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7章 第 57 章

蕭婧華用足尖碾着鵝卵石, 将那串絡子徹底擋住。

她轉過身,嬌氣抱怨,“這兒的路怎麽這麽難走。”

邵嘉遠笑着輕哄, “荒郊野外, 委屈郡主了。我會盡快尋到回去的路。”

蕭婧華擡着下巴, 鼻尖溢出一聲輕哼,将嬌生慣養,沒吃過一點苦頭的矜貴郡主演繹得淋漓盡致。

邵嘉遠撕下一塊衣角, 遞給蕭婧華,“郡主若是害怕,可以拉着我。”

她快步上前,捏住衣角一頭, 仰臉笑道:“那就多謝世子了。”

比起往日的平淡, 說話時嗓音裏多了絲若有似無的嬌意。

邵嘉遠眉間笑意加深,“為郡主效勞, 是我該做的。”

他捏着衣角另一頭, 謹慎地牽着蕭婧華往前走。

或許是錯覺,蕭婧華總覺得邵嘉遠似乎在避開某個方向。

那邊有什麽?

會是……他嗎?

她咬咬唇, 不去想。

走了整整一個時辰,他們始終在林子裏打轉,蕭婧華身嬌體貴,有些受不住了。

邵嘉遠只好帶她回到那個山洞。

“我去找點吃的。”

扶着蕭婧華在石頭上坐下,邵嘉遠低聲道。

蕭婧華點了點頭, 素手撫上腰間,腳下有塊石頭, 她足尖踩在上面,一下一下地點着。

邵嘉遠走出兩步, 蕭婧華看着他的背影,目光漸漸冷了下來。

“邵世子。”

她忽然将他喚住。

“怎麽了?”

邵嘉遠回頭。

蕭婧華面色微紅着輕輕搖頭,“沒什麽,注意安全。”

邵嘉遠臉上揚起笑,“放心,我會的。”

“郡主若是……”

“離她遠些!”

驟然爆發的喝聲驚走了叢中小獸,樹蔭間唰唰幾聲,鳥雀紛紛飛逃。

邵嘉遠下意識回頭朝着聲源處望去。

蕭婧華的目光陡然一厲,她撈起腳下石頭,疾步上前,朝着邵嘉遠後腦狠狠砸去。

“嘭——”

石頭墜地,血跡分外刺眼。

邵嘉遠不可置信回頭,震驚道:“郡、郡主?”

他身體搖晃幾下,禁不住腦中眩暈,轟然倒地。

蕭婧華合上顫抖的雙手。

“婧華!”

遠處那人快步走來,握住她的雙肩,緊張問:“你怎麽樣,可有事?”

蕭婧華擡眸,怔忪看着他。

他仿佛在泥裏滾了好幾圈,全身上下不是泥土就是草屑,向來打理得一絲不茍的烏發蓬亂無章,額上青紫,血糊了整個額頭。

白皙的臉龐黑一道白一道,滑稽又可憐。

懸着的一顆心突然就落了地。

活着就好。

哪怕已經和陸埕決裂,她也不希望他因為她喪命。

陸家的日子剛好起來,他若出了事,對陸姨和阿旸來說,無異于致命打擊。

她不願看到他們責備的目光。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你……發生了什麽?”

陸埕目光複雜地瞥向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邵嘉遠,低聲道:“是邵世子。”

……

昨日。

懸崖上。

陸埕縱身一躍,來不及抓住蕭婧華的手,只能與她一同墜落。

風聲哭嚎,似一曲悲戚之樂,環繞在他耳側。

身子急速下墜,他與蕭婧華一前一後落在林蔭間。

樹枝毫不留情擦過裸露在外的皮膚,留下道道擦痕。

身體結結實實砸在地上,掀起漫天塵土草葉。陸埕悶哼一聲,顧不上身上的痛,艱難起身,走向躺在不遠處的蕭婧華。

“郡主?婧華?”

少女閉着眼,毫無回應。

陸埕探指在她鼻尖,感受着溫熱的氣息,緊繃的心弦松開。

沒看見邵嘉遠的身影,這種時候,他也顧不上外人的安危。

往周圍環視幾圈,陸埕攔腰抱起蕭婧華。

現下這種情形,他不放心把她一人留在這裏。

走了大概小半個時辰,終于尋到一處隐蔽的山洞。

撥開雜草,陸埕尋來不少幹草鋪在地上,随後才将蕭婧華放上去。

凝望她閉着眼安靜睡着的模樣,陸埕用衣擺将手擦幹淨,随後輕輕撫摸她側臉。

感受着指腹下的柔軟觸感,他目光放柔。

只有在這種時候,他才能這般肆無忌憚地看着她。

拭去蕭婧華臉上髒污,陸埕屈膝靠着山壁。

那習武先生還是有些本事的,等他回京,得給他漲月俸。

歇了片刻,陸埕起身去外邊尋了些果子。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耳畔依稀有水聲回蕩,将洞口掩上,陸埕找到一條溪流。

接完水,身後有人嗓音驚喜,“陸大人?”

陸埕回頭,見了來人亦是驚訝,“邵世子?你可有大礙?”

邵嘉遠搖頭,“幸好命大。”他四處望着,“郡主呢?她可有事?”

陸埕搖頭,“她無事。”

跟着陸埕回到山洞,邵嘉遠問:“陸大人和郡主掉在哪兒了?”

“被樹接了一下。”

瞥了眼竹筒裏的水,邵嘉遠道:“我看那條溪流裏有不少魚,我與陸大人一道抓幾條吧,等郡主醒來,正好烤了。”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陸埕不太想離開蕭婧華。

邵嘉遠苦笑,“方才撞到了手臂,我這只手使不上力。”

他動了動右手,一臉痛苦。

陸埕微皺了下眉。

平時也就罷了,可這種時候,多一個人多份力,他勸說自己暫時放下對邵嘉遠的芥蒂。

“好。”

邵嘉遠綻開笑,“那便謝過陸大人了。”

二人相伴來到溪邊,陸埕彎腰挽起褲腿。

正要下水,邵嘉遠忽然叫他。

“陸大人。”

陸埕回頭,一塊石頭猛地朝他砸下。

額上劇痛,他撐着頭,驚愕道:“邵……”

邵嘉遠面帶狠意,又舉着石頭再度用力一砸。

眼前一陣天旋地轉,陸埕暈厥過去,倒地不起。

待他醒來,正身處深坑之中。

頭頂被和着泥的雜草封死,想來邵嘉遠從未想讓他活下去。

顧不上思索邵嘉遠的動機,憂心山洞裏的蕭婧華,陸埕忍着痛,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上去。

不願與蕭婧華提及這些,他言簡意赅,“邵世子砸暈了我。”

提起邵嘉遠,眸中水光滢滢盡散,蕭婧華揮開陸埕的手,深吸口氣,走到邵嘉遠身旁。

蹲下身子,她雙手揪住邵嘉遠的衣領,猛地往兩側拉開。

“郡主?”

陸埕被她的動作驚住了,雙腿一邁,在蕭婧華身邊蹲下,一把抓住她的手。

蕭婧華卻無力回複。

她看見了一顆痣。

白皙胸膛上,一顆如杜鵑啼血,紅得像血一樣的痣。

雙耳猛地轟鳴,好似有山寺鐘聲在她耳畔震響。

一聲又一聲。

滿目猩紅。

繁榮昌盛的京城風聲鶴唳,家家戶戶閉門不出,長街上不再有商販孩童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無數具屍體。

父王心口插着一根箭,血流不止,生死不明。

皇伯父坐在龍椅上,神色沉寂漠然。

護着父王的侍衛被一箭射中胸膛,濺起的血在空中飛舞,一點點彙聚成她眼中的紅痣。

是他,真的是他。

蕭婧華清楚。

那人以她為目标,她不必費心尋找,只需靜靜蟄伏等待,他早晚會送上門來。

中秋燈會,看見邵嘉遠與陸埕穿着同一顏色的衣衫時,她心裏便存了疑。

如今更是一切都有了解釋。

那日,賣燈的店家應是将陸埕當成了他,可惜他被樂寧纏住了,不然,救她的,應該是邵嘉遠。

和她一同用膳時,邵嘉遠從不會将葷菜送到她面前。

若非知情人,他怎麽可能知道她的忌諱?

她等着,候着,不敢讓予安和覓真離身。

可沒想到,邵嘉遠竟然喪心病狂到對她的馬下手。

稍有不慎,他們都會喪命于馬下。

蕭婧華抖着手摸上腰。

寒光照亮一雙冰冷的眼,她抽出一把匕首,刀尖對準邵嘉遠胸口,狠狠往下刺去。

“你做什麽?”

一只大手陡然握住她細弱的胳膊。

陸埕制止了她的動作。

下一刻,他猛地僵住。

蓄在眼底的淚水順着臉頰滑落,蕭婧華悄無聲息地淚流滿面。

她哭着大喊:“我要殺了他,殺了他!!!!”

水洗過的眼睛裏燃着恨意的火光,亮得驚人。她撕心裂肺地吼叫,壓在心底的恨第一次顯露猙獰。

陸埕從未見過她這般模樣,心尖一顫,手上力道不自覺放松。

是受了委屈?

他握住蕭婧華的手。

“哐當——”

匕首墜地。

陸埕将哭泣的少女攬入懷中,大手撫着她的後背,低沉沙啞的嗓音響在耳側,輕聲道:“不哭,別怕,我在。”

“別怕,不哭。”

蕭婧華揪住他的衣衫,放聲大哭。

她可以接受自己嫁的不是良人。

可她不能接受,那人借她的手害死父王。

那是她的父王啊,這世間最包容她、疼愛她,無條件支持她,為她遮風擋雨的父王。

他怎麽能,因為她嫁了個小人,就這樣沒了呢?

怎麽就沒了呢?

眼淚洇濕了陸埕衣襟,他抱緊懷裏哭到全身顫抖的少女,一遍遍安慰着。

“別怕,不哭了,我在這兒。”

“別怕……”

世界空蕩孤寂,蕭婧華只能聽見自己的哭聲。

腦海裏的畫面逐幀散去,她漸漸冷靜下來,由嚎啕大哭轉為小聲啜泣。

意識到自己在陸埕懷裏,蕭婧華猛地将他推開,擦幹眼淚,撿起掉落的匕首,對昏迷的邵嘉遠高高舉起。

手腕再一次被握住。

惡狠狠地瞪着陸埕,蕭婧華語氣極冷,“你要阻止我?”

陸埕唇線緊抿,“為何要殺他?”

“你管我為什麽。”

蕭婧華咬牙切齒道:“這人與我有深仇大恨,今日,我必殺之。”

她撩起眼皮,泛着水光的眼睥睨嘲諷,“陸大人的爛好心就不必發到我跟前了。知道你為人公正,回去之後,你只管将我以殺人的罪名告上公堂,本郡主絕不辯解。”

他怎會、怎麽能這樣對她?

在她心裏,他豈是這樣的人?

陸埕忽略心口痛意,攥住她的手微微發緊,深深吸氣,語氣很輕,“你從未見過血,能……”

“你怎麽知道我沒見過?”

蕭婧華不耐煩地将他打斷,冷漠道:“殺人這種事,一回生二回熟。”

簡單的一句話,卻讓陸埕心間一窒,針紮似的痛意密密麻麻蔓延開。

她說一回生二回熟。

連殺雞都沒見過的人,竟然能說出這句話。

那時候,她是怎麽忍着恐懼下的手?

一定很害怕吧。

她可哭了?

可曾喚過他的名字?

可……恨他……?

心裏的勁倏然松了。

陸埕大力握住蕭婧華手腕,鳳眼閉上又睜開,在她冷漠又不解的目光裏,用盡全身的力氣,一字一字道:“我來。”

“……別髒了你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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