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8章 第 58 章
秋風起, 紅楓落。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素白的手拾起落在草叢上的楓葉,烏發成絲,根根拂落。
蕭婧華坐在石頭上, 仰頭安靜望着兩指間的葉子。
光照之下, 楓葉脈絡清晰可見, 從同一點出發,沿着不同的方向,形成迥異的紋路。
枯枝被踩踏的聲響似薄冰破裂, 光影落下,遮擋住光線。
蕭婧華放下手,目光挪向來人。
清隽眉眼沉沉,面色慘白, 唇瓣毫無血色。
他應是清洗過, 臉龐帶着水汽,額上的血跡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條白布, 看料子應是裏衣,繞過額頭纏在腦後, 倒是添了幾分自從進了官場便消散了的書生氣。袖子下的指尖在顫抖,看不出有絲毫血跡殘留,水珠啪嗒滴落,砸在楓葉上。
“他死了?”
陸埕尾音不穩,“是。”
蕭婧華倏爾笑出了聲, “多謝,我欠你一個人情。”
如惡鬼一樣壓在心上的人死了, 她眼角眉梢都含着濃濃喜悅,罕見地給陸埕一個好臉色。
她并未懷疑陸埕是在陽奉陰違。
他這人最守諾, 答應她的事,一定會做到。
陸埕緩慢搖頭。
他在蕭婧華身旁落座,擡頭望天。
穹天碧影,雲卷雲舒。
翻湧的白雲驟然彙聚成一張人臉,陸埕指尖一顫,猛地起身。
蕭婧華被他吓得一激靈,眉頭皺起,“你做什麽?”
陸埕喉頭微哽,輕聲問道:“餓了麽?我去給你找吃的。”
未等蕭婧華回應,他已轉身走向林間。
向來不疾不徐的步伐此刻添了幾分趔趄。
蕭婧華并未露出嘲諷的神色,安靜注視他的背影。
陸埕此人,光明磊落,坦坦蕩蕩,從不做虧心事。這次,是他第一次殺人。
更別說那人與他并無仇怨。
能忍着沒在她面前失态,已經很難得了。
她第一次殺人那夜,若非不想溫婵姿喪命,若非身陷囹圄,想必是支撐不住的。
可是為什麽?
為什麽要為她手染鮮血?
即便是十年情誼,也不值得他做到這種地步。
“什麽為什麽?”
陸埕的聲音忽然在她耳邊響起。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蕭婧華倏爾一驚。
不知不覺間,她竟将心中所想念叨了出來,正巧被不知何時歸來的陸埕聽在耳裏。
她偏頭望着眼前的男人。
十三年。
人生能有幾個十三年?
他今日之舉,包括追着她跳下懸崖,皆是為了挽回,挽回自己習慣了十三年的存在。
卻不是因為愛她。
蕭婧華面色淡淡,不願與他說話。
陸埕并不在意,将手裏捧着的果子遞過去,順手放下拎着的竹筒。
忙累了一上午,蕭婧華早餓了,伸手撚起一顆,輕輕咬下。
果子被清洗過,表皮帶着水珠,入口時含着一絲涼意。
剛摘下來的口感明顯比放了一夜好多了。
陸埕在她旁邊坐下,克制地沒碰到她,輕聲道:“記得小時候,你第一次吃這種果子,一連吃了二十五個,半夜鬧了腹痛。當時在莊子上,管事去尋大夫,你疼得睡不着,在我懷裏躺了一夜,直到喝完了藥才睡下。”
他淺笑着,“醒來後哭着對我說,再也不想見到這種果子。”
蕭婧華動作一頓。
他還記得。
她也記得。
正因記憶深刻,看到那堆果子的第一瞬間,她腦海裏便浮現出了陸埕的臉。
事已至此,追究救下她的究竟是何人已毫無意義,蕭婧華慢慢地,又咬下一口。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陸埕把果子放到她腳邊,讓她一彎腰就能夠到。
他起身,撿起那把無人問津的匕首,走到一旁,挑選過後,砍下一根足有蕭婧華手腕粗的樹幹。
蕭婧華吃着果子,眸光澹澹看着他動作。
陸埕用手丈量兩下,将樹幹砍成幾截,随後坐在石上,認真削去外皮。
似是做過無數遍,他的動作極為熟稔,木屑漸漸在他腳下成堆。
陸埕随意雕了朵花,将木簪遞給蕭婧華。
“條件有限,你将就将就,等回去……”
再給你最好的。
這句話在舌尖繞了幾圈,終究還是被他咽了下去。
陸埕垂下眼睑。
她自出生以來得到的皆是最好的,唯有在他這裏,才嘗盡情愁苦楚。
簡單用竹筒裏的水清洗了下長指,蕭婧華伸手,帶着水汽的指腹觸碰到烏發,沾染了些許晶瑩。
首飾不知掉去了哪兒,一想到她就這麽披頭散發地在陸埕面前晃了這麽久,蕭婧華的面色隐隐發沉。
擡臂抓過陸埕手裏的木簪,蕭婧華随意低頭看了眼,目光微凝。
六瓣花,三大三小,花瓣隐約呈波紋褶皺狀。
雖有些粗糙,但蕭婧華仍是認出來了。
與陸埕送她的及笄禮,那根被她丢在山邑園花叢中,早已不見蹤影的玉簪一模一樣。
眸光輕顫,蕭婧華捏着木簪的手發緊。
她背過身去,不讓陸埕看清她的面色。
木簪在烏發間穿梭,披散的青絲被绾成髻垂在腦後。
簡單的發式,與她一身華麗騎裝毫不相幹,卻有種天然去雕飾的美。
見她绾好發,陸埕輕聲道:“我去尋路,你別亂走,若是察覺到不對,就回山洞裏。”
不太放心,他叮囑道:“記得用草把洞口掩住。”
蕭婧華不耐煩,“我不蠢。”
荒郊野外的,說不準就從哪兒鑽出來頭野狗野豬,她很惜命,絕不會讓自己陷入危險中。
陸埕頓了頓,語氣頗有些小心翼翼,“能吃魚麽?”
若今日找不到回去的路,他們大抵還是要在此處留宿。果子不頂餓,要讓她吃些飽腹的東西才行。
昨日随邵嘉遠去溪邊,主要還是幫他的忙。
是他大意了。
倘若他一直守着她,或許她不會被邵嘉遠吓到。
聽這語氣,蕭婧華怪異地打量着陸埕。
後者在她的注視下緊張吞咽。
“在陸大人心裏,本郡主究竟經受了什麽慘無人道的折磨?”蕭婧華嗤一聲,轉過身直視陸埕的眼,“沒你想的那麽可憐,不過一些小事而已,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與你無關,你也不用愧疚。”
陸埕沉默。
見他明顯不信,蕭婧華在陸埕出聲前搶先道:“快走吧,我不想再在這個鬼地方待下去。”
瞥一眼他包裹嚴實的額頭,又道:“你的傷若是耽擱下去,當心變成傻子。”
她在關心他。
所有的負面情緒在此刻全部消散,陸埕眸光微亮,溫聲應道:“好,我這就去。”
看着他略顯興奮的背影,蕭婧華皺起眉。
這麽高興做什麽?
莫名其妙。
陸埕走後,蕭婧華一點點挑去衣服上的草屑,拍掉塵土。
弄完,她頗有些無所事事地坐在石頭上。
天地遼闊,山川成影。林野中的飛鳥蟲獸也不知都去了哪兒,世界安靜得仿佛只剩下她一個人。
蕭婧華忽然有些冷。
那把匕首被陸埕拿去了,她手上沒有武器,莫名心慌。
山洞裏的火堆早已冷卻,顧不上嫌髒,蕭婧華撿起地上草屑,動作生疏地鑽木取火。
弄了許久也不見火星,而陸埕還未回。
空寂之中,她腦子裏鑽出無數個不好的念頭。
背後忽然一聲怪叫,蕭婧華吓得一抖,木棍脫手而出。
她驀地回身,一只怪鳥正好從她頭頂飛向天穹,潔白羽毛從她眼前掉落。
深吸一口氣,蕭婧華果斷丢下滿地木屑,回了山洞。
将雜草嚴實掩好,她回到草垛上坐下,長出了口氣。
沉下心來,蕭婧華将邵嘉遠的事拎出來,再細細思索一遍。
結合她做的夢,有些事,她還是不清楚。
想得正入神,洞口驀地傳來輕微聲響。
各種大型野獸在她腦海裏來來回回地浮現,蕭婧華汗毛豎起,踮着腳走到洞口,正要掀開縫隙偷看,眸底倏爾鑽入一道人影。
“怎麽了?”
陸埕問。
蕭婧華松了口氣。
“沒事。”
“我找到一條路,明日咱們一起去看看。”
陸埕輕聲道。
蕭婧華沒意見。
去外邊撿來幹樹枝,陸埕在洞口前蹲下,雙手搓了幾下,很快有火光燃起。
蕭婧華站在他身後,墊腳望着他的動作不解。
沒錯啊,她也是這麽做的,為什麽她就生不起火?
她還在糾結,陸埕已經拿起處理好的魚,架在火上烤。
他起身時,有東西在蕭婧華眼前晃動。
青碧色的絡子挂在陸埕腰間,上頭的泥土被清洗得幹幹淨淨,似春日檐下新出的一抹春芽。
竟然,被他撿了回來。
蕭婧華怔然。
心裏似有蒼龍翻湧,攪動風雲,令她難以平靜。
她索性坐了回去,不再看他,閉目調息。
“魚好了。”
陸埕出聲時,蕭婧華已經調理好了情緒,拿過用葉子包好的魚,禮貌颔首。
“多謝。”
陸埕微怔。
方才還好好的,為何忽然對他冷淡下來。
抿抿唇,陸埕繼續烤魚。
沒有香料,這魚蕭婧華吃得沒滋沒味的。
直到用溪水稍稍清洗,背對着陸埕躺在草垛上,她仍未再說一句話。
身後也沒傳來動靜。
蕭婧華閉着眼,慢慢醞釀睡意。
昨夜睡得不好,她很快沉入夢鄉。
夜裏微冷,她不知不覺蜷縮起身子。
迷糊中,好似有人走到她身旁,将什麽東西披在她身上。
那東西帶着溫熱暖意,蕭婧華下意識迎上去,手指緊緊握住。
感受到指間柔軟,陸埕一愣。
他緩緩低眸。
蕭婧華抱着他的外裳睡得正香,一手從衣內探了出來,抓住他食指。
眸光漸漸柔軟,陸埕盤腿坐下,手肘抵住膝蓋,手握成拳撐住太陽穴,忍着腦內昏沉錐痛,保持這個動作閉目養神。
……
醒來時看見身上明顯不屬于自己的衣裳,蕭婧華愣了愣。
往外邊投去一眼。
沒看見陸埕身影。
她拎着衣服起身,正要往外,陸埕已走了進來。
“醒了?早膳我弄好了,吃完我們便走吧。”
蕭婧華把外裳還給他,起身往外走。
“多謝。”
早膳是魚和陸埕找來的野果子,将果汁擠在魚肉上,雖算不上多好吃,但還算能入口。
吃完,蕭婧華跟着陸埕離開。
兩人沿着溪流向下流走。
蕭婧華不太能跟得上,走一會兒便要歇片刻,看着陸埕面色雖白,但氣也不喘,明顯游刃有餘的模樣,她心裏納罕。
這人的體力這麽好麽?
來不及多想,她勻了口氣,繼續走。
從早上走到下午,就算是蕭婧華再懂事也撐不住了。
她渾身發軟,就地蹲下,音裏帶着喘氣,“我不行了,走不動了。”
陸埕四處睃巡着,“我去……”
“郡主——”
蕭婧華猛地擡頭問:“你聽到聲音了麽?”
陸埕凝神聽着,“好像有人。”
“婧華,你在哪兒——”
聲音越發清晰,蕭婧華眸光大亮,一瞬間全身的疲憊仿佛都消失了,興奮回喊:“太子哥哥,我在這兒!”
“我在這兒——”
回音在林間回蕩,很快,蕭長瑾一行人的身影出現在蕭婧華眼前。
蕭婧華起身,朝着他飛撲過去。
“怎麽樣,有沒有受傷?”
接住蕭婧華,蕭長瑾緊張詢問。
“婧華,你怎麽樣?”謝瑛着急追問。
蕭婧華笑着搖頭,“我沒……”
“嘭!”
“大人!”
跟來的孟年驚呼。
蕭婧華回頭,正好瞧見陸埕倒地的身影。
白布如練,輕輕搭在他臉上胸前,額上似大朵梅花綻開,鮮妍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