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情傳 — 第 70 章 永夜

在去尋檀淩的路上,白芷被人攔下。

許溫一襲青衫,微紅的眼眸蔑視着一切,包括白芷,他是真的不怕死的那種人,憤世嫉俗憤恨一切,白芷将他這幅樣子看了看,想了想,還是溫和以待。

“許溫,你有何事?”許溫不說話,就那麽凝眸看着她,眸子裏的質問已經躍然出聲。

“白芷,你好大的本事啊,世間萬物生靈在你手裏不過是翻手生覆手死,吹灰湮滅,彈指間塑神聚魂!”

被質問的人尴尬笑了笑,悲傷漫上白芷心頭,可是那笑卻令許溫更加憤怒,他沖上來抓起白芷的衣襟,絲毫不顧她乃天督之身,墨發自耳邊流落至臉頰,他憤怒的壓低了聲音一字一句問:“你既然如此厲害,為何還不複活師尊羽行君!”

白芷收回散亂到他出的眸光,眸含晶瑩的凝視着許溫,就那般被高出她很多的許溫揪着衣領,四肢百骸力氣全無地仰望着許溫。心中有了疑問,若是阿羽還在,是否也會在經歷過那些事後,變得如此癫狂,憤世嫉俗?還是阿羽依然可以保持本心,卓然自立,不被這潑天污穢沾身?

她想了想,重新找回堅定,阿羽一定可以秉心而行的,一定可以,許溫,不是阿羽。

她試了試開口,然後她聽到自己說:“我只是天督。”

許溫疑惑的看着她,天督尊位,難道還不夠嗎?還不夠複活師父嗎?

“在一定時間內,我可以複活我殺死的人,你明白了嗎?”她眼眸紅紅的看着許溫,無盡悲傷沁滿眼眶,她的衣領漸漸被許溫松開,許溫恍然大悟,無盡悲傷地問她:“一點辦法也無嗎?”

“不需要。”她繼續說:“不需要複活阿羽。”

許溫疑惑不解:“什麽意思?”

她轉過身,艱難的挪動着腳步,邊走邊緩緩道:“永夜将至,永夜将至……”她回眸看了看許溫,面容中悄然漫上的詭異不斷放大着:“許溫,永夜将至啊……”她笑了起來,漸漸笑的癫狂。

“什麽是永夜将至?”許溫問,可白芷只是轉過身邊走邊笑,令人恐懼。“瘋子!”許溫怒罵,摔袖而去。

何為永夜将至?

許溫腦海裏一直有這個疑問。

他立刻去詢了步秋塵,然,無解。

或許只有白芷才知道永夜将至是何意思。

直至入夜,他去觸了羽行君的遺骨,将他的記憶從頭到尾的捋過,不放過毫厘。

羽行君曾在建造新天界時,白芷問過羽行君“若無真神之血或天神之血續入扶光臺柱心,會如何?”

羽行君答“神界坍塌墜落人間,雲霧澤兇獸盡出,遮天灰塵蔽日,不見羲和暖陽,六界将被冰雪覆蓋,山河土地寒凍無法耕種,此等慘景至少會持續萬載才會漸漸消散,除少數神仙妖魔能茍活于世外,六界恐再無其他生靈。”

白芷嘆息“萬載不見金烏,豈非永夜……”

檀淩睡了,在被子裏幾乎縮成一團,很缺乏安全感的睡姿,有些令人心疼。

窗外正是一輪明月,柔和似絮的絹雲就在皓月周遭蕩漾着,星光璀璨,與月同輝,白芷整個人背月而立,面容隐藏在月輝之後,仿佛籠罩了些許陰霾。

她輕輕伸出手,月影将她的手影剪映在檀淩的面容上,她微微動了動指尖,以月影撫摸着檀淩的眼睛,鼻子,臉頰,嘴唇。很幼稚的行為,可是她卻沉侵其中,直至她最後輕輕拍了拍檀淩的額頭,這短暫的瞬間,永遠的結束了。

她揮手一念人已來到庭院中,只憑空一取,美酒已擺上桌子,傾壺,佳釀自有酒杯接納。

白芷捏着酒杯,慢慢綴飲,她時而看着酒杯中的月影,時而擡起眼捷望月,一身淡沲青衣獨坐庭院,這樣的望月而酌,感受着每一次清風撩撥她的發,享受如此安靜的夜晚,是她從前一直向往的。

明天一早……

不,對于白芷來說,這裏沒有明天。

這裏的晨曦永遠也不會照耀在她的身上。

中皇山是白芷留給他們的避難所,願他們可以挨得過那萬載光陰,就像曾經的她,為了從深淵爬上來,熬過的那萬載光陰。

白芷将手環放置石桌上,輕輕道:“天極,出來。”

天極化身出來,巨大的頭顱耷落在桌沿,一雙銅鈴大的眼珠瞪着白芷,呼出的氣息吹動着胡須,将白芷逗笑了。

“你這個樣子……”白芷将他上下一打量,問:“就不能化作人形跟我告個別?”

天極扭捏了一會,幻化出一位妖嬈麗娘,似又不太滿意,幻化出了一名玄衣威嚴老者,又不太滿意,最後還是幻化成了少年俊朗的模樣,竟是少年時期檀淩的模樣,這次他十分滿意自己的容顏,提擺坐在了白芷對面。

白芷瞥了他一眼,對他的狎弄不理。

“一會就走?”天極問。

“嗯。”

“不帶檀淩走?”天極問。

“天督之力确實可以分造出與這方世界一模一樣的世界來,只是,此次飛升天督,實在驚險,我也未曾準備好一切,我與檀淩兩人同行,我怕雙界都會因此而崩壞。”白芷抿了抿唇,神情凝重。

“你真的舍得檀淩?他會死的……他的身體已經……”

“我知道,太平無需粉飾,我已是天督,我看的到一切。”白芷如此淡定。“所以,只我一人溯回。我走後,你得自由身,這世間萬物都為你所拿捏,不正秉承了你父親太古巨龍的遺志?這也是,我們當初的約定。”

“舍得?”天極的目光看向白芷身後的屋子,那裏是睡夢中的檀淩。

白芷粲然一笑,點了點頭。

“你知道留在這裏的人會面臨着什麽。”天極意味深長的說。

“比我曾經面對過的境遇會好一些。”她的目光清澈無波,如同這一輪皎潔明月,已然那般澄靜:“生命值得敬畏,你要相信他們,人在絕境中能創造出無限可能。”

“或許吧……”天極勾起嘴角:“你放心,我會照顧好這裏的人,中皇山的人。”言下之意,除中皇山外,他不會顧及分毫。

白芷看了看他,捏着酒杯仰頭送了一整杯:“你随意。”

許溫大抵是真的瘋了。

他抱着盒子裏羽行君的遺骨一路狂奔向白芷所在的院子,邊跑邊大聲聲嘶力竭的喊,驚醒了終于可以安穩入睡的莳木族族民,驚醒了殚精竭慮淺眠的步秋塵,驚醒了方入清夢的檀淩,本該安寧祥和的夜空,被攪亂了。

許溫沖入院中時,白芷已然負手而立,風一般的許溫跌跌撞撞的來到白芷面前,他雙目赤紅,無比驚懼的瞪着白芷,他狂躁的說:“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

白芷蹙眉看了眼天極,又看了眼接踵而來的衆人,承淺、步秋塵、兮夜,莳木族衆長老,皆已到來,檀淩也被這嘈雜吵醒,他睡意朦胧的推門出來,看着衆人和背對自己的白芷,問:“怎麽了?”

“上神界會墜落!”許溫指着白芷的鼻子問:“你說話啊!這到底是不是真的!”

白芷看着已經走到白芷對面的檀淩,她點了點頭:“是。”

這一聲下來,衆人嘩然一片

“什麽時候?”檀淩神色凝重。

白芷看了眼此刻的月色,已然有些偏了:“很快。”

“我要準确的時間。”檀淩忽然變得有些剛毅,惹得白芷凝眸看向他。

“早上。”她說着,給出了更準确的時間:“日出十分。”

許溫将羽行君的話複述給大家聽:“‘上神界坍塌墜落人間,雲霧澤兇獸盡出,遮天灰塵蔽日,不見羲和暖陽,六界将被冰雪覆蓋,山河土地寒凍無法耕種,此等慘景至少會持續萬載才會漸漸消散,除少數神仙妖魔能茍活于世外,六界恐再無其他生靈。’這是當年師尊羽行君說過的話,可屬實?!”

白芷被如此逼問,有些不耐煩的皺了皺眉,但還是點頭承認:“屬實。”

檀淩拉住白芷的手,對她道:“送我去扶光臺,我以身殉柱,可否争取些許時間?”

白芷喉間哽了哽說:“不過須臾。”

“須臾也可,快送我去!”檀淩又轉頭吩咐步秋塵:“快快将此消息通知六界,先讓他們想法自救。”

在場之人無一動步,仿佛只有檀淩想着以這幅身軀挽救萬一,連收到命令的步秋塵也不曾動彈分毫。

“無需多做掙紮。”白芷擡眸,雙手捧着檀淩的臉頰,眼含熱淚的看着檀淩,露出了笑容:“我很高興,這次你沒有讓我去拯救那勞什子六界,沒有像從前那般想取我的血注入扶光臺,沒有讓我以身殉葬扶光臺保住那些無辜的人。”

“我不會再那樣做了……”檀淩說。

白芷很欣慰的點點頭,但是很快的,她整個人又變得與方才有些不同了,似乎是冷靜了下來,她閱讀着檀淩的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聆聽着他每一次心跳,她對檀淩道:“其實我一直在為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努力,如若當時你沒有那麽早的将我親手殺了,我也不會因為需要吸幹扶光臺柱心裏的神血而使得扶光臺這般快速崩塌,有了時間,我便可以另想它法修複扶光臺,即便修複不了,也會盡我所能的幫助更多生靈免于塗炭,而現在……”她松開了捧着檀淩的手,指尖撫了撫眉心的那道紅痕,她十分無奈的說:“我無能為力。”

“我知道,是我的錯,我知道我時日不多了,我想盡我所能的挽救萬一,也是我最後的遺願。所以……請你,能不能幫幫我,成全我的選擇?。”檀淩問她。

“何必呢?”白芷費解,明明他自己在這個世界已經活不了多久,明明他自己也神血将竭,為何還嫌自己死的不快?不知真相的檀淩,為何不求求她,讓他活下去,畢竟,她已是天督,但也僅僅只是天督。

白芷有些不懂,或許她看到的檀淩,是否只是那些浮于表象的他想給她看的那一部分?她的手複又覆在檀淩額間,她阖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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