

“是。”思思點頭,“不止是我,芳琇和丹晴也為自己贖了身。還要多謝郡主給了我們不同選擇。”她開着玩笑,“往後,我們可都要靠郡主過活了。”

“是靠我這個掌櫃的才對。”

溫婵姿不知何時出來的,靠着門框,眸光淡淡看着蕭婧華。

蕭婧華失笑,“不錯,是要靠溫掌櫃。”

溫婵姿哼聲。

“走吧,先進去。”

雲慕筱已經到了,不止是她,敬國公府的姑娘們幾乎都在。

蕭婧華又見到了那眼睛生得很是漂亮,名喚雲慕亭的少女。

她歪着頭,水汪汪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架子上的胭脂。

因雲慕筱事先打過招呼,姑娘們見了蕭婧華,或是露出笑,或是輕輕颔首,并未大張旗鼓施禮。

與身旁的雲慕清低聲說了幾句,雲慕筱走到蕭婧華身旁,嗓音帶笑,“今日的生意瞧着還不錯。”

女客在姑娘們的指引下試着自己喜歡的胭脂,井然有序,可見訓練有加。

蕭婧華在她們中看見了丹晴。

與思思不同,她的妝容極盛,額心一點桃花钿,朱唇紅豔,大氣明豔。丹晴熱情介紹手中口脂,好幾位女客圍在她身邊,觑着她的妝容,表情很是心動。

“這才第一日,往後有的溫掌櫃操心呢。”蕭婧華調侃。

接待客人的溫婵姿忙裏偷閑聽了一耳朵,回頭沖她翻了個白眼。

蕭婧華笑了笑,繼續往裏走。沒見着謝瑛,她問:“阿瑛呢?”

“咦?”雲慕筱舉目四望,“方才還在,這會兒跑哪兒去了?”

“該不會又是湊熱鬧去了吧。”蕭婧華猜測。

“算了。”雲慕筱無奈搖頭,“随她去吧。”

丹晴介紹的是芳琇新做的口脂,蕭婧華拉着雲慕筱站在一旁,聽她舌燦蓮花。

正聽得起勁,袖子忽然被人扯動。

她垂首。

身着鵝黃襦裙,梳着雙髻,玉雪可愛的小姑娘站在她面前,眨巴着一雙大眼睛。

“哪兒來的小女孩?”箬蘭彎腰,柔聲詢問:“你爹娘呢?”

小姑娘指了指外頭,軟聲軟氣道:“姐姐,那邊有人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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