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4章 第 34 章

半個時辰前。

雲慕筱接連贏了三局, 蕭婧華雖輸了,但心情愉悅,任由夏菱在她臉上貼了三張紙條。

箬竹腳步輕慢走到她身後, 躬身在她耳畔輕聲道:“郡主, 陸大人仍在府外。”

“他還沒走?”

蕭婧華蹙眉。

箬竹搖頭。

“算了。”她望了眼窗外不停歇的雨, “你去一趟,告訴他,讓他回去吧。”

箬竹應了。

雲慕筱望了眼箬竹離開的背影, 遲疑道:“可是有要事?”

“沒事。”蕭婧華笑。

從上午打到現在,她也倦了,丢下牌,倚在窗邊聽雨聲, 看雨打菡萏, 悠閑品茗。

“你們四月回京,現下七月末了, 豈不是快要回邊關了?”蕭婧華回頭, 語氣有些失落。

謝瑛和雲慕筱對視,皆有些驚奇, “為何這麽說?”

蕭婧華意外,“不是說,你們上半年在京城住,下半年便回邊關嗎?”

溫婵姿不解其意,喝着茶沒說話。

謝瑛哈哈大笑, 雲慕筱忍俊不禁,“婧華這是從何處聽來的?”

蕭婧華:“當初外邊就是這麽傳的。”

謝瑛樂不可支, “傻婧華,邊關離京城那麽遠, 我們要是每年都在兩處奔波,光是路程,就得去一季。”

“啊?”蕭婧華表情呆滞。

雲慕筱淺抿一口清茶,嗓音含着些微笑意,“當初父親确有此意,後來一想,兩地實在過于遙遠,便放寬到兩年。”

蕭婧華輕咳一聲,面色微紅,“那你們為何未分開?”

按理說,不應該分開養嗎?

謝瑛瞅了雲慕筱一眼,見她垂着的臉微凝,笑道:“母親當時舍不得筱筱,想讓她先在京城住兩年,娘看我沒心沒肺的,直接丢下我回了邊關,後來我倆就沒分開過。”

母親應該指的是敬國公夫人,至于娘,想必就是謝将軍夫人了。

蕭婧華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轉而好奇,“那你們這次就不走了?”

“筱筱應該會留下。”謝瑛笑,“我得回去,我可是要做将軍的人。”

有新昌大長公主珠玉在前,女子想做将軍也不是什麽驚世駭俗之事。

蕭婧華笑着鼓勵,“加油,未來的謝小将軍。”

謝瑛目光璀璨似明珠,笑容燦爛,“一定!”

溫婵姿舉杯,“我以茶代酒,先敬謝小将軍一杯。”

謝瑛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一條縫,給自己斟滿茶,豪氣舉杯,“好!”

雲慕筱也在笑。

含着水汽的風從窗外湧來,吹起她綢緞般的長發。

她微閉着眼,唇瓣上揚。

眸裏的些微羨慕與苦澀散在風中。

石橋上,箬竹撐傘回來。

抖落雨水,她上了閣樓,小聲在蕭婧華耳畔道:“郡主,陸大人回了。”

蕭婧華颔首,眼看天色漸晚,她道:“天不早了,這雨落了一日,一時半會的應該也停不了,不如你們今晚就歇在王府?”

“好啊。”

謝瑛剛答應,湖畔有道人影打着傘,急急朝琳琅閣而來。

“湯管家怎的來了?”箬蘭正好站在窗邊,将湯正德急促的身影收入眼簾。

蕭婧華聞聲夠了一眼,卻只看見飛揚的衣角。

片刻後,湯正德氣喘籲籲上樓來,“郡主,國公爺親自來接兩位姑娘,此時正和王爺敘話呢。”

“啊?”謝瑛意外,“還真來了啊。”

她無不失落,“我還想留下來過夜呢。”

敬國公既然親自來了,于情于理,蕭婧華也得放人,聞言道:“無礙,下次來也行。”

謝瑛很好哄,立馬抛開那點沮喪,“行,那我們說好了。”

蕭婧華笑着颔首。

雲慕筱起身,與謝瑛走到門口時驀地想起了什麽,“過兩日二嬸欲在家中舉辦賞菊宴,婧華可有雅興入府一聚?”

“賞菊宴?”

謝瑛激動撫掌,“對哦。”

她對蕭婧華眨眨眼,“二姐姐的親事未定,二嬸着急着呢。”

蕭婧華了然。

說是賞菊宴,實則是為了給雲慕清相看,鋪子有湯正德看着,她閑着也是無事,欣然應約。

“那我就等你們的帖子了。”

謝瑛興奮,“好,婧華等着,我回去就寫!”

說着拉着雲慕筱,風風火火離開。

蕭婧華搖頭輕笑,靠窗瞄着溫婵姿,“她們走了,你總得留下吧。”

溫婵姿笑着搖頭。

蕭婧華當她是朋友,她卻不能肆意揮霍這份情誼。

雖說京城無人識她,但萬一呢?萬一有人認出她曾是青州城裏豔名遠播的花魁,會給蕭婧華帶去不必要的麻煩。

她淺笑,“曉瑩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

曉瑩便是從山匪窩裏逃出來的那個姑娘。

蕭婧華問:“她現在怎麽樣?”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溫婵姿:“好了一些,只是還是不能見外男。”

蕭婧華嘆,“慢慢來吧。”

派人将溫婵姿送回去後,雨漸漸小了。

蕭婧華斜倚在窗前。

鼻尖盡是土腥氣,雨天燈光朦胧,她好似看到了一道颀長身影,逐漸轉變為兩個小影子,一步一個腳印在雨中跋涉。

夏菱在身後細聲細氣道:“郡主,晚膳好了。”

畫面盡散,蕭婧華翹起嘴角,嗓音輕快。

“來了。”

這次,是真的要散了。

……

陸埕回去時将陸夫人吓了一跳。

“陸旸,趕緊帶你哥和孟年去換衣裳。”

陸旸忙從自己屋裏出來,“來了。”

陸夫人帶着殷姑去了廚房,給兩個落湯雞熬姜湯。

想起兒子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她是心疼又氣憤,“現在做出那副要死不活的樣給誰看,婧華又不會心疼他。”

殷姑嘆氣。

姜湯熬好後,陸夫人親自端去。

先給了孟年一碗,看着坐在床邊魂不守舍的陸埕,沒好氣道:“趕緊喝,喝完睡一覺。”

陸埕沒動。

陸夫人懶得慣他,把碗一撂,轉身就走。

“娘。”

剛到門口,身後響起暗啞男聲。

“……白姑娘,現在在哪兒?”

陸夫人警惕回頭,“你問這個做什麽?”

燈光下,陸埕臉色蒼白,目光空洞暗沉,不見光亮,嗓音及其平靜,“之前答應過為她尋一歸宿。”

陸夫人放下心,說了個地名。她想勸兩句,卻不知該說什麽,只好将嘆息咽下去。

屋裏陷入冷寂。

陸埕端起碗,一飲而盡。

姜湯分明是辣口的,可他卻覺得嘴裏滿是苦澀。

蠟燭“噼裏啪啦”燃燒,直至最後一絲亮光熄滅。

孟年在敲門。

“大人,該去上值了。”

陸埕動了動僵硬的身子,輕啓唇,“好。”

嗓音嘶啞不已。

站起身時,腦中一片暈眩,他撐着床沿,勉強站起。

出門後,陸埕對孟年道:“今日不必跟着我了。”

孟年疑惑。

陸埕輕聲囑咐,孟年神情嚴肅,“我這就去。”

進了官署,陸埕暫時忘卻苦澀,埋頭瘋狂辦公。

那勁頭,看得同僚緊張不已,越發兢兢業業。

一日轉瞬即逝。

下值後,陸埕出了官署。

外頭飄着濛濛細雨,細密雨絲順風爬上衣擺,他撐傘,來到某座茶樓。

孟年等在樓下,見了他低聲道:“人在樓上,那邊已經同意了。”

陸埕颔首,收了傘交給孟年,一步步邁上石階。

來到某間房門,他輕敲兩聲。

裏頭傳來一聲輕柔的“請進。”

陸埕推門。

屋內的姑娘見了他,忙站起身,“陸大人。”

“白姑娘。”

白素婉唇畔習慣挂着一抹柔笑,杏眸帶着恰到好處的疑惑,“不知大人尋素婉何事?”

“有一事,陸某始終想不通,還請姑娘解惑。”

陸埕掀袍在桌前落座。

白素婉:“大人請問。”

“姑娘摔碎的那枚玉佩。”陸埕擡眸,平淡的目光凝着她,“為何與我的一模一樣?”

被他的眼睛緊緊盯着,好似一切都無所遁形。

白素婉手心裏沁出了汗,正想搪塞過去,卻聽他道:“陸某曾答應為姑娘尋一歸宿,現下已經找到了。”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眼皮一跳,白素婉猛地擡頭。

陸埕緩緩啓唇,“那人是從四品宣威将軍,常年駐守南疆,上無雙親,雖娶過妻,家中有三個稚童,但不過而立,年輕有為。他不嫌姑娘出身商賈,願聘姑娘為妻。”

白素婉越聽眼睛越亮。

她之所以想得到陸埕,不就是因為第一次見面時看出他非池中之物,想抓住他過好日子嗎?

以她的身份,就算到了京城,那些出身簪纓世族的公子爺最多也只是納她為妾,既然如此,不如選擇從底層爬上去的陸埕,風風光光做她的正室夫人。

原本她還覺得正在接觸的男子不錯,但兩廂對比便落了下乘。

一個七品芝麻官,一個宣威将軍,頂上還沒有公婆,她嫁過去就是當家做主的将軍夫人。

至于娶過妻,那就更不是問題了。她爹也娶過妻,後來不也被繼母拿捏?

那她為何不行?

白素婉斟酌着問:“這個身份,為何願意娶我一個商戶女?”

陸埕面不改色,“他雖無門戶之見,但不娶庶出,不納二婚,且要貌美又知書達理的姑娘。”

白素婉心中滿意。

她看着對面的男子,眸光輕閃。

在自己的前途面前,那些心動不值一提。

她揚唇,為陸埕解答了疑問,“我那名侍女蘭芳,有過目不忘之能。”

原來如此。

陸埕垂下眼睑,語氣微寒,“他急着離京,姑娘若願意,我會在後日安排你們見面。”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白素婉矜持地笑,恭敬道:“那便勞煩陸大人了。”

二人無話可說,氣氛就此沉寂。

白素婉有自知之明,起身告辭。

陸埕在屋內枯坐許久。

他沒告訴白素婉,那人雖無雙親,早年卻是個贅婿,有個厲害的岳家,家中常年被丈母娘把持。

妻子去後,他流連于花街柳巷,擡回一個又一個妾室。

他那丈母娘性子剽悍,雖容忍了他的濫情,但絕不會允許他有別的子嗣降生,威脅自己女兒血脈的地位。

正因如此,無人願嫁他。

而白素婉,這輩子也不會有自己的孩子。

孟年推門進屋。

陸埕啞聲道:“告訴薛夫人,那個叫蘭芳的侍女能過目不忘。”

孟年:“好。”

他将白素婉的所作所為全部坦白,有她的把柄在手,以薛夫人的手段,白素婉只能任由她搓圓捏扁。

陸埕起身。

還有一事,他沒告訴白素婉,等她随夫離京,他會送出一封信。

那信上,會交代她的行蹤。

收信人,是她的雙親。

原本,他為白素婉選的是另一人,家中雖清貧,但貴在人品出衆,才華橫溢,來日金榜題名不成問題。

可他實在,心有餘怨。

下了樓,細雨綿綿不斷。

陸埕邁入雨中,雨絲落在身上,仿若針紮。

回府的路不長,他卻走了許久。

天已黑,家中一片寂靜,應當都歇下了。

陸埕推開一扇門。

黑夜中亮起火光,他點了香,雙膝跪地。

微弱燈光照亮牌位上的字。

先考陸公諱明之府君之靈位。

香煙袅袅上升,彙聚成一張清隽又模糊的臉。

男子眼神溫柔,輕輕撫摸他的頭。

“我陸氏兒郎,當心懷社稷,封妻蔭子,不辱孤寡,不淩幼小,不欺弱女。”

“阿埕,你可能做到?”

男童擲地有聲,“能!”

對話在耳邊回蕩,經久不散。

陸埕閉眼,深深伏跪。

父親,兒子有錯。

有負于您的教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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