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畫軸右下角的枯井邊黑色的濃霧消散,露出原本一小片枯死的桃林,三五棵桃樹,幹涸開裂的大地,以及黑沉死寂的河水。其他大片區域依舊是火燒燎原後的死寂。
蘇婳指腹摩挲着小畫軸,只見畫軸顯示:二級妖物內丹5可複活桃林、二級妖物內丹10可淨化一小段死去的河水。
蘇婳雙眼睜圓,赫,好家夥,原來一顆內丹複活枯井是把她騙進來殺呀,後面驅散濃霧要二級妖丹,複活桃林要二級妖丹,10顆二級妖丹竟然才淨化一小段河水。
她冒着被除妖司抓的危險騙回來的10顆內丹,還沒捂熱呢!
似乎感受到她的憤憤不滿,小畫軸撒嬌地蹭了蹭她的心燈。
蘇婳依依不舍地取出5顆二級妖物內丹,決定先複活桃林。5顆妖物內丹化為一股赤紅色的光束彙入畫軸內,原本枯死的三五棵桃樹瞬間複活,盛開出灼灼的桃花,點亮了灰暗死寂的畫軸。
蘇婳烏檀色的雙眼一亮,看着右下角被點亮的粉色桃花,內心隐隐滿足,而與此同時她眉間的心燈也暴漲至十寸,猶如小小的燈盞內滴入了一滴燈油,明亮了起來。
而原本白色的心燈也呈現出淡淡的冰藍色,邊緣似有冰藍色的雪花消融。
這也太美了吧。
蘇婳驚嘆,原來修行也能這樣美。
見古井邊的小玉瓶內已經重新蓄滿了井水,蘇婳這一次沒有倒入院子的菜畦內,而是将那瓶井水倒入了畫軸的桃林裏,只見原本就恣意盛開的桃花越發妖秾,香氣撲鼻……
咦,難不成這些桃花是真的嗎?
蘇婳暗自将疑問壓下,這一次她奢侈地花掉了6顆二級妖物內丹,只剩下5顆二級妖物內丹和2顆一級的妖物內丹。心燈之力暴漲到十寸,就連禦風術也隐隐提升了許多,禦風起來更加的輕松。
她隐隐有預感,下一次若是再碰到大理寺卿蕭韶,她只需要花半個時辰就能将人甩掉。
關于她生來就能禦風的事情,蘇婳沒有問過阿嬷,也沒有告訴任何人,隐隐察覺這可能跟她的身世有關。
這一番折騰,眼看東方的天空漸亮,她連忙将小木匣子收起來,睡下。
一連三天,蘇婳未出艾草院,每日固定給桃林澆灌井水,還将小玉瓶裏的井水倒入了院內的井裏,聽着阿嬷念叨井水似乎變甜了,甜甜一笑。
第四日清晨,蘇婳早早起來,收拾好幾件短襦長裙,帶了唯一一件狐裘披風,将阿爹的那卷羊皮古卷和仙鶴發釵帶上,便随着季芙去萬靈寺。
“聽說此次去的都是上京顯赫的世家,娘子切記凡事莫強出頭,咱就是陪四娘子去的,切莫要與那些勳貴世家牽扯上……”蘇嬷嬷戀戀不舍地将蘇婳送到府門前,雙眼微微發紅,“娘子要吃好睡好,阿嬷等你回來。”
“好,過幾日就回來了,阿嬷莫擔心。”蘇婳彎眼一笑,見阿嬷反反複複叮囑着,內心微微詫異,這些年阿嬷很害怕她跟上京的煊赫世家扯上關系。
“娘子去吧。”
蘇婳拎着自己的包袱,又拎了三層的食盒上了馬車,才剛上馬車,就見季芙怒氣沖沖地出來,一邊走一邊怒道:“一個香囊都找不到,你們平日裏都是幹什麽吃的,回來我非要阿娘狠狠修理你們……”
“娘子,我們找了三日,能找的地方都找了……”
“這話我聽了一百遍了,越說我越煩,你們誰都不準跟我去……”
香風襲來,季芙上了馬車,看見蘇婳拎着包袱和食盒坐在角落裏,穿着極其樸素的襦裙,鴉青色的發髻只別了一根白中透粉的珠花,可憐巴巴的模樣,頓時冷哼一聲。
算她識相,沒有打扮的花枝招展。
“四娘子是丢了什麽東西嗎?”蘇婳烏檀色的大眼睛閃過一絲狡黠。
“沒什麽。”季芙擡起下巴,撩開馬車上的輕紗,看着另一輛八駕的豪華馬車,噘嘴冷哼,“堂哥那病恹恹的樣子,上京哪家貴女會看上,祖母偏要他去,還給了他八駕的豪華馬車,打腫臉充胖子……”
蘇婳順着她的視線看去,只見季家世子身邊的黑衣侍衛面無表情地讓人将一箱箱的東西搬到馬車上,顯然也要去萬靈寺。
季國公府子嗣不多,長房只有嫡子季寒執,二房只有兩女一子,季婉、季芙以及纨绔到不着家的世子季祈靈。季國公府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這唯一的纨绔子身上,希望他能早日祈靈成功,點亮心燈,取名都取了祈靈二字,還惹來上京的一陣笑話。
這位纨绔子日日鬧着要改名字,總之就是一筆糊塗賬,如今季寒執回來,季國公的爵位都岌岌可危,更別提這位纨绔子了。
季家早就落魄,去年季婉嫁入清河崔氏,險些搬空了季國公府,季芙才說老太太打腫臉充胖子。
只是想到那日初見,那人墨黑鶴氅上熏着的名貴沉水香,那可是萬金難求的極品,季四娘子日後只怕臉都要打腫了。
“蘇婳,此次我出來沒帶侍女,你來當我的侍女,懂?”
“哦。”蘇婳恹恹地趴在食盒上。
“只要你當我的侍女,我就給你五十兩銀子……一百兩!”
蘇婳彎眼,伸出小手:“好呀。”
季芙:“……”
嘤,一百兩銀子是她三個月的月錢。心好痛……
馬車行到午後才到郊外的萬靈寺。因萬靈寺的特殊性,貴女們只能帶一位侍女進寺,不過大多貴女都帶了家中的遠房姐妹,如蘇婳這樣的,是以人數并不多。
萬靈寺一切從簡,蘇婳和季芙住同一間禪房。
“蘇婳,你把我的衣裳首飾都整理好,我等會回來給你帶好吃的。”季芙将兩大箱子的東西都塞給她,風風火火地出去找上京的貴女們八卦去了。
蘇婳本身也不想去,将季芙帶來的豔麗襦裙都疊好,擺好她的首飾香囊扇子,然後便問着寺裏的小沙彌,去領此次祈靈大典的花燈材料。
每年的祈靈大典經歷三日,第一日焚香靜心,第二日做花燈,第三日祈靈。領花燈材料的地方在萬靈寺的後院一草堂,蘇婳去的時候,裏面幾乎無人,只有寺裏的幾個小沙彌在整理着各色的絹絲、燈架和穗子。
“檀越領好材料,在此處登記就好。”
蘇婳選了一個一簇青竹造型的燈架,一塊青色素雅的蜀錦料子,青竹節的燈籠提竿,登記完之後就用籃子提着回禪房。
季芙此次來純粹是來相看那位清嘉郡王的,斷然不會做花燈,與其等到她來為難自己,不如她先把花燈做好,此時來選材料還有的挑。
蘇婳提着小籃子從一草堂往禪房的方向走,經過一處極大的觀景院子,走着走着便有些迷路,順着山間的青石板路也不知道拐到了哪裏,只見前方的樹下草亭內似有人在對弈,清風吹來幾句清冷如玉石的聲音。
“當年我上萬靈寺,大師讓我諸事莫強求……八年後……”
那聲音過分好聽,蘇婳擡眼看去,只見白衣勝雪的郎君端坐在草亭內,眼如墨畫,鬓如刀裁,寬大的袖擺上繡着只只仙鶴欲飛,只一個側臉便讓人聯想翩翩。
仙鶴?蘇婳忍不住多看了幾眼,想到阿娘留給她的那只碧玉發釵。
“郎君何苦強求,蒼城山道主的箴言錯不了,九死一生的卦象也錯不了,心有執念,諸事成空……”
謝風遙鳳眼微暗,眉眼溢出一絲悲傷來,有些人不是執念,而是原本就是長在心中的。
沉默的驚清風劍突然發出嗡嗡嗡的劍鳴聲,謝風遙眯眼看向山間郁郁蔥蔥的景致,餘光掃到一道熟悉的身影,臉色驟變。等再看去時,庭院內都是婆娑的樹影和花木,那驚鴻一瞥似是幻覺。
“哎……”蓮燈大師淡淡嘆息。
蘇婳順着青石路走出許遠,找到回禪房的路,久久才回過神來,原來他就是清嘉郡王謝風遙,生的如冷泉雪松,似是人間結滿了霜雪。他找的那個人應當就是話本子裏的白月光吧。
蘇婳尋思着以謝風遙的權勢地位,這麽多年都沒有尋到,那位小娘子大約早就不再人世了。
回到禪房,見季芙還未回來,蘇婳将籃子裏的花燈材料拿出來,做着一簇青竹造型的花燈。那花燈的造型十分的清雅別致,有五六根長短不一的青竹簇擁而成,內裏為空,用薄如蟬翼的蜀錦做燈面,再勾勒出青竹的模樣,雖然不如百花富貴,卻勝在雅字上。
這一坐就是小半日,等季芙從外面興沖沖地回來,蘇婳才驚覺天都要黑了。
“蘇婳,給你帶的糖糕和酥餅……這可是我從王琦和羅玉珍那裏騙來的點心,每次聚會她們都要顯擺從琅琊王氏請來的廚子,就跟誰家沒廚子似的……”
蘇婳見她帶回來的糖糕和酥餅造型如花朵,是栗子糕和花酥烙,頓時笑道:“四娘子真聰明。”
“那是,不吃白不吃。”季芙傲嬌地揚了揚唇角,見她做的花燈如此精致,頓時“呀”了一聲,愛不釋手地提在手裏,“沒想到,你還有這樣的手藝,今年的祈靈大典,我們季國公府的花燈一定會吊打她們……聽說今年清嘉郡王選燈王呢。”
見季芙面若桃李的模樣,蘇婳不忍心戳破她的美夢,話本子裏謝風遙至死都未娶親生子,雖然世事變化無常,不過那位應當不會喜歡季芙這種性格的。
說話間只見寺廟裏的小沙彌帶人過來,站在門口行禮說道:“兩位檀越,小僧來送晚間的齋飯,明日起,還請檀越去齋堂用飯。”
蘇婳起身接過齋飯,只見那小沙彌身後站着一個武者、一個年輕道士,那道士穿着青色的道袍,神采飛揚地沖着她笑。
“我是蒼城山的道士,與清嘉郡王一起主持此次的祈靈大典,晚間有祈福活動,兩位娘子若是有香囊、香包一類的東西可以交予我去祈福,明早就送回。”
季芙聞言驚喜道:“有有有,道長,清嘉郡王來了嗎?”
巫思笑嘻嘻說道:“小師叔自然來了,在與蓮燈大師論道,明日小師叔會在寺廟前的空地上開壇答疑,兩位娘子若是感興趣可以去聽一聽。”
季芙心花怒放,連忙将帶來的香囊、香包和扇墜之類的東西用帕子包好遞給巫思,見蘇婳站在門邊沒動,扯下她腰間的香囊說道:“蘇婳,你傻了不成?你從小到大運氣就不好,還不讓道長給你好好祈福轉運。”
蘇婳:“……”
什麽祈福轉運,那武者穿的是除妖司的官服,分明是大理寺卿蕭韶找借口來沒收上京貴女們的香囊香包,查看是否有燈芯草籽以及暗訪來了。
不過見蕭韶有備而來,蘇婳也稍稍放心,她身上自然沒有燈芯草籽香囊,卻有驅妖的七味子香囊,以桃木、柳木、艾草、茱萸、無患子等七種花木炮制而成,驅妖辟邪。
這七味子香囊是她自幼就佩戴的方子,阿嬷叮囑她日日佩戴,不能離身,蘇婳想到自己如今心燈已開,自保能力足夠,只一夜不在身邊應該無事,便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要是被除妖司盯上,十分的麻煩。
巫思接過帕子,見蘇婳的香囊竟然是七味子香囊,挑了挑眉,好特別的小娘子,別的貴女都是佩戴花草香囊,唯獨她佩戴驅妖辟邪的香囊。
這小娘子雖然衣裳樸素,五官卻清純絕美,讓人移不開眼,此次跟着小師叔來上京果然來對了,上京果真刺激,一來就遇到了燈芯草籽的事情,還遇到了這般貌美的小娘子,這一次他要在上京待三年。
除妖司的人取走了香囊,便無人來打擾。
蘇婳早早就點上檀香,睡下。
這一睡昏昏沉沉,溫暖幹燥的檀香萦繞在鼻尖,夢裏都是光怪陸離的夢境,猩紅的閃電劈開厚重的烏雲,驚雷響起,暴雨傾盆而至。
蘇婳猛然驚醒過來,看着木色的窗戶被山風刮開,禪房內燭火搖曳。
季芙沉沉睡着,喊都喊不醒。蘇婳起身去關窗戶,只見風雨中有黑色的影子一閃而過,山風帶來一絲詭谲的氣息。
她關窗戶的動作一僵,寺中,有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