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軍萬馬走鋼絲

我原以為，自己會像無數個備戰高考的學生那樣，将自己一年的時間都奉獻給書本和知識，每天兩耳不聞窗外事，只關注每次考試的成績和排名情況。這樣的狀态已經持續了将近半個高三上學期了，但是在一次周測之後，這樣的生活被徹底打破了。

那次考試，我是全班第一，政治和歷史都是年級第一，地理錯了一整道大題，年級第三。

這是個非常靠前的名次，但是C高裏面靠前的名次并沒有什麽意義，我不想把目光局限在這裏。在仔細分析完自己的周測試卷之後看，我對這個成績一點都不滿意。

那張試卷上我明明還有很多知識點掌握得不紮實，靠運氣猜對了幾道題。現在我因為運氣好而放過的東西，遲早有一天會回來找我，那時，它們一定會讓我頭破血流。

我覺得自己不配待在年級第一的位置，如果我在A高，那大概就只是個中等偏上的名次吧？可能還沒有中等偏上。

政治考試的最後一道題出現的知識點，好像又不在考綱範圍內，看了答案之後，我仍然對這種題目一知半解，又确信自己以前一定沒有遇到過這種題型，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辦。我去往王世忠老師的辦公室，剛想開口，他竟然搶先我一步說話了。

“诶？秋素華，剛好有事找你，我跟你說啊，這件事校方非常看重…”

我一臉懵逼地聽着他眉飛色舞地說，明年有一個含金量非常高的競賽，是國家級別的，決賽有現場答辯，如果在決賽中表現突出，那麽有可能會被重點高校當場錄取。

這算是一次帶有“提前批”性質的競賽嗎？

“老師，這個競賽是今年才開始舉辦的嗎？”我問道。

如果真的有這麽重要的競賽，為什麽前兩年在C高的時候，我一點消息都沒有聽到？

“那倒不是，只是因為這種比賽之前一直沒我們學校什麽事，我們的學生即使是參加了，也只是浪費時間和精力，到最後什麽都沒剩下。于是C高幹脆就瞞下了這個消息，讓同學們安心備考，走正常的高考流程。”王世忠的意思很明顯，他說我不是一般的學生，他覺得我要是參加這個比賽，就不是浪費時間和精力。

我并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在S市，每年都有一千多個人參加這場競賽，最終通過這種方式被高校提前錄取的，大概能有二十幾個人。”

百分之二的錄取率？這是個什麽誇張至極的數字啊？

S市每年重點高校的錄取率在百分之四左右，C高的本科上線率去年是百分之三十五，重點高校率是百分之一。

跟全市人競争時的百分之四，和跟參加競賽的人競争時的百分之二相比，哪個更難，真的不言而喻。這聽上去就是給那些偏科嚴重，又提前對高校的專業感興趣的學生量身定制的競賽。

我感覺自己好像和這個比賽沒什麽關系。我偏科沒有那麽嚴重，走正常的高考流程，也未必不能考進那些學校。再者，我已經有相當一段時間沒有做過競賽相關的題了。高二結束之後，我一門心思撲在備戰高考上，現在課內的知識還沒學紮實，現在如果要參加這個競賽的話，那還得額外學不少東西，還會不可避免地耽誤課內學習的進度。

這場比賽真的就像是一場豪賭，賭贏了，可以爽好幾個月，賭輸了，甚至可能連大學都考不上了。

一千個人裏面有二十個人被錄取，那我憑什麽成為那二十個中的一員呢？我是比他們聰明，還是比他們努力？

我跟他們比起來，沒有任何優勢。

“不過，當場宣布錄取的就二十幾個人。那些高校招生處在比賽結束之後，也有可能會額外錄取一些表現突出，但是沒有取得名次的人。”王世忠說道，“我覺得，你很有希望。”

“這太難了，老師，我不行的。”我搖了搖頭，剛想問問王世忠那道題怎麽做，就又被打斷了。

“秋素華，不要覺得獲獎很難，因為你就是少部分人，你身上有無限的潛力。”王世忠說道，“有些時候，你不覺得自己很厲害，因為你看到的都是比你更優秀的人。與此同時，你還有可能過分放大自己身上的缺點。上學期的期末考試就是很好的證明，你覺得自己考得不好，是因為完全意識到了每道題難在什麽地方，明确地知道自己哪些掌握了，哪些沒掌握，這就是為什麽，覺得自己考砸了的人，往往考得不是那麽砸。”

“老師，參加這種競賽要花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最後還很有可能顆粒無收。我已經有一個目标了，照着現在的進度努力下去，是很有可能達成的。”我回答道。

“嗯？什麽目标，你有想考取的學校還是專業了？”王世忠饒有興致地問我道。

“我想考A大的法學。”我如實回答道。

“那正好，A大也在決賽評委席上，法學好像也有。”我怎麽有種被趕鴨子上架的感覺，就好像王世忠并不是在征求我的建議，而是在單方面通知我，有個比賽需要我去參加，還給我一種不得不參加的感覺？

“老師，那些參加了這些競賽的人大部分都是有退路的吧？他們要是在這裏面失敗了，還可以申請出國留學，還可以申請去貴一點的中外合作，或者是通過某些我不清楚的手段擠進去。但是我沒有這些後路。對我來說，走正常高考，我的優勢最大。”我直截了當地對他說道。

“老師你是知道的，我擔不起失敗的風險，我沒有他們那樣多的本金。”我補充道。

“唉，秋素華，這場比賽的含金量真的很高，學校總共只有兩個參賽名額，你和江頌月是最有潛力獲獎的人。”王世忠幹脆把話說明了，“這個比賽确實很難，大部分人都拿不了任何名次，但是，你不是大部分人，對嗎？”

他在回避我的問題，回避我的疑惑，我對此非常不爽。要是放在平時，王世忠甚至可能會拼命勸我不要參加這種比賽，他不是不知道我是什麽情況。

我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這又是C高的意思，王世忠只是C高派來勸說我的一個擋箭牌罷了，他們賭我不好意思拒絕他。

呵呵，又是為了C高，又是想讓我參賽拿獎，然後往自己臉上貼金是嗎？為了幫助C高升級成區重點，我身為一個C高的學生，就必須得給C高賣命是嗎？

C高早就把我給綁架了，原來我在校期間，他們給我的一切好處，都是在為今天鋪墊啊，真是好大的一盤棋，我真沒想到自己會是這個棋盤上最重要的一顆棋子。

我該為此感到榮幸嗎？可我一點都不覺得啊。

我突然有點難過，為什麽我獲得的一切成果，到最後都要歸到C高頭上呢？C高給過我什麽實質性的幫助？

從開學以來，大大小小的競賽我都是自己找資料準備的，那無數個奮鬥的日日夜夜，那一根根寫完的筆芯，寫完的草稿紙，還有刷完的卷子，都是我自己花錢買的，都是我從生活費裏面省吃儉用出來的，甚至都沒有找學校報銷。C高把我取得的這些榮譽都攬走了，說是因為他們教導有方，才培養出我這樣的學生。

他們給了我什麽，是給了我評選獎學金和優秀學生的資格？他們什麽時候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跟我簽訂了這樣半強迫的契約，他們有沒有問過我的意見，想過我的感受？

“老師，我需要再考慮一下。我現在并不認為自己是最合适的人選，不想浪費學校寶貴的名額，如果沒有獲獎，那麽就是在給學校丢臉。”我十分沉着地說道。

“C高的學生，從來沒有獲得過這樣的獎項。”我看着王世忠的臉，讀出了後半句。

“總會有人成為第一個人。”王世忠是在問我，願不願意成為這第一個人。

也許我會是第一個，但我并不想成為這第一個人。因為我一旦開啓了這個先例，就會出現無數個被C高脅迫走上另一條路的學生。

我并不覺得這是件多麽榮幸的事，我覺得，我一直在被人推着走。雖然，推着我前進的方向看上去是那麽充滿光輝，但是，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我想要的道路。

在這條路上，我看不到明确的未來。

高考，有無數學長學姐的經驗之談。而競賽，大部分都只能靠自己，怎麽可能會有人教我怎麽在競賽中取得好成績？那些深谙競賽之道的人，恨不得把它們永遠埋在心裏。

高考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而競賽，是千軍萬馬走鋼絲。

但我又不能否認，這種競賽确實是一種升學的重要途徑。只要人生還沒有結束，那麽殘酷的競争就永遠不會停止。現在的大環境越來越差，高校每年錄取的人數越來越少，在這種惡劣的情況下，多一個選擇未必就不是一件壞事。

我是個優秀的學生，但是我有沒有優秀到可以去争那百分之二的程度呢？

我矛盾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