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9章 第 79 章
春闱結束後陸旸便一直待在家中。
他考完休息幾日, 陸埕便讓他将考題默寫出來。
替他批改時,陸埕的臉色越來越沉,陸旸的心提得也越來越高。
改完, 陸埕靜默許久, 最後吐出一句, “三年後若是做成這樣,不用我,邱先生便會先将你收拾一頓。”
邱先生是陸旸的老師, 已過天命之年,為人慈和,待人如沐春風,他都能發脾氣, 可想而知陸旸這次考得有多糟糕。
春闱放榜後, 果不其然,陸旸榜上無名。
陸夫人雖早有準備, 但難免失望, 初放榜那幾日,渾身上下都散發着冷氣, 看陸旸極不順眼,最初的特例被一一收回。
陸旸戰戰兢兢,被陸埕強硬地壓着埋頭苦學,一聲不敢吭。
學了好幾日,下值的陸埕晃蕩着來到陸旸書房, 站在書桌旁盯着他看,直把陸旸看得膽戰心驚, 不自覺挺起腰背,生怕自己又做錯了什麽。
片刻後, 陸埕幽幽道:“你和雲六姑娘,是不是許久未見了?”
說起雲慕亭,陸旸頓時垮了臉,沒精打采道:“是啊,我都好久沒見到她了。”
春闱放榜後,他連家都沒敢出,更別說去見雲慕亭或者讓他娘去提親了。
實在沒那個臉。
陸埕道:“還有三年,倒也不必那麽急,我去和娘說,過幾日讓你回書院。近來春景不錯,你去書院之前尋個日子,陪雲六姑娘放放紙鳶吧。”
陸旸喜出望外,“當真?!”
陸埕颔首,叮囑一句“專心溫書”便走出書房。
陸旸咧着嘴傻樂。
笑了會兒,他忙捧起書,剛要看,腦子裏驀地劃過一個念頭。
不對啊,他哥有這麽好心?
……
回到王府的第二日,蕭婧華便約了雲慕筱謝瑛姐妹上門。
一個月不見,二人沒什麽變化,若硬要說的話,倒是謝瑛臉上的笑意比往日更燦爛了幾分。
狐疑盯了她半晌,蕭婧華問:“你這是遇見什麽好事了?”
謝瑛嘿嘿笑,豪氣萬丈,“我把仰玉成拿下了! ”
“噗——”
蕭婧華一口茶水噴出,捂着胸口不斷咳嗽。
雲慕筱吓一跳,連忙放下茶盞拍她背,“慢點慢點。”
咳得小臉通紅,蕭婧華才緩過來,拿過箬竹遞來的帕子在唇上一抹,迫不及待追問:“你說什麽?誰?仰玉成?!”
“是啊。”
謝瑛不懂她為何這般激動,老老實實道:“不過他有傷在身,是我勝之不武。等他傷好,我再和他打一架!”
握着拳頭,謝瑛一臉堅定,“定能再勝他一次。”
蕭婧華:“……”
她半晌無語,愣了許久才一言難盡道:“你說的,是這個拿下?”
“想岔了吧?”
雲慕筱笑話她,“我們阿瑛這般單純,你想什麽呢。”
“什麽想什麽?”謝瑛問。
“沒什麽。”
蕭婧華與雲慕筱異口同聲,一個塞給她一塊糕點,一個為她倒了杯茶。
“吃/喝你的。”
謝瑛撓頭,只覺這兩人莫名其妙。
但她領了好心,一口茶水一口糕點,吃得好不開心。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姐妹倆在王府待了一日,離開時夕陽已至,餘晖照檐,有燕歸來。
蕭婧華正思索着晚膳備些什麽,忽聽夏菱來報,“郡主,陸大人來了。”
“他來作甚?”
蕭婧華一瞬皺起細眉,“不見。”
話音方落,夏菱咳嗽一聲,低聲道:“陸大人說,他不是來請郡主回去的。是有關旸少爺的事,想請郡主幫忙。”
事關陸旸,蕭婧華拒絕的話便不好出口了。
猶豫着妥協,“行,那你讓他進來吧。”
因着兩人已是夫妻,夏菱直接将陸埕帶到了春栖院。
将菜單交給箬竹,蕭婧華足尖點地,裙擺曳地,一動一晃,似晚霞飄落足下。
她乜斜着陸埕,語調懶洋洋的,“阿旸怎麽了?”
眸底映照着少女嬌俏面容,陸埕緩聲,“阿旸春闱落榜,過幾日便要回書院了。臨行之前,他約了敬國公府的六姑娘放紙鳶。”
“啊……”
蕭婧華輕啓唇,眉梢微動,略帶驚訝,“阿旸落榜了?”
陸埕點頭,“對。”頓了頓,他道:“娘很生氣。”
“那有什麽,他還年輕,三年後再考也行。”蕭婧華笑着,“而且三年後雲六姑娘也及笄了,到時不正好?”
“不過。”蕭婧華驀地反應過來,“這和我有什麽關系?”
陸埕嗓音放輕,“他們……畢竟尚無名分,孤男寡女的,我擔心雲六姑娘被說閑話,想請你與他們一道,照看一二。”
他補充,“只需你在一旁照看便可,不必與他們在一處。”
陸旸和她關系不錯,況且有雲慕筱和謝瑛的情分在,照拂雲慕亭也在情理之中。
“行,哪日?”
見她同意,陸埕唇角微揚,“兩日後。”
“知道了。”
蕭婧華擺手,仰頭看西邊日落。
須臾,察覺到陸埕還在,她上下掃他,眼一翻,“你怎麽還不走?府裏沒備你的飯。”
這麽大的王府,怎麽可能連他一口飯都沒有。
心裏門清是蕭婧華不待見他,陸埕張了張唇,“府裏……”
這兩個字吐露,剩下的又被他咽回去了。
“好,那我先回了。”
蕭婧華敷衍點頭。
趕緊走吧,耽誤她看日落。再晚些天就要黑了。
陸埕緩慢挪動步子。
春栖院的院子再大,也不夠他走上一個時辰的。出了院子,陸埕回頭。
少女窩在躺椅中,一手撐頭仰頭看天邊紅霞,神色好不悠閑,絲毫沒有面對他時的不耐。
挫敗地嘆了聲氣,陸埕離開了王府。
到陸府後,他繞到了另一扇門。
推門進去,陸夫人正在擺飯,往他身後看了眼,神色淡了下來,“回來了?吃飯了。”
陸埕挽起袖子幫忙。
“不用你。”陸夫人嫌棄,“毛手毛腳的,當心把我湯撒了。”
聽孟年說陸埕去了王府,她還以為婧華能回來,特地給她煨了湯。
誰知陸埕還是那般無用。
正好,那湯便宜她和殷姑了。
陸埕也不是第一次被嫌棄了,默默擺好碗筷,等人齊後才坐下用膳。
飯後,他照例在院子裏鍛煉,滿頭大汗地進了淨室清洗,随後披着外裳進了書房。
書房點着燈,暖黃燈光照亮半室昏暗,他坐在燈下,細細紮着紙鳶。
……
兩日轉瞬即過。
昨夜沒睡好,蕭婧華醒來腦子昏昏沉沉的,打着哈欠讓箬竹為她梳妝。
她梳妝打扮極費功夫,等換好衣裳戴好首飾,已經過去了一個時辰。
看着鏡子裏的明媚佳人,蕭婧華撫了撫鬓間簪花,滿意點頭,帶着予安和箬蘭離府。
寒冬已去,鬧市喧嚣,白霧袅袅,混合着小販的叫賣聲,熱鬧又富有煙火氣。
姑娘們身着春裝,三三兩兩相約出門,雙頰微紅似桃花,嬌俏可愛。
賣紙鳶的小販吆喝着,笑容燦爛。
蕭婧華看中一只,讓予安停下馬車,緩步落地。
走到攤子邊,小販殷勤道:“姑娘看中了哪只?我這兒的紙鳶,那可是京城裏數一數二的,瞧這材質,這花色,我敢說,京裏少有人及。”
他比了個大拇指,眼裏滿是自豪。
蕭婧華被逗笑了,點了只紙鳶,“行,就它吧。”
“诶,好嘞,一共二十文。”小販熱情道。
箬蘭剛取出銀錢,斜裏插過一只手,五指修長,骨節分明,手背青筋遒勁,指甲修剪圓潤,很是漂亮。
“我來吧。”
聽着這個略顯耳熟的聲音,蕭婧華回眸。
寧拓将銅板遞給小販,略顯忐忑地望着她,“郡主。”
許久不見,他有了不少變化,曾經那股少年銳氣湮滅在短短幾個月光陰裏,眉目沉穩了不少,眼中的意氣風發仿佛蒲公草,風輕輕一吹便散了。
蕭婧華神色淡淡,“寧小公爺。”
她又挑了只紙鳶,對小販道:“我要這只。”
箬蘭忙把錢遞出去。
小販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摸不着頭腦,拿着紙鳶愣道:“那這只紙鳶……”
蕭婧華笑,“留着吧,就當這位公子發善心。”
小販有些局促,倒是個實誠的生意人。
她難得安慰,“放心,這位公子家裏不差錢,便是将你這整個攤子買下來都成。”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一聽這話,小販立即露出笑顏,“好嘞,多謝公子,祝公子財源滾滾,覓得佳婦,一生順遂。”
寧拓露出苦澀笑意,“多謝。”
說話間,箬蘭拿了紙鳶,蕭婧華已轉身走了。
“郡主!”
寧拓匆忙追尋。
人頭攢動,一個瞬息間蕭婧華便不見了蹤跡,他站在人群中,茫然四顧。
……
蕭婧華正要走向馬車,倏然有道聲音喚她。
“郡主。”
車輪軋過石子發出吱嘎聲響,有輛馬車在她身旁停下。
車簾撩起,雍容華貴的夫人面含笑意,溫聲細語道:“見過郡主。”
“原來是國公夫人。”
蕭婧華興致缺缺,敷衍點頭,“夫人可有事?”
寧國公夫人聲若浮雲,綿軟輕和,“偶見郡主孤身一人,便想上前搭話。咦?”
她往四處看了眼,“陸大人不在?”
“陸大人也真是的。”寧國公夫人輕嘆,“出門在外,竟也不陪同郡主,若是被人瞧見郡主與別的男子走在一處,誤會了可怎麽辦。”
蕭婧華隐隐不耐,“夫人究竟想說什麽?”
寧國公夫人笑,“其實也沒什麽,只是我們家拓兒此次春闱榜上有名,鄒家有意與國公府結親,方才他為郡主買下一只紙鳶被鄒家姑娘瞧了去。這年輕姑娘家,醋勁都大,我便想着,郡主可否……”
她指了指箬蘭手中紙鳶,難為情道:“可否将那紙鳶轉賣于我?我再賠郡主一只。”
蕭婧華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不然她怎麽會聽見這麽荒謬的話?
對上寧國公夫人認真的神色,她氣笑了,“本郡主……”
“一只紙鳶罷了,別說郡主,随便哪個王府下人都買得起,郡主還不至于讓一個外人替她付了這筆銀錢。”
輕靈女聲遙遙入耳,另有一輛馬車徐徐駛來。
蔥白長指揭開車簾,少女面若芙蓉,唇畔笑意柔和似風。含着深意的目光落在寧國公夫人身上,她輕笑着,“國公夫人這是得了什麽毛病,你家兒子是什麽香饽饽不成?哪個姑娘與他搭句話便是看上他了?用得着夫人這般跌份親自出面,就怕你看好的兒媳婦跑了?”
“春闱罷了,我朝這麽多進士,泯然衆人的也不在少數。若他同陸大人一般三元及第,年紀輕輕便擔任禮部侍郎,到那時,你不妨再來郡主面前大放厥詞。”
……
“夠高嗎?”
“不夠,再飛高些。”
聽着少女銀鈴清脆的笑音,陸旸不覺揚起唇角,高聲應道:“好,再高些!”
紙鳶乘風而上,飛入雲端,雲慕亭雙眼彎彎,眼眸晶亮,細聲道:“我也想放。”
“好。”
陸旸幹脆将風筝線遞給她,餘光一掃,輕聲和她說了句話,走向站在柳樹下的陸埕。
“哥,你是在等婧華姐嗎?”
起初陸旸還不知道他打的什麽主意,此時當真是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
陸埕:“雲六姑娘跑遠了,你去照看照看。”
陸旸回頭,果真見雲慕亭拎着風筝線迎風小跑,顧不上陸埕,立馬追了上去。
“六姑娘慢些,當心摔倒了!”
少年少女的歡笑聲響在耳側,即便走遠了,仍久久不散。
陸埕垂眸望着手中紙鳶,拇指微動,輕微刺痛感蔓延。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他靠在柳樹上,仰頭看天。
碧空如洗,白雲滾滾。
清風徐來,蔓蔓柳枝舞姿輕緩,微暖陽光拂照柳梢。
裙裾草葉飄搖,草地上影子傾斜,緩慢往東去,與西邊金烏遙遙相望。
“啪嗒。”
紙鳶墜地。
她始終沒來。