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章 第 9 章
“陸大人?哪位陸大人?”
最先出聲的那名少女道:“除了工部那位,還能有誰?”
“可他不是與琅華郡主……”少女放低音量。
“郡主一廂情願呗。”女聲興致勃勃,“我可都聽說了,昨日有名女子被人強行擄去了百花樓,正好被陸大人撞見,那女子口中喚着陸大人的名字,哭得梨花帶雨,陸大人當即闖了進去,将她救下。”
“聽說那女子被人下了藥,渾身虛軟,還是陸大人抱出門的呢。”
“那女子是何人?”少女好奇問:“陸大人性子冷,除了郡主,我還從未見過他與哪名女子這般親近。”
“好像是陸大人回京時帶回來的,姓白。”女聲難掩豔羨,“他二人的事都在城內傳遍了,想必陸府很快便要辦喜事了吧。”
轉而酸溜溜道:“白姑娘命真好,那可是紅袍白馬游長街,半身風華陸家郎啊。”
少女遲疑,“陸大人應當不會迎娶白姑娘。”
“為何?”
少女言簡意赅,“有郡主呢。”
“郡主怎麽了。”女聲言之鑿鑿,“就算是郡主,還能強行壞人姻緣不成?英雄救美的故事多美好……”
交談聲仿佛被無形的屏障擋住,蕭婧華恍惚間覺得好似站在寒冰洞中,無數寒氣天羅地網般沖她用來,絲絲縷縷,無孔不入,冷得她身子發顫。
出門前她還在想,陸埕公務繁忙,他不來便不來吧,反正她無事,她去看他也可。
可她聽到了什麽?
陸埕為了白素婉闖青/樓?
傷好的腳踝隐隐作痛,蕭婧華身形不穩,險些摔倒。
“郡主!”
箬竹眼疾手快将她扶住。
蕭婧華牢牢把住箬竹小臂,仿佛用盡全身力氣才能站穩。緩了許久,身體回暖,她動了動發僵的手,撐着箬竹站穩,低聲道:“無事。”
一句“郡主”出聲,屏風後已然沒了聲響,那兩名少女不知是噤了聲還是已離去。
蕭婧華也沒有心神分給她們。
離開靈翠閣後,她一言不發,箬竹看在眼裏,急在心裏。
登了車,蕭婧華吩咐,“去茶樓。”
箬竹懸在半空的心落了稍許,斟酌着問:“郡主去茶樓作甚。”
蕭婧華緘默不語,箬竹還沒喘出的那口氣又咽了回去。
逸香茶苑乃是京城最大的茶樓,百姓們閑來無事,最愛來此處喝茶聽書。
尚未到茶樓,門口已堵了不少百姓,人頭攢動,摩肩接踵。
馬車無法行進,馬夫将車停在原地,兩步跳下去。
等了片刻,他敲響車門,“郡主,已安排妥當。”
蕭婧華帶着箬竹下了馬車,邊上身着錦衣的男人帶着殷勤的笑迎上來,“小的乃逸香茶苑管事,郡主莅臨,簡直令小店蓬荜生輝……”
“帶路吧。”
蕭婧華揚起下巴,滿臉淡然。
那管事并不惱怒,甚至笑意更為熱情,帶着蕭婧華從側門進了茶樓。
“郡主還請上二樓雅間落座,今日新進一批上好的雨前龍井……”
蕭婧華目光左右掃過,停在一樓左邊的說書先生身上,她打斷管事的話,“今日一行興趣使然,管事自去忙吧。”
箬竹遞上兩錠銀寶,管事拿在手裏,動作隐蔽地掂量兩下,頓時眉開眼笑,“那郡主随意,小的就先忙去了。”
蕭婧華随意颔首。
說書先生身邊圍了不少人,端了一小碟瓜子,聽得津津有味。
走近一聽,巧了,正是她想知道的。
那說書先生端起手邊的水,牛飲而盡,一拍醒木,目光炯炯有神,抑揚頓挫道:“要說這陸大人與白姑娘,何其有緣。白姑娘家有惡母,聯合其父要将她賣與知縣為妾,以謀權勢。那知縣年紀大得都能做她祖父,白姑娘花容月貌,正值芳齡,豈能願意?”
“我家閨女要是嫁個比我年紀還大的,我做夢都能怄醒。”人群中有人道。
“別打岔,仔細聽。”
說書先生撫摸着花白胡子,笑道:“這白姑娘雖是女子,卻是個有成算的,大好年華豈能毀在一在壞姻緣上?她帶着婢女深夜出逃,被後母察覺,一路追蹤。黑漆漆的夜,兩個柔弱女子,身後又跟着追兵……”
這說書先生聲音不疾不徐,在他的講述下,眼前仿佛有兩個弱女子狼狽地奔跑在黑夜中,追兵大喊大叫地緊随其後,燃燒的火把宛如扭曲怪物,張牙舞爪地要将她們吞入腹中,令人不禁提了一口氣。
“然後呢,別賣關子,快說啊。”
說書先生這才笑着開口,“危難之際,陸大人從天而降,救下二人。正巧白姑娘主仆要進京投奔表親,陸大人便讓二人同行。”
“陸大人芝蘭玉樹,更別提還有救命之恩,白姑娘難免心動,但她知曉與陸大人間猶如雲泥,只好将一腔愛慕之情藏在心中,不敢表露。”
有婦人嘆氣,“多好的姑娘啊。”
說書先生接着道:“白姑娘生得好容貌,無意間被京中纨绔觊觎,那纨绔以她婢女為脅,強行将白姑娘拖入百花樓,意圖施暴。”
說書先生停在這兒引起了不滿,人群騷動,紛紛道:“繼續說。”
有人掏出一兩銀子,拍在說書先生桌案上,財大氣粗道:“我有的是錢,趕緊說。”
其餘人紛紛效仿,有的扔出碎銀子,有的甩銅板,稀裏嘩啦一陣動聽的銀錢相碰聲。
說書先生收攏桌上錢財,飲了一杯水,笑容可親,“白姑娘蕙質蘭心,陸大人自是心中仰慕。她一個柔弱女子獨自謀生,豈能放心?他早早派人守住白姑娘,得知消息,立馬趕去救人。”
蕭婧華聽不下去了,轉身離開。
邁出茶樓後,耳邊仿佛還有稱頌陸埕與白素婉是一對璧人的話語。
她冷着臉,面無表情地登上馬車。
箬竹坐在矮凳上,面含氣憤,“這些人怎能如此胡言亂語,敗壞陸大人名譽?!”
“當真是胡言亂語嗎?”
蕭婧華語氣毫無起伏。
箬竹心裏咯噔一下,知曉自家郡主是當真了,忙道:“自然,陸大人是何性子,郡主還不清楚?他若是心悅那所謂的白姑娘,那日怎會眼睜睜看着她摔倒?”
“是嗎?”
箬竹哄着,“您還不信奴婢?”
心裏一陣又一陣,仿佛有人拿着錘子敲打的痛減緩不少。可蕭婧華還是在意,像有根刺卡在喉嚨裏,卡得她渾身難受。
“去陸府。”
她高聲吩咐。
車夫應聲,揮動馬鞭,驅使馬兒掉頭。
小半個時辰後,陸府到了。
守門的瘸腿大爺靠着門在打瞌睡,蕭婧華問:“陸埕今日可在府中?”
瘸腿大爺眼睛睜開一條縫,忙與她見禮,疊聲道:“在,在呢。”
蕭婧華點點頭,徑直入內。
瘸腿大爺打了個哈欠,繼續歪着腦袋昏昏欲睡。
蕭婧華來了陸府無數次,整個陸府的規格清晰地印在腦中,她腳步不停地朝書房去。
陸府下人不多,陸埕身邊常年只跟着一個孟年,剩下的唯有煮飯漿洗的嬷嬷,跟着陸夫人的小丫鬟并守門的瘸腿大爺。
因此這座陸埕高中後,陸夫人才咬牙買下的二進院子對他們來說頗為寬敞,陸埕便辟出一間屋子做書房,平時看書辦公用。
她到時書房門大開,孟年往外瞟了一眼,正好瞧見她,驚訝道:“郡主,您怎麽來了?”
陸埕坐在書案後,提筆不知在寫什麽,聞聲擡頭,眼裏亦是詫異。
蕭婧華問:“在忙?”
陸埕将筆放入筆洗,将未幹的宣紙交給孟年,“你仔細看。”
孟年點頭,眼珠子轉了一圈,“我去外邊。”
話落一溜煙跑了。
陸埕這才看向蕭婧華,面色是一如既往的平淡,眉目間宛如帶了霜,“有事?”
有事,有事,每次都是這樣。
不知從何時起,她一來尋陸埕,他第一句話全是有事。
沒事她就不能來找他了嗎?
蕭婧華心中說不出的煩躁。
她硬生生咽下一口濁氣,冷硬道:“聽聞,你昨日把那姓白的姑娘從百花樓裏救了出來?”
“陸埕。”蕭婧華哽聲,水霧從眼底蔓延開來,“你答應過我,此生絕不入秦樓楚館。”
他分明答應過她的。
他分明知曉她此生最恨那些倚門賣笑的青/樓女子。
為什麽要為了白素婉背棄與她的約定?
難不成他真的如那些傳言所說,心中早已有了白素婉?
蕭婧華內心一片惶恐,倔強地盯着陸埕,偏要他給自己一個說法。
陸埕頭疼,無奈道:“她一個清白姑娘,被人擄進了那種地方,若是我不知曉便罷了,可事情就發生在我眼前,我如何能坐視不理?”
“事情就發生在你眼前?”蕭婧華不可置信地瞪圓眼,淚水從眼眶中脫落,砸在地板上,“你是自行去的百花樓?”
“陸埕,你騙我!”
她流着淚,眼睛卻睜得極大,牙關緊咬,身子輕顫。
陸埕覺得煩躁。
他這陣子因清居堰貪污案忙得不可開交,唯一的突破口張駿跟條泥鳅似的,根本抓不住尾巴。昨日跟蹤張駿去了百花樓,撞見白素婉險些被他強迫,無奈之下出手,卻惹了張駿的眼。
如今案子陷入僵局,他整日想着如何揪出幕後之人,飯沒吃幾口,晚間囫囵睡了兩個時辰又起身梳理案情,現下頭痛不已,蕭婧華卻來無理取鬧。
他忍着腦中抽痛,用最後一絲耐心道:“百花樓一行,是為案情,乃公事。”
他言之鑿鑿,眉目清明,蕭婧華勉強信了,“那白素婉呢?你和她的事在京中都傳遍了。”
“與白姑娘何幹?”陸埕微頓,轉而一想,應是昨日帶她出百花樓時被人瞧見了。但這種事清者自清,便道:“流言虛無缥缈,豈能信?”
他越是遮掩,蕭婧華越覺得他心中有鬼,忍不住道:“你是不是喜歡上她了?”
陸埕面色一冷,心中煩躁如開了閘的洪水洩出,語氣忍不住帶了幾分怒,“你今日若是來無理取鬧的,現在便可離開。”
“大人。”孟年沖了進來,眼睛亮得驚人,喜道:“我找到了。”
陸埕神色微斂,大步朝前,匆匆道:“走。”
兩息的功夫,書房只剩蕭婧華一人。
他丢下她走了。
一句話也不給她留。
書房空寂無聲,幹淨地板上,水漬清澈無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