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鶴唳聲叫醒白芷的,除了鶴唳聲外,再沒有其他聲響了,檀淩不在床畔,他走了。
推開門,明媚陽光已經灑滿整個院落,有人似乎聽到了她開門的聲音,魚貫而入。
先進來的是承淺,而後步秋塵緊随其後,再然後是兮夜,兮夜身後跟随着莳木族的女侍者,她們微微弓着細柳腰身,目光低垂,捧着幾本冊子。
神采飛揚的是承淺,這一役她功勞頗多,承淺跪下抱拳道:“恭迎主上歸來。”
白芷扶她起來,微微笑着說:“你辛苦了。”
她又看向其他人,柔和的說:“你們也辛苦了。”
“能為神上效力是我等的福分。”莳木族人齊齊說道。
兮夜回手拿了莳木族女侍者捧着的冊子,遞給白芷,白芷接過來展開來看,兮夜緩緩述來:“因受到其他神裔排擠,我族游蕩于各地,後受盡仙界修仙者圍捕絞殺,将我族人煉藥煉丹食用,這仇,我們不得不報。”兮夜指着白芷手中的冊子道:“這是欺我族人煉藥煉丹的惡名冊,裏面詳細到每一個族人的性命被何時何地何人奪取,我等在此求神上,為我們收到的不公平對待,做個正義公平的判決!”
那位莳木族女侍者的手上似乎捧着千斤重,手臂微微顫抖在白芷面前展開,白芷透過紙張看到她原本秀麗的容顏緊擰着眉心,莳木族曾受過的屈辱,憤怒,不甘,在她身上都找的到,她輕輕嘆了口氣,在這強烈的恨意下,白芷将眼前名冊上的名字一一看過。
這些不只是名字,而是生命。
“一命抵一命,應該的。”白芷的指尖拂過名冊,很輕的舉動,名冊卻忽然掉落在地。
而後,衆人看到名冊上名字漸漸脫離名冊,環繞在白芷四周。
步秋塵看着這些名字,他甚至看到了流仙島鳳赤天的名字也在其中,白芷蔑視着這些名字,而後合上眼,那些漂浮在空中的名字瞬間灰飛煙滅崩散不複存在。
與此同時深處于這個世界某些角落,與這些名字相對應的人,他們也化為齑粉灰飛煙滅不複存在,有的甚至正在用飯,有的甚至正在修煉……
“你!”步秋塵驚訝之下,已經被承淺扯住了衣袖,制止了他接下去的話,步秋塵不顧勸阻甩開承淺的手,繼續說道:“你這樣做,有失天道!”
白芷不屑地嗤笑一聲,漆黑的眸子裏,隐藏許久的陰狠終于暴露無遺,“我為天督,我即是天道。”
“你這樣做有失公允!不曾審問,不曾查明,不曾對質,你怎可如此草率奪人性命!若有誤會,若有冤判,該如何!?”
“如何?”白芷笑了笑,這時衆人眼前出現了畫面,她手腕微擡,收攏了五指,化為烏有的名字又重新凝聚在她掌心,而眼前的畫面,正是碎為齑粉的人,他的肉身就如同他的名字,重新凝聚在一起,緩緩歸來。
步秋塵看着眼前的景象,驚訝的無以複加,與此同時,步秋塵也深感恐懼,那是他對未知力量的恐懼,是前所未有過的恐懼,他緊緊盯着白芷黑的發亮的眸子,恍然大悟。眼前的白芷并不是經歷諸多不公和驟變才會變得如此乖戾狠絕,她這樣的心術,這樣的堅忍,這樣的深謀遠慮,絕非是因她受了委屈才練就成的,或許,那些底子裏的陰狠,才是她與生俱來的天性。
而如今,她為天督,這六界,旦夕禍福只在她一念之間。
這時,白芷歪頭笑了笑,令步秋塵毛骨悚然,“就是這麽簡單。”說罷,她在此粉碎了那些人的名字,和他的身體……
步秋塵失聲驚呼喊道不要,可卻為時已晚。
白芷微微笑道:“你應該慶幸,慶幸蒼梧山掌門管制嚴明,不曾危害我族人,否則,我會一視同仁,一個都不會放過。”她在話尾看了眼承淺,無比威嚴,警告的意味已經迸發而出。
“你太殘暴了!”步秋塵失聲怒斥。
“師父”承淺忽然拔高聲音喚道,先是靜默的看了眼步秋塵,而後垂下眼眸,眼前這場紛擾裏,當屬承淺最為淡定,她壓低了聲音說道:“主上此舉無可非議,師父若覺其中錯判,可對應名冊一一查證,若當真有枉死者,相信主上會放其歸生的。”
這是在給步秋塵找臺階下了,白芷笑了笑說道:“我不是善惡不分之人,我也給人分辯的機會,正如承淺所言,你可以去查證,免得我願望了他們,你……冤枉了我。”話畢,白芷扭身,往院外而去。
莳木族女侍者将名冊轉交給步秋塵,推至兮夜身後。
步秋塵身子直發抖,既恐懼,又愕然。
兮夜對步秋塵頗為不滿,步秋塵言下之意,一來是莳木族提供的名冊未曾确鑿,而是白芷草芥人命,故而摔袖憤然離去。
院子裏只剩下承淺和步秋塵,步秋塵呆愣愣的看着他們離去的身影,聽到身旁一聲長嘆。
“師父,你當真要一一查證嗎?”步秋塵收回目光,看了看承淺,點點頭。
“也可,将名冊交給蒼梧弟子去查證吧,這名冊上名字衆多,若師父一人查證,想必需要很多時間。”
步秋塵想了想,施法将名冊拓了一份,以神術送至蒼梧山掌門手中,請他安排門下弟子去查證,此事做完,日正當空。
“她這樣的人,這樣的尊位,太危險了。”步秋塵看着承淺,總覺得她憂心忡忡心事重重,如今她想做之事皆已做成,還有和事紛擾她心?“不如你辭別白芷,與我回蒼梧山,即便你不想回蒼梧山,也可以去找肖唯。”
肖唯嗎?承淺望着步秋塵,苦笑着說:“肖唯已經恢複記憶,所有的記憶。”
步秋塵拍了拍承淺的頭,加以安慰祝賀:“此等幸事我們不如喝一杯?”
緊接着步秋塵就拉着承淺身影瞬移,袖手一揮,兩人就已身置山澗邊,山澗裏霧氣蒸騰,時而有鳥從山澗裏一飛沖天,就着雲霞,絢麗多彩,而山澗旁有顆老柳樹,老柳樹垂下萬千絲縧,步秋塵将幻化出的酒遞給承淺,兩人就這麽靠着這顆老柳樹緩緩而談。
“是所有的記憶。”承淺默默說道。
“嗯?”這已經是步秋塵第二次聽到承說這句話了。
“師父應當知道滄海一粟的道理,我就是他記憶中的滄海一粟。”承淺仰頭灌了口酒,眼前浮現出肖唯說這句話時的神情。
“肖唯說,他轉世輪回過太多次了,每一世都是完整的一世,有父母,朋友,愛人,孩子……每一世都是不一樣的人生,而我,就是他人生中的其中一世。”承淺看向步秋塵,問他:“你明白了嗎?”
“可是這些你也曾經歷過,轉世輪回,誰人不曾經歷過,你也曾輪回十世啊!”
承淺搖頭嘆息:“不同的,我的每一世都是圍繞着他,而他的每一世,都是不同的人。”她嘴角泛着苦笑。
步秋塵仰頭喝了口酒,只聽承淺慢慢道:“終不是那個肖唯了。”
步秋塵想了想,忽然拉住承淺的手說:“小淺,你何不嘗試一下,重新讓他認識你呢?”承淺擡眸,那點點光芒映在她漆黑的瞳孔裏,絲絲興奮已經流露出來:“于這時間而言,誰人不是滄海一粟呢,既然往事不可追,何不放眼未來?”
“放眼未來?”承淺鄭重問:“師父,我真的可以嗎?”
“可以的。”步秋塵拍了拍承淺的肩膀安慰道:“你一定可以的,師父相信你。”
承淺手中的酒壺落在地上,翻滾幾圈,濃烈的酒香彌漫周遭,她忽然就擁抱住了步秋塵,哭的稀裏嘩啦,惹得步秋塵心疼不已。
步秋塵抱着承淺,輕輕拍着她的背說:“小淺,人生在世沒有那麽多回頭路後悔藥可走,時間太過殘忍,你費勁千辛萬苦的想與肖唯長相厮守,受盡了求而不得的辛酸,一直守着最初的希望,你要勇往直前,不畏艱險。”
承淺哭的更兇了,哽咽斷斷續續問步秋塵,可是,為什麽師父一直在原地。
步秋塵的心痛了,他有些控制不住眼眶中的洶湧,胸腔震了震,說:“因為,師父是費勁千辛萬苦,想要跟你長相厮守的那個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