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1章 第 11 章
春茵葳蕤,花瓣如雨。
潔白梨花輕吻少女發絲,順着長發墜落。
男子面如冠玉,清冷俊逸,含霜鳳眸在看向那少女時,如冰雪消融,萬物春生。
他探出手,将少女柔荑握在掌中。
少女低垂的眉目含羞帶怯,唇畔帶笑,目光一點點上擡,露出一雙含情水眸。
膚若凝脂,嬌憐柔美。
赫然是白素婉。
蕭婧華吓醒了。
東方既白,屋內光線微明,她半坐起身,素手撫着胸口,掌心之下,胸腔內的心髒急遽跳動。
細密汗珠遍布額頭,她喉中發幹,抖着手去摸床頭櫃子上的水壺。
放了一夜的水早已涼透,一抹冰涼順着喉嚨滑入,令她恍惚的神志略微清醒了片刻。
放下杯盞,蕭婧華靠着床頭發呆。
大概是白日裏那一幕對她的沖擊太大,讓她神思不屬,做了這麽個吓人的夢。
蕭婧華抱着雙膝,柔順長發滑落,堆在錦被之上。
她回想着陸埕溫和的神色,酸澀地想,他好像,許久未曾這樣看過她了。
那種包容溫和,只有她一人的目光,是從什麽時候消失的?
他能與紀初晴談笑,能對白素婉和顏悅色,卻對她不近人情,冷淡疏離。
蕭婧華不解,是她做錯了什麽嗎?若是錯了,為何不如兒時一般,直抒胸臆,責令她改正,卻要冷落于她。
她會改的。
她雖然一身壞脾氣,但如果陸埕讓她改,她能改的。
能不能不要再,對她這麽冷漠了。
她是會傷心的。
側臉靠在膝上,一抹晶瑩隐入墨發,不見蹤影。
……
孟年登門時,蕭婧華正和箬竹打槐花。
不過四月,王府內有棵槐樹便開了花,樹蔭下串串槐花如銀,潔白似雪,香氣散在空中,随風蔓延。幽雅宜人,令人沉醉。
箬竹未入王府前住在鄉下,槐花盛放的時節,阿娘做的槐花飯是她稀薄的童年記憶中難以忘懷的味道。
今晨見蕭婧華興致不高,她憶起此事,随口說了兩句。
蕭婧華此前還未吃過用槐花做的吃食,一時起興。
箬竹哪能讓她親自動手,粗使嬷嬷搬來躺椅讓蕭婧華坐着休息,箬竹則領着幾個小丫鬟用竹竿打槐花。
陽光自葉間縫隙照射而下,在蕭婧華裙擺上落下斑駁光斑。她一手支頤,凝着樹上搖晃的串串雪白,足尖輕晃,裙擺飄蕩,光斑随之跳動。
“郡主。”
箬蘭從遠處跑來。
蕭婧華回首。
恰好一朵槐花掉落,墜入她發間。黑鴉映雪,她似精雕細琢而成,盡态極妍,瑰姿豔逸。
箬蘭攜風而來,喘着粗氣道:“郡主,孟年來了。”
“是陸埕讓他來的?”蕭婧華的眸子被一瞬點亮,仿佛枯燥無味的世界剎那間融入五彩斑斓。
不等箬蘭回複,她已起身朝外走,完全忘了那日與陸埕的不愉快。
孟年是來送信的,他滿臉笑容站在蕭婧華對面,“郡主五日後可有空閑,大人欲帶您前往承運寺。”
“有。”蕭婧華擲地有聲,眼角眉梢都含着欣悅笑意,“當然有。”
既是陸埕相邀,就算沒有,她也能變成有。
孟年道:“郡主別怪我家大人,年後他忙的跟頭驢似的,若有得罪之處,還望郡主大人有大量,千萬別跟他一般見識。”
蕭婧華瞪眼,“你說誰是驢呢!”
孟年拍了下嘴,賠笑道:“我,我是驢。”
“這還差不多。”
蕭婧華撲哧一笑。
“喏,給你。”她把一碟子糕點塞給孟年,嫌棄道:“瞧你一頭的汗,該不會是一路跑來的吧?吃點東西墊墊。”
孟年舉着碟子,笑得露出一口白牙,“還是郡主對我好。”
蕭婧華給了他一個白眼,細細叮囑道:“無論再忙,你要記得盯着陸埕用飯,莫要太過勞累。”
孟年嘿嘿笑,往嘴裏塞了個栗子糕,“我曉得。”
他走之後,蕭婧華嘴角越揚越高,樂得幾乎要蹦起來,跑着回了春栖院。
箬蘭追都追不上。
“郡主,您慢些,當心摔了。”
蕭婧華回首,黑發如瀑,絲絲縷縷發絲自臉頰劃過。
她笑靥如花,嗓音歡快,“你快些。”
箬蘭微怔。
郡主這幾日郁結于心,驀地露出燦爛笑容,仿佛雲銷雨霁,彩徹區明。
她被這笑容感染,笑着喊:“就來了。”
回到春栖院時,箬竹已将槐花送到了廚房,正在院門前候着,“郡主,孟年可是有事?”
“沒有,是陸埕要帶我去承運寺。”蕭婧華快步進了屋,從衣箱裏翻出兩條裙子,鳳眸明亮如星,“箬竹,你說我帶哪條好?”
箬竹擡眼看去。
一條羅裙,裙身純白如雪,用紅線繡着朵朵梅花,白雪映梅,極顯氣韻。另一條松石色缂絲如意雲紋裙,端莊素雅。
尚未開口,蕭婧華已将那條羅裙放了回去,口中喃喃:“要為母妃祈福,還是穿得素淨些。”
箬竹笑道:“那郡主便搭新做的那件月白色暗紋織錦短衫吧。”
“我聽你的。”
蕭婧華點頭,又翻出了幾條裙子,參照箬竹的意見,最後選出兩條。
選完衣裳,她從新買的首飾中挑出幾件素淨的。
蕭婧華愛美,即便從小到大都不缺穿戴,但她對漂亮首飾的喜愛之心不變。
她沒事就喜歡把這些珠花簪子步搖耳铛璎珞拿出來觀賞。
這次新買的首飾裏,有支雙鳳紋鎏金銀釵甚得她心,可惜太過華貴,不好戴去承運寺。
收拾妥當後,蕭婧華坐在榻上望着湛藍空中白雲卷卷,內心期待不已。
晚間用完膳,恭親王悠閑地喝着茶,“今個兒你皇伯父問你怎麽不去看他。閨女,趕明你選個日子進趟宮。”
“那可不行,得讓皇伯父等幾日才行。”
蕭婧華毫不猶豫拒絕。
“嘿你這丫頭,膽子可真大。”恭親王擱下杯盞,長眉微挑,“這世上能讓你皇伯父等的,可沒幾個人。”
“那我就是其中之一了。”蕭婧華挪動凳子,坐在恭親王旁邊,抱着他的胳膊笑盈盈道:“過幾日我要和陸埕去承運寺,若是進了宮,皇伯父定會留我住下,那不就耽擱了祈福的日子?”
聽她說起祈福,恭親王身形微頓,将女兒推開,口中嫌棄,“陸埕陸埕,你整日就念叨着陸埕。”
“我也念了父王皇伯父太子哥哥和皇祖父皇祖母。”
蕭婧華不服氣。
“念是念了,卻也排在陸埕後頭。”恭親王沒好氣道:“走走走,趕緊走。”
話落又問:“哪日啓程。”
“五日後。”蕭婧華又粘了過去,把頭靠在恭親王肩上,嗓音輕甜,“父王,我會想你的。”
“乖乖,父王也會想你。”
恭親王動了下肩,蕭婧華疑惑擡頭。
頭頂落下一只大手,恭親王面色溫柔,“若是受了委屈,定要告訴父王,父王給你出氣。”
“誰能給我委屈受?”蕭婧華揚着下巴,笑得一臉驕傲,“我可是琅華郡主,背後站着一整個皇室,誰讓我受委屈,本郡主讓他吃不了兜着走。”
恭親王深深地看着她。
重重揉了兩下女兒的發頂,他笑聲爽朗,“好,不愧是尊貴的郡主娘娘。”
蕭婧華忍不住笑。
……
從得知要去往承運寺起,蕭婧華的心情一直保持着愉悅。
将要出門,她便不往外跑了。
府中林大廚最初是禦廚,後被崇寧帝賜給恭親王,一直在王府做事。
蕭婧華跑去向他請教,新學了一樣糕點。
她手巧,但自幼千嬌百寵,不喜親自動手。除了盡孝心,也就只有一個陸埕能讓尊貴的小郡主動動尊手了。
掰下一小塊棗泥山藥糕送入口中,感受着綻放在唇齒間的清甜,蕭婧華雙眼微彎。
她迫不及待地想看陸埕吃下這糕點的模樣。
林大廚是個身形壯碩的中年男子,面色白淨,瞧着有幾分讨喜。拿着棗泥山藥糕咬了一口,他贊道:“郡主心靈手巧,冰雪聰慧,這手藝,便是我年輕時也無法相比。”
這話雖然有拍馬屁的嫌疑,但蕭婧華聽得通體舒暢,眉眼含笑。
箬蘭端來銅盆,她輕撥水面。
淨完手後,蕭婧華用帕子将水漬擦幹,悠悠道:“裝一盤給父王送去,剩下的你們拿去分了吧。”
箬蘭一臉歡喜,應得又脆又甜,“多謝郡主。”
“箬竹,給林大廚賞賜。”
箬竹點頭,林大廚更是笑不露眼。
主子大方,他自是高興。
從廚房出來,天已黑了。
洗漱過後,蕭婧華坐在貴妃榻上,手裏捧着一本書。
窗棂半開,夜空中繁星密布,耳畔蟲鳴時響。
風起,院中竹葉搖晃作響,牆上竹影婆娑。風送來一縷花香,纏繞鼻尖,經久不滅。
蠟燭“滋啦”響,屋內暗了一瞬。她側頭。
箬竹拿着剪子剪燭花,燈芯炸開,越發明亮。
蕭婧華看得出神。
也不知,她何時能與陸埕共剪燭花。
将書放下,蕭婧華招了箬竹過來。
她捧着臉,無限期待,“這個時節,承運寺的山花應已開了,你說我到時與陸埕賞花如何?”
“他的字好看,也可讓他幫母妃抄幾頁佛經。”
箬竹笑,“郡主可先與陸大人抄佛經,再一同賞花。”
蕭婧華重重點頭,眸中似藏了無數朵花,“這日子怎麽過得這麽慢,還有整整兩日呢。”
“郡主歇息吧,睡一覺便是明日了。”
“我睡不着。”蕭婧華嘆氣,“你和我說說話吧。”
她歪着頭打量箬竹,“你可有心悅之人?若有,我替你操辦,讓你風風光光嫁出去。”
“奴婢六歲便來到郡主身邊,哪來的什麽心悅之人。”
蕭婧華算了算。
箬竹是四歲那年母妃給她的,比自己還要大上兩歲,在她身邊也已快十三年了。
現在想來,那年當真發生了許多事。
她有了箬竹,失去了母妃,遇見了陸埕。
光陰荏苒,帶走了她珍視的,也給了她心中所愛。
蕭婧華怔忪。
“不早了。”她翻身下榻,走向雕花大床,“今晚不用守夜,你下去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