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 102 章
“孟年來傳話, 說夜裏有燈會,陸大人邀郡主和兩位姑娘一賞。”
蕭婧華翻看影十七傳回來的消息,随口問:“他自己怎麽不來?”
箬蘭回:“孟年說陸大人明日一早又要走, 就今晚, 還是他特地抽空回來的。”
蕭婧華翻動冊子的手一頓。
她垂眸望着邵嘉揚的路線, 心中有了數,阖上冊子扔在一旁,回道:“行, 那你讓他等着。”
即便夜裏要出門,晚膳也極為豐盛。
謝瑛放下筷子舒服地喟嘆一聲,伸着懶腰站起,“走吧, 我去隔壁叫唐夫人和糖糖。”
蕭婧華攜着雲慕筱跟在她身後。
到府門時, 便見陸埕候在石階下。
就出去這麽幾日,他清減不少, 臉部輪廓越發分明, 眉目清冷淡了兩分,倒是多了些銳氣, 似削尖的青竹,遠遠看去蒼翠挺拔,可若是湊近一碰,難免會被刺傷。
謝瑛對他輕輕颔首,旋即轉向隔壁。
雲慕筱松開蕭婧華的手, 提着裙子追上,“阿瑛, 我和你一起。”
謝瑛看了眼她,又看了看正往蕭婧華走去的陸埕, 笑了下,拉住雲慕筱的手。
“行,咱倆一起。”
多日不見,陸埕緊盯着蕭婧華,目光從她眉眼掃至飽滿紅唇,不見絲毫萎靡,心中稍安,垂眸看她,低聲問道:“這幾日睡得如何?”
蕭婧華點點頭,語調懶懶,“還不錯。”
“那便好。”
陸埕唇邊綻開笑,往蕭婧華那邊挪了一步,見她沒躲,心頭一動,喉結滾了滾,偷偷摸摸探出指尖想去牽她。
夜色将至,檐下亮着燈,橘紅色弧光映照在他臉上,眉目被暈染得極為溫柔。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你這小賤.人,給我站住!”
對門“吱嘎”開了,裏邊走出一名身着水紅色襦裙,姿容豔麗的女子。
她娉娉婷婷跨出門檻,回眸笑着,勾人的狐貍眼媚得仿佛能滴出水來,“夫人,老爺還等着我一同賞花燈呢,您啊就別攔我了,就算攔了,老爺也不會邀你同去。”
一名身着華服,面容憔悴的夫人追了出來,恨恨罵道:“你這小賤蹄子,整日除了拿老爺壓我,你還能作甚?!”
女子捂唇媚笑,眼波流轉,“自然是陪老爺賞燈啊。妾身便不與夫人過多寒暄了,免得老爺久等。”
她不顧夫人難看的臉色,帶着身後侍女離開。
目光在蕭婧華和陸埕身上轉了兩圈,女子眼尾一挑,朱唇輕啓便要出聲調侃。顧及身後的夫人,她把話咽了下去,只朝陸埕抛了個媚眼。
陸埕蹙眉避開她的視線,垂眸凝着蕭婧華。
女子無趣地“切”一聲,扭着細腰轉身走了。
夫人對着她的背影罵道:“真不愧是勾欄裏出來的狐媚子,這一身勾搭人的本事可真了不得,也不知對多少個男人獻過媚!就這麽個千人騎萬人枕的東西,老爺偏眼瞎地把她當寶!”
侍女忙道:“夫人,這話可不能當着老爺的面說。”
“我知道。”
夫人一抹眼淚,恨聲道:“我就是氣不過!”
她狠狠拂袖,扭頭進了門。
府門在蕭婧華眼前阖上。
她恍惚間想到,倘若溫婵姿沒有為了書生贖身,仍然待在那間青樓裏,未來會不會如方才那女子一般,和別的女人争同一個男人,争得頭破血流,你死我活。
“怎麽了?”
陸埕握住蕭婧華的手。
手中柔荑微涼,他兩手覆上将它攏住,放在唇邊輕輕哈氣。
指間溫熱氣息喚醒了蕭婧華的神志,瞧見眼前情形,她猛地抽回手,微微偏身,“筱筱和阿瑛怎麽還沒回來。”
話音甫落,謝春從隔壁出來了,“郡主,我家姑娘正給唐夫人和糖糖姑娘挑選衣飾,一時半會兒動不了身,她讓您和陸大人先走,她們随後就去。”
怪不得方才走得那麽爽快,原來打的這個主意。
蕭婧華面上微燙,“行。”
箬蘭和予安覓真遙遙落在後頭,蕭婧華與陸埕并肩而行,倏爾偏頭看他,“你很高興?”
陸埕斂了笑,“怎麽看出來的?”
這還需要看?不是明擺着呢?
鳳眸裏有碎光蔓開,陸埕握了蕭婧華的手,拉着她穿過人群。
“跟我走。”
月明星稀,浮雲淡薄。天上的星子落了人間,一簇簇在少女身側點亮,她行在其中,連裙擺好似都染上了星光。
兩側人影幢幢,與她擦身而過,歡聲笑語隐去,她眸中映着燈火闌珊,卻只看得見那一人。
“到了。”
蕭婧華環顧,除了空曠些,沒看出特殊之處,“來這兒做什麽?”
陸埕道:“可以了。”
可以什麽?
蕭婧華一頭霧水。
倏然一聲怪叫,有東西從她眼前飛上天,“砰”地在空中炸響,煙火似金菊展開,花瓣層層綻放,一朵開盡,又有無數奪簇擁着盛放,将漆黑夜幕一瞬點亮。流光如星劃過天幕,造就一場璀璨絢麗的星雨。
蕭婧華目光怔怔,瞳眸倒映着這場燦爛煙火。
耳畔陸埕輕聲問她,“喜歡嗎?”
蕭婧華回神,凝視陸埕輪廓分明的側臉。
察覺到她的注視,他轉過眸來,眸底有煙火盛開,如茫茫雪地裏遽然升起的一片星海,純淨浩瀚。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蕭婧華動了動唇,“怎麽突然讓人放這個?”
陸埕含笑眸裏洩出些許赧意,“只是覺得你會喜歡。”
她會喜歡,所以便放了。
隐隐的歡呼聲從遠處傳來,似是有姑娘和孩童在為這場突如其來的煙火驚喜不已。
蕭婧華擡頭,望着天幕怒放金盞。
夜風吹起她鬓上步搖,唇畔笑意若隐若現。
她确實很喜歡。
安靜看完整場煙火,最後一縷流光墜落,蕭婧華忽然問他,“這支木簪上的,究竟是什麽花?”
“什麽?”
陸埕不解。
下一瞬,他看見蕭婧華從袖中取出一根木簪。
木簪上的雕花并不出色,反而格外粗糙,卻令他瞳孔震顫,喉間發緊。
“不是說扔了?”
“是扔了。”
蕭婧華嫌棄,“這種醜東西,不扔留着作甚?”
“可沒想到箬竹那丫頭瞞着我,偷偷留下了。”
指尖摩挲着雕花,蕭婧華輕聲道:“很久以前便想問了,這是什麽花?”
陸埕送給她的玉飾上,幾乎都刻着這花。
他垂眸注視着那根木簪,低聲道:“扁竹蘭。”
那年父親尚在人世,随上峰自蜀地公辦歸來後送給母親一根簪子。
他說偶然在叢叢竹影下見到一抹清新雅致的白色,極襯母親,問了當地人那花的名字,特地為她定做了一根銀簪。
陸埕記得,父親當時摸着他的腦袋,溫柔道:“阿埕往後若是有了喜歡的姑娘,記得送她一朵竹蘭。”
他記住了。
在他因流言蜚語心生執念,疏遠她、冷落她時,送給她的及笄禮上,卻下意識刻上了一朵扁竹蘭。
在他并未意識到的內心深處,蕭婧華,從來都是他想要共度餘生的那個姑娘。
蕭婧華長睫輕顫,捏着木簪的手繃緊。
“及笄禮,早就被我扔了。”
“沒關系。”
陸埕柔聲道:“往後,我可以給你更多及笄禮。”
他保證,“十五年一次,絕不失約。”
蕭婧華笑了。
她将木簪收好,仰面迎風,似是不經意問道:“我送你的玉佩呢?”
陸埕取下腰上荷包,從裏拿出一枚玉佩。
蕭婧華探手拿在手中。
玉佩上有個不起眼的劃痕,是她不甚留下的。當初她滿心忐忑,可沒想到陸埕根本就沒注意。
陸埕低聲,“我對白姑娘,從未有過男女之情。”
“我知道。”
蕭婧華将玉佩重新放在他手中。
她看着他,“三個月。”
“給你三個月,若是讓我滿意,我便大人有大量,原諒你一次。”
“你記住。”蕭婧華一字字道:“這是最後一次。”
就像她勸說雲慕筱時說的話,凡塵一世,唯歡而已。
既然心中還有他,只要她感到歡喜,前塵往事,她可以不去計較。
身子猛地被人擁住。
陸埕緊緊抱着她,激動到語無倫次,“婧華,你當真,我可以……”
亂七八糟說了一通後,他不說話了,埋首在她頸側,嗓音低低道:“婧華,謝謝你。”
謝謝你,還願意給我一個機會。
蕭婧華仰臉望着空中明月,忽然不甘心開口,“你冷待我三年,我只冷落你這麽短的時日,好不公平。”
陸埕悶笑着将她松開,雙手握着他的肩,鄭重道:“那我用一輩子賠。”
蕭婧華翻了個白眼,“誰稀罕。”
話這麽說,唇角卻悄悄翹起。
陸埕緩緩把她抱在懷裏,悄聲在她耳畔道:“今晚去我那兒?”
蕭婧華擡頭,隔着衣料在他肩上狠狠咬了一口,“你還蹬鼻子上臉了?”
陸埕苦笑,“我明日便走了。”
蕭婧華一頓。
大手托着她後腦,陸埕語氣微沉,“附近村莊裏,這些年失蹤了不少年輕氣壯的男子,每個村子雖然都不多,但若是整個營州加起來,卻是個不小的數目。”
“我既是來巡視的,便該擔責。”
“婧華。”陸埕順着她長發,唇瓣落在她發梢,似蜻蜓點水,“接下來,我或許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能回來了。”
語氣又低又輕,尾音委屈缱绻,勾人得緊。
蕭婧華松口,妥協了,“成吧。”
……
醒來時陸埕又不在。
蕭婧華渾身酸軟,躺在床上不想動。
情潮退卻,理智回籠。
憶起昨夜陸埕所說,蕭婧華發現自己陷入了誤區。
一直以來,她都局限于慶縣,卻忘了周邊村鎮,甚至是深山。
若想避人耳目,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着實是再好不過的選擇了。
腦中清明,她起身回府,喚來影六。
“搜索慶縣周邊村落大山,若有發現,不可打草驚蛇,立即來報。”
影六俯首稱是。
蕭婧華半阖着眼皮,指尖在桌上輕點。
慶縣有問題,這是毋庸置疑的。
身為父母官的縣令,多年紮根此處,對此,他當真一無所知嗎?
她雖并未透露身份,但帶着那麽多侍衛,大張旗鼓進了縣城,明眼人一見便知身份不凡,可來了這麽多日,縣令別說派人查探了,直接視她為無物。
是曠達不羁,還是心中有鬼,不敢來見?
蕭婧華不置可否。
不過這縣令,她倒真想去見見。
……
離開前那一次,陸埕要得太狠,蕭婧華連着三日都恹恹的提不起興致。
直到第四日,她終于養了過來,帶着雲慕筱和謝瑛去了縣衙。
謝瑛抱着槍不解,“好端端的來這兒做什麽?”
蕭婧華道:“來了這麽久,總該來見見。”
她道:“紀夫人當初失蹤,縣衙應當有卷宗記錄在案,看看也是好的。”
謝瑛被說服了,重重點頭。
雲慕筱瞧了蕭婧華一眼,心中莫名。
到了縣衙,三人吃了閉門羹。
“你是說,曾縣令妻子娘家吃魚中了毒,他看望丈母娘去了?”謝瑛不可置信。
“不錯。”
衙役點頭。
蕭婧華皺眉。
雲慕筱問:“那不知曾縣令何時能歸?”
衙役撓頭,“這我就不知了,怎麽也得等縣令老丈人一家身體痊愈再說吧。”
“他……”
謝瑛還想再問,蕭婧華搖了搖頭,拉着她就走。
“算了,改日再來吧。”
離得遠了,謝瑛問:“那我們還見嗎?”
予安追上來,低聲道:“郡主,府中當真無人。”
蕭婧華點頭。
“見,怎麽不見。幾日而已,我等得起。”
“予安,你和覓真這幾日輪流在縣衙守着,若是曾縣令回了,立即來報。”
“是。”
這一等便等了五日。
天熱了,蕭婧華穿着薄衫和雲慕筱謝瑛在屋裏吃冰,予安陡然進了屋。
“郡主。”
蕭婧華吃了顆葡萄,随口問道:“曾縣令回來了?”
“不是。”
予安搖頭,“縣衙鬧起來了。”
……
蕭婧華幾人到時,安嬸正瘋狂抓着一個衙役的衣領不放。
她似是好幾日不曾換洗衣物,渾身染着髒污,頭發亂得與雜草一般無二,藏着泥垢的指甲幾乎要戳破衙役的脖子,哭聲哀恸,凄慘中又如惡鬼哭嚎,令人頭皮發麻。
“救人啊,求求你派人去救救他,救救他。”
衙役怒得漲紅了臉,“你這瘋婆子,趕緊給我放開!都說了,你侄子失蹤這麽多日,恐怕早就被野獸吃了,哪有可能還活着!”
安嬸一聽這話,像是受了刺激,掐着衙役的脖子怒罵,“你放屁!他是好孩子,神仙不會收走好孩子的命,他還活着,一定還活着!”
“滾開!”
旁邊的衙役一把将安嬸推開。
她瘦弱的身子跌下石階,在石板上重重一撞,沒了聲息。
“快救人!”
雲慕筱驚呼。
謝瑛“诶”了一聲,忙去試探安嬸的鼻息,見還有氣,将她抱起往回跑。
“謝春,去請大夫!”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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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婧華皺眉。
這些衙役,未免太不把百姓當回事了。
周遭百姓的議論聲傳入耳中。
“一個瘋子,身邊就只有一個侄子伺候,如今侄子下落不明,她往後該怎麽活啊。”
“唉,可憐啊可憐。”
“那官老爺未免也太傲了。”
“不傲怎麽做官老爺?趕緊走吧,別說了。”
雲慕筱問:“現下怎麽辦?”
“先回去吧。”
蕭婧華道:“剩下的等安嬸醒了再說。”
回府後大夫已經到了,正在屋裏診治。
謝瑛坐在門外石階上,擔憂地嘆了口氣。
“別擔心。”
雲慕筱走近握住她的手,“會沒事的。”
謝瑛點了點頭。
沒多久,大夫走了出來,“只是皮外傷,沒什麽大礙。”
蕭婧華問:“那她為何會昏迷?”
大夫道:“她患有癔症,今日許是受了刺激,我已為她施了針,等她睡醒再喝兩副藥便沒事了。”
“她的癔症……能治好嗎?”雲慕筱遲疑。
大夫搖頭嘆道:“難。若是患病之初,我還有幾分把握,可這麽多年了,老夫實在沒有把握。”
蕭婧華道:“大夫認識她?”
“認識。”
大夫道:“她與侄子搬來慶縣後便一直由我醫治。可惜啊。”
他搖頭,“那麽有孝心的孩子,竟然就這麽失蹤了,實在是可惜。”
蕭婧華抿唇,“箬蘭,送送大夫。”
“好。”
老大夫走後,雲慕筱叫來雇傭的粗使婆子,“去燒水給安嬸清洗清洗。”
多日無人照料,想必身上難受得緊。
話音甫落,房門被推開。
安嬸走了出來。
衆人皆是一驚。
謝瑛驚訝,“你怎麽醒了?不是……”
她頓住。
安嬸此刻的神情,不似一個患有癔症的病人,反而平靜寧和,與尋常人無異。
她一步步走到院裏,步伐平穩,腰背挺直,那姿态,莫名讓蕭婧華感覺熟悉。
撥開兩側蓬亂頭發,安嬸努力撫平衣裳皺痕,雙手相合,躬身行禮。
“紀淑然謝過衆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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