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3章 第 83 章

蕭婧華睜眼時已是日上三竿。

她并未起身, 而是靠坐在床上發怔。

許久未曾睡得這麽好,她竟一時有些不适應。

喉間發幹,蕭婧華拿起放在床頭的水壺, 給自己倒了杯水。

冰冷水流順着喉嚨滾落, 涼意瞬間襲遍全身, 她徹底清醒。

趿着鞋子下床,她用指尖梳理了兩下長發。正要喚人,門已被人從外推開。

箬竹笑着進來, “郡主醒了?”

一招手,幾名侍女魚貫而入。

箬竹拿起帕子,用溫水浸濕後走到蕭婧華面前。

蕭婧華展開半濕的帕子蓋在臉上。

擦洗後,她将帕子扔進銅盆, 問道:“你們什麽時候來的?”

“念着郡主無人伺候, 一大早便來了。”

“若是早知會出事,昨日就讓覓真跟着郡主了。還好郡主無事。”

蕭婧華随口道:“你又不能未蔔先知。”

箬竹微嘆一聲, 打開箱子。

蕭婧華選了身鵝黃色的襦裙。

由着箬竹為她梳妝, 箬蘭風風火火地送來早膳。

蕭婧華從鏡子裏看她。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臉上紅腫消了不少,精神勁還不錯, 像是沒被昨日的事影響。

“藥可抹了?”

箬蘭彎着眼笑,“抹了抹了,已經不痛了。”

蕭婧華放了下心。

用完早膳,她跨出房門。

昨夜陸埕說附近的院牆已經被打通了,她想去看看。

走到院裏, 隔壁書房飄來陣陣藥味,光是聞着便覺苦澀。

蕭婧華問:“他在?”

這個“他”是誰不言而喻。

箬竹點頭, 忍俊不禁,“孟年去替陸大人告了假, 回來時抱了一堆公文。說是尚書大人聽聞他只是傷了腿,讓他在府裏辦公。”

蕭婧華偏頭看着關閉的書房。

似是聽見外間說話聲,書房裏有輕微響動。

她撇開眼。

予安從樹上跳下,滿樹桃花不堪其重,飒飒飄落。

她拂落肩上花瓣,“郡主,唐大人請您去一趟。”

“是因為昨日的事?”

予安:“是。”

“行。”蕭婧華應了,“我現在去。”

這話方落,書房裏霎時安靜。

蕭婧華瞥了一眼,“家裏事多,箬竹,你跟箬蘭留下。予安覓真随我一道。”

箬竹:“是。”

覓真翻下屋檐,提前去備馬車。

予安面色漠然,腰間佩劍,緊跟着蕭婧華。

到了京兆府,蕭婧華剛下馬車,便有人迎了上來。

紀初晴搭上她手腕,“沒事吧?”

她憤懑道:“今日來,我才知方代昨日竟然尾随你,倘若你有個好歹,我當真不知如何是好。”

“這不是沒事麽?”

蕭婧華安撫拍她手。

有衙役從裏走出,恭敬道:“郡主,紀姑娘,大人有請。”

蕭婧華颔首,與紀初晴一道進入內。

上首坐了一名男子,三十來歲的年紀,身着從三品紅色官服,面容白淨,神色卻很是威嚴。

“郡主。”

見了蕭婧華,他起身作揖。

“唐大人。”

堂內還坐着一對夫婦,那婦人垂首落淚,男子原本正在安撫,聽了聲兒側首望來,不由起身,“郡主。”

蕭婧華飛快瞟一眼身側的紀初晴,颔首致意,“紀相也來了。”

紀丞相苦笑着搖頭,“女兒都被欺負到了這般地步,臣再不出面,簡直枉為人父。”

他嘆道:“夫人自覺虧欠娘家,将娘家侄女視為親女,誰知她竟想将表姐許給這般潑皮,實在令人心寒啊。”

紀夫人啜泣道:“或許、或許夏兒那丫頭并不知她表哥性子,老爺,咱們還是先去信問問吧。”

紀初晴面色淡淡,“不管娘怎麽想,我一定要讓那敗類付出代價。”

“晴兒!”紀夫人淚眼婆娑地看着女兒,不可置信道:“你若這般,往後讓你表妹如何在夫家自處?”

紀初晴不屑,“她如何自處,與我何幹?”

“你!”紀夫人捂着胸口,“你怎麽變成了這樣?那可是你表妹!”

紀初晴撇開臉。

紀夫人緩了緩,擦掉眼淚,拉住紀初晴的手,語重心長道:“晴兒,聽娘一句話。你表妹遠嫁他鄉,身邊沒個依靠,你既無事,不如就放了他,得饒人處且饒人。”

紀初晴甩開紀夫人的手,臉色越發冷淡,“憑什麽要拿我的清白給她做人情?我絕不。”

“你!”紀夫人氣到說不出話。

“夠了!”紀丞相喝道:“你的女兒姓紀,不姓孫!”

紀夫人吓一跳,還欲開口。

蕭婧華抱着手,聲線微冷,“紀夫人,您好像忘了一件事。”

紀夫人眉頭微蹙,不解道:“郡主何意?”

“您那位寶貝侄女的表哥,不僅對紀姑娘不軌,甚至想對本郡主下手。哦,對了。”

蕭婧華補充道:“他還傷了本郡主的夫婿,禮部的陸侍郎。”

往下指了指小腿,她道:“在他腿上紮了一刀,今日我夫君連禮部都沒去,正在家休養。”

蕭婧華牽着唇,清透琥珀色瞳孔裏泛着冷色,“那位方公子有沒有牢獄之災,您說了不算。”

紀夫人臉色刷的一下白了,嘴唇抖動,卻說不出祈求的話來。

琅華郡主何等身份,受了委屈,定是不會讓罪魁禍首好受的。

紀丞相上前将紀夫人扯到身後,警告道:“行了,別再鬧了。”

紀夫人委屈抹淚。

鬧鬧鬧,她何時鬧了?!

把方代關進牢裏,晴兒是好受了,可夏兒怎麽辦?也不知得受多少白眼。

一想到這兒,紀夫人便忍不住心疼。

蕭婧華沒再管她,對唐易道:“唐大人喚我來,可是想詢問昨日經過?”

唐易:“正是。”

他伸手做出請的姿勢,“郡主請坐。”

蕭婧華緩步落座。

将昨日的事娓娓道來,她端起茶盞潤了潤唇,“那歹徒如此膽大包天,在京城都敢如此行事,也不知在甘州是否犯下罪行,唐大人定要好生查探,不可姑息。”

“正是。”紀丞相附和,“天子腳下,定不能讓此等蠹蟲逍遙法外。”

唐易自是稱是。

事辦完,蕭婧華告辭回府。

出了京兆府大門,紀初晴從後頭追了上來,快步與她并肩。

“方才多謝你。”

蕭婧華挑眉,“能得紀姑娘一聲謝,本郡主可真是三生有幸。”

紀初晴并未理會這句挖苦的話,笑了笑沉默下來。

見蕭婧華走到馬車旁,她驀然道:“我想盡快嫁出去。”

蕭婧華一頓,偏頭看她。

少女眉目沉靜,膚如凝脂,“嫁出去後,就不用再管她偏不偏心了。”

“你考慮清楚了?”

“嗯。”紀初晴重重點頭,嫣然一笑,“等我有了好消息,你可一定來喝杯喜酒。”

“當然,記着呢。”

蕭婧華颔首,扶着覓真登上馬車,“回見。”

紀初晴笑,“回見。”

馬車徐徐駛離,蕭婧華撩起簾子,從縫隙中怔怔望着街邊人來人往。

人這一生太過漫長,曾經的箭弩拔張已消散在光陰裏。

沒有一成不變的針鋒相對。

也沒有始終如一的坦誠相待。

人人都會變,人人都在變。

蕭婧華放下簾子,緩緩阖上眼睛。

……

馬車漸停。

陸府裏走出兩人,衣着還算整潔,五官也端正,就是愁眉苦臉的,眉間蘊着一團愁雲,渾身烏雲密布,不覺令人不适。

蹙眉望着二人繞着馬車走過,蕭婧華搭着覓真的手下了馬車,進入陸府。

身後,男子往後看了一眼,放慢腳步,悄悄問道:“爹,那姑娘好生漂亮,她是何人,為何會進陸府?”

中年男子狠狠瞪去一眼,“沒出息的東西!別看見個漂亮姑娘就走不動路!”

男子委屈,“我就是好奇而已。”

中年男子又剜他一眼。

巷口處有位婦人買菜而歸,恰巧聽見他們的對話,随口道:“漂亮姑娘?該不會是郡主吧。”

“郡主?”

父子二人齊齊駐足。

婦人狐疑地看他們一眼,“你們是何人,打哪兒來的?”

中年男子笑容和善,“這位大姐,我們父子倆是來尋親的,就是巷尾的陸家。只是家中無人,我們也不好上門,方才正巧見到一位姑娘進去,頗有些疑惑。”

“你們是陸侍郎的親戚?”

“是是是。”男子迫不及待道:“陸侍郎是我兄長。”

“原來如此。”婦人臉色和緩。

中年男子便問:“不知方才那位姑娘是……?”

婦人道:“你們可是許久不曾往來了?怎麽連陸侍郎成親了都不知。”

中年男子微怔,“阿埕成親了?”

“可不是。”婦人一臉欽羨,“娶的可是大名鼎鼎的琅華郡主,皇帝的侄女,王爺的女兒。成親當日,長龍似的一擡擡嫁妝擡進門,甚至連皇上都有賞賜。沾了郡主的光,你們家可是徹底發跡了,這不,前一陣陸侍郎還買下了後邊兩座宅子,上萬兩銀子說給就給,出手可真闊綽。”

婦人啧啧稱奇。

父子二人對視,皆從對方眼中看出了亮光。

……

聽見腳步聲,孟年背對着門煩躁地揮着掃帚,“都讓你們走了,煩不煩,再來一次打一次!”

腳步聲停頓片刻,女聲冷笑,“孟年,你要打誰?”

這個聲音……

孟年周身一凜,連忙将掃帚丢下,轉身賠笑道:“郡主回來了,剛才誰在說話,誰要打人,我怎麽不知道?”

蕭婧華冷冷睨他。

孟年嘴角下耷,“郡主,我錯了。”

蕭婧華冷哼一聲,“方才那兩人是誰?”

“沒誰。”孟年擺手,“兩個認錯門的,死纏爛打的非說這裏是他們親戚家,被我打了出去。”

他神色看不出異樣,蕭婧華沒放在心上,躍過他往裏走。

箬竹動作快,不過一個上午,院子便大變模樣。檐下多了幾盆應景的花卉,簡樸燈籠被換成了精致大氣的宮燈。

見蕭婧華進來,箬竹笑道:“郡主,您說在此處紮個秋千如何?”

她指着桃花樹不遠處。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蕭婧華沒異議,“成。”

既然準備暫時住下,那她自然要住得舒服。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跟過來的孟年當即道:“我來我來,我紮秋千的手藝極好。”

蕭婧華懶得回他。

箬竹笑着,“好,那就辛苦孟年了。”

孟年嘿嘿笑。

書房門被打開,陸埕撐着拐杖站在門口。

“回來了。”

蕭婧華冷淡颔首,走進屋裏。

望着她的背影消失,陸埕喚道:“孟年。”

和箬竹說話的孟年止住話音,快步走來,“大人怎麽了?”

陸埕道:“往後過來記得禀報一聲。院裏都是些姑娘,當心沖撞。”

這院子原是陸埕陸旸兩兄弟的,陸旸已經搬走,正屋被蕭婧華占了,他住西屋書房,剩下的屋子放的大多是蕭婧華的東西。

侍女們并不住這院裏,除了每日神出鬼沒的予安覓真,就連箬竹箬蘭也只是輪換守夜時會宿在外間。

孟年點頭,“好。”

不僅有蕭婧華要的軟榻,箬竹将裏屋布置地幾乎和恭親王府一個模樣。

除此之外,她還将林大廚的徒弟汪廚子也帶了來,徹底接管廚房。

陸夫人和殷姑在鋪子裏忙活,午時不回,一般就帶着小丫鬟蘭蘭在鋪子裏對付一口。

陸旸今日一大早便回了書院,如今府裏只剩蕭婧華與陸埕。

廚房飯菜做好,蕭婧華讓人盛一部分出來給陸夫人送去,又讓孟年把陸埕那份送去書房,她則直接在屋裏用膳。

春日容易犯困,蕭婧華躺在軟榻上看書,沒翻幾頁便睡了過去。

箬竹給她搭上軟被,輕手輕腳地關上門窗,只留一道細縫通風。

蕭婧華眯了會兒便醒了,坐在榻上一陣懊惱。

本來晚間就難眠,白日還睡,那今晚豈不是更睡不着了?

氣悶地将書扔開,聽着外間嘈雜聲,蕭婧華推門出去。

不僅箬蘭箬竹不在,院裏的小丫鬟們也不見了人影,唯有風過時桃花散落的沙沙聲。

正疑惑,孟年端着碗褐色藥汁匆匆走過。

蕭婧華剛要喚他,外頭忽然傳來箬蘭的聲音。

“孟年快來!他抱不住了!”

孟年一聽急了,直接将藥碗擱在書房門前的石階上,腳步匆匆折回去,幾下消失在院門外,徹底不見了蹤跡。

蕭婧華:“……”

她半晌失語。

這人能靠譜些嗎?

靜默片刻,她緩緩走到書房前。

藥碗上還冒着熱氣,白霧徐徐上升。

蕭婧華盯了它許久,無奈舒了口氣,俯身端起藥碗,輕敲房門。

“陸埕。”

裏頭并無回應。

蕭婧華蹙眉,直接将門推開。

一擡眼,她怔住。

他趴在桌上睡着了。

雙眉緊緊皺起,不知是因疼痛還是其他。側臉壓着手背,嘴唇輕輕嘟起,又平添幾分稚氣。

另一只手握着毛筆,墨水将宣紙染黑,連他那只玉似的手也沾了不少墨,墨跡落在虎口手背上。

在門口站了須臾,蕭婧華邁步入內。

把藥碗擱在桌上,她走到陸埕身旁,将那支筆從他手裏抽出,放在筆架上。

柔軟筆尖從他手上擦過,似是微癢,陸埕眉心一動。

風從洞開的窗吹來,宣紙拂落,蕭婧華垂眸。

清秀端正的字跡鋪陳開,是關于國子監的策論。

蕭婧華蹲身,撿起宣紙,随手拿過桌上的鎮紙壓好。

方一轉身,餘光瞥見某個物件,她蹙了下眉。

書桌一側放置着書架,上邊滿滿當當地擺着各種書籍,有四書五經,歷代史書,四方游記……數不勝數,汗牛充棟。

可在其中一格上,卻格格不入地放着一盞提燈。

提燈上繪有梅蘭竹菊四君子,工藝精美,不似尋常燈籠。

蕭婧華走近。

那燈似被主人精心養護,不染纖塵,清豔梅花綻放枝頭,不知點上又是什麽風景。

指腹在燈籠上拂過,停在角落裏的徽記上。

是宮中制品。

在平時,一盞在宮中随處可見的燈籠罷了,蕭婧華并不會放在心上。

可看着它,毫無緣由的,她忽然想起了那場宮宴,那夜被她丢掉的燈。

一盞燈而已,蕭婧華并不記得它是何模樣,上面繪了什麽花紋,可此時此刻,她不知為何覺得,就是眼前這盞。

她丢掉的燈,被他撿了回來。

心中似有潮湧,蕭婧華倉促轉身。

眸光震顫,她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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