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松鶴園。

蘇婳才到廊下,就聽見老太太哽咽的聲音斷斷續續從屋內傳來。

“是我老婆子對不住你,讓你吃了這麽多的苦……你心裏怨我也是正常的……”

男子低沉性感的嗓音響起:“祖母多慮了,孫兒這些年在海外過的,很是精彩。”

那聲音三分慵懶,三分的收斂,抑揚頓挫之間卻又透着迷人的韻味,十分的耐人尋味。

“祖母,芙兒來看您了。”季芙拉着蘇婳進屋。

松鶴園堂內,四月天裏,依舊攏着一個暖爐子,坐在榻上的貴公子,玄青長袍,墨黑鶴氅,面容蒼白俊美,眉眼間壓着重重的病氣,早夭之相。

蘇婳微驚,這便是季國公府走失十年的世子嗎?

“芙兒,婳婳都來了?”季國公府老太太擦了一下眼角,微笑道,“來見見我的嫡長孫,季家世子季寒執,他才回來,你們沒見過。”

季芙是早就見過的,蘇婳上前,朝着老太太和那貴公子福了福身子,軟糯說道:“太太萬安,郎君萬安,這是我阿嬷自己種的紅果,吃着很是清甜。”

她将食盒遞上去,卻未打開。

老太太常年吃齋念佛,不理府中事宜,平日裏只有蘇婳時常來陪她說話,是以十分喜歡蘇婳,見她帶着食盒來,笑道:“快些坐。”

蘇婳和季芙挨着老太太這邊依次坐下,擡眼便見對面風姿卓絕的郎君起身,華麗的墨黑鶴氅上熏着名貴的沉水香,一香萬金,那香味沉穩內斂,韻味流長,似是一本繁雜難解的古卷,高深莫測。

“祖母,孫兒先回去了。”

“好,劉嬷嬷,送送世子。”

從始至終沒有看她和季芙一眼,蘇婳看着那個病恹恹的世子帶着黑衣鐵棍的侍衛離開,沒有看透。

“三日後就是祈靈大典,芙兒,今年你帶着婳婳一起去,婉兒嫁入清河崔氏,祖母十分欣慰,你們也該多出去走動走動。”

季芙不情願地撅起嘴巴:“帶她去做什麽,她又沒有世家血脈,不能點心燈修行。”

每年四月底,世家大族都會帶着最優秀的世家子弟去城郊的萬靈寺祈福,只要點亮心燈,便能成為術士,走修行一道。

只是世家這些年因跟各族通婚,血脈日漸稀釋,能點亮心燈的鳳毛麟角,每年的祈靈大典漸漸也成為了一場上京世家圈的相看大會。

大部分的适齡娘子和郎君都是去相看的,譬如季芙。

季國公府已經三代沒有人點亮過心燈,家世漸漸落魄,好在去年季家大小姐季婉嫁入顯赫世家崔氏,将在泥沼裏的家族又往上提了提。

老太太想借着這股東風,好好謀劃一下季芙和蘇婳的婚事。

“那就讓你姑姑家的朝雲表妹陪你去。”老太太笑道。

季芙臉色更差:“我不要,還是蘇婳陪我去吧。”

回頭讓蘇婳扮醜點。

蘇婳聞言,眼底閃過一絲笑意,太子太傅家的三娘子李朝雲是個動不動就哭哭啼啼的性子,季芙跟她從小扯頭花扯到大,從來沒占過上風,恨她恨的牙癢,十分的不對付。

她對相看沒興趣,對心燈修行很感興趣。祈靈大典上,應該會有術法高深的術士,若是能看到術士鬥法,對她日後的修行很有利。

為了修複九洲煙火畫軸,探索畫軸的秘密,她勢必要多多殺妖,實力的提升迫在眉睫。

在松鶴園稍坐坐就是傍晚,季芙不願意留下來吃飯,随便找了個理由便拉着蘇婳出來。

“蘇婳,世家圈裏水深的很,你随我去萬靈寺一切聽我的,若是被我發現你搞小動作,我一定打死你。”季芙兇巴巴地威脅着。

“哦。”蘇婳乖巧點頭,看着她腰間的桃花香囊,指尖竄起一縷清風,悄無聲息地摘了她的香囊,藏進了襦裙袖口裏。

季芙見她膽小懦弱的模樣,心滿意足地回去了,晾她也不敢!

見季家四娘子這歡欣雀躍的模樣,蘇婳微微一笑,握緊袖口裏的桃花香囊,轉身回了艾草院。

夜色深濃,等阿嬷吹燈睡下,蘇婳起身,取出黑色的披風,戴上兜帽,打開房門,從公府的後門翻牆而出。

上京號稱不夜城,一入夜亮如白晝,處處都是浮光掠影的富貴之色。蘇婳從公府後面的街道拐到東市街道,融入人群中,前往大理寺。

話本子裏,因天地妖物橫出,上京大理寺有一個特殊的部門除妖司,世家子弟點亮心燈之後,會有十年的歷練期,在除妖司登記領牌,為民除妖,維護九洲安寧。除妖司幾乎登陸了九洲大部分的術士。

登記為除妖司的涉外辦事人員,每月都有固定的銀錢和相關福利。

蘇婳看了一眼大理寺威嚴氣派的府衙大門,跟着零星的幾個術士進入府衙。夜間是妖物出沒時間,所以除妖司是夜間開門的。

“領牌登記向左,交易買賣向右……”看門的武者一臉困意地耷拉着腦袋。

蘇婳向左邊的院子走去,只見紅牆青瓦的院門口只潦草地豎了一個木牌子,上面蒼勁有力地刻了三個字:“除妖司”。

院內亮如白晝,四角都亮着石柱宮燈,院中央豎着一塊巨大的除妖石,上面刻着九洲最重要的獵妖榜。

蘇婳站在除妖石面前,擡眼看去,上面刻着的一個個名震九洲的名字,百年後,這些人會連同九洲一起覆滅。

榜首赫然刻着三個字:謝風遙。

謝風遙,陳郡謝氏的世家天才,點燈十載,滅妖近千。這是一個極其恐怖的數字,謝風遙十年歷練期滿,今年應當就會退出除妖榜。

北有清風南有月,傳言清風劍謝風遙是百年來最有希望成為第五個大術師的人,而話本子裏,蘇婳記得,謝風遙後來晉入大術師,大妖降世,他一人一劍守一城,與陳郡一起覆滅,那是一個溫良如玉的清冷君子,心裏有一個苦苦尋找多年的白月光,至死都未娶親生子。

關于謝風遙的那位白月光,話本子卻未提。

獵妖榜第二卻是并列的:王疏月、蕭韶。

琅琊王氏的天之嬌女王疏月,大理寺除妖司司主蕭韶!蘇婳想搜尋他們的結局時,發現話本子的內容突然全都變的模糊起來,随即消失,好似一切都發生了改變。

奇怪!

“郎君是登記還是領俸祿?”

蘇婳看向值班的除妖司武者,壓低聲音,沙啞說道:“登記、領俸祿。”

“好嘞。請在這邊登記姓名,籍貫,初級獵妖師每年的俸祿是一百兩、兩顆一級妖物內丹,獵妖過百可憑着令牌升級到中級獵妖師,每年俸祿一千兩,兩顆二級妖物內丹……”值班的武者飛速地介紹着,讓蘇婳登記,對她全身籠罩在黑色披風裏倒也見怪不怪。

這年頭的世家子弟怪癖多的很,之前他還見過女裝大佬來登記的呢,什麽人都有。

蘇婳垂眼,将自己名字反過來寫着華素,籍貫清河郡,便見那武者遞給她一個木牌子,上面有編號1314。

“您是九洲登記在冊的第一千三百一十四位獵妖師,請将心燈之力留在木牌上便可以了。”

蘇婳拿着木牌貼在眉心之處,只見那木牌內的禁制瞬間被激活,出現一個冰藍色的雪花印跡。

“咦。”武者驚訝了一下,為何雪花是冰藍色的?這是禦雪術?他在除妖司這麽多年,常年見到的都是水火土木之類的天賦,譬如他們的司主修行禦木術,心燈印跡是翠綠的新葉,世家第一天才謝風遙修的是風雷之術,心燈印跡是青色雷電,從未見過有人修禦雪術的。

奇怪,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

“登記成功,您稍等,我給您取今年的俸祿和內丹……我們除妖司分部遍布九洲,您在任何地方需要幫助都可以憑借着木牌進除妖司……”

蘇婳接了一百兩銀子和兩顆一級妖物內丹,沙啞說道:“我有一樁買賣,找你們主事談。”

武者憨厚笑道:“出門右拐是我們除妖司的交易堂。”

“十顆二級妖物內丹的生意。”

武者倒吸一口涼氣,這位小郎君真敢獅子大開口,他知道二級妖物有多難殺嗎?就算是他們除妖司,一下子拿出十顆二級妖物內丹,也是要司主特批的。

“大人,別喝酒了,有位郎君要談生意!”

“知道了。”一道懶洋洋的聲音從屋頂傳來,伴随着濃郁的青竹酒的香氣。圓月似玉盤,青瓦陡峭的屋頂上,一個身穿赭紅色長袍的年輕郎君仰頭看着燈火璀璨的上京城,一邊枕着腦袋,一邊喝着竹筒內的清酒,紅色袖擺逶迤垂下,說不出的溫柔多情。

蘇婳擡眼看着院內那棵百年老樹沿着牆角長到屋頂之上,屋頂上一片翠綠,月夜,綠樹,紅衣,郎君,美如畫。

她看着那紅衣似火的郎君懶洋洋地從屋頂上翻身躍下,手拿着一節青竹酒,腰間別着一截蒼老的枯木藤,桃花眼沖着她笑的飛揚:“娘子想做什麽生意?”

九洲六郡四聖地,從未有人修行禦雪術。

她,是哪家的子弟?

“娘,娘子?”登記的武者大吃一驚,大人這雙眼睛也太厲害了,這位娘子可是一根頭發絲都沒有露出來。

蘇婳見自己被他看出來倒也不慌,術士看人看骨。

“先付內丹,我這生意可保大理寺渡劫,并且涉及到三日後的祈靈大典。”

“大人,這不符合規矩……”武者小聲說道,話音未落就見財大氣粗、風流不羁的大人丢出去一個錦袋,頓時一陣無語。

大人至今未娶親,大約就是太敗家了吧!

那錦袋帶着一股強大的心燈之力襲來,蘇婳眼神微變,指尖萦繞着一股清風,将錦袋抓住,十顆二級妖物內丹,不多不少。

好險,要不是她自幼就能禦風,只怕要被這錦袋砸的吐血了。他便是獵妖榜第二,大理寺卿蕭韶!

蘇婳将袖子裏的桃花香囊丢出去,低聲說道:“此香囊出自青雲閣,裏面混雜了燈芯草籽,此物邪門,可令術士武者瘋癫致死,也可吸引妖物前來,如今這香囊在世家貴女圈內廣泛流傳,除妖司不查,不出三日,上京必亂。”

此物被世家貴女們搶光,必是要留着等月底的祈靈大典上佩戴,對方這個時機選的極巧妙,只可惜季芙一買到這香囊就到她面前顯擺,被她識破。

燈芯草籽是南地之物,知道的人極少,偏偏她知曉。

崤山就在南地。

蘇婳丢出香囊的同時,人已經翻牆而出。

好厲害的禦風術,蕭韶桃花眼一亮,将香囊往腰間一塞,人如踏月浮雲一般追上去。

“大人,要把十顆妖物內丹追回來啊!那是您娶親的聘禮。”

蕭韶一個踉跄,險些一腳踩空,從屋頂上摔下來,可惡,這些八卦的下屬,他聘禮多着呢。

蘇婳繞着清水河畔跑了一個時辰,差點上山下水才将那位大理寺卿甩開,等回到季國公府時,衣裳被汗水浸濕,體力嚴重不支,不過想到懷裏的妖物內丹,內心隐隐滾燙。

她如今修行時日尚淺,只能去最富有的除妖司換妖丹修複畫軸,等修為上來再獵妖。

回到艾草院,蘇婳取出床下的小木匣子,将一百兩銀子、除妖司的木牌放進去,然後打開錦袋,只見數顆拇指大小的赤紅妖丹散發出紅色的幽光。

她取出一枚二級妖物內丹放到眉心處,小畫軸金光一閃,終于發生了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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