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情傳 — 第 49 章 鼎天宮(1)

已是月影疏朗,一派清冷色上枝頭,扶光臺寂靜無聲,芷園院子的角落裏,一方小桌旁坐着兩人,白芷微攏廣袖,秀手提壺斟茶,溫熱的水将茶碗裏的竹葉燙的卷成一團,茶湯漸漸流露出淡淡的嫩芽色,恰如此時月色。

“素心竹月沏茶,嘗嘗吧。”白芷邊說邊給自己斟了一碗。

承淺飲了口,覺得好喝,味道清致淡雅,微苦,卻又回甘:“神上,我可以再飲一碗嗎?”這一小碗下肚,竟還想飲第二碗。

白芷微笑着搖搖頭,勸道:“此茶不宜多飲,會産生幻覺。”

“好。”承淺放下杯子,轉而提道:“神上,我離去後,你們是怎麽脫身的?”

白芷垂眸微笑,看着茶碗裏翠芽似的茶汁,似勾起一些回憶:“雲霧澤裏有只宓,宓被我馴服,倚着它,我們離開了蠱雕的追擊,去了處橘子林……”白芷頓了頓,眸子看向一處,喃喃道:“奇怪,雲霧澤裏怎麽會有橘林呢?”

“雲霧澤本就有各種奇珍異獸,珍稀植物,有片橘林,也不算很奇怪。”承淺分析。

綴飲了口茶,白芷點點頭,沒在想橘林的事。

只是她覺得今天回來時,檀淩好似心不在焉,不知謀劃着些什麽,恐怕又是要她性命的陰損照數吧。

祖神之徒如今未剩幾個,卻還要互相殘殺,祖神一定很失望吧……

“我想着蠱雕門太兇險,就引了檀淩從震天鐘門回來。”白芷說着,将壺中剩下的熱水就地倒了,壺嘴洩出的水如彎月。

“不會被震天鐘前的神将看到嗎?”承淺蹙眉。

那雙眸子裏似是藏了波瀾,她再轉眸看承淺時,眉眼裏盡是溫和的笑容:“就是要讓他們看到。”

承淺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有些驚訝。

是的,就是要讓他們知道。他們不知道,清輝怎麽知道?清輝不知道,又如何分心關注檀淩?白芷需要檀淩這個擋箭牌,她才好按部就班的實施着計劃:“承淺,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壞啊……”

承淺挪到白芷身邊,忽然靠在她的肩膀,阖上了眼,說道:“不會,神上一定有神上的理由,我支持您的一切決定。”

白芷身子微僵,問:“即便違逆天道麽……”

承淺沒說話,堅定的點了點頭。

白芷攔着她的肩,拍拍她柔弱的肩膀,寬慰道:“我曉得你從前吃了許多苦,好在都已經過去了,你只需順應自己心意而活就好。”

承淺重重點頭,于承淺來說,白芷是為她開天辟地的那個人,給了她所有能給的和不能給的。

“別擔心,韓奕不會有事的。”白芷堅定的說着。

“嗯,他不會有事的。”承淺說完,吸了吸鼻子,直起身子問白芷:“神上,過兩天我們去東海仙市,把東西換好吧。”

白芷微笑着:“承淺,我有事交待你做。”說罷,她取出一只木質指環遞給承淺,“你是靈體,可自由穿梭六界,也最容易掩人耳目,你以此為信物,悄悄去一趟昆侖墟,第六層,找一個叫夕夜的人……”

夜色靜寂,只餘交談之聲。

屋瓦凝曉露,風堕昙花片。

檀淩應時而來,扶光臺起風了,花瓣被淩風摧殘落地。

扶光臺在風中顯得搖搖欲墜,上神界岌岌可危,也許上神界真的要保不住了,這種想法已經存在于檀淩心中許久,天神之位不好獲取,當年清輝勉力登頂,而今又有何人實力可逐勢一上?

無。

檀淩推門,老舊的木門發出沉重的吱呀聲,屋內有窗簾遮擋,不太光亮,繞過屏風,床上的白芷沉睡着,臉色煞白,眉宇間似是凝了寒霜。

她好像很冷的樣子,有人來了,也不知曉。

檀淩也不催促,随意地坐了下來,一席錦袍潇灑自在,甚有風月蘭亭之姿。手上随意把玩着一把墨骨折扇,偶爾以折扇敲着掌心,眼睛裏仿佛有着流光溢彩,專注地看着她的每一寸肌膚。

今日初八,時辰已經不早,白芷卻沒有醒來的意思。

檀淩看着看着,心中略有些煩躁,目光移向繡着白孔雀的屏風,發現屏風散出淡淡茉莉清香,檀淩起身來到屏風前仔細觀摩,白孔雀收羽停在山石上,奇石旁種着白茉莉,而花香,正是由此花散發而出,當真絕妙。

他神情專注地研究了會,興致也便消了,想叫醒白芷時,恰好見她醒了。

白芷睜開眼後先是沒動,仿佛沒意識到檀淩的存在。

被子下的身體動了動,似是忍着極大的痛苦的坐起了身,這時,才看見檀淩。

怎麽說呢?檀淩覺得現在白芷的眼神,過于懵懂,過于清澈,不像是屬于她的。她那樣望着檀淩,偏頭垂眸沉思了許久,正待檀淩等不及時,她仿佛試探性的問道:“檀淩?”

檀淩啧了聲,扇骨敲在桌面上,問她:“今天不是要去東海仙市,你還在磨蹭什麽?快起來!”

白芷神情古怪的看着檀淩,瑟縮道:“你先出去,我要梳洗換件衣裳。”

檀淩瞥了她一眼,起身出去了。

他剛走了幾步,就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回眸望去,只見屏風後透露出隐約身影,她似拿着震铓劍看。

檀淩又繞步回來,白芷驚慌不已的把震铓劍又收回到乾坤袋裏,檀淩問:“你看什麽呢?”

“你管我呢!”白芷冷哼,一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模樣,而後又推推手,示意他快走。

檀淩狐疑的轉身去屋外等着了。

過了一會,白芷才從屋子裏走出來,她着了套菖蒲色男裝,頭發束的整潔無比,無半點飾物,也無半點妝容,這幅素顏仿佛裹着雲煙,溫和從容。

她說:“我們出發吧。”

“承淺不去嗎?”檀淩問。

“她需要潛心修煉。”白芷答,并給檀淩遞了個眼色。

檀淩還不明因由,并沒想出來她要做什麽,只聽白芷道:“開傳送陣啊,難道你想招搖過市的走天界之門去人界嗎?”

“你為何不開?”檀淩蹙眉問,覺得其中有什麽陰謀。

白芷幹笑兩聲,模樣欠揍極了:“因為我現在修為大減啊。”

東海歸墟上,有座仙山,仙山高聳甚有擎天之勢,然而此山無根,漂浮在汪洋之上,如同巨船。

鼎天宮,就在這座無根仙山的山頂,而東海仙市,位于這座山的山腳下。

此山運作有所規律,每月初八是它與陸地接壤的時間,每月十五,割岸而去,如同巨船起錨駛離,最終隐在仙霧之中。

眼下,白芷與檀淩立身于棧橋旁,看着絡繹不絕的人通過此棧橋前往仙山,仙山門前,有幾名穿着千草色衣裳的修仙之人把守棧橋盡頭,似在等着什麽。

白芷與檀淩一對璧人,渾身上下散發着不同于常人的氣息,在人群中很是顯眼,衆人暗中揣測,大抵是哪裏的得道散仙,來此散心了。

更有甚者,蹭到檀淩身邊問:“這位仙君身姿不凡,敢問是哪門哪派?”

檀淩垂眸,看着不到他腰身高的小老兒,那小老兒被這冷冰冰的眸子看的渾身一抖,識趣兒的連連道歉:“打擾,打擾。”而後遁了。

白芷看向檀淩,檀淩也看向白芷,兩人四目相對間,白芷率先嗆聲:“如今四海升平,妖魔神仙和平無争,衆生平等,你端着副高高在上的真神架子,擺那副滅人祖宗十八代的臉面給個小妖兒看,也不怕失了身份。”

檀淩不由冷笑譏諷:“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竟也自甘堕落幫個小妖說話。”傷人的話在不經意間出口,檀淩見她不曾反唇相譏,微凜的回眸望着他,方才醒悟過來,她身懷魔氣也是為了上神界……

這時白芷淡淡開口:“心有惡念者易被心魔牽引誤入歧途,心中阒然無垢者光明磊落,遂污濁不敢近身。”

檀淩見白芷目光巡看四周,仿佛眼前這些人并非妖魔鬼怪,衆生平等,殊不知白芷只是在尋找古容一行人。

檀淩收回視線,有心事在身,沒再關注白芷。

白芷瞧見古容狗哥貓哥在前面站着,時不時回眸瞄她一眼,白芷這時方才看到他們,只得暗暗搖頭,示意他們不要上前來認。

他們也是懂行的,猜到她不太方便與他們同行,逐收回視線,不再張望,只是暗暗琢磨方才回眸一望,瞥見與白芷同行的那位公子,舉手投足間潇灑倜傥,皎如玉樹臨風前。禁不住猜想,難道這位公子就是白芷口中的“族人”之一嗎?

可仔細觀察下來,兩人模樣不似親昵同族,反到互有心事,面色凝重,似在沉思。

這時貓哥按耐不住,問身旁的中年男子:“鼎天宮的仙子們還在等什麽?現在都初八晌午了,早過了開市的時辰,是出了什麽事嗎?”

中年男子搖搖頭,是以自己并不知曉。到是前面的人回頭說道:“聽聞有大神莅臨鼎天宮,好似掌門要親自來接。”

貓哥咂咂嘴,把大神二字嚼了嚼,對古容小聲道:“莫不是我們這位大神?”

古容也眺望着前方,搖頭否定:“要是我們那位,恐怕已經來迎了吧。”更何況,我們那位大神魔氣滔天,能讓鼎天宮掌門親自接待的,只能是正道大神。

貓哥兀自點點頭,化作貓形,一下就蹿到古容身上,古容眼疾手快,将黑貓抱在懷中,貓哥立瞳漸漸圓了,模樣竟有幾分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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