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9章 第 59 章
“他怎麽樣了?”
随行太醫恭聲道:“陸大人是太過勞累, 加上傷口未能及時處理導致的暈厥,待顱內淤血散去,便沒什麽大礙了。”
蕭婧華颔首, 叮囑道:“給他開最好的藥, 一定不能讓他留下後遺症。”
太醫拱手, “臣知曉。”
蕭長瑾摟着蕭婧華的肩,安慰道:“放心,有人精心照顧着, 他會沒事的,別擔心。”
蕭婧華反駁,“誰擔心他了。只是……”
她垂着眼睫,低聲道:“他因我而傷, 心裏過意不去罷了。”
蕭長瑾笑了兩聲, 轉移話題,“對了, 邵世子呢?不是說他和你們一起掉下懸崖了?”
蕭婧華故作驚訝, “邵世子?”
搖着頭,她道:“醒來後我就沒看見他。”
在崖下, 蕭婧華與陸埕對過口徑,若有人問起邵嘉遠,他們一概回複不知。
她的表情很是自然,蕭長瑾也沒放在心上,便道:“孤再派人去找找。”
蕭婧華笑着颔首。
“走吧, 孤送你回去。這兩日.你受苦了,孤讓人給你熬補湯, 回去後好生補補。”
蕭婧華點頭,“我進去看看他。”
進了屋, 陸埕還沒醒,孟年正守在他床邊。
“郡主。”
見了蕭婧華,他忙讓開,低聲道:“方才給大人上了藥了。”
蕭婧華凝望着躺在床上的人。
他閉眼沉沉睡着,孟年為他脫了衣裳,他身着裏衣,被子蓋到胸口。一張臉仍是蒼白的,額上裹着紗布,濃郁草藥味彌漫。
看了兩眼,蕭婧華果斷轉身。
“郡主。”
孟年驟然将她喚住,嗓音裏帶着乞求,“能不能……”
等他醒了再走?
話到了嘴邊,終究還是沒說出來。
孟年勉強扯出笑,安慰道:“你受累了,好好休息。”
“你也別太勞累,照顧他的同時,也照顧好自己。”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背對着孟年,蕭婧華輕笑颔首,随後毫不猶豫離開。
孟年看看她的背影,又看看躺在榻上的人。
輕輕給陸埕掖了掖被子,他雙手捧着臉,愁眉苦臉地嘆了聲氣。
……
“怎麽樣,你有受傷麽?”
一進屋,謝瑛便拉住蕭婧華的手四處查看,自責道:“都怪我,若我沒有離開,說不定你也不會出事。”
“你又不是先知,怎麽能提前預知危險?”蕭婧華安慰。
視線一轉,對上雲慕筱關心的目光,蕭婧華笑了笑,“好了,我這不是好生生地回來了?”
松開謝瑛的手,她嫌棄地扯着衣裳,“箬竹,備水,我要沐浴。”
箬竹點去眼角的淚珠,應道:“奴婢這就去。”
拉着哭哭啼啼的箬蘭出去了。
很快,二人便帶着擡水的粗使嬷嬷進來。
和雲慕筱與謝瑛打了聲招呼,蕭婧華去了裏間。
褪去外裳,打散發髻,她望着手上的木簪微愣。
箬蘭随意瞥一眼,“這是什麽?”
箬竹瞧見上頭花紋,端詳着蕭婧華的神色。
“沒什麽,不是什麽重要的東西,扔了吧。”
蕭婧華淡淡将木簪丢開。
箬蘭“哦”了聲,沒放在心上,專心服侍蕭婧華沐浴。
箬竹拾起被丢在地上的木簪,抱着髒衣服退了出去。
沐浴完,蕭婧華一身清爽地走出裏間。
水珠順着發梢滴落,她随手擦了擦,就這麽頂着一頭濕發出現在外間。
視線觸及屋內多出的兩人,她驚訝挑眉,“你們怎麽來了?”
樂寧下意識和她唱反調,“怎麽,我不能來?”
端和拉了下她衣袖,樂寧頗為尴尬地咳了一聲,別扭問:“你沒受傷吧?”
“看你的表情,好像巴不得我受傷。”
樂寧當即故态複萌,哼聲,“不識好人心。”
蕭婧華沒搭理她,坐在謝瑛身側,不急不慢地擦着頭發。
樂寧與端和面面相觑,咬着唇,幹巴巴地說:“對不起啊,我明知你不會打獵,還硬拉着你去。”
“你若過意不去,将那把綠绮琴當做賠禮給我就行。”蕭婧華笑意盈盈。
“你想得美!”
樂寧氣沖沖起身,拉着端和就走,“行了,看她這副模樣也不像有事,我們倆還是別在這兒礙人眼了。”
端和回頭,目光歉意。
雲慕筱和謝瑛齊聲,“恭送兩位殿下。”
蕭婧華聳了聳肩。
姐妹倆離開後沒多久,一名宮女端着木盤進來,“見過郡主,這是兩位殿下為郡主精心挑選的補品。”
蕭婧華輕點下颌,“放着吧,替我給她們帶聲謝。”
“喏。”
宮女走後,謝瑛道:“兩位殿下對你還是很關心的,這兩日她們吃不好睡不好,精神勁和之前差了一大截。”
“看出來了。”蕭婧華調侃,“眼下黑影比我還嚴重。”
略過這個話題,她道:“這兩日讓你們擔心了。”
雲慕筱搖頭,“阿瑛一直過意不去。”
“怎麽又說起這個了?”
蕭婧華搖頭,“本就與你無關,你何須自責。”
謝瑛握住她的手,“下次,我一定不會讓你在我眼前出事。”
“你還想有下次?”蕭婧華嗔她。
“是我失言。”謝瑛懊惱,“該打。”
話落,她對着嘴巴打了一下。
蕭婧華并未阻止,彎着眼笑看着她。
略坐了片刻,看出蕭婧華眉眼間殘存的疲憊,雲慕筱帶着謝瑛告辭。
“筱筱。”
“怎麽了?”
走到門口,雲慕筱回頭,眼中含着疑惑。
本來想問她和蕭長瑾的進展,可轉念一想,那是他們自己的事,正如雲慕筱和謝瑛從未過問過她與陸埕的過往,她也不該插手。
朋友之間,應有适當的分寸與理解。
若有結果,她想,雲慕筱會親自告訴她的。
搖了搖頭,蕭婧華笑道:“路上慢些。”
雲慕筱對她微笑颔首,拉住對她揮手的謝瑛,緩步離開。
夕陽渲染藍天,橘紅色光鋪在門前,蕭婧華靠着門框梳理長發。
身後悄無聲息跪了兩人。
予安和覓真垂首。
“屬下保護郡主不利,請郡主責罰。”
蕭婧華揉着太陽穴。
幼時她坐在皇伯父長秋殿內的榻上玩着九連環,曾聽他教導太子哥哥,身為上位者,當賞罰分明,方能服衆。
她舒了口氣,閉眼道:“各去領十板子吧。”
父王定會懲處二人,與其由他下令,還不如她來,起碼懲罰還能輕些。
“是。”
予安覓真幹脆應聲,轉瞬已消失在原地。
剛念起恭親王,他便出現在了院門口。
蕭婧華出事時,他正陪着崇寧帝狩獵,這兩日沒少焦心。此刻見女兒完好無損地站在跟前,好歹是松了口氣。
父女二人親親熱熱地用了晚膳,看着蕭婧華進了裏間,恭親王才離開。
屋內寂靜地聞針可落。
蕭婧華披着外裳立在窗前,聽着外間箬竹箬蘭低語。
二人慢慢沒了動靜,想來應是睡着了。
她卻沒什麽睡意。
今夜的月格外圓,蕭婧華撐着窗,感受着夜風拂面,望着柳梢上的明月出神。
邵嘉遠死了,可她卻不覺得安穩,心裏反而堵着一股氣。
“你在想什麽?”
猝不及防之下,蕭婧華足下打滑,向後仰倒。
一雙手及時抓住她雙肩,穩住她身形。
眼裏含着被吓出來的水光,蕭婧華瞪向來人。
“好端端的,你做甚吓我?!”
阿史那蒼無辜聳肩,“是你想得太入神了。”
蕭婧華沉着臉,擔憂吵醒箬竹箬蘭,她壓低嗓音質問:“大晚上的闖進女子閨閣,三王子莫非想做梁上君子?”
“什麽是梁上君子?”
阿史那蒼不懂就問,一臉真誠。
蕭婧華咬牙,口齒甚是清晰,“賊!”
阿史那蒼笑了,“我若是做賊,郡主可防不住我。”
蕭婧華面無表情地瞪他。
對上她的目光,阿史那蒼忽而伸手箍住蕭婧華的腰,将她整個人從窗內提出來。
“你作甚?!”
蕭婧華又驚又怒,連連後退,目光防備。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噓。”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阿史那蒼豎起一指,壓低嗓音,“小心将人吵醒了。”
“好不容易得救,你為何不開心?”
蕭婧華放低音量,反駁道:“你從哪兒看出我不開心了?”
“哪兒都能看出來。”阿史那蒼一笑,隔着衣袖攥住她手腕,“我帶你去個地方。”
蕭婧華皺眉。
屋檐上,予安如靈敏的貓,落瓦無聲,安靜含利的目光射向阿史那蒼。
那十板子對她來說好似不痛不癢,動作絲毫不見凝滞。
另一頭,覓真身影如鬼魅地站在兩人身後,身體緊繃,右手放在腰間劍柄上,警惕地盯着阿史那蒼。
倘若他動作不規矩,那劍下一刻便能落在他脖子上。
“若是交起手來,我深夜到此,可就瞞不住了。”阿史那蒼無所謂。
形狀優美的丹鳳眼裏淬着火,蕭婧華忍氣對二人搖頭。
阿史那蒼滿意地笑,拉着蕭婧華往外走。
牆外有匹黑馬低頭吃草,蕭婧華有些抗拒地往後退了一步。
“別怕,它很乖巧,不會像你那匹突然發瘋。”
誇就誇,幹嘛貶低她的清晨?
指尖無意識動彈,蕭婧華忽而意識到,她的清晨已經沒了。
趁她愣神,阿史那蒼握住她細軟腰身,将她放到馬上,随後翻身落到她身後,拉着缰繩驅馬離開。
行宮外有侍衛巡查,趁着他們不注意,阿史那蒼駕馬一躍而起。
起初他還能穩住,然而離行宮越遠,駿馬奔跑的速度越快。
風聲急嘯,墨發打在蕭婧華臉上,帶着刺疼。
她沒忍住,伸手拍打阿史那蒼小臂。
“停下!”
阿史那蒼置之不理。
蕭婧華怒了,揚聲喝道:“本郡主讓你停下!”
男人胸腔震動,笑音明顯,“你喊出來。”
蕭婧華:“停下啊!!”
他道:“把你心裏的煩惱,全部喊出來。”
蕭婧華怔住,唇瓣微張。
馬速再度加快,一口涼風灌進嘴裏,她被嗆得咳嗽兩聲,氣得大罵。
“阿史那蒼,你腦子是不是有問題!!”
“啊——!!”
蕭婧華放聲大喊。
明月高懸,繁星閃閃。
男人暢快地笑,笑聲在夜中回蕩。
夜風揚起少女綢緞般的墨發,搖曳草地無名小花,吹拂樹梢蕭蕭落葉。
白皙手心攤開,将葉子穩穩接住。
紅楓似火,掌心如玉。
手掌傾斜,落葉順着下滑。
陸埕關上了窗。
屋裏亮着一盞燈,外間傳來孟年輕微的鼾聲。
他坐在桌前,凝望燭心燈火。
眼前浮現出一張臉。
男人半邊身子躺在溪中,閉着眼不省人事,任由他作為。
溫熱鮮紅的血被溪流沖走,只餘一張沾了水的蒼白臉龐。
他甚至來不及睜眼查看宰割他生命的罪魁禍首,就這麽悄無聲息地永遠閉上了眼,身軀順水漂流。
蒼白的指尖一點點卷起長袖,露出線條清晰流暢的手臂。
陸埕拿起桌上那把原本屬于蕭婧華的匕首。
殺孽既犯,已無轉圜的餘地。
他不悔。
滴答——
成串的血珠墜地,似無數顆美豔瑰麗的紅珍珠滾落成盤。
陸埕忍痛閉眼,面上血色瞬間盡失。
卻該贖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