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第 4 章
被蕭婧華砸中的是個滿臉絡腮胡,身強力壯的年輕男子。他手忙腳亂接住金釵玉镯,結結巴巴道:“當、當真?”
“自然。”蕭婧華下巴微擡,語氣含着一絲驕傲,“本郡主向來一言九鼎。”
接住蕭婧華耳墜子的矮胖男子二話不說,搶先向錦衣男子掄了一巴掌。
這一掌直接将他扇懵了,白皙的臉龐瞬間紅腫。
少女趁機脫離他的掌控,害怕地躲到蕭婧華身後。
絡腮胡見狀也沖了上去,對錦衣男子拳打腳踢。
一時間,慘叫聲不斷。
錦衣男子一邊躲避,一邊哀嚎,“別打了,別打了。她給你們多少,爺給你們雙倍!”
“什麽郡主,說不準就是個騙子!我要報官,把你們都抓起來!”
蕭婧華氣笑了,“箬竹,你現在就去京兆府,告訴唐易,本郡主被人當街調戲了。”
箬竹亦是厭惡極了這惡霸,當即轉身。
錦衣男子剛來京城不久,他爹曾帶他見過京兆尹唐大人,他的名諱,貌似就叫唐易。
周圍響起低低的議論聲。
“這人要倒黴了。”
“怎麽說?”
“這位姑娘可是尊貴的郡主娘娘。”
“嘶……還真是郡主?”
“我曾見聚寶齋的掌櫃的恭恭敬敬送她出門,口中喚着郡主慢走,你說是真是假?”
還、還真是郡主啊。
錦衣男子欲哭無淚,深知自己大難臨頭,悲痛欲絕道:“我錯了,別打了,我知錯了!”
“郡主,再打下去,當心鬧出人命。”
陸埕出聲阻止。
方才在他面前那般嚣張,蕭婧華有片刻的心虛,她清了清嗓子,嗓音清亮,“行了,住手吧。”
孟年轉身去追箬竹。
矮胖男子和絡腮胡聽了她的聲音,緩緩收手。
錦衣男子臉腫成了豬頭,趴在地上嗚嗚地哭着,“求郡主高擡貴手,饒我一次吧。”
看着他眼淚鼻涕糊了一臉,蕭婧華嫌棄地別開眼,“這次就饒你一命,你若再強搶民女,本郡主饒不了你。”
“我錯了,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錦衣男子激動地扭曲着四肢爬起。
蕭婧華蹙眉,小步往後退,“還不快滾。”
“我這就滾,這就滾。”
錦衣男子激動地無以複加,連滾帶爬地跑了。
蕭婧華皺了皺鼻子,目光劃過地上木板,對身後的少女道:“你這是在賣身葬父?”
少女跪在蕭婧華面前,淚痕斑駁,感激道:“多謝郡主救了小女子一命。”
蕭婧華沒說什麽,“本郡主把你買下了,你回家将父親安葬後,就來恭親王府吧。”
她攤開手心。
被孟年追回來的箬竹取下腰間錢袋子,放入白皙掌心。
一只骨節分明、勁瘦有力的手将錢袋子握入掌中。
蕭婧華不解,“陸埕?”
陸埕看着少女,“你當真想賣身為奴?”
少女泫然欲泣,“我、我……家中唯有我與阿爹兩人,旁人誰也不願借我銀兩,不賣身,我如何能讓阿爹入土為安?”
說到傷心處,她掩面恸哭。
目光輕輕一瞥,陸埕問:“你識字?”
少女啜泣着點頭,“阿爹曾教我認過幾個。”
陸琛沉默。
他從袖中掏出幾粒碎銀,彎身放在少女身前地面,淡淡道:“我母親經營着一家鋪子,還缺個賬房,你若不想賣身為奴,便去試試。這些就當是我預支給你的月錢。”
少女愣住了。
對上陸埕冷淡的臉龐,她猛地磕了個響頭,五指抓着那幾兩碎銀,仿佛抓住洪濤中僅有的一根浮木,感激中難掩哭音,“餘欣謝過東家。”
……
孟年帶着那名叫做餘欣的少女處理後事,蕭婧華和陸埕進了酒樓。
她疑惑,“方才你為何不讓我買下她?”
在蕭婧華看來,做王府的侍女也沒什麽不好,府裏只有她和父王兩個主子,又都不是動辄打罵下人的人,吃穿不愁,月銀豐厚,逢年過節還有賞賜,陸埕為何不讓她買?
正好她的花房還差一個伺候的侍女。
他們走在酒樓前的石階上,陸埕聞言周身一頓。
今日是個豔陽天,溫暖的陽光照射而下,在他臉上投出細碎的光斑。
光線昏暗的祠堂內,微弱燭火随風搖曳,男孩跪在牌位前,身後站着一位美麗柔弱的夫人。
她舉着藤條淚流滿面,一下又一下打在他身上。面色痛苦無助,落下的力道卻極為堅定。
夫人哭着喊:“我的兒子,絕不能為奴,絕不!”
“陸埕,陸埕?”
陸埕恍然回神。
姿容明豔的少女歪着頭,一臉擔憂地望着他,“你怎麽了?”
喉結上下滾動,陸埕握緊手中之物。
兩息之後,他松開手,把錢袋子還給箬竹。
“無礙。”
出口的嗓音極為沙啞,他頓了片刻,緩聲道:“沒有人想做低人一等的奴才。”
蕭婧華不解其意,正要追問,陸埕已經進了酒樓,她連忙追了上去。
“陸埕,等等我。”
……
念着陸埕瘦了,蕭婧華一口氣點了十幾道菜。
她還想多點些,被陸埕阻止了,順便去了十道。
蕭婧華不滿,“這才多少啊,你看你都瘦了。”
陸埕淡淡道:“太多了,吃不完。”
吃不完就吃不完呗。
蕭婧華唇瓣微張,餘光裏陸埕面色冷淡,她對他的情緒一向敏感,總覺得他現在興致不高,将話咽了回去。
抿了抿唇,她斟酌着道:“我聽說,你離京之前,在城門口和紀初晴遇上了?”
掌心下意識握緊,心下忐忑不定。
陸埕颔首,紀初晴是他恩師的掌上明珠,遇上了自然不能當做沒瞧見,“随意寒暄了幾句。”
蕭婧華一眼不眨地凝視着陸埕,見他并未露出別樣的神色,稍稍松了口氣。
“我還聽說,你帶了個姑娘回京?”
話一出口,她立馬端起茶杯飲了一口。
陸埕眉心微動,“并非我帶回來的,不過同行罷了。”
蕭婧華小心翼翼地打探,“那她……”
“父母雙亡,伯父要将她賣給知縣做妾,她帶着婢女連夜出逃,偶然遇上,我幫了她一把。”
“那她來京城是……?”
“尋親。”陸埕飲下半盞茶,“她有個遠方表親在京城,聽聞我們要回京,便央求同行。陸家隔壁有間空屋子,她暫時賃下,待找到親人再搬離。”
“這樣啊,是個可憐人。”
蕭婧華将杯中茶飲盡,放下空杯子,掏出帕子擦幹手心裏的汗珠,問起自己在意的,“那她找到親人了麽?”
陸埕遲疑道:“應當尋到了,昨日依稀瞧見隔壁在裝行李。”
這幾日隐隐的煩悶消失得一幹二淨,蕭婧華眉梢挂着笑。
小二将菜上齊,笑着讓他們慢用,順道關上了雅間的門。
蕭婧華也不嫌棄菜少了,樂滋滋地夾了塊香酥雞放在陸埕碗裏,唇畔笑意如春,“快吃,你看你都瘦了。”
陸埕側眸看她。
少女揚着白皙小臉,笑容璀璨,眼中的光仿佛能灼燒人心。
他避了開去,低聲道:“多謝。”
蕭婧華彎着眼笑。
白色瓷碗被人推至身前,她垂眸,是一碗蛋羹。
目光一側,正好瞧見陸埕尚未完全收回的手。
箬竹張唇,蕭婧華回頭對着她笑,“這裏不用你伺候了,去用膳吧。”
她眼裏蘊着碎星,一張臉上全是笑。
箬竹頓了頓,福身推門而出。
蕭婧華偷偷觑着陸埕。
他垂眸用膳,一口菜一口飯,雨露均沾,并不偏愛哪道菜。
姿态端正,賞心悅目。
蕭婧華彎了下眼,捏着白瓷勺,舀了蛋羹送入嘴裏。
她看着陸埕,一勺又一勺,吃得幹幹淨淨。
……
飯後天邊烏雲滾滾,金輪被擋得密不透風,風聲呼嘯,吹得酒館飯館外挂着的幌子呼呼作響。
街上行人步履匆匆回家去,原本熱鬧的街市在頃刻間變得安靜無比。
蕭婧華仰頭看着陸埕,在他開口之前道:“去你家吧。”
未等陸埕拒絕,她又道:“好久沒嘗到殷姑的手藝了。”
她鳳眼微睜,期待不已,“好不好嘛。”
陸埕只好應下,“好。”
到陸府時這雨還未落下,殷姑得了消息,早早在府門前等候。
四十來歲的婦人站在石階上,一身普通的褐色短衫,頭發梳得整整齊齊,雙眼明亮,一見了他倆,眼角露出細紋,是個講究又溫和的婦人。
“小珵和郡主回來了。”
蕭婧華對着她笑,脆生生地喚了聲,“殷姑。”
殷姑笑盈盈地迎了二人進去,“先坐一會兒,我這就去做糕點。”
陸埕攔住她,“不急,我們将将吃過了。”
“飯食和糕點怎麽能一樣,又不占肚。”殷姑嗔了陸埕一眼,急急對蕭婧華道:“馬上就好。”
蕭婧華笑着點頭。
殷姑年輕時喪夫,又沒個一兒半女傍身,被夫家欺淩得險些活不下去,好不容易逃了出來,被陸埕母親所救。
當時陸家還未敗落,陸夫人見她可憐,便将她留在身邊伺候。後來陸埕父親出事,陸夫人遣散家仆,殷姑卻留了下來,憑借着做糕點的好手藝,和陸夫人一起拉扯着陸埕陸旸兄弟倆,并一個孟年長大。
在陸埕心裏,殷姑并非奴仆,而是長輩。蕭婧華年幼時還曾在她面前擺郡主的譜,被陸埕知曉後兩人大吵一架,從那以後,她便不敢了。
這麽多年下來,她早已把殷姑當成長輩尊敬,殷姑也把她當小輩疼愛。
沒多久,殷姑端着糕點過來。
有陸埕喜歡的茯苓糕,蕭婧華愛的芙蓉糕,加上另外的桂花糕、山藥糕,好幾個盤子擺了一桌。
蕭婧華捏了塊芙蓉糕咬了一口,“好吃。”
殷姑笑得跟朵花似的。
陪了片刻,她借口鋪子裏有事,自覺避開,順手把箬竹也帶走了。
陸埕不貪口腹之欲,用了一塊便捧着本書在看。
蕭婧華小口咬着糕點,偷偷瞄他。
看了許久,見陸埕的視線始終放在書本上不為所動,她鼓了鼓腮,看向他身後。
院子裏種了棵桃樹,無數朵粉花在枝頭綻放,一簇簇的,玲珑可愛。
桃花香無孔不入,輕輕一嗅,濃郁花香便入了鼻。
目光一寸寸往下挪,蕭婧華驀地一怔。
陸埕單手抵頭,雙眼緊閉。黑雲散開,金光傾落,照在他白皙的臉上,仿佛在發光。
蕭婧華看入了迷。
心跳如擂鼓,一下又一下,仿佛在催促什麽。
她離陸埕越來越近,手心淌出了汗。
陸埕不用香,但蕭婧華覺得他身上仿佛有種特殊的香氣,幹淨清冽,似高山雪水,又如雨後新芽。喉嚨緊張吞咽,她閉上眼。
不知從何處吹來一股風,桃枝唰唰作響,花瓣如雨。
唇上柔軟,她聞到一股桃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